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濁世情鴛

作者:雲中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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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緊迫跟蹤

第二十一章 緊迫跟蹤

三人牽了三匹疲馬,腳下加快。
先後共來了四批人,悅來老店像是遭了兵災。
「那就是厄臺。」店伙指指那座土臺:「孔聖人厄運當頭,就在那裏揍錢。去年改為弦歌臺,表示孔聖人雖然挨餓,依然弦歌不斷。」
「你認為妖人們收拾不了天斬邪刀?」
「那就進去呀!」
「但你是唯一在各方走動,連錦衣衛也對你另眼相看的人。你自己以晚輩自居,不知道自己的重要,別人可不這麼想,你受到各方重視是事實。」
「不是面子問題。」為首那位絡腮鬍大漢,一雙精光四射的怪眼亂翻。
「我沒見過天斬邪刀,但從他在新鄭的表現估計,彌勒教的妖人如想收拾他,不啻癡人說夢。」
出乎桂星寒意料之外,飛天夜叉已經準備妥三匹健馬。三人匆匆將行囊打成馬包,綑上馬包便立即動身,急如星火。
古跡應該首推城郊西北角的古太昊陵,但當時卻不「應該」,因為那時只是一片隱藏的廢墟,沒有人加以整理。這座號稱中國金字塔式的古陵墓,直到後來的大清皇朝,乾隆十年才奉敕整修,設官春秋祭祀。
「我哪能走得開?陳蔡四府的民心,的確有點浮動,兩年的天災,真把百姓拖慘了。」
「反擊的主意?」
葛春燕自從桂星寒叫了她一聲小燕子之後,堅決拒絕飛天夜叉另外替她想綽號,要定了飛燕,再加上凌雲兩字,就響亮動聽啦!她十分滿意。
他這些親信子弟,不稱他指揮使,稱陸都堂,也簡稱都堂或陸堂,全都是忠心耿耿的死士。
近處清晰可見,遠處景物依稀。小徑向百步外燈光映掩的房舍伸展,兩旁荷池、小亭、花圃、小橋流水歷歷在目,綠草如茵,小溪垂柳絲絲,一片江南景色,亭臺也是江南纖麗格局。
六個潑皮雙手叉腰一字排開,六雙怪限死瞪著他。
「遊西園要走十幾里,公子爺要不要僱車?」店伙討好地說,有女眷隨行,應該僱車轎。
「確是地名。」桂星寒說:「揚州丹陽,一在江北一在江南,到南京就可以知道這些地方了。至於絕域……唔!是有點古怪……甚麼人?」
「大寒,你說得對。」跟在後面的葛春燕不甘寂寞:「我們去挖他的巢穴,他自保不暇,哪敢氣勢洶洶迫殺我們?我們拼命逃,他們就會拼命追。」
潘大爺在大廳接待來客,換穿了士紳式的團花長袍,先前陰鷙深沉的眼神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坦誠爽朗氣度雍容,甚至親切的目光。
健馬小馳,桂星寒馳近飛天夜叉右側。
「你們到底進不進去呀?」那位留了花白山羊鬍的老旅客,頓了頓棗木打狗棍,嗓門沙啞,像老公鴨:「你們三人三馬,擋住了門啦!」
「可惡!你。」潘勇怒吼:「彌勒教大批精銳,即將傾巢而至。錦衣衛的高手侍衛,也將蜂湧而來。咱們認為你是超塵拔俗的好人才,在新鄭出入千軍萬馬叢中,如入無人之境,正是咱們所要的曠世將才。所以表面上敷衍他們,希望你加入咱們重整乾坤的神聖行列……」
「他們往何處走的?」吳世在階下扭頭沉聲問。
「他娘的!不會是做夢吧?」跟在後面的老旅客怪叫:「是不是到了江南了?」
「那也與我無關呀!在張家主事的人是伏魔劍客張永新。」
思陵別莊,是本城頗負時譽的潘大爺產業。站在別莊的莊口向西北眺望,可以看到兩里外厄臺寺的殿頂,中間有樹林溝渠相隔,步行片刻可達。
「我下午動身。到南京走走吧!這裏不會有事的。」
「我不要聽故事。走吧!我們去遊西園。」桂星寒大感失望,遊興全消。
路左伸出一條小徑,小徑盡頭有燈光,似乎遠在里外,燈光搖曳忽明忽滅,那是因為有樹林相隔,才發生搖曳明滅現象。
「咦!這裏到底是甚麼地方?」飛天夜叉愈走愈驚訝,她是闖了兩年天下的女賊,北邊到過京都,南曾經到過湖廣,見識比葛春燕多而廣。
「謝謝,容圖後會。」桂星寒居然興起惺惺相惜的感覺,抱拳施禮轉身走了。
他們僱了一名店伙做嚮導,一看當地的光景,心涼了一半,這開甚麼玩笑?
