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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2:水龍吟

作者:熊召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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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借擬票宰揆開新政.得密劄明月照愁心

第三十六回 借擬票宰揆開新政.得密劄明月照愁心

「有,」王篆眨眨眼睛,討好地說,「首輔,錦衣衛出動,皇上聖意已是十分明朗。」
給光祿寺丞羅先吉呈疏的票擬是:
張居正一口氣讀完九道待擬票的奏摺,不但不感到累,反而覺得精神氣兒格外旺盛。這九道摺子除了上述兩道,餘下七道,有三道就京城蘇州胡同巡警舖檔頭蔣二旺吃空額一事引發議論,建議清理天下營兵,重造簿籍。凡吃空額貪墨餉銀者,一律嚴懲;有兩道涉及理財,就清理全國各府州縣累年積欠課銀獻計;還有兩道希望聖上諭旨京師各大衙門盡去奢靡浮費之風,厲行節約,以省國用。這裡頭有一道摺子是光祿寺丞羅先吉所寫,言隆慶五至六年兩年間,由光祿寺進上供物用於皇上膳食並修齋等項器皿,共二萬三千三百四十五件,內侍截留未出。羅先吉用詞尖刻,稱這等取物不還的做法,類同貪墨,望聖上發旨,將此等大批物件由尚膳監清理歸還。
剛落坐,王篆就迫不及待地說:「首輔,今天的這場大火,真是天遂人意。」
臣所用水晶宮墨,從翰林院學士許國處得來。許為歙人,學問精湛,為士林推重。皇上經筵,臣所選講師三人,許國是其一也。臣所存水晶宮墨尚有兩挺,現呈獻皇上試用,若稱聖意,可諭旨歙州知府,列水晶宮墨為專貢。張居正伏拜。
「懸樑自盡,這是卑職手下人剛剛得到的消息,」王篆輕蔑地說,「這個膿包,一看錦衣衛封了門,就知道自己罪責難逃,與其送進三法司讞獄問罪,倒不如自我了結。」
「她的眼睛可以模模糊糊地看點東西了。」
王篆手下有一幫便衣耳目,專門察訪京師各色人等動靜,雖不及馮保掌握的東廠權勢大,眼線廣,卻也讓京師官紳大戶感到莫大威脅。馮保的東廠本是直接為皇上服務,蓋因皇上小,張居正實際上總攝朝綱,再加上與馮保打得火熱,所以,本來只有皇上一人才能覽閱的東廠訪單密劄,馮保也會送一份給他。正因為控制了兩條暗線,京城百官的一舉一動都在張居正的掌握之中。
寫到這裡,張居正把值房書辦姚曠喊了進來,問他:「所存水晶宮墨還有幾挺?」
自張居正出任首輔,幾乎所有湖北老鄉都登門恭賀,唯獨劉一儒沒來過。此時劉一儒答道:「您初登首輔,政事千頭萬緒,卑職不便前來打攪。」
兵部右侍郎粟承祿改任南京戶部右侍郎
「卑職遵命。」
不難看出,這九道摺子雖議事各異,卻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揭露時弊,抨擊朝政。如今把它們擺在一起,就感到分量頗重。局外人哪能知曉,它們的出籠,原也出自張居正的一片苦心。
寫畢,張居正檢查兩遍並無紕漏,便吩咐姚曠:「你將這份揭帖連同那兩挺水晶宮墨封好,一併送到司禮監轉呈皇上。」
張居正善意地罵了一句,揮揮手讓王篆退下。他起身走到書案前,打開擱在案上的一個卷宗,取出一張紙來,上面寫了二十幾個人名,都是兩京各衙門三品以上大臣——他準備向皇上建議提拔或降黜的人。此刻,他又瀏覽一遍:
「魏學曾這個人,與王希烈不可同日而語。」張居正心中很是欣賞魏學曾這股子敢作敢為的英雄俠氣。
「他的傷勢不重,但聽說他得了驚嚇症,在家又哭又笑。」
「啊?」張居正大吃一驚。
戶部右侍郎陳瓚改任左侍郎
張居正煩躁地一揮手,嘴中冷冰冰吐出兩個字:
