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闖塔寺
「你……」
五個喇嘛走在小徑上，冒冰雹而行，口中唸唸有詞。手中不住轉動著紫銅轉輪藏。這麼晚了，這些喇嘛僧不知道在搞些什麼。
「夏安。」門外的人說。
閣門的錫倫活佛大為不耐，大袖一揮。
青袍人一驚，雙袖一抖，飄落院中。
老喇嘛轉身領路，表示大方。
看樣子，這些虔誠的喇嘛，可能已經轉了一夜啦！白天會不會停止？抑或是晝夜不停在轉？
「請下去見。」閃在一旁的引路老喇嘛合掌說：「你們的事，與貧僧無關。」
經過多種接觸，張家全，其實並沒有被弄糊塗，反而清理出明晰的頭緒。
雙福客棧規模不小，三進九間，有七八十間客房，店伙上百。但那是三十年前的事，現在，店伙不足二十人，大半客房連窗戶都沒有，成了狐鼠之窩。
燕山三劍客目下應該不在太原，追逐鬼谷老人到河南去了。當然，太原方面很可能把他們召回，更可能趕來與侍衛們會合。
二十餘名喇嘛，突然魚貫走了，進入前面的文殊殿後廊，看不出任何異樣舉動。
「你是不打算開門的了。」
「我和他的門人燕山三劍客，有一陣子恩怨牽纏。」
寒氣甚濃，三更天，鎮上的活動逐漸靜止。遠處的山林裏，不時傳來隱隱的猛獸吼聲，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狼嗥。
「啊……」大喇嘛狂號著仰面飛跌，三丈餘高的長梯分為兩段，沉重的身軀飛起，摜下。
「他是……」
黑影略一遲疑，輕手輕腳悄然走近。
「什麼不對？」
人影一幌，驀爾失蹤。
「和川堡四傑好像吃了虧，住到山裏去了。雙狐分住在雙福客棧，很近。」
「不但有。而且畫得神似。」張家全走近，在飛虹劍客身旁坐下，一把奪過酒葫蘆：「祝老前輩，我向你打聽一個人。」
「是的，長上。」逢時兄立即離座。
「為他？」
上面的妙手摘星路安臉色變了，也感到慶幸。
「在下不想損毀這千年勝跡，所以，你先下去，叫那幾位活佛趕快滾蛋！」
驢子推磨也是不停地轉，驢子當然不會發瘋。
「那……請問，目下的負責人是……」
因此，自己編出所謂龍興神話，改稱滿清，否認是金人之後。
四更末，五更初。
煙火蓬然狂迸，火光眩目。
夏都堂在一處並不隱秘，但並不容易找的客院內，千餘名高手，正在盤問一個委頓不堪的中年人。
「據我所知，大同府衙秘密派了一些人來，這些人應該與靖安分署有聯繫，對不對？」
「可能是同道，不可能是跟蹤我的人。」
「好，我知道了，我要一份他們的名單。」
第二爪攻擊的速度雖然很迅疾，但爪剛出豹已陡然瀉落，著地無聲，形影流動快得肉眼難辨，一沾地便已貼地竄近。
「兄弟奉命飛騎趕來打前站，先瞭解情勢，看能不能用得著本部出面。」中年人收好公文：「看樣子，我們來得正是時候。」
三旗侍衛的精銳要來護駕，侍衛的名教頭也同來，其中有三絕狂叟。
「我叫李群。」中年人不再吞吞吐吐：「遼東李家世受國恩，族叔如柏降清與我李家無關。如果算起來，我與墨勒根攝政王算是同輩的宗親，小皇帝順治愛新覺羅福臨，還是我的晚輩，但我要設法宰他。」
刺客恐怕不只是圖形中的七個，一定還有其他的人。
「你們這三個人，真是奇怪的組合。」久久，他喝了一大口酒說。
虯鬚大漢三男女，站在他面前本來毫無敵意，這時同時臉色一變，氣氛一緊。
「你真該參加一份呀！」張家全大聲說：「你是劍俠，可以飛劍在千里外取人首級，把韃子的皇帝用飛劍殺掉，豈不成功了一半？」
他不想干預別人的事，也不想參預別人的事，他自己的事已經夠忙了。他對新皇朝毫無認識，李闖王退出山西僅有兩年多一點，山西被大清兵整理得呈現一片升平氣象是事實，所以他對行刺皇帝的事興趣缺乏。
「但願如此。」他不再多討論，向下面一指：「這些喇嘛在搞什麼鬼？他們有完沒完？」