潘大爺冷笑一聲,鼓掌三下。
吳世嚇了一跳,不由自主退了兩步。
「甚麼意思?」飛天夜叉訝然問。
厄臺寺根本就沒有遊客,也不見香客。這種小寺僧人不多,出家的規定極嚴,一些小寺院加以拆除,和尚們併入大寺院嚴加管理。中小型寺院能有一二十個老年和尚苦修,已經不容易了。
吳世七個人,兩具匣弩就夠了。
「這裏是河南。」桂星寒接口:「老伯,你不會是夢見江南煙雨路。」
「難怪。」桂星寒怪腔怪調:「這裏的薺菜並不多,拔野菜充饑怎能管事?」
潘勇說「但願」還來得及,可知必定情勢急迫。潘勇是地頭龍,對地盤內的情勢,必定有全盤的瞭解,不然不至於催促桂星寒動身。
「呵呵!周大人,你真會生氣,宰了這個傢伙?」潘大爺笑問。
「大寒,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要來的終於要來。依我看,恐hetubook•com•com怕與小燕子有關。」
「哎呀!沖我來的?」葛春燕一驚。
飛天夜叉胸有成竹,她領先馳上至商水的小官道。陳州交通發達,東南西北皆有官道。
「真的呀?怎麼會有一字王佛?」
「別忘了,我是神出鬼沒的飛賊,能神出鬼沒,可不是憑運氣亂奔亂竄,而是憑偵查踩探與判斷觀察的本領而獲致的成就。」
「我在想反擊的主意。」
「西園以西,是陳州衛的衛地,那些衛所的將爺不好說話,吃閒飯的餘丁更為可惡。公子爺的兩位小姐千金千嬌百媚……」
是帶刀劍的遊客,是等候他們的人。
這種刀短而面積大,刀一拂可發出虎虎風聲,作用沒有雁翎刀靈活;雁翎刀的面積小些。
「是的。」店伙點頭會意:「只要一鬧事起了糾紛,他們便會仗勢行兇,把人弄到衛城,那就災情慘重,可能就此失蹤呢。」
「都堂恨透了這些吃裏扒外的子弟,這些混蛋不但趨附武定侯,甚至還替嚴嵩父子做走狗,讓天斬邪刀多殺幾個,就少一些麻煩。錦衣衛不加以整頓,背叛的人將愈來愈多,真煩人。你要不要到南京散散心?」
他們要前往南京,領略江南煙雨意境,走商水像是背道而馳,像是慌不擇路。
「怎麼啦?」他笑吟吟打招呼:「怪在下沒給足諸位的面子?」
天色雖黑暗,但已經沒有大樹生長,星光朗朗,附近景物清晰可辨。
「你們為何不到厄臺寺隨喜?」
各地香壇的壇主香主,都是該地的人士,沒有離開本地香壇至總教壇參拜的必要;所以各地的香壇主事人,也沒有知道總壇所在地的必要。向這些香壇探消息,保證白費工夫。
不足一里,兩盞長明燈籠呈現眼前。
連經常有三兩千和尚的少林寺,目下也老僧不足五百。
「以後再說吧!」
「剛到的,就住在這家客店裏。」飛天夜叉消息之靈通,頗令桂星寒驚訝。
「怎麼與我有關?」葛春燕惑然:「我跟你們第一次外出遊蕩,除了在新鄭裕州認識一些高手名宿之外,與其他的人毫無接觸。」
右柱上刻的字徑尺見方:揚州絕域。左柱上的字體字徑相同:丹陽別業。
這次隨駕南幸,返京之後隨即成立另一組織鐵血鋤奸團。他本人在天下數處要地,建造秘密的園林別墅,作為鐵血鋤奸團的活動聯絡站,懲奸除霸雷厲風行。
兩廂、內堂、廳外,共出現六組虎形人,虎頭面具,虎紋衣,猙獰可怖,令人一見魂飛魄散。
僱車買馬都來不及了,脫身要緊,首先使得遠離城市,城市中竄逃不便。而且如有錦衣衛的人出現,勢將調動公人出面,挨家挨戶搜索,白天哪能躲得了?