「這事你不說,不穀也尋思要動一動。告若從南京調來出掌刑部,雖然是我的主意,但他的資歷名望,卻是朝廷上下一致首肯的。你這佐貳官,也不是我的裙帶關係當上去的,這一點,我不怕外人議論。我擔心的是兩個親家同處一部,遇事推讓都當好好先生,於公於私都不利。我本來就想趁這次京察調動你的職務。今天你來得正好,我要當面徵詢你的意見,京城各衙門,這次京察會空出很多位子,不知你願意去哪裡。」
臣所用之墨,名水晶宮墨,蓋歙人汪廷器所製。廷器自號水晶宮客,家富而好文雅,與士大夫遊,每年製善墨相贈,然所製僅數十挺,故坊間無售。和_圖_書
「在家裡,楊博老找來太醫給他療傷。不過,聽說他家門口,已經有了一隊錦衣衛。」
王篆本想拍馬屁,卻沒料到招來申斥,好在他臉皮厚,竟嘿嘿地乾笑著掩飾尷尬。
游七還未離開,司閽又急匆匆走進來,稟道:「老爺,廣西急報。」
先一天,當游七從徐爵口中得知馮保與邱得用已去測字館探聽了虛實,李太后的決定親自前往的消息後,立馬就稟告了張居正。這位被眼下混亂的朝局折磨得心力交瘁的首輔,突然間看到了一線生機。他當即向游七面授機宜,讓他連夜去找李鐵嘴。游七遵主人之命,半夜三更敲開李鐵嘴的大門,告訴他,明天會有什麼什麼樣的人來他館裡測字,不管這母子二人報了什麼樣的字讓他測,他一定要做到兩樣:一是論及花錢之事,就說眼下無錢可花,若硬要花錢,則有災咎;二是若要選擇黃道吉日,則盡量往後拖。李鐵嘴開館二十多年,還從未遇到過這種事,出於職業道德與一己尊嚴,他完全可以拒絕這位陌生人的建議。但游七的言談舉止,又讓他感到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猶豫再三,他問道:「咱為何要這樣做?」游七從懷中拿出一碇五十兩的紋銀放在桌上——這還是皇上那天頒賜給張居正的。游七說:「按我說的去做,這個權作賞銀。」李鐵嘴居京師多年,認得這錠紋銀是內府出品,越發覺得這事蹊蹺。心想來者所求也不是什麼難事,加之有這大一錠紋銀可賺,便點頭應允下來。第二天他如計行事,展示他鐵嘴功夫,說話緊扣字意絲絲入扣,把游七交待之事當成「玄機」說出,被李太后母子驚為天人。當天夜裡,游七又去李鐵嘴那裡討了回信,張居正聽了將信將疑。現在聽了這道聖諭,才相信李鐵嘴所言不誑。想到如此大的一個難關,竟能憑借一個江湖藝人的油嘴度過,心裡頭不但不感到輕鬆,反而更增添了沉重的負疚感。
王篆回答:「手下人的訪單都還沒有送上來,卑職來之前已經吩咐,一有密報,直接送來這裡。」
張居正接過,一看關防就知是兩廣總督殷正茂的八百里馳傳密劄,他迅即拆開來讀。殷正茂在密劄中告知,五日前,他所率領的剿匪大軍已攻破水巖山中的匪巢,兩個叛首,韋銀豹被殺,黃朝猛被生擒。
「王希烈呢?」
「首輔說得是,」王篆隨聲附和,又道,「玉娘讓卑職帶信,她想見你。」
給施琅奏摺的擬票是:
「京城秋燥,連狗鼻子都乾得流血。何況那些布紮紙糊的冥器,濺上一個火星子,立刻就有燎原之勢。」
「很好,」張居正眼前浮現出玉娘美麗的倩影,一種溫情油然而生,他叮囑道,「還得加緊治療,爭取早日康復。《詩經》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玉娘雖有巧笑,但盼盼美目還得假以時日啊。」
「唔,這是寶物,虧你孟真覓到。」張居正讚賞地說,「我早就訂下規矩,禮物一概拒收,但這次我破例收下。」
大凡墨以堅為上,古墨以上黨松心為煙,以代郡鹿角膠煎為膏汁而和之,其堅如石。此為易水人祖氏所創,祖氏乃唐之墨官也。其後有汪超者得祖氏真傳。唐末與其子延遷居來歙,此乃廷器先祖也。論者言廷器製墨其堅如玉,其香如蘭,其紋如犀,長不過尺,細如箸。用三年乃盡,其磨處邊際似刀,可以截紙。用其墨書版牘,歲久牘朽而字不動,皆言其堅也。
「領他進來。」