「豹人？說說看。」
「真的呀？」飛虹劍客當然不信。
她又是一怔，鳳目中冷電乍現，一把抓起床頭的劍，挑亮了燈火。
看規模，這座寺院比顯通寺規模要小些。但這個「小」字，絕不是字面意義的小，而是比較的小，其實這座寺院也大得驚人。
豹先一剎那縱落，一聲的豹吼，獵刀如電光激射，猛撲衝來的三個刀劍齊舉的人。衝倒了兩個，刀光再迴旋反掠，兩個中刀的人身軀恰好衝倒在跌下的青袍人身上，三個人跌成一團，血腥刺鼻。
「你小子可惡，怎麼把我說成三隻手江湖混混……」
「能把他們弄來嗎？」
「他叫張家全。」中年人站起：「我要回客店，回頭再談。謝謝諸位接我脫身，回頭見。」
路上兩灘血跡，在三里外尚能分辨得出來。
「對不起，多有得罪。」夏都堂恭恭敬敬地雙手原文奉上：「敝姓夏，大同中營靖安分署的都堂夏安。早些天就接到貴部的信息，算定諸位明後天才能到達……」
「斷魂槍鄒百起確是本部的眼線發現的，但那時恰好有錫倫活佛在場，被活佛失手打死了。錫倫活佛是大內來的人，怎能歸罪於本部的人忽視軍令？」
「風塵三俠來了？」他向右面的搭亭一指。
「她們肯合作嗎？」
總之，自前面的頭山門算起，這座寺簡直就像一座大城。真有百十座雄偉的建築，遊客走一天，還不一定能觀賞完所有的名勝古跡。在這裏面白天找人，也像是大海撈針。夜間更是摸不到門路。ｈｔｔｐs://m•hetuboｏｋ•coｍ.cｏm
「算起來，她是樂安公主的甥女。」中年人慘然地說：「鞏駙馬全家舉火自焚，舒姑娘全家也在焚城時戰死，她是唯一殺出東直門的人。至於我……」
錫倫活佛雙手一張，發出一聲驚心動魄的獅子吼，似乎幾千尊大小菩薩皆在躍然欲動，聲震整座藏經閣。
「佛足還有碑？」
寺環匝鷲峰，共建十二院，有美侖美奐的大花園。所以也叫花園寺。
老喇嘛不是跪，而是密宗的金剛坐式，手掌的血色逐漸消退，眼中有痛苦的表情。
第二爪落空，青袍人大概知道碰上了勁敵，也因連發兩爪而精力耗損至巨，也來不及發第三爪，斷然飛縱而起，半空中拔劍出鞘。
三條路從鎮中伸出，東北至山，東南至龍泉關，西北是登五臺的大道。
可是，豹是張家全。
飛虹劍客找三絕狂叟算帳，勢將捲入皇家的糾紛，侍衛一定會將這位老劍俠當作刺客來格殺。
踏入梯口，張家全正屹立相迎。
堂上共坐了五個人，左面第一位，就是與張家全打交道，懷有圖形的妙手摘星路安。
鎮有兩百餘戶人家，一年到頭接待香客和遊客，雖則承平時間不到兩年，這裏已經成為相當繁榮的小市鎮了，比山西南部各城市復元得快得多。
刀光一閃，獵刀指向想蹦起的老喇嘛。
在一座小廳中，這位本來十分神氣的夏都堂，只能坐在堂下的橫案後，聽候堂上的人詢問。
「把他趕下來。」錫倫活佛沉喝。
二十餘名盛裝喇嘛，手中轉著兩尺高尺餘徑的黃銅轉輪藏，口中唸唸有詞，繞著塔魚貫繞圈走，一圈又一圈，沒完沒了。
「篤篤篤！」叩門聲乍響。
她的劍剛點出，劍突然加快前送。
「恒山雙狐，和平型關和川堡四傑。」
「兩批，九名。」
「告訴他吧！沒有什麼好瞞的。」飛虹劍客喝了一口酒：「不是你們的錯，何況你們正為復國大業而奮不顧身。山河蒙塵，豪傑裹足；你們的作為，足以讓我這種本來自命豪傑的人汗顏，雖然我還沒真正裹足不前。」
「他是遼東李家的子侄。」飛虹劍客搖搖頭。
「有，那是如來佛成道時，遺留度世的最後腳印，是根據唐三藏從天竺拓印回來的圖形刻上去的。從佛足碑起算，一面唸經一面轉，轉了八萬四千匝，就可以轉盡罪垢了。喂！你要不要轉轉。」
「我冤枉了你？嗯？」
老喇嘛的掌，已變成血紅色。正想翻掌抽出，卻突然打一冷戰，雙膝一軟，緩緩跪下了。
「站住！」一名守衛沉喝：「什麼人？」
「那兩個跟蹤你的黑影，發出信號了。」他沉靜地說：「喇嘛們半途而廢，可能與這兩人的信號有關。」