得找地方投宿,這三匹糟糕的馬,還得好好照顧,人需食物馬需草料。可是,沒發現村落的形影,不但食物沒有著落,宿處更成問題。
「你要不要跟去看看?」
「我要剁碎他餵狗。」虎形人兇狠的語音懾人心魄:「陸都堂對那些趨炎附勢,忠誠可疑,甚至賣主求榮的子弟,痛心疾首極為厭惡。在南京,我不能殺那頭虎。在這裏,我有將他正法的一千個理由。你!」
「錦衣衛?」
「小二哥,你帶我們來,到底要我們看什麼?」桂星寒洩氣地向店伙問。
「都堂已在著手積極籌畫,羅致人才,準備成立另一組人,專門對付彌勒教一類江湖敗類與不肖的豪霸。我們這個飛虎營,性質是對內的,辦起事來縛手縛腳,處理棘手的事常有無力感。日後成立,我希望參與,可以放手大刀闊斧轟轟烈烈幹一場。也許有一天,我會和這個刀客聯手出擊呢!」
「小冷,怎麼向西走?我們不是從西面來的嗎?」他惑然問。
「你們是……」
一進山門,八個遊客圍上來了。
「為何?」
「好不好全在你的決定。」
「潘兄,為人謀而不忠,閣下何以教我?」吳世臉色難看,毫不客氣當面指責。
過了商水城,已經是未牌末,問清了去向,馬不停蹄奔向項城。
「你一定得到彌勒教的好處,卻又想從中取利。閣下,離開我遠一點,知道嗎?」
「他們必定知道我們的去向,很快便會追來的。」
這裏也叫七柳場。因為路旁有七株牛腰粗的巨柳。
「不必。」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做愚蠢的事。」潘大爺的雙目中,出現陰鷙深沉的眼神,渾身散發出危險的氣息:「我也是一代之雄,也曾認為是天命所歸的主宰。如果我應付不了你們,就不會容許你們入境。你們是乖乖走出去呢,抑或要我派人抬你們出去?」
吳世冷冷一笑,左手徐舉。
「在下潘勇。」那位佩了潑風刀,留了鼠鬚的身材魁梧遊客,迎面一站抱拳為禮,聲如洪鐘:「諸位膽氣之豪,令人佩服。」
「天斬邪刀桂星寒。那一位姑娘是飛天夜叉?」潘勇豪爽地替他亮名號。
有整齊的樹林,表示可能是果樹。表示是人栽種的作物,不是野林。
「算了吧!我們還在逃禍避災,見不得天日地亡命,不能多管閒事。」
「鬼。」飛天夜叉沒好氣地說。
其他的虎形人,已經不見了。
「難怪外面碑柱上刻著揚州絕域,有人把揚州花花世界搬到和*圖*書此地來了,算是本地的一絕。」另一位旅客嘀咕:「他娘的!真有點邪門。」
所以,佛門弟子把朱皇帝,看成佛門第二次滅法的罪人,著於史書永誌不忘。
「可能的,江湖上消息傳播是很快的。但如果桂某所料不差,閣下的消息,恐怕不是來自江湖傳聞。」
活不下去,就會鋌而走險,因此各地紛紛有野心的人,暗中出面組織暴民,培養舉兵的資本。
「等他們動身追,我們已遠出三十里外了。到了商城再折向南下,他們追不上的。」
理直氣壯,所提出的問題極為嚴重。悅來老店等於是思陵別莊的近鄰,潘大爺是本地的士紳,能派人向悅來老店的旅客行兇?地方人士怎麼說,怎麼想?