看罷這張名單,張居正提筆勾去了王希烈的名字,又在魏學曾名下改為「改任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字樣。他正準備就這份名單給皇上寫一份密帖,游七敲門進來稟道:
湖南按察使李義河升任都察院右都御史
「老爺!」游七輕喊一聲把他驚醒,他扭頭問道:「你有何事?」
聽了這兩條聖諭,張居正大喜過望,吩咐書辦賞給傳旨太監https://m.hetubook.com.com五兩銀子。傳旨太監來內閣傳旨多次,從未得到獎賞。張居正今日突然慷慨大方,令他十分驚奇,說了幾句感激的話,喜顛顛地走了。他哪裡知道,張居正為了得到這道聖諭,花費了何等樣的心血。
吏部左侍郎魏學曾改任四川巡撫
那日在文華殿東室,馮保與張居正商量皇上經筵的事。對於十五萬兩銀子的開支,張居正知道硬抗不行,於是有意無意間提了一條建議,如此重大之事,一定得選個黃道吉日。馮保回宮向李太后作了稟報。李太后覺得張居正建議甚好,便在馮保的提議下微服出宮,去了李鐵嘴測字館。
「我願意去南京。」
「但講無妨。」
南京戶部右侍郎李晉改任雲南巡撫
於是,在極度的興奮中,他提筆擬票。
「誰?」
給謝柬之《陳時弊疏》的票擬是:
祖宗設立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謂之法司,其責糾正官邪、清平獄訟也。設立東廠、錦衣衛,謂之詔獄,所以緝捕盜賊、詰問奸宄也。夫職業之廢,謂之曠官;職掌之奪,謂之侵官。今後凡貪官冤獄,仍責之法司提問辯明。若有隱情曲法,聽廠衛勘查報上。凡盜賊奸宄,仍責之廠衛緝訪捕獲,然必審問明白,送法司擬票報上。唯其法司與廠衛職責分明,方能事體允當,各衙值事不至混亂。
張居正起身到花廳相見,剛一落座,他就笑著說:「孟真,怎麼這麼長時間不來過從?」
「請講。」
「魏學曾現在何處?」
「老爺,不好講。」游七吞吞吐吐。
王篆接著說:「這場大火把參加公祭的官員們都嚇懵了。死的、傷的不說,僥倖逃出來的,也都成了驚弓之鳥。」
「兩挺。」
「南京?你願意去南京?」張居正懷疑聽錯了,連聲問道。
錦衣衛同東廠一樣,也是直接歸皇上掌管。既然錦衣衛已出動,就證明皇上已知道此事,他猜想皇上一定是聽了馮保的話要嚴懲肇事者了。於是又問:
早晨,張居正一到內閣,傳旨太監便前來向他傳達皇上的兩條口諭:第一,今秋的經筵推到十月十日舉行;第二,每見先生票本,墨跡光彩異常,香氣彌久,不知所用何墨,望告之。
王篆早就知道張居正已鐵定了心懲處貪墨。蔣二旺是一個突破口,緊接著是楊用成,後面不知道還要牽出多大一串呢。他雖內心深處同情蔣二旺,但此刻卻狠著心說:
「啊!」
「這次京察,我想離開刑部。」
「他燒得傷勢不輕,聽說他一連從火堆搶出了六個人,煙熏火燎暈倒過去,兵士用水把他澆醒了。他仍不肯走,堅持要和兵士們一起救火。他鬍子燒光了,臉上儘是大水泡。」
「有。」王篆伸頭朝門外看了看,壓低聲音說,「昨天,我去了一趟積香廬。」
「是不是後花園中的桂花開了?」
卻說朱洪武創設的首輔制,與唐宋兩朝的宰相制度多有不同。首輔與宰相雖然地位差不多,但柄國方式卻差別甚大。宰相握有提調任免生殺予奪之權,而首輔名義上只不過是皇帝的顧問而已。他既不能提拔降黜任何一名官員,調動一兵一卒,更不可能對各大衙門及全國各府州縣直接發號施令。但是,首輔也有一樣顯赫的權力,那就是擬票。國朝政事,無論大小,皆以皇上的聖旨為準。但皇上的聖旨,除極少個例,一般都往內閣擬票。皇上同意這個擬票,就命司禮監照樣謄抄一遍,是謂批硃。皇上若不同意,仍得發回內閣重擬。有時候,皇上也可繞過內閣逕發「中旨」,但不可能經常這樣,大量的聖旨,還得照票批硃。這樣一來,首輔就可以通過擬票間接地控制朝綱政局。這樣一種執政方式,對皇上與首輔雙方均有制約。