「你這座藏經閣將一塌糊塗，人轉法輪將成齏粉。」
「誰爬在屋頂上？」青袍人沉聲問。
豹前爪著地，立即飛翻而起，爪功落空，地面的大方磚發出怪響。
「不認識，猜出的。」
「你發大印血掌吧！」他沉聲說：「反震不斷你的心脈，沖不破你的天門，我魔豹算是栽了。」
半空中劍剛出鞘，身形仍未縱至頂點，突感背部一震，便渾身失去控制能力，像塊石頭般向下掉。
「他們中途而廢，怎麼可能？」
二十七丈高的塔頂，有一隻金色的、形如澡瓶的所謂一丈六尺高周七丈一尺寶瓶，金碧輝煌壯觀極了，那就是有名的慈壽塔，裏面有佛舍利。
「老天爺，這是什麼攻擊身法……」院口有人驚叫，衝出三個人影。
他正想撲上，卻又忍住了，對方遠在三丈外，他可以輕而易舉地一撲即至。
「一定要捉住這個人！」錫倫活佛轉身，向黑暗的、下著雨珠的夜空狂叫。
經驗不夠的人，必定隨劍衝出。她經驗豐富，大吃一驚，手一鬆，身軀前仆，立即側滾。
「你那兩位被殺的同伴，是何身分？」夏都堂和氣地問。
「你以為你和錫倫活佛走得很近，就認為有靠山了？」
他正想離去，右面牆下黑影一鶴沖霄扶搖直上，躍登廊尾向下一伏，躍高三丈餘的身法十分輕靈美妙。
不知跟了多久，前面出現高大的牌樓。
這些教習連皇城都不能進，是不折不扣的閒人，即使用得著他們賣命時，也只是派往外地對付一些漢人不安分子，而在正式侍衛到達之前，便趕得遠遠地，永遠不許接近侍衛的防線，違者殺無赦。
「哼！你……」
「他即將到來。」
「有軍機面陳，請代為稟報。」
張家全倚樹假寐，身旁擱著他的豹皮革囊。
「我不認識夏安，姓夏的也管不了我。」她到了門旁低聲說：「不要來騷擾好不好？橋歸橋路歸路……」
「謝謝。」
「原來是祝老前輩。」虯鬚大漢一怔之下，趕忙袍拳行禮：「晚輩幸遇……」
「滌心掌，大印血掌。」那人說：「我看到你像笨蛋般挨了他一掌。」
「長上指他那些話？」這人說話也陰森無比。
「帶走！」青袍人冷叱。
「走吧！外面實在太冷。」他高聲說，大踏步向老喇嘛走去。
這可以概略地知道滿清皇室的心態，為何統治中華兩百多年，歷代帝王後妃，老愛往五臺山跑的原因了。
「對，那天晚上，他是隨同一個叫什麼夏都堂的人，一同隨錫倫活佛，收服那些山賊首領的人。我想，那個什麼夏都堂一定比他更可怕，我得特別小心才是。喂！笨蛋，你們三個人，更要特別小心。」
張家全向下一瞥，果然看到快速閃動的人影。
「急什麼呢？小子，我把你的酒菜帶來了，吃飽了再分道揚鑣吧！」飛虹劍客在腰帶中取出酒葫蘆和羊腿：「那姓路的叫妙手星路安，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黑和-圖-書道大豪，目下是京都三旗侍護的教頭，不是官，但金銀多多，權大勢大，帶了一群準侍衛，來到五臺打前站，全力捉拿可能行刺的人。沒想到他把我也列為可疑的刺客，確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坐下吧！咱們談談。」
暗影中閃出兩個人，搶入房拖了江小蘭便走。
「老前輩，對愛新覺羅家的家務事，你沒有我懂得多。」李群鄭重地說：「福臨雖然只有十歲，但他們家四代以來，一直就在權力鬥爭中你爭我奪，他老爹皇太極就是把叔叔代善趕下台自己做皇帝的。他不醜，笨是裝出來的。這小子陰狠毒辣，工於心計深藏不露，小小年紀就知道暗中豢養爪牙死士，天天擔心他的十四皇叔墨勒根攝政王要他的命，所以他裝笨裝傻。他仇恨所有的人，長大了一定比任何人都可怕。你們等著瞧，墨勒根攝政王雄圖大略，但粗枝大葉，總有一天，會被這個小孩子打入十八層地獄。這個陰狠毒辣深藏不露的小畜生若不死，一旦大權在握，漢人將永世都翻不了身。」
「施主的意思……」
快，好慘，爪下斷魂，刀光奪命。