「閣下,你所組織的暴民,暴不起來的。」飛天夜叉也忍不住說話了,她消息靈通得很:「他們並非走投無路活不下去的人。那個皇帝在安陸府,已頒發聖旨,減免河南湖廣災區兩年賦稅,湖廣連明年也全部減免,災民已有活路,暴不起來的,我相信聖旨已經由布政司正式頒佈了。脫身事外吧!我看你並不像一個嗜血的人。」
「狗屁的神聖行列。」桂星寒的怒氣反而消了許多:「你找錯人了,閣下。在新鄭時,彌勒教的人起初也打算降伏在下,替他們賣命,後來被我殺慘了,才不惜工本全力圖謀我。你應該與彌勒教合作,復陳復唐各取所需。你和龍虎大天師才是同類,志同道合野心相等,天知道日後你們兩人火拼的結果如何?別把我扯在一起,好嗎?」
朱明皇朝一代,佛門弟子吃盡了苦頭,太祖高皇帝曾經在鳳陽皇覺寺出家,知道出家人造反的可能性有多高。登基之後,大舉整頓天下寺院宮觀,嚴加管理所有的僧道,每一個和尚皆必須通過考察,才能獲得度牒。違反皇律的僧道,罪名極重,因此被砍掉腦袋的高僧住持,幾乎每年都有。
但去年春季,已改名為弦歌臺。
「小二哥!你所說的將爺餘丁,是指那些人嗎?」桂星寒拍拍葛春燕的肩膀,阻止她發威,向店伙一面說,一面悄悄打手勢指向那六個潑皮。
虎形人用手向吳世一指,那一個「你」字像沉雷。
從外表與眼神估計這個人,他有點悚然的感覺。這是一個外表豪爽,氣大聲粗的人,其實骨子裏不是那麼一回事。從任何角度觀察,都可體悟出這個人無情冷酷,極具危險性。
今年稻麥欣欣向榮,豐收在望,能號召多少人興兵造反?百姓小民造反能得到多少好處?
「不是村落。」桂星寒在燈籠下發怔,有點進退失據,不知是否該繼續前行。
「去你的!你倒有幾分學問呢,諷刺得夠了吧?」桂星寒無意中粗話出口,與書生打扮不符:「這叫做苦中作樂,什麼狗屁弦歌不斷?」
「好,進就進。」
「看什麼?」
「故事可長啦!本來……」
「你沒派人堵截,沒錯吧?」
「嚇嚇他而已。」周大人苦笑:「陸都堂不願有傷君心,皇上曾經暗示,要都堂不要管彌勒教的事。都堂從安陸用四百里飛傳手令,要我們相機行事。他真要惹火我,我的弟兄會下手的。」
「南無阿彌陀佛是佛,五行有救是道。」飛天夜愁容盡消,高興起來了:「小燕,為圖一時安逸,你連佛帶道一起抬出來禮拜奉承了,沒出息。」
「錯過宿頭的旅客,找地方借宿。」
「老兄,你不能怪我謀而不忠。」潘大爺並沒生氣,說話慢條斯理風度極佳:「閣下何不自問,你們的舉措是否錯誤?」
「沒錯,來自某一權勢甚大的組合。」
「武定侯已經包庇不了你,你最好別惹我生氣。如果我不高興,也會剁了你餵狗。」
「裏面所供的一字王佛,其實就是孔聖人。」
「這鬼地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飛天夜叉發起牢騷來了:「荒林、野地,除了鳥獸之外,不見山水村落。大寒,我們到了甚麼地方了?」
這是一片久經風雨摧殘,很少加以整修的原野,一邊是一處畝大的土高臺,另一邊是一座建有臺基的佛寺,不倫不類,哪來的古跡?