若雙方發生矛盾,失敗的只能是首輔。皇上雖不能更改這種先祖創立的公文制度,但他可以撤換首輔。因此,大凡想要有所作為的首輔,首先要審時度勢,摸清皇上的脾性,用自己的觀點影響皇上。其次就是將自己的所思所想告訴相關官員,讓他們向皇上寫和圖書摺呈奏,自己再來行使擬票權批准這一建言。高拱在任時,之所以能呼風喚雨獨攬朝局,就在於他既得寵於皇上,又有一大批門生故舊為之效勞。張居正久居內閣,焉能不知箇中奧秘?他雖然痛恨朋黨,私下裡又不得不承認,如此體制之下,沒有朋黨必然一事無成。因此他給自己定了兩條原則:用術存正氣,結黨不營私。基於這一點,多年來他也用心結納同志,培植勢力。上任首輔兩個多月以來,他彷彿經歷了漫長的二十年。說嚴重一點,他每天都處在焦灼、希望、感奮與痛苦中。但作為一個韜光養晦多年的人,他並沒有被這暫時的困境所嚇倒,就在童立本上吊之後,他感到形勢有可能發生轉變。經過深思熟慮,他向全國各地發出二十多封急信,收信人全都是他的門生故舊。他向他們密授機宜,教他們如何向皇上寫摺進言。現在擺在他桌上的這九道奏摺,就是其中的第一批。皇上既然悉數發來內閣擬票,其態度不言自明。想到這一層,張居正不禁雙眸炯然,腦海裡頓時升騰起一個壯麗的憧憬:萬曆新政就要開始了!
——今民力日困,府庫日空,乞敕各部備查近來比隆慶初年相比情況:如吏部新增多少文職官吏,戶部新增各官並各王府俸祿幾何,禮部新增供應並祭祀賞賜等項各有多少,兵部之新增軍職並柴薪皁隸多少,工部新增工官並營造料價多少。各部應逐項清查總數上報,如此可以革冒濫貪墨之弊,量入為出,止各衙門攀比妄費之心,懇望人主親加裁抑。
「送了。」姚曠一臉緊張之色,畏葸說道,「首輔大人,出大事了。」
戶部左侍郎郭朝賓總督天下倉場
國朝創設法司與廠衛,職責各有定制,著該衙門聽了,詔如議行。
「是的,老爺,開得正旺呢!」游七答道。
「羊尾巴胡同燒起了大火。」
「怎麼死的?」張居正驚問。
「老爺,您的親家劉大人來了。」
如果說第一條聖諭讓他心安,第二條聖諭更是令他難抑激動。問墨雖是小事,但從中可以看出小皇上又把他當「師傅」對待了。這小小的變化,預示著李太后對他曾一度動搖的信任感又重新恢復。他望了望乾清宮的方向,沐浴在燦爛秋陽下的紫禁城,此刻蔦蘿不動、纖塵不飛。他的心情頓時恬適下來,略一沉思,就援筆伸紙,寫出如下揭帖:
曾聽友人言,文晶宮墨製法特精:用上好純正松煙,乾搗細篩,每一斤煙兌膠五兩,浸梣皮汁中,梣皮即江南石檀木皮也。其皮入水綠色,既解膠,又益墨色。煙浸之後,又用雞子白五枚,珍珠麝香各一兩,皆別治合調,鐵臼中搗三萬杵,可過而不可少。
剛擬了這三道票,張居正擱筆,才說閉目養一會兒神,忽聽得有人敲門。
游七領命而去,不過片刻,又有人來說徐爵求見。
「究竟是何原因發火,介東,你務必調查清楚。」
湖北巡撫汪伯昆升任兵部右侍郎
器皿偷盜昧沒之事,屢有發生,這都是孟沖任上事。所言器皿,應悉數歸還。今後遇著這等事,俱附寫驗入,尚膳監並各宮值日太監照數發出,如有損少,聽提督太監參奏。
這道疏切中時弊,著各部院大臣看了,詳議報來,不得延誤。
大火燒得正盛時,張居正親臨現場察看火勢,並就救火事宜及善後處置作了一番緊急安排。直等到灰飛煙滅一片狼藉,被燒得衣不遮體毛髮俱焦的官員一個個被抬走,他才登轎離開。回來路上,他思慮著這件慘案究竟如何發生,應怎樣調查事發真相,處理善後事宜。同時他又暗自慶幸,這場大火倒是幫了大忙。他現在可以放手去追究肇事者的責任而不必顧忌各種浮言詈議。想想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他不禁搖頭苦笑,心中忖道:「還是古人說得對,多行不義必自斃,唯蒼天不可欺也。」
「游七,把它擺在書房最顯眼的地方,m•hetubook•com•com我要天天讀這座右銘。」