女皇帝武則天以一部華嚴經中載有此山的名稱，所以改稱大華嚴寺。
全店騷動，怎知道人往何處帶走的。
到處都有和尚，到處都可以看到香客施主，到何處去找夏都堂？
「不相信我的人，會倒霉的。」他老氣橫秋地說：「我也跟著你倒霉，快離開。」
「呀！」青袍人虛空一爪抓出，神奇的抓功可怕極了，一無勁功二無氣流移動，一丈以內的物體會平空被抓飛回。
殿前的五座銅塔，每座也有兩丈餘高，按五臺的山勢方位排列，四周的禪房，足有四十餘間，可知其大。
「什麼不要緊？」他信口問，眼睛並沒張開。
「當然能，看到塔旁那座佛足碑嗎？」
「你不要緊吧？」終於有人發問了。
飛虹劍客呼出一口長氣，跟在他後面舉步。
風塵三俠作刺客已無疑問。
青袍人半空中拔劍，不知背後有人，劍出鞘，豹爪已抓落背心，肉裂骨開，一下致命。
是飛虹劍客，江湖上的名劍客。
中間那位，正是錫倫活佛。
「聽說他們都很能幹。」
通向百步外房舍的小徑上，出現一個青袍人。
「他的族叔李如柏，是漢軍八旗的創始人之一。」舒眉黯然說：「李如柏受傷被擒降了滿清，努爾哈赤將公主下嫁給他為妾。算起來……」
「兩個人，就藏身在塔亭下。」
絕魂金劍與妙手摘星都在這裏，可知小皇帝的聖駕，可能遠在數百里外呢！只要看到這些傢伙往北撤，便知皇帝必定從南面的龍泉關來，往南滾蛋，就表示皇帝一定從大同方向來了。
「豹人兄……」藍衣女郎臉紅紅地說：「他們真有捉我們的圖形？」
「逢時兄，這傢伙的話可信嗎？」絕魂金劍向右首的人問，這人天生一雙鷹目陰森銳利極了。
「和納拉費揚古。」
剩下的一個，也就是發話驚呼的人，僅抓住揮出一劍的機會，同伴中刀，這位仁兄膽都快嚇破了，拼命向前一竄，躲入門已破的黑暗客房，逃出了死神掌心。
「智慧文殊師利王菩薩……」老喇嘛伏地狂號。
中間那人相貌威猛，腰間佩了一把劍靶纏了金線的古劍。他就是三旗侍衛講武堂總教習，絕魂金劍邢震寰，一個惡名昭彰的昌平衛只會殺人放火的千戶。投降滿清之後，官封原階榮任講武堂總教習。
「講武堂總教習邢大人。」
他潛伏在藏經閣的二樓前廊下，居高臨下看得真切，被這些喇嘛的舉動弄糊塗了。
「那我們得靠自己了？」
「喂！小子，等我一等……」飛虹劍客急叫，但已無法叫住他了。
「你這笨蛋加三級的混球！」他倚軀得四平八穩：「如果你知道我像個笨蛋一樣挨了一記大印血掌，一定躲在路那邊看到了一切，聽到了一切。那傢伙許我三年之內，紫袍金帶拜將封侯，不比三百兩銀子強一萬倍？說你是笨蛋你還不承認呢。」
「聰敏文殊利王菩薩……」老喇嘛開始唸佛號。
剛將羊油燈挑暗，剛想就寢。
「夏都堂，你必須明白。」絕魂金劍不怒而威：「本座受命在此設立侯爺的行館並負責開府，那就等於侯爺親臨，不管侯爺在不在，你能否認軍令上侯爺的印信是假的嗎？」
不但是循聲而走，也是認物而走。
「猜出來的？」
原來是一頭豹，不值得大驚小怪。
青袍人向院廊退，背手神情悠閒。驀地，他站住了，抬頭上望。
樓上沒有異狀，到了梯口向下一看，但見燈火輝煌，金光耀目。
「他指揮不動梁同知的人。」
「為何？」
太快了，連在梯門內戒備的飛虹劍客也沒看清變化，坐在一旁的老喇嘛也沒看清。
「我怎麼盡碰上一些倒霉的事，和倒霉的人？」最後是張家全打破沉寂，投葫蘆而起：「你們自己去解決自己的問題吧！我可被你們弄糊塗了，走也走也……」
他心中估計，三絕狂叟很可能已經來了。妙手摘星也是三旗侍衛教頭，地位與三絕狂叟相等，兩人先來了該是合理的猜測。
「哈哈哈哈……」張家全仰天長笑。
「我從不問對方肯不肯合作，而要對方必須合作。」
他先前假寐的松樹下，站著乾瘦的佩劍老人，盯著已現身在三丈外的他發怔。
夏都堂三個人辭出，發覺大冷天卻出了一身汗。
他本來要走的，走得愈遠愈好，遠離是非場。但現在，他不走了。