南北兩京、山東、浙江、河南、湖廣,兩年大水災,民不聊生,去年冬大水才退盡。河南湖廣兩年顆粒無收,官府的糧賦用征,的確民情洶洶,活不下去了。
兩根有如神道碑似的石碑柱,長滿了石苔,在燈籠的光芒映照下,可以分辨碑柱的大篆字。
兩座碑形柱,很可能是別業的外門,沒建有院牆,整齊的果林權充界限。
「遊西園公子爺要謹慎些。」
「老天爺!他是地行仙……」
「咱們有幾位朋友,在寺中要見你。」
「你還不滾?我已經有點不高興了。」
「我不知道他們即將趕到的,是些甚麼人。」潘勇呼出一口長氣:「但已可斷言,必定是精銳中的精銳。桂兄!但願還來得及。」
「談甚麼事?可以看得出,會無好會。」
最近的地方就是厄臺,有心人不用猜,也知道厄臺是第一站,孔子絕糧處,讀書人光臨本城,豈能錯過?在這裏等候,十拿九穩。
「給他們一些銀子,就不會有事的。」店伙好意地說:「公子爺身邊有女眷,秀才遇著兵,有理講不清,不如……」
「我會去找陳百戶,霹靂虎陳魁。」
桂星寒不住沉思,任由馬和-圖-書匹小馳。
「不知道。」飛天夜叉搖頭:「連他們的一些重要人物,也不知道總香壇的正確位置呢。你的意思……」
打發店伙回店,三人緩步到了厄臺寺山門外,留心地向內觀察,首先便看到殿前大院的幾株老松下,散落地站著幾位遊客。
「好,我就走一趟。」
「就是知道。」
烏有千百種,並非每種都能吃。
「你以為會有天鵝、雁雉讓你打?」桂星寒笑了:「獵野雉,你得到樹林下去趕。我也不知道這裏是甚麼地方,反正必定已經到了古代的項國,沒錯。」
那些吵死人的烏鴉,數量似乎多得驚人,一群群一堆堆亂飛聒噪,根本不怕人,體型最大。但這種不吉利的鳥中強盜,肉難以下嚥。一些餓慌了的人,寧可吃烏鴉的同類喜鵲,雖則喜鵲的肉同樣不可口。
葛春燕只知道揚州丹陽的地名,飛天夜叉看到這兩個地名寫在一起,便感到驚訝,可知她必定知道這兩地是怎麼一回事。
「都堂真的很看重天斬邪刀?」
「我明白,不如破財消災。」桂星寒淡淡一笑:「如果他們不是衛城的人,我可以遞張名帖到府衙,巡檢會把他們放進牢裏快活。府衙的公人,卻管不了衛城的人。好,你去打發他們吧!」
「桂兄,你不要像懦夫一樣,不敢聽英雄豪傑的壯語。」潘勇的嗓門提高了一倍:「天下非朱家一人的天下。天下洶洶……」
大廳中,虎形人取下面具,露出本來面目,是一位相貌威猛的中年人。
進入二十餘步,身後淡霧裊裊湧升。
「罷了,也許你有點道理。」潘勇眼中陰冷凌厲的眼神,逐漸隱去。
「不必理會是些甚麼人,談咱們會晤的正事。」
遞給店伙一錠十兩莊紋銀,店伙向六人走去。十兩銀子可買兩三畝田,已經是一筆可觀的財富了,用來打發小潑皮,應該可以把事擺平。
「你在想甚麼?」老半天沒聽到他說話,飛天夜叉頗感意外。
桂星寒三人打扮得光鮮亮麗,攜了雨傘和食籃,布包捲了雨傘,也捲了刀劍。
「我從來就沒打算偽裝騙人,只是一種承認宿命,不得不扮懦夫,躲避災難的苟全行為而已。」他說得謙虛,含義卻強硬:「甚麼同類?我不懂。」
西園在西門外,再往西是陳州衛城。百餘年來,人丁增加了許多倍,而朝廷所發的糧餉,仍然是五千六百人。不襲職的人稱為餘丁,各謀生路,軍職卻不能改,大多數淪落成流氓地痞販夫走卒。
陸柄是錦衣衛的指揮使。錦衣衛有不少人,受到武定侯、嚴嵩父子等奸佞權臣收買,吃裏扒外公然背叛,陸指揮真也無可奈何。
「我們該進去嗎?」
思陵別莊在場西北角,也是古思陵廢墟的邊緣,附近已形成村落的雛形,約有五六戶人家。距城僅三四里,出南門外大街口片刻可到。
