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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龍騰

作者:雲中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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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子午斷魂

第七章 子午斷魂

子午斷魂和另一名悍賊在同一瞬間飛步搶出。
八年前,流配途中,在西安府起解,一百十七名囚徒,到達肅州衛死得剩下四十九名,押運的官兵也死了八個。他也認命,顧不了自己,盡全力拯救被虐待、被累死的同伴,毫不反抗。
克裘自知差勁,站在兩丈外發抖。
海宇五雄自命不凡,他們的藝業確也值得驕傲,兇焰囂張,到了這一帶閩浙山區,他們根本不再隱起行蹤,大搖大擺地長驅直入閩境。
小茜在中海的腳下扭動,尖叫道:「爹,救命,救……救救女……女兒。」
在未到該地之前,他們便將該地的官紳大豪打聽得清清楚楚,然後擬定動手的大計。這次他們志不在浦城,而是西南面與松溪交界處叢山峻嶺中的小山村碧雲谷。
但子午斷魂做得太絕,為何那天要如此折磨他?為何非要他的命不可?假使沒有姓葉的黑袍老人援手,他豈不早已含恨九泉?身死他不足惜,血海深仇未報,他委實不甘心。
出來了一個花甲老人,雙手亂搖,結緒巴巴地說:「壯士,有話好……好說。老朽是本村的里正,願與壯士磋商善後,賠償壯士的一切損失。」
中海看了對方的陣勢,雖有點心驚,但有長竹棍在手,三二十個人他有把握讓他們近不了身,這附近寬闊著哩!動起手來盡夠施展。
子午斷魂大驚,兇焰盡消,恐懼地問:「你……你是誰?」
「噗噗!」二三名接著往下掉,這兩人很不錯,沒命似的向外逃,連滾帶爬,不知從那兒來的神力。
他失望了,到來的十四個村中體面士紳中,沒有一個人像是程巡檢。
婦人磕頭一如搗蒜,哭叫道:「老身確是甚麼也沒看到,可是,卻看到爺台要殺拙夫和小女。老身只求求你大發慈悲……」
「我,大地之龍。一報還一報,你上吧!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讓你的女兒一起上。」中海厲吼,轉向小茜叱道:「潑婦,你今天報應臨頭,上!大爺要看清你的心肝是甚麼顏色。」
「剛才那老狗是誰?」
天下茫茫,何處去找疤眼真兇?雖說海宇五雄中的疤眼老三有點像,但人家如果一口咬定不是他所為,怎辦?怎能胡亂指人是兇手?天下間有疤眼的人不是僅疤眼老三一個人,殺了疤眼老三豈不便宜了真兇?
終於,人群中暴出一聲怒吼,一名精悍大漢挺槍衝出,狂叫著猛衝而上,兜心就是一槍扎到。
叉沉力猛,狠賊在百忙中用劍去擋,怎吃得消?劍脫手飛拋,叉已貫胸而入。
中海渾身大震,死瞪了老婦一眼,大叫道:「大嫂,你可知尊夫一生之中,殺人越貨的殺了多少人呢?你嗅到他手中的血腥味麼?你看到六天前尊夫用毒藥釘打我麼?你看到令千金與尊夫在我瀕死之前,迫得我死去活來,用火燒烙我的胸膛麼?你看,看吧!問吧!問問他們為何要對這外鄉陌生人如此殘忍?」他指著胸前的傷疤,叫聲淒厲。
「哎唷!」冒失鬼狂叫,轉身向下俯,變成了「金雞倒展翅」,大屁股向中海的面前送。受制中的冒失鬼居然會反擊,扭身左肘兇猛地向後撞。
「貴村有一個曾在湖廣道州任巡檢的程進魁麼?」
子午斷魂以手蒙臉,踉蹌後退。
花甲老人踉蹌走近,惶急地低說:「家謀兄,算了,他是有所為而來的,看樣子沒事了,何苦再和他一般見識?其實錯在敝村的人。」
他虎目中冷電四射,向四周的村民冷笑。
他覺得眼前一亮,心說:「好美的小姑娘,可把小素素比下去了。」
五騎士中,為首的是子午斷魂李家謀,他的女兒茜姑,兒子克裘。另兩人是李家謀最得力的助手,藝業甚高的隱身大盜,是子午斷魂的虎倀爪牙。
中海搶前兩步,一腳將人踢翻,一腳踏住對方的肚皮上,叉尖向對方的臉部徐徐下降。
小茜狂怒地衝出,克裘也挺劍從右欺上。
「貴村還有比你官位更高的人麼?」中海問,和氣了些。
五個大名鼎鼎的強盜居然敢在這四方矚目的名勝地區落腳,可知他們狂妄到何種程度,根本沒將官府放在眼下。
後面的黑衣少女正想走出,被兩大漢阻住了。左面的大漢低聲說:「小姐,不可,姓李的滿手血腥,罪有應得,難道你不知那位潑浪貨的底細?」
聽中年人說完,他老臉一沉,向中海叱道:「甚麼話?你一個過路的外鄉人,居然敢膽大包天,目無王法,到本村……」
要鎮服激怒的人群,只有心狠手辣拿出鐵血手段來才行,一照面便倒了四個,後面的心膽俱裂,吶喊的聲音小了,腳步慢下來了,高舉的刀槍也垂下來了。
中海收叉頭現叉尾,「噗」一聲擊在小茜的左脅下,應手便倒,連叫也未叫出,便被中海一腳踏住小腹踩在腳下,掙扎不了啦!