但是這些人一輩子到此為止，絕對不可能升任乾清www.hetubook.com.com門侍衛，更不要夢想升任御前侍衛了。
滿清人本來自認是金人的後裔，所以曾經取名後金，入關之後，大明的人仍稱之為金虜。
夏都堂帶了兩個隨員，其中之一，就是那位具有滌心掌絕學的青袍人。其他的人，乖乖地退去，走上了返回顯通寺的路。
他半站起來的身軀，重新下伏。
「我從太原來，是先遣人員，你們先看看我的身分。」中年人從貼身腰囊中，掏出一封公文袋，找出一份公文遞給夏堂。
「這……大同陳知府這人並不怎麼，他那位駐豐鎮的梁同知精明陰險不好說話，是他派來的，不理睬本部的人。夏安不能干預他們，更不能指揮。」
「誰？」
「我……我姓……」藍姑娘欲言又止，接過他遞來的羊肉，臉又紅了。
「你怎麼知道他？」飛虹劍客大感驚訝。
一聲豹吼，豹飛撲而下。
說走便走，他身形如勁矢離弦，眨眼間便穿林冉冉而去。
四周外，蓮華寶座三層，千佛繞毗廬莊嚴極了，花花有佛，都是以銅鑄成的，可以推轉。
左方的大喇嘛大踏步走入殿，走上樓梯，手中的金色轉輪藏不住旋轉，口中喃喃有詞。
「三旗侍衛教頭中？是否有一位天絕狂叟？」
「以後再說，我必須趕快發訊。」中年人苦笑：「可以先告訴你們的是，這頭魔豹，幾乎把晉南搞得天翻地覆，敝部與太原方面死傷極為慘重。當我衝出看到如電的刀光，便憬悟是他，要不是見機，我那有命在？你們千萬要小心，他是個極端危險，極為可怕的危險人物。」
八個人，沒有一個是滿人，都是奴才，而且都是往昔的江湖梟雄，好說話。
「邢大人，這真是天大的冤枉。」夏都堂叫起屈來。
五臺小宛在鎮西北，是當地一位仕紳的花園住宅，主人已經在戰亂期間全家遇難，目下是由官府保管的公產，成為京中來的大員們，駐駕的招待所兼公館。
「施主們，夜冷風寒，何不進來隨喜。」老喇嘛柔和的語音卻直震耳膜：「請不要往下跳，下面已經被包圍了。施主們，請進。」
他想起了錫倫活佛，指揮夏都堂的人。
「我來捉你！」有人叫。
「你認識那傢伙？」
「你小子會變化？」乾瘦老人愕然說：「喝！老夫倒看走了眼呢！」
「你還不配捉我。」他將豹皮革囊背上：「你，老乾猴，你也是捉圖形中的人，值一百兩銀子。呵呵！我好像時來運轉。財神爺光顧我這窮小子啦！」
天黑後不久，一群神氣的人到了苑門前。
新朝的小皇帝要來五臺山玩耍，這位小皇帝目下沒有大權，暗中豢養了一批爪牙死士，準備與他的攝政王皇叔奪權。
他的坐騎被沒收了，那些人也不見了。
他的目力銳利如夜梟，居然可以看清牌樓匾額的字：清涼勝地。
「那麼，你是被人釘梢了。」他低聲說。
閣門口，三個大喇嘛並肩而立。
「呃……」江小蘭伏地，起不來了。
他聽到怪聲浪，立即繞左如飛而走。
鎮中燈火明滅不定，可看到馬和車進進出出。乘馬進出的騎士，幾乎都是勁裝帶刀劍的人，而且都是快馬加鞭橫衝直撞。
「你到底……」一聲暴響，門閂打斷，房門砰然而開。
「砰！」轉輪藏先下，砸在大轉法輪的側方，爆裂時炸裂了一小角，碎落了三盞佛燈。
罡風凜冽，雲沉風惡，一陣陣濃雲自北台方向，挾風雷而來，猛風怒雷中，灑下漫天冰雹，漫天徹地沙沙怪響，有如嚴冬已臨。
小苑共有十餘棟房舍，住了不少人，戒備森嚴，但顯然人手不足分配，只能阻止自己人亂闖，卻防止不了外人潛入。
「已查出多少人？」
那座高入雲表的十三級寶塔，就是目標。
「這……」
「是的，他們人才眾多，而且肯花重金，請那些江湖牛鬼蛇神辦事。」
「這……祝老前輩是不是也為復國而奔走？」
「聽說他們在太原。」飛虹劍客苦笑：「這三位劍客，在京都已經是家喻戶曉的人物。他們的大師兄紐鈷祿和卓，更是威震遼東朝鮮的無敵劍客，綽號叫乾元一劍。這兩位仁兄，兩年前率領飛龍秘諜十二人，把李闖王從山西趕入陝北，再追入漢中，幾乎從數十萬賊兵中，梟取李闖王的腦袋。小老弟，你如果與燕山三劍客有恩怨牽纏，是沒有好日子過的。」