「揚州、丹陽,都是地名呀!」葛春燕也大感驚訝:「我聽說過這些地方,都是江南勝地。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
「請。」
氣勢不凡,卻沒有江湖人那股懶散自負的神情流露,一個個慓悍沉著,八個人只有一支劍,卻有七把以力勝的潑風刀。
「有這麼厲害?唔!可能他們不懷好意,他來了。」
七位男女客人,神情都不怎麼友好。
「東北南都有人把守。」飛天夜叉說:「這些狗東西,已經知道我們是從西面來的。」
桂星寒離店後不久,酆都五鬼帶了十餘個人,潮水似的湧入悅來老店,直奔三進院桂星寒的客房,聲勢洶洶猛然破門而入。
引來了許多市民圍觀,議論紛紛。
「你天斬邪刀的威名,已轟動江湖。」
兩名隨從在一旁伺候,老老實實像僕人。
「我只關心挨餓的事。瞧,前面是不是有村落的影子?」葛春燕雀躍地歡呼:「住宿填五臟廟的問題解決了,南無阿彌陀佛!五行有救。」
「都堂沒看錯人。」潘大爺翹起大拇指:「我陳兵逼他,用打天下來引誘他,反而挨了他一頓教訓,真不錯,希望日後能為都堂效力,這種人實在太少了。」
「唔!真得預防萬一。」桂星寒心生警兆:「但也不必心慌自亂腳步,我們提高警覺,料亦無妨。」
「我也不認識你,現在認識了。」潘勇一字一吐,剛強有力:「我可以看出,桂兄,你偽裝出來的氣概風標騙不了人,你我是同類。」
「他最好不要來。」潘大爺冷笑,拍拍身側一位虎形人的肩膀:「這位爺帶了飛虎營南京分遣隊,比他早走兩天,在南鎮撫司留下話,警告霹靂虎不要來,如敢抗命,軍法從事,要將他就地正法,提頭回京覆命。」
潘勇默然,眾人你看我我看你。
「你,姓潘,要打出滅明興陳的旗號舉兵,要找出一個劉漢的後裔,捧出來扛大旗。我姓桂,不姓劉,我也不是英雄豪傑,我不會替你們陳國打江山,我也不是陳國人,復陳對我毫無好處。」
「走啊!至少今晚不用在荒郊露宿挨餓了。」桂星寒也興高采烈歡呼。
潘大爺叫潘正源,不叫潘勇。在本城,沒有人敢到思源別莊撒野。
連臉上的肌肉,也表現出剛性強韌的線條。這種人處事一定冷靜而大膽,一旦有所決定,行動時精神與勁道會猛然爆發,全力以赴志在必得。
「公子爺,你們不是要看孔聖人絕糧的地方嗎?瞧,就是這裏。」
「哪來的鳥?這玩意能hetubook.com.com吃。」飛天夜叉指指左近矮林的飛鳥,體型大渾身黑,是烏鴉。
那深沉陰鷙而且堅定的眼神,明白顯示出決心與勇氣,和強者的慾望與要求,不容對方拒絕或反抗。
他們都是第一次途經陳州,人地生疏,但概略的方向,還不至於弄錯。
嘉靖帝在老家安陸頒發減免賦稅的聖旨,等於是給與饑民活命的機會,成千成萬因繳不出錢糧,而被囚入各地監牢的人,紛紛釋放歡天喜地出了囚牢,重見天日歡歡喜喜回家,重新下田向著天爺爭取糧食,消失了向朝廷反抗的念頭。
「咱們陳州,曾經是古帝神農伏羲的國都。虞舜之後建陳國,垂四百餘年。漢淮陽王重建陳國,也歷經四百年。目下咱們正在尋找淮陽王劉家宗支的後裔,滅明興陳……」
兩三里外,暮色蒼茫中,隱約可以看到整齊的樹林和幾株高大的白楊。
「恐怕你得自己去查了。」潘大爺冷冷地說。
要挖龍虎大天師的根,的確十分不易。自從山西與京師兩處總教壇被挖掉之後,妖道痛定思痛,不希望第三次被人掘根挖穴,總教壇設得十分隱秘,除了一些親信,以及極為重要的執事人員之外,根本不知道總教壇到底設在何處。
五弩,是一發五支弩箭的中型匣弩,衝鋒陷陣,這玩意像灑出滿天鐵雨。
「也好。」他泰然自若向六個潑皮走去。
「好說好說。在下桂星寒……」
「該。」
飛虎營是陸柄的第一個親自指揮的組織,南北分駐。