張居正彷彿已經料到劉一儒會提出這個請求,說道:「孟真,聽說那天在童立本家門前,魏學曾指名道姓把你鄙夷一通。順便把我和王之誥都捎上了。」
王篆準備退下,張居正又喊住他,問道:「介東,聽說蔣二旺關在刑部大牢,一天到晚喊冤枉。你說,應如何處置他?」
「後花園中的茶點已擺好,夫人已經入座了。」
張居正頓時愣了,木頭人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連徐爵啥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張居正溫和地責備,接著問了一些女兒女婿的家常話。張居正閉口不談今日的大火,劉一儒更不肯有片語關涉。扯過閒話,劉一儒吩咐隨從家人拎了一個錦匣進來,說道:「先生致位宰輔,實在是可喜可賀的一件大事,我一時想不到如何表達心意。前些時逛琉璃廠骨董鋪,看到這件東西,就把它買下了,不知先生喜不喜歡。」說著解開絲帶,從錦匣裡小心翼翼捧出一隻尺五大小的缽盂。張居正饒有興趣的上前觀看,這隻缽盂乃陽羨砂製品,用為水注。缽盂兩邊之耳,左綴一綠菱角,右綴一淺紅荔枝,兩者之間,又綴了一枝淡黃如意。底盤上是兩隻纏繞著的黑螭龍虎。四爪伸開,恰成缽盂的四足。虎腹上鐫有「熙寧二年」四字,原來是宋朝舊物。細看這些飾物,無不各肖其形,栩栩如生。按年代推斷,熙寧二年距今也有五百多年歷史了,這隻缽盂卻保存完好,沒有一點損傷。
劉一儒謝過,接著說:「我還有一事相求。」
仰望吾皇陛下,臣張居正僅就聖諭問墨一事,恭答如下:
張居正答應一聲,又寫了下去:
刑部右侍郎曹金改任陝西巡撫
張居正儘管心有同感,但仍把臉色一沉,說道:「一場烈火燒死這麼多無辜,你身為大臣,怎麼還能幸災樂禍?」
王篆欠身回答。按理說他應起身告辭,但他磨磨蹭蹭就是不挪步。
這場大火足足燒了大半天。風助火勢越燒越猛,虧得京師大營派了數百兵士趕來撲救,才把火勢控制住,薄暮時分完全熄滅。據初步統計,這場大火燒死官員五人,圍觀及住戶民眾二十四人,燒燬民房一百八十七間,踩傷燒傷的人數以百計。其中十幾個傷勢重者,也是奄奄一息生命垂危。童立本的棺材以及坐在木圈椅上的柴兒,俱被燒成一堆黑炭。他的蒼頭老鄭在混亂中被踩死,侍妾桂兒被燒得體無完膚,躺在床上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羊尾巴胡同變成了火葬場,生前懵懂愚鈍,死後受人利用的童立本,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有三十個人為他陪葬。
「啊?」張居正這才記起在積香廬裡養病的玉娘,忙問道,「玉娘現在怎樣了?」
「啊!」張居正舉頭望月,但見一輪欲圓未圓的明月掛在幽邃的天幕。他突然記起還有三天就是中秋節,便吩咐道,「游七,不要辜負滿庭芳香、一天明月,你去後花園中擺上茶點,請夫人出來,一同品花賞月。」
「唔,」張居正點點頭,深思著說,「今天這場火,發生得有些蹊蹺,果真是觸怒天意?」
劉一儒說得懇切,張居正心中升起一絲不快,怏怏說道:「我還準備舉薦你去吏部接替魏學曾,看來只得作罷。」劉一儒見目的已經達到,再待下去恐節外生枝,遂起身告辭。望著他離去的背景,張居正心中忖道:「這個劉一儒,畢竟也是清流作風。」一眼瞥見劉一儒留在案上的那隻骨董,喊過游七說道:「你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物件,綴上的這四件東西,不倫不類,八不相挨,也不知是何意義?」游七端詳半天,忽然悟到什麼,正待開口卻又把話嚥了回去。
「魏學曾呢?」
見張居正有些不高興了,游七不敢違拗,便說道:「老爺,這四件東西,綠菱角取一『菱』字,紅荔枝取一『荔』字。黃如意取一『如』字,黑螭龍虎取一『螭』字,加之這骨董本身是一隻缽盂,且取一個『缽』字放在中間,把這五個字聯起來讀,其諧音就是:伶俐不如癡。」