五名騎士飛躍下馬,身手矯捷絕倫。
子午斷魂茫然地舉著劍,劍不住抖動。
中年人赤手空拳,勿勿走近舉手長揖,說:「壯士請手下留情,有話好說。」
吊在前面的三個傢伙各挨了兩鞭,一鞭一和圖書條痕,被打得雙腳不住在樹上亂蹬,鬼叫連天。
中海一笑狂笑,丟了鞭,雙手掄竹棍飛步迎上,宛若虎入羊群。
「噗!」先前從叉上飛出的屍體重重地拋跌在小茜的腳前,渾身是血,飛灑著的血花濺了小茜一頭一臉,水紅色的勁裝出現了不少血桃花,驚得她尖叫出聲。
「家謀兄……」
「無知?哼!大爺在涼亭歇歇腳,這六個傢伙竟然不知死活,欺侮大爺是外鄉人,倚眾群毆欺人太甚,如果大爺經不起打,豈不埋骨在貴地了?你說吧,該怎麼辦我聽你的。如果不能令大爺滿意,大爺立即殺人,放火焚村,讓你們報官找大爺好了。」
中海鐵拳如電,右拳「噗」一聲從對方的手下攻入,正中左頰。機伶鬼狂叫一聲,斜飛出丈外,滾下亭側的低坡,連翻兩個觔斗。
叫晚了,雙方接觸如電光石火,「錚錚」兩聲暴響,小茜的劍向上急盪。
老人慘然搖頭,說:「男婦老幼一十八口,挑夫二十六名,全部橫屍當場,行李箱籠被劫一空,由官府埋葬在義塚。兇手至今毫無線索,汀州府存有底案,壯士可以前往查問,便知老漢所言非假。」
崔榆也過來說:「老弟尊姓大名?恕兄弟寡聞,老弟的大地之龍名號,兄弟還是第一次聽到,不知老弟在何處得意?」
「哎呀……」人群中爆出驚怖的叫聲,膽小的人紛紛逃走。
「救……救……救……」她嗄聲狂叫。
中海一聲狂笑,手中的竹鞭突然飛舞起來。
前面的人叢中,突然鑽出一個憔悴的婦人,顫巍巍地遠遠跪下,哀叫道:「蒼天保佑!壯士爺,一切罪過請讓老身擔待,饒了拙夫和小女吧!求求你,老身願死在壯士爺的叉下……」
子午斷魂心膽俱裂,感到兩膝發軟。
「糟!」子午斷魂驚叫。
他「呃」了一聲,「噹」一聲長劍墜地,接著仰面便倒,滾了半匝,方在地面上抽搐,呼吸漸絕了。
同一期間,潛山九虎已經到了建寧府,打聽出海宇五雄還未入閩,便向浦城迎去。中海養傷六日,倒被潛山九虎搶先了一步。
十三個老者惶然後退,退得遠遠地。人群的圈子向外張,悚然後退。
中海拔出鋼叉,抵在另一名村夫光赤肚子上,冷然微笑著盯視著挺刀槍趑趄不前的大批村民,叉上逐漸加力,鋼叉尖也逐漸將村夫的肚皮向裏壓。
四周鴉雀無聲,死一般的諍。
他右手倏抬,閃電似的扣住對方的掌背,左手一抬對方的肘部,扭身一帶,村夫一聲驚叫,趴下了。
他左脅下血仍未止,臉色死灰,整條左腿鮮血淋漓,但他仍能吃力地舉起劍,伸出已有點不聽指揮的左手,一咬牙,便待砍落。
「不關你的事,請你走開,你量大,我可受不了。」子午斷魂暴躁地低叫。
三個人站那兒看熱鬧,帶了兵刃自然是武林人,但他們沒有絲毫插手的意思,冷眼旁觀,坐山觀虎鬥。
踏進兩步的子午斷魂,也打一冷戰止步。