「唵嘛呢……」大喇嘛口中大聲唸六字真言，手中的轉輪藏突然向前一指。
「好吧？我也不想怪你。聽說你死了好幾個人，是被要犯殺死的？可有線索？」
因為早年金兵南下，金太宗取山西。圍開封，擄走了北宋的皇帝，在這裏除去了大華嚴寺匾額，改名為顯通寺。
「好的。」
三絕狂叟，燕山劍客。好吧！早日了斷，免得牽腸掛肚的。
他一點也不怕，他沒有家讓人抄。也沒有族可讓人滅了。
小皇帝的老爹皇太極征服蒙古各旗，山西北部門戶洞開，越邊牆長驅直入，就曾想到這來拜拜菩薩。
「我沒有同伴，他們是那位被抓死的人的同伴。」中年人倒在椅內像餘悸猶在：「我看他們五個人入店，一時心中犯疑，悄悄跟去看個究竟，沒想到……」
另一座銅殿，高兩丈餘，是全銅鑄造的，出於大明時期妙峰禪師的手澤。裏面除了幾座大銅佛之外，萬佛圍繞。
一排向廊的大排窗，突然燈火大明。
一個青袍人當門而立，冷笑一聲，手伸出袖口，相距約一丈左右，虛空便抓。
虯鬚大漢三個人盯著乾瘦老人發怔。
「文殊菩薩顯化……」飛虹劍客駭極狂叫，大概他是有點信佛的人。
豹從下盤竄近，往前飛縱應該是最好的擺脫身法，這位青袍人反應迅疾，經驗十和圖書分豐富，十拿九穩一定可以將豹擺脫三丈外。
天一黑，他已到了台懷鎮東北角的山林內。
輪右數十層，內藏佛門明藏燈套。周圍遍掛佛燈，那是信徒們所點的。五臺甚少用燭供佛，用燈。
張家全身形向下一縮，不見了，煙火面噴出丈外，熱流如焚。
「哎呀！瓜爾佳索翁科羅兄妹……」
「就讓他認為我是笨蛋，所以我才逃得掉。」他說，眼睛仍沒有睜開：「那松林裏埋伏有十幾個高手，個個都是了不起的狠角色。我親眼看見他們的神勇，五臺的牛鬼蛇神，沒有一個人能接下那些人一招半招。」
「這人是何來路？」有人問。
「什麼魔豹？」
獅子吼聲為期甚暫，長笑聲卻依然震耳欲聾。
他聽到有人接近的聲音，但依然閉著眼假寐。
「已經加以詳查，確認這人是從南面來的。」夏都堂加以補充：「大同方面，沒有人知道這位自稱豹人的來歷。明後天，太原方面的人將加快趕到，也許他們知道有關豹人的底細。」
「沒想到什麼？」
和他說話的人，正是被他捉弄過的虯鬚大漢。
五臺山虎豹之多，天下聞名，尤其是天下大亂二十年朋間，虎豹進城不是奇聞。五臺各寺院苟延殘喘的和尚們，被虎豹吃掉平常得很。
「他們在滅盡河沙罪垢。」飛虹劍客說：「當然有完，怎能永遠轉下去？一身的罪垢，該有洗清的時候。小子，你有罪垢嗎？快下去轉。」
「大同中營靖安分署都堂夏安，率所屬校尉，前來晉見威勇侯爺。」領隊的人行禮恭敬地說。
「也好，你可以走了。」
他不再跟進，猜想這五個喇嘛一定是這處寺院的僧人。
「好，去把她們弄來。」
「所以我躲得遠遠的呀！」張家全拔匕首割羊腿，遞一塊給藍衣姑娘：「吃吧！身上有味，概不負責。你貴姓呀！還有那一位……」
「那些人可用？」
江小蘭住的上房靠近院子，進出可以從院廓直接往來，不必走裏面的迴廊。
「怎麼找錯了對象？」張家全頗饒興趣地問。
廊門拉開，出現一名高年喇嘛。
錫倫活佛僵立在閣口，另一位大喇嘛走掉了。
他頭上戴了豹皮頭罩，穿了豹皮背心，腰間的豹皮革囊盛有換形的工具，晚間出現，真會嚇破膽小朋友的膽。
張家全就是被金鈴聲引來的。
堂上五個人都沒走。
慧燈高懸清涼界，法輪大轉利人天；這座輪要轉動，真需要幾個力大如牛的大漢。
但不是豹，是張家全。
「威勇侯爺既然還沒來，諸位卻以侯爺的名義頒發軍令，未免違制吧？」夏都堂的語氣，有極端的不滿：「固然大同軍方的人須受節制，但……」
「我看過捉你們的圖形。」他張開雙目：「只要我高興，我就去台懷鎮五臺小苑，向一個姓路的人通風報信，每個人可以領一百兩銀子賞金。你們！真可以算是財神爺，共值三百兩銀子。」