「外頭都有何輿情?」張居正又問。
「親戚之間,不必過於拘禮。」
操江和圖書御史管理漕運,與同樣開府揚州的江淮鹽運使都是最令人眼熱的衙門。操江御史三品銜,這樣王篆不但官升一級,還得到了一個肥差。他雖然心中狂喜不已,嘴裡卻說道:
江西巡撫潘季馴升任工部左侍郎
「何事?」
讀完這道奏摺,張居正放下,又拿起另一道來讀。這道摺子是山東道御史謝柬之寫的《陳時事疏》:
禮部左侍郎王希烈改任南京國子監監事
聽完游七的解說,張居正心下一沉,忖道:「劉一儒這哪是送什麼骨董,而是假借名目極盡嘲諷之能事。」想到自己出任首輔這一個多月以來的所作所為,竟被親家看成是士林所不屑的「伶俐」之舉,不禁心下生寒。用官場語言講,「伶俐」就是乖巧,就是曲意媚上。而「癡」就是持重,就是風骨。就在一場大火之後,劉一儒送來這一句「箴言」,張居正感到受到莫大的侮辱和傷害。他真想拎起那隻缽盂,狠命朝地上一摜。但手一伸出又改變了主意。他撫摸著這隻設色古巧傳世久遠的缽盂,感慨萬千地說:
「這豈是大丈夫說的話,沒出息!」
一聽這話,劉一儒心中猛地一緊。外頭都說張居正借京察排除異己,他現在露嘴說出「會空出許多位子」,可見傳言不謬。聯想到這些時京城風風雨雨,他脫口說道:
一回到家,張居正就派人去找王篆。待他吃罷晚飯來到書房,堂役就進來稟報王篆已到,張居正吩咐傳他來書房會見。
兩人正說話時,司閽又報外頭有人要見王篆。王篆出去片刻回來,激動得臉色通紅,嚷道:「首輔,王希烈死了。」
言未畢而徐爵已抬腳進門,也不及寒暄,徐爵就給他帶來了一個更驚人的消息:今天上午公祭時的那場大火,是馮保指使東廠特務混在人群中暗地點燃的。
二〇〇一.一.十五.二稿畢
「好。」
「是的,我願意去南京。」劉一儒顯然已經考慮成熟,從容說道,「在自陳的摺子中,愚職已將擔任刑部左侍郎兩年來的過錯得失向皇上陳述明白,並懇請皇上降黜使用。今天來找你,是想再次向首輔表明心跡,愚職真的願意到南京,任一閒職足矣。」
「是。」
「好一個介東,秉公為國,不徇私情,這才是循吏!」張居正稱讚了一句,接著說,「上次我已講過,你做得好,就給你升官。我說到做到,這次京察,兩京官員調動較大,我準備向皇上推薦你去揚州擔任操江御史,你意下如何?」
「揭帖送進去了?」
「是嗎?」張居正微微一笑,「等忙過了這陣子再說吧,你轉告她,這些時要靜心養病。」
「楊博、葛守禮等,都稱讚魏學曾是一條漢子。」王篆隨話搭話。
張居正答道:「自作孽,不可活。介東,關於這場火災始末情由,你連夜寫一個摺子,明天一早送來內閣,轉奏皇上。」
禮部右侍郎畢昭改任山西巡撫
「在花廳裡。」
「人呢?」
「他喊什麼冤枉?兩個空額吃了五年,這是鐵證如山的事。他雖然是卑職屬下,但卑職不護短,建議首輔給他嚴懲。」
「撤了!」
「實有其事。」劉一儒回答,「刑部裡頭,告若是堂官,我是佐貳,確實有些不妥。」
都察院右都御史蔣孔蘇改任江西監察御史
刑部左侍郎劉一儒改任吏部左侍郎
看罷此劄,張居正大喜。他負手走出花廳,忽聞得一陣馥郁的香氣。他問游七:
「你還有事嗎?」張居正問。
「是。」
「卑職在京城,旦夕都能得到首輔指教,這一下去得遠了,豈不空落得慌?」
(《張居正2:水龍吟》完)
「你看出了什麼?」張居正追問。
「他家門口有錦衣衛嗎?」
「是我。」姚曠推門而入。
姚曠剛走,張居正身子都未挪動,就開始翻閱由司禮監送出的待擬票的奏摺。第一道摺子,是南京刑部右侍郎施琅的獻言,其中一段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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