中海冷冷地向花甲老人打量,有點動容,看不出這小小山村,居然有賜同進士出身的人物,相當不易。那是苦讀寒窗磨硯的士子們,夢寐以求的最光榮的出身,經過多少次考試,從鄉試、會試,到殿試,幸運的人方能名登金榜,方能獲得進士的光榮地位。進士具有三榜(三甲),第一榜只有三名,狀元、榜眼、探花。第二榜稱賜進士出身。第三榜稱賜同進士出身。二三榜的人,還得經過考選、就學、留院任職、外放,好不容易才熬得一個七品黃堂。不管官位大小,凡是三榜出身的人,其地位是值得驕傲的,至少他是所謂正途出身的人,絕非走門路鑽營買官的人可以比擬的。
六個傢伙雙手被綑,樹椿頂在腕部掛在那兒,腳下不沾地,只能用腳跟撐樹幹,不撐倒好,愈撐腕部愈痛。
那兒是過去曾任浦城馬鞍坑主事吳某的故鄉。馬鞍坑是銀礦,主事的人當然有金銀。
中海心中湧起警戒的念頭,說:「小可姓海,名龍。流浪江湖,以草頭郎中混口飯吃,匪號是信口胡謅的,倒教兩位見笑了。」
在人群驚叫聲中,響起一聲大吼:「手下留情!」是夾生的官話。
中海想:「打圓場的來了,正好問問他。」
但他似乎已經麻木了,屹立如同化石,不言不動,只有令人望之心中發抖的目光在對方的身軀上轉。
亭中有人挨揍,村口有幾個野孩子看得明白,起初是驚駭,最後看清村中的人全倒了,便狂叫著奔回村中報信。
中海右手叉一閃,「得」一聲暴響,槍飛上枝濃葉茂的樹巔,枝葉紛飛,果實下墜如雨。
「你可有功名?」中海厲聲問。
中海轉身,一把抓住適才被勾倒,剛剛爬起逃命的人,劈胸提過右手疾揮。
中海像是個夢遊者,茫然地轉身,茫然地走到樹下,兩眼發直,木然地拔出匕首,徐徐地割斷掛在樹樁上的人手上的腰帶,對外界似乎一無感覺。
「你……你就是……是……」子午斷魂臉無人色地叫。
這天,他們光臨浦城,落腳在和圖書城西五里地的孤山,是一座從平地拔起的小山,四周阡陌縱橫,溝渠羅列,從平原中挺然而起,居然有碧水、丹山、珍木、靈草四勝,是本城的名勝遊樂場。
狠賊的屍體被叉帶得向後倒飛。
中海叉尖一抖,對正了衝來的子午斷魂,發出一聲令子午斷魂做夢也會驚跳而起的冷笑。
子午斷魂做了一輩子隱身巨寇和坐地分贓大盜,殺人越貨無所不為,在刀山劍海中打滾,在鮮血和屍體中壯大,一生中從無忌懼。但今天卻似乎心虛了,看了中海冷厲的神色,和凌厲可怖的眼神,他不由自主地機伶伶打一冷戰,一陣恐怖的寒顫通過全身。
中海一聲長笑,伸腳一勾,勾倒了一個。一個虎躍,追上了最後一個人,伸左手一勾,勾住了對方的右肩一扳。
人群的先頭人員到了,一個個怒叫如雷。
他要殺人,這瘋狂的念頭令他體內起了奇異的變化。
剩下的兩個是機伶鬼,正是家奴打扮的兩個人,一看不對,狂叫著拔腿就跑。
八年前,他被誣流役邊塞,他向命運低頭,從不怨尤。
中海已知李厝的人到了,但不在乎,冷冷地說:「很好,去叫貴厝有頭有臉的人前來說話,最好是有官品的人,不然免談。」
子午斷魂頹然跪倒,上前抓起劍,高叫道:「李家謀如果辦不到,有如此手。」
中海一腳將大漢的腦袋踏住,向老人狂笑道:「老狗才!王法?王法叫你們欺侮外鄉人?大爺一不做二不休,先殺你們這群豬狗再放火焚村,你們逃得性命的人,可到京師敲登聞鼓向皇帝老爺告我好了。哼!」說完,拔起鋼叉,對準了老傢伙,作勢欲擲。
「啊……」大漢狂叫。