「他的天絕三劍很不錯。」
沉重一摜，要幾個人才能轉動的大轉法輪開始旋轉，佛燈火光搖搖，整座殿堂閃動著五彩光芒。似乎，整座殿堂復活了，菩薩們的全身在閃動，光芒四射，似乎數千大小菩薩都在動，令人目眩神移，渾雄瑰麗壯觀極了。
十餘座大殿，大得簡直有點離譜。以無量殿來說。壽佛的全身足有一丈六，有七大圓門，門門相攝，處處融通。
「是呀！奇怪的組合。」飛虹劍客說：「一個是新朝大清的宗親；一個是大明忠臣的後裔；一個是傾覆大明皇朝的流寇悍將。而他們組合在一起，戲稱風塵三俠，不務正業，報仇也找錯了對象。」
「豹人……救我……」江小蘭突然尖叫。
那座三丈高的寶塔狀五彩巨大轉輪藏，華麗得令人目眩。
不管那一種侍衛，絕對不可能有漢人充任。如果有漢人進入，那一定是講武堂的教習。
「不要攔他們。」青袍人向守衛說：「總教習正要見這位都堂大人。夏都堂，不要帶那麼多人，帶三兩個隨員就好，跟我來。」
是靈鷲峰前的塔院寺，真正的密宗喇嘛聖地。
顯通寺好大好大，古稱大孚靈鷲寺。據說，開光大師是建造洛陽白馬寺的騰、蘭兩西僧。
張家全左手一伸，貼住老喇嘛的掌緣，吸口氣功行百脈，虎目中殺氣湧現。
老喇嘛舉掌當胸，將有所舉動。
「我姓舒，舒眉。」藍衣姑娘臉不紅了：「駙馬都督鞏公永固，是我的舅舅。」
張家全出現在大喇嘛的腳前，背著地雙足後收，猛地雙足齊蹬，蹬在大喇嘛的雙膝上。
江小蘭已經失了蹤，是被擒她的兩個人，從黑暗的走廊拖走的。這兩位仁兄，根本不知道院子裏人豹大戰的結果，人到手只顧急撤，其他的事概不過問，只負責把俘虜帶走。
「明天再來。」守衛一口回絕。
劍飛走了，飛入青袍人手中，隨即飛翻回來，劍靶噗一聲響，雲頭擊在身形剛滾轉一匝，還來不及滾入門後的江小蘭背心。
「風雪和鈴聲吵死人，你怎麼聽得到信號？」飛虹劍客嘲弄地說：「你大概心理也在轉，轉昏了心，耳朵聽到了仙樂梵音。」
他看得頭都發昏，好像他自己也在跟著轉，一天到晚繞著百餘步的圈子轉，那滋味真可以讓人發瘋。
「他們居然向一個不問政事，年僅十歲的有名無實小皇帝行刺。而這個名義上的皇帝，聽說又醜又笨，除了玩，啥都不管。他們如果真要行刺，該找大權在握的墨勒根親王，對不對？」
他宰了已經投降新朝的黑風大王，宰了青袍人的兩個爪牙，兩個死鬼必定是夏都堂手下的高手，這罪名大得足以抄他的家滅他的族。
大轉法輪，佛門最動人的法器。
「是的，長上。」
夏都堂僅瞥了一眼hｔtps://m.heｔubｏoｋ.com.ｃｏｍ，臉色大變。
「夏安怎敢？」夏都堂委屈得快要掉眼淚了：「錫倫活佛一個指頭就可以要我夏安的命，又怎敢不聽他的？邢大人，活佛只要在聖駕面前說一句話，就可以要掉夏安十條命。」
「誠得靈，心誠意堅就不會發瘋……咦！不對。」
「我知道你，虯鬚虎蕭山。」乾瘦老人笑笑：「在京都，我聽說過你們三位，好像你們戲稱是風塵三俠，為復國而奔走，對不對？」
浪費了一個更次的張家全，跟在這些喇嘛後面，好奇地在二十步後悄然跟進。
「誰呀！不早了呢！」她的俏甜語音懶洋洋地。
人繞著塔轉，人手上的轉輪藏也在不斷地轉，無窮無盡，無休無止。
所有的人一陣默然，久久誰也不開口。
「沒有來，我不知道他們在何處藏匿。」黑影說。
「飛龍秘隊的人。」夏都堂說：「太原方面的負責人即將趕來，諸位的言行必須小心謹慎，記住了。」
大塔四周，有四座四角亭，每亭有一座五彩的五尺高大轉輪藏。塔後是藏經樓，塔前是文殊殿。
送走了客人，眾人心情沉重。
「侯爺還沒到。」守衛冷冷地說。
這兒是一座小山頂，下面三里左右是大道。只要他張開雙目，便可看到先前他與那些人打交道的山腳。
第二爪攻出，在半空翻騰的豹難逃厄運。
「魔豹……」中年人打一冷戰：「魔豹，他……他到了此……此地……」