「退!」子午斷魂驚叫,急衝而上。
子午斷魂打一冷戰,站在丈外進退兩難。
歡叫聲大起,人群紛向兩側讓路。
中海冷笑道:「你這種話真教人受不了,我不懂賢父女兩人共犯的死罪,為何只由你一個人相抵呢?用火烙我的人是你這位千金,她要是不該死,你更不該死呀!」
中間的女娃兒好美,美得叫人屏息,瓜子臉,粉頰紅馥馥,有兩個隱約可見的笑渦兒。
五匹健馬愈來愈近,遠處的山嘴前也出現了大批人影。
人聲靜止,靜得可怕,氣氛緊張極了,可以嗅到死亡的氣息,每個人的神經都繃得緊緊地,手心淌汗,腿在發抖,恐怖地悄悄向後移。
中海臉上湧起刻毒的笑容,叉尖徐降,冷冰冰地說:「你叫吧,愈大聲愈好,等會兒你就叫不出來了。」又尖血跡斑斑,停在她的咽喉上。
以小亭和孤立的桂圓樹為中心,已讓出包括小徑的一塊兩三畝大的廣場。
狠賊衝勢太急,也未料到中海也突然前撲,雙方來勢太急,鋼叉的來勢更兇。電虹一閃,鋼叉已勢如雷霆迎胸飛到。他吃了一驚,想躲閃已來不及了,百忙中全力一劍揮出,閃身避叉。
這一生中,他從未夢想過要殺人。他是個正常的人,感情內蘊,有年青人的熱情,也有年青人的正義感。他哭,他笑,他愛世人,他也有恨,但卻從未想到自己要殺人。
他全神留意身後跟蹤人的舉動,腳步聲已近身後,方倏然轉身。接著,他的情緒鬆懈下來了。
「你要見識見識麼?」中海冷笑著問,又道:「你看過羊群困得住猛虎麼?我可沒見過。」
中海抬手抓住掠過右耳旁的大拳頭,躬身抬臀,把那傢伙從頭頂上扔出,翻飛出兩丈外,「砰」一聲暴響,摜倒在剛爬起滿臉是血泥的冒失鬼身上,兩個人重重地摔倒,再也爬不起來了。
中海丟掉竹棍,拾起鋼叉倏然後退,退近樹旁手起叉落,「嚓」一聲叉入最前面掛著的村夫頭側的樹幹上。
人群形成合圍,雖然有四十多個精壯村民,但誰也不敢上,光張嘴吶喊。
「噼啪噼啪!」四記陰陽耳光連珠暴響,那傢伙的腦袋連幌動的機會都沒有,快得像是同時揍出的耳光。那傢伙立時口中溢血,翻著大白眼昏厥了。
老傢伙威風全失,被那一聲叱喝驚破了膽,腿一軟,向後便倒,居然不要人摻扶,連滾帶爬地衝出了人叢。
「好怨毒的眼神,他為誰而來?」他惶然向自己的內心發問,找不出答案。
李厝步行趕來的近四十名精壯大漢,挾刀槍恰好趕到,驚駭地在外圍佈陣,不敢衝上。
子午斷魂如被雷擊,渾身發抖,恐怖地向中海注視。
與中海打交道的中年人,向眾人嘰哩咕嚕了半晌。
在吶喊聲中,衝上一個冒失鬼,劈面就是一拳。
他所接觸的是善意的目光和燦爛的笑容,共有三個人,兩男一女,男的氣度恢宏,女的清麗脫俗,三個人迎面而立,正向他善意地微笑。
同一瞬間,中海到了,抓住叉柄一聲怒吼,順手將叉上的屍體掃出,人化狂風,叉似怒龍,跟著屍體瘋狂地衝入兩道劍芒中,人影乍合,罡風大作,龍吟震耳。
也由於變化太快,未能將其他的人鎮住,冒失鬼剛埋頭向亭下衝倒,另四個人已經一擁而上,近身了,八隻拳頭https://www.hetubook•com•com飛舞,聲勢洶洶,從左右後三方一起上。
中年人喏喏連聲,向後用土話一陣大叫。接著奔出三個人,向村口狂奔。
「上!」中海大吼。
「叫他出來。」中海大叫。
不錯,正主兒來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他這種狂傲神情,立即引起一場憤怒的風暴,上來一個結實的村夫,右手一伸,劈胸抓住了他的衣領。
中海憤怒地撕開胸襟,露出裏面疤未全落十分刺目難看的傷痕,切齒道:「睜開你的狗眼看看,你那可惡的女兒燒的傷疤仍在,你忘了?」
大漢雙腳絕望地亂蹬不已,雙手虎口流血,死抓住鋼叉的側尖上端,居然用官話狂叫道:「饒命饒命!饒……命……」
奔出五六個人,屏息著呼吸,拖起昏倒和嚇軟了腿的人,沒命似的逃出人叢外。
他也善意地一笑,說:「對不起,我以為諸位是程厝的人。」
子午斷魂渾身一震,劍幾乎失手墜地,臉色死灰,發著抖說:「老弟台,我……我向你道……道歉,饒……饒了小……小女……」
草頭郎中,是指以草藥治病的人,也屬於走方郎中之列,但與祝由科不相關連,祝由科以符水治病,列為邪魔外道。他這麼一說,姑娘有點難為情,贈藥給郎中,豈不是有在孔夫子門前賣文之嫌?但她不是個工於心計的人,反而十分欣賞中海的坦率,柔聲道:「海壯士大仁大義,委實難得,像壯士剛才的所為,任何所謂英雄豪傑之士也難以辦到的。恨易恕難,沒有超塵拔俗的俠義襟懷、英雄肝膽萬難臻此。海壯士,不知有何需要我們效勞之處麼?」
「唰!唰!唰!唰!」竹鞭著肉聲令人感到頭皮發炸。
這些變化說來話長,其實是剎那間所發生的變化,乾脆俐落,絕不拖泥帶水。
叉尖下的人,叫號聲愈來愈微弱,但仍可聽清字眼:「饒……命!饒……命……」
姑娘噗嗤一笑,搖搖頭,說:「這確是難題,難難難!可惜我們有事在身,不然倒願為海壯士作嚮導。」
一陣寒顫通過子午斷魂的全身,大汗從他的額上如雨般沿眼角向下流,顫抖著說:「老弟台,我我……我願讓……讓你打……打一枚暗器。」
他懷著血海深仇天涯海角找兇手,誤闖李府情有可原,他已一再向對方道歉,捱了致命一釘,他認為理該受報,咎由自取。
花甲老人一怔,接著慘然地說:「有,有,他……他……」
中海仰天狂笑,說:「你打的如意算盤真夠精,可是,你可曾想到我大地之龍的暗器也是淬了奇毒的?你見過見血封喉的暗器麼?」
「甚麼?」中海厲叫。
他臉色難看已極,用近乎窒息的聲音問:「他的家小婢僕,難道一個也沒回來?」
「錚!」劍叉相交,其聲震耳。
五騎士半弧形排開,五枝長劍出鞘。有人低叫:「等一等,讓他放了人再上。」
「你呢?」中海冷笑著問。
子午斷魂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絕望地說:「閣下之……之意……」
中海的內心中,湧起一陣難以言宣的感覺,他感到自己的心在狂跳,手心在淌汗,神經在痙孿,瘋狂的孽火從內心深處向全身各處燃燒。
可是,五騎士不加理睬,急搶而入。
小茜「哎呀」一聲尖叫,以手蒙臉。那天她敢用火燒烙中海,今天看了斑剝的傷疤卻受不了啦!