他，當然處境極為惡劣。
她人閃出，劍已出鞘。
三進東院有一排上房，今天住了五成旅客，有三成是遠道來進香的人，有的攜有女眷。
「就這樣轉轉轉，就能轉盡罪垢？」
冰雹不下了，竟飄下小雪珠來。
「施主……」
「兄台，這個魔豹……」
「午間，有個叫豹人的人，殺了我們兩個人，這人十分可怕，不是要犯中的人。」
另一個人便將與張家全打交道的經過說了，這人是血掌滌心季准，夏都堂的副手。
「有關的，你知道我們下去的後果嗎？」
「你……你想領賞金嗎？」虯鬚大漢沉聲問。
固然順治皇帝偷跑來這裏出家是原因之一，而他們的老祖宗（金）金太宗皇帝曾經先到此地，把最大的叢林改名顯通寺。
「可能的，長上。」
「你留神些，一有消息，火速派人前來稟報。」絕魂金劍叮嚀。
張家全在寺內窮找了一個更次，連方向也沒摸清。他認定江小蘭是被夏都堂那些人擄走的，所以追到顯通寺，浪費了一夜工夫。
「嗷……」豹吼聲打破夜空的沉寂。
她一怔，按著輕叩鄰壁三下。
張家全聽得一頭霧水，愣了許久。
豹的攻擊身法真令人驚駭，匪夷所思，本來是閃電似的貼地前竄，就在青袍人身形縱起的剎那間，豹身一扭便反飛急騰，剛好反俯在青袍人的背後，像是兩人同時飛升而起，如影附形。
最後傳出一聲豹吼，人影消失。
「抱歉，老朽是為了一個人。」乾瘦老人說：「老夫飛虹劍客祝大年活了一大把年紀，奢談復國徒增笑柄而已，我還能活多久？那是你們年輕人的責任。」
三旗侍衛只是擔任外圍警戒的侍衛，列為第三等，必須在三年中有所建樹，才能升任乾清門二等侍衛，還不配接近皇帝。
「一點也沒錯。」飛虹劍客咬牙切齒說：「老而不死，是謂之賊也。告訴你，我就是為他而來的。」
不久，他帶了四個人入鎮。
「老天爺！那要轉多久？我又沒發瘋，也去轉？」
「砰噗……」大喇嘛沉重的身軀，摔落在大轉法輪上，骨裂肉鬆，當堂了賬。
對面客房的屋頂，屋脊中段出現黑影。
「夏都堂那些人也要捉拿你們。」他搖頭苦笑：「我不知你們是幹什麼的，反正知道你們比我還要倒霉。憑你這個笨蛋的武功，我懷疑你是否真能受得了大印血掌。至少我不怕他，他還不配捉我。」
京師方面派有人來，大同方面也派有人來。這些人，都奉有命令清除盜匪歹徒，嚴緝可能作刺客的人。
名義上，三旗侍衛必須是貴族正三旗（正黃、正白、鑲黃）的佳子弟充任，事實上由於編制大，淘汰率高，有以各種名義進入的人充任。
顯通寺的喇嘛很多，但他找不到身分地位高的喇嘛。出手之後，便碰上這條路上走動的喇嘛，心中一動，暗中跟來了。
「哦！原來今早你也在場呀？」張家全也有點意外：「那就用不著我多說了，那個姓路的圖形有七個人，其中就有你們四個。大家小心珍重，再見。」
「我說好了。」虯鬚虎蕭山大聲說：「我是大順皇帝麾下的悍將，真名叫做霸王蕭北，太子一隻虎李過的副帥。永平大戰兵潰，我受傷匿伏荒野。傷癒，吳三桂已迫大順帝入山西，我留在昌平，幾次潛入京師殺韃子。」
「遵命，明早就派人呈上。」
久久，沒有人做聲。
他身後，傳來一聲冷哼。
「你聽清了。」絕魂金劍一點也不好說話，完全是奴才頭子的驕傲神態：「由大同中營轉頒給你們的要犯圖形，另附的軍令說得清清楚楚，務必生擒以取得口供，而你們卻忽視……」
在五臺，秋天下冰下雪平常得很，甚至夏天也是平常。
比方說，那位要來拜佛許願的江姑娘，這時候來拜佛許願，要不是瘋了。就是活得不耐煩；要不，就是學荊軻的女刺客。
張家全躍登瓦面，一閃即逝，留下一聲驚心動魄的豹吼。
兩個守衛皆穿了掩心馬甲，佩了繫有黃絲縧吹風的漂亮軍刀。
塔頂寶瓶的兩百餘個金鈴，被罡風猛颳，發出一陣陣急驟的怪響，一點也不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