中年人趕忙搶出,搖手急道:「壯士請息怒,請……請……」
「啊……」狠賊發出一聲瀕死的狂號,令人聞之驚心動魄,毛骨悚然。
子午斷魂完全崩潰了,丟劍說:「好吧!我死,但子女無罪,你動手吧!」
村中,鑼聲仍然狂鳴。
中海沿小徑向東走,到了李厝與程厝中間的山嘴,突然站住,雙手叉腰屹立如山,冷冷地說:「不必再跟了,要動手就動手吧!」
「多年前退職還鄉,在瑞金至汀州道上遇賊,全家老小悉數遇難,連屍骨也未能還鄉,他這一房子孫已經絕了。」
子午斷魂推開花甲老人,低吼道:「不行,讓這小子在附近鬧事橫行,以後你我李程兩家還用做人?我非擒住他剝皮不可。」
中海豈肯讓他得逞,抓住腕脈的手向上一抬,冒失鬼的肘不能往後撞了,上身更低,屁股翹得更高,鬼叫連天。這種小巧的擒拿手法,比快,比巧,比反應,誰慢誰大意誰就倒霉。
「壯士可否說說看?如能辦到,願效微勞。」姑娘含笑問。
「啊……」這傢伙嚇得屁滾尿流,褲襠濕淋淋地淌了一大片,狂叫一聲,已嚇得失去知覺。
「住手!」中海大吼。
中年人倒抽了一口涼氣,結結巴巴地說:「大人不記小人過,爺台千萬高抬貴手,原諒他們無知,至於如何善後,敝人悉聽爺台的吩咐。」
中海渾如未覺,他的手又長又大,一勾之下,半分不差,勾住對方的左頸背,五指如鉤,勾住對方的脖子向下按,左膝猛抬,「噗」一聲頂中對方的下顎。
「噗!」第四個人掉下來了,躺在地上喘息。
最右首的狠賊一聲大吼,挺劍疾衝而上。
和*圖*書海乘勢左旋,左手一勾。
人群中分,讓出一條路,十四個年在半百以上的士紳,一個個臉色凝重地在三丈外站住了。
「噗!」第六個人掉下來了。這人神力突生,手腳並用,連滾帶爬衝出五七丈外,方長吁一口氣,爬伏在地昏了過去。
「你們都得死!」中海厲叫。
中海冷冷一笑,說:「我只有一個人,你可以叫他們一擁而上。」
中海鋼叉一抖,虎目怒睜。兩人吃了一驚,勇氣全消,站住了,臉現懼容。
殺人的瘋狂念頭如山洪驟發,一發便不可遏止。激動已到了危險的境地,到達了最高峰。
「難在言語不通,在下只能在貴地亂闖,倒像個沒有頭的蒼蠅。」中海怪腔怪調笑著說。
花甲老人老遠便叫:「家謀兄,不可魯莽,請……」
姑娘恬靜地一笑,笑得好溫柔,伸手在百寶囊中掏,一面說:「是我們不好,不該在這時跟蹤的,你流了太多的血,得趕快包紮起來,出門人得多保重,是麼?我這兒有家傳的好金創藥,聊致敬意,壯士尚請笑納。」
子午斷魂連連向側急退五六步,臉色大變,劍上出現了兩處豆大缺口,左脅下衣裂血出,持劍的手不住顫抖,仍可聽到隱隱劍吟。血不住往下流,向下流,人亦搖搖欲倒。
遠遠地,中海便開始留意,用目光搜尋程巡檢。八年的歲月雖說夠漫長,但程巡檢八年前已是四十開外的人,即使臉貌有所改變,也不會變得太離譜,最多胖些或瘦些,或許蒼老些而已。
中海撕掉他們的上衣,削了一根六尺長鴨卵粗的竹竿做防身兵刃,再用竹尾做鞭。一切準備停當,村中鑼聲狂鳴,村口出現了大批村夫,有刀,有槍,有稻叉,也有木棍,潮水般湧來,吶喊聲雷動。
不用催請,村口已出現了一群體面的父老,匆匆向這兒走來。
中海虎目怒張,吼道:「子午斷魂,散掉你造孽得來的錢財,洗心革面做人,遷到偏僻處買田種莊稼,你能答應麼?」
三人行禮告別,姑娘已遠出十丈外,仍轉頭向中海點頭致意,顯然她對中海極有好感。
機伶鬼身不由己向右轉,右手絕望地揮格保護頭面。
「噗!」左面進擊的傢伙,一拳搗在中海的腰上。
但今天,八年來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怨恨,終於化成燎原之火,一發不可收拾。
那時,閩浙兩地治安之差,為天下各地之冠,地瘠民貧,離海岸百里便人煙稀少,汛地的兵力薄弱,只能控制沿海一帶城鎮而已。因此成了為非作歹之徒遁隱的天地,亡命之徒也在這一帶生根,成為地方上的大豪。官府鞭長莫及,兵力薄弱,疏於治理,以致後來倭寇亂起,閩浙兩地飽受蹂躪。
中海似乎神智一清,不住猛搖腦袋,像要將眼前的慘象搖落,也像是要將昏眩感抖走。
一照面間,六個人倒了四個。
中海一腳踢翻小茜,大聲道:「你左脅已斷了兩條肋骨,受傷沉重,再砍下一手,你就死定了。一念之差,天必佑之,不必殘害父母所留的膚髮,我讓上蒼替你今天所說的話做見證。你這個女兒如果不嚴加管教,日後你將死在她的手中。再見了,好自為之,願他年相見時,咱們是好朋友。」說完丟了鋼叉,掩上破襟,大踏步走過仍在磕頭的老婦,說:「大嫂,該起來了。俗語說:家有賢妻,丈夫不遭橫禍,你也該反省反省了。」說完,大踏步從村民讓出的路向前走,揚長而去。
遠山眉,鑽石般的大眼睛,睫毛如扇,又黑又長。瓊鼻,櫻唇小口一點紅。穿一襲黑緞勁裝,外罩同色輕綢大氅,迎風招展,氅袂飄飄。小蠻腰細得要命,胸前卻又發育得那麼勻稱。
女人穿黑衣好看的不多,她是其中最好看的一個。
中海接過藥包,向姑娘欠身道:「謝謝吳姑娘厚賜,感激不盡。」
中海搖搖頭,答謝道:「吳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領了。當然,出門靠朋友,在下當然也有困難,只是姑娘也難以解決。」
蹄聲如雷,五匹馬到了。
中海右腳輕輕一挑,將先前趴下的村夫踢下亭子,迎著打來的拳頭,右手一翻一扣,勾住了冒失鬼的腕脈,猛地一忸。
叫到最後一個字,已經不像是人聲,叉尖已經貼上他的鼻尖了。
一不做二不休,中海分別將六個氣息奄奄、哼哈不絕的人拖至亭下,將他們的腰帶綑上雙手,火速用匕首削了六根短樹椿,沿桂圓樹用石頭將短樹椿釘入,距地七尺餘,然後將六個人一一掛上。
子午斷魂硬著頭皮向四周一指,說:「老弟台,你能逃得過兩村的人圍攻?」
「嗯……」那傢伙悶聲叫,向上一仰,跌了個手腳朝天。
另一名悍賊踉蹌退出五六步,胸衣盡裂,三道大血縫觸口驚心,已可看到斷胸骨,成了個血人,顯然是叉尖從上至下在胸前掃過。
「壯士言重了,務請原諒他們無知。」
「沒有了。」
中海不等他說完,發出一陣狂笑,鋼叉一起一落,「嚓」一聲響,將地下躺著的大漢的左掌釘在地上了。
中海冷厲地盯住子午斷魂,用冷漠而陰森的聲音一字和圖書一吐地說:「子午斷魂,剛才你就該使用你的子午斷魂釘,看今天你能不能打我一釘?」
中海照著翹在身前的大屁股踹上一腳,冒失鬼一聲狂叫,衝倒在亭下,掙扎了半天,爬起來一臉的血和泥。
中海向側一幌,讓槍擦身而過,左手竹鞭連抽三記,把村夫打得狂叫著收槍後退。
小茜嬌橫成性,氣得忘了厲害,一聲嬌叱,急衝而上,招出「射星逸虹」,走中宮搶先出手。
「噗!」一名吊著的人掉下了,在樹下吃力地掙扎。
八年,近三千個日子,他像牛馬般勞動、受苦、受凌|辱,艱苦備嘗,但他從未想到向虐待者報復,也從未想到向命運反抗,更從未向冥冥中的命運之神提出抗議。
「噗!」第五個人掉下來了,叫了一聲「媽!」便昏倒在樹下。
人群中搶出一個年約半百穿著海青長袍的中年人,向人群叱喝一聲,舉手一揮,人群紛紛後退。
左首的中年人接過她手上的藥包,走近中海,將藥包塞在中海手中,豪放地說:「老弟,我姓崔,小名槐,那一位是我的兄弟,崔榆。姑娘是家主人的二小姐,家主人姓吳。今天看了老弟的所為,我心中佩服,但口上我仍然說不太得當。」
人叢的西面,不知何時來了三名男女。兩個男的年約四十開外,雄壯結實,背了包裹,腰下懸劍,掛著百寶囊,穿一襲青緊身,威風凜凜。
中海感到腦中「嗡」一聲悶響,一陣寒顫通過全身,完了,這一條線索又斷了。這個暗中伸出魔掌戕害他的人,手段之殘忍毒辣,計算之精,幾乎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竟能在千里迢迢之外將被利用的人殺掉滅口,大可怕了。
中海拾起竹鞭,「唰」一聲鞭響,另一名吊著的村夫狂叫一聲,虛脫地作絕望的掙扎。
海宇五雄不敢在中原地區橫行,專在窮荒邊區為非作歹,五人五騎在浙境快活了百數十天,開始向閩境流竄,他們深信沒有人敢和他們作對。
「克噗噗」一連串怪聲飛揚,竹竿探處,兩把單刀一把鋼叉應棍落地,再來一記「撥草尋蛇」,先頭的四個人向兩側倒,撫著足脛狂嚎。
中海也退了兩三步,左外臂和右胯外側,血往外湧,捱了兩劍。
她不是磕頭,那叫崩角,一磕一磕,額上鮮血直流。
中海沉下臉,舌綻春雷大喝道:「你們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說!你們是否不想活了?是否先要大爺殺幾個人給你們看看?」
中海長嘆一聲,大叫道:「子午斷魂!」
這一聲大吼,激動的中海突然渾身一震,一聲怒嘯,聲震雲霄,手中鋼叉突然脫手飛擲,人亦隨叉瘋狂地撲出。
腳程快的村民,已接近至五六丈內了。
子午斷魂終於支持不住了,仆倒在他自己流下的血泊中,渾身猛烈地顫抖。
「那……那是本族的族長。」
中海挫身下蹲,背後出拳的傢伙上得最快,一拳落空,胸膛已接觸中海的肩背。
村夫大汗如雨,額上青筋跳動,瞪眼張嘴大號,淚下如雨。
花甲老人聽中海的口氣不小,一口鏗鏘的中原話字字震耳,他可疑心是從南京派來的大員,情不自禁退了兩步,打一冷戰,說:「老漢早年曾任職湖廣贛州石門縣知縣,賜同進士出身。」
鋼叉斷了一支外尖,他雙手橫叉,臉色冷峻,盯住悍賊的屍體,頰肉不住抽搐,雙手在發抖,眼睛瞪得大大地,如見鬼魅。
「錚錚錚錚!」暴響似連珠炮爆炸,劍芒倏斂,狂風徐止,火星飛濺,人影乍分。
送信的驛卒、郵傳司的管事、入罪的程巡檢,加上藉彭小虎血案嫁禍給他的郭巡檢,四條線索的關係人全部遭了殃。目下,唯一的線索,只剩下彭小虎遺書上所說的疤眼兇手了。
中海像一個行屍,不知大禍之將至。
老人搖搖頭,說:「他已不在人世了……」
「啊!啊……哎唷唷……」狂叫聲刺耳,動魄驚心。
中海退在一旁,躬身道:「不耽誤諸位了,後會有期。」
中海轉到樹前,目送救人的人去遠,方拾起匕首,握著鋼叉,以叉尖支地,虎目中發射著令人發寒顫的厲光,像無數利簇向外鑽射,緩緩地、冷酷地、無懼地從左至右,逐個盯視著五丈外排開的五個人。
子午斷魂受不了這種氣氛的壓迫,突然沉喝:「拿下他,要活的。」
中間那人可能是族長,相貌清瘦,年屆古稀,精神依然矍爍,留著掩口長髯,神情相當倨傲。
遠處山嘴前,李厝方向隱隱傳來陣陣蹄聲,接著是五匹健馬衝出山嘴,向這兒狂奔,煙塵滾滾。
越過李厝,中海找到藏在草木中的包裹,裹了傷換好裝,背起包裹來至小徑,灑開大步奔向雁石,一面自語道:「目下唯一的線索全寄望在疤眼老三的身上了,但願他確是真兇,我可不怕他們海宇五雄。再就是我得順道看看神針冷冰,看他所用的神針是不是我家的家傳至寶。程狗官被強盜洗劫滅口,雕龍金針必定落在強盜手中,那些東西只有針灸郎中派得上用場,我必須從強盜和針灸郎中身上找線索。」
人群大亂,吶喊聲、驚叫聲亂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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