他們遊本城名勝,事先就央請店伙計代僱嚮導,有心人該已知道他們要到何處遊覽,城內城外,真正能稱為名勝的地方,屈指可數。
「真是豈有此理。」飛天夜叉說:「似乎每到一處地方,就有一個古國。我想,久遠久遠年代之前,這附近必定二十里一個國,三十里一個王。」
飛虎營行動之快捷,有口皆碑,一晝夜趕三百里是常事,所以稱飛虎。
他放掉韁繩,轉身警覺地沉喝。
「怎麼說?」
「好,我們可以著手調查。」飛天夜叉膽氣一壯。
沒有麥地,表示沒有村落。
桂星寒聽得毛骨悚然,也怒火上升。
吳世打一冷戰,狼狽而走,憤怒地搶出垂花門,上馬飛騎急遁。
可能桂星寒叫她麻雀,她也會欣然接受。
對付妖術,匣弩也是最靈光、最具威力的武器,散佈面大,施術的人根本無法及時脫出威力圈,不發則已,發則可貫重甲。
天已全黑,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四月下旬沒有月亮,星光也被蔽天的枝葉遮住。
「擒賊擒王,去找龍虎大天師。」
做天莫做四月天;忽冷忽熱,乍雨乍晴,每個人的要求都不一樣,所求不遂就怨天罵人。
「這……」
「林姐,你是說……」
「別生氣嘛!甚麼鬼?」
潘勇是唯一佩劍的人,氣勢也有異。
「啐!你少給我胡說八道。」葛春燕大發嬌嗔,店伙說話時的曖昧眼神惹火了她。
「你……」
「好,你聽著。東南半壁江山,海盜與倭寇蠢然而動。北地邊疆烽火漫天,朝廷大軍紛向南北遣調。這兩年來,天下大水,咱們河南湖廣,兩年來顆粒無收,民窮財盡饑民嗷嗷待哺。桂兄,天下洶洶,正是我輩英雄豪傑爭江山奪社稷的大好機會。」
他們是站在厄臺邊沿近大道的一邊,身後不遠處,就站著六個不三不四的人,一看便知是潑皮地棍,目標顯然是他們,不時向兩位姑娘指指點點,做出一些下流的手勢,嬉笑聲與髒話陸續傳來。
「可能是陰陽界。」葛春燕也大為不耐,隨聲附和:「天孤地寂,野曠人稀,天黑之後,我保證一定群鬼出沒,魑魅橫行。大寒,今晚鐵定要挨餓,要不要未雨綢纓,先打幾隻鳥充饑。」
逃的人最重要的是,盡快遠走高飛,走得愈遠愈好,才能擺脫追蹤者。
孔子絕糧的地方確是陳州,孔子遊陳蔡,在這裏餓肚子,餓得隨行的弟子慘兮兮。
他再留心打量這些人,的確有些不對。
愈走似乎愈荒僻,心情愈焦躁。
「我不懂道理,潘兄。」桂星寒誠懇地說:「我只知道,龍虎大天師在陝西舉事,共死了二十幾萬人。二十幾萬具屍體堆積起來,高得像一座山,血流成一條河。我相信那些死了的人,在九泉之下該已明白,明朝改為唐朝,對他們已無意義,對生者也不見得有好處。皇帝姓朱或姓李,並沒有多少分別。我感到慶幸,因為我不是屍堆中的一具死屍。你如果執迷不悟,屍堆中一定有你。」
「如果我所料不差,恐怕與我們三人都有關。我擔心的是,彌勒教妖人已經循蹤追來了。」
陳州附近,這些人成了人人頭痛的牛鬼神蛇。
「去你娘的!」桂星寒破口大罵:「連年天災,兵連禍結,天下洶洶,每個人皆應咬緊牙關,發憤圖強克服困難以度過難關,興兵奪江山只能增加水深火熱,你這是狗屁英雄豪傑的混帳想法。龍虎大天師在陝西舉兵,打出滅明興唐的旗號,他姓李,自認是李唐的後裔。」
「我不認識你。」桂星寒感到甚麼地方不對,潘勇這個名字,對他來說毫無印象。對方報名而不提綽號,也與江湖朋友的習慣不符。
片刻,店伙回來了。
「我會衡量利害。」
已不容許他們猶豫,不假思索牽了座騎進入小徑。
六個潑皮,也堵住了山門。
六男女的手,徐徐移向劍把。
和*圖*書「在下是陳蔡四府,反明復陳義軍的總指揮。」潘勇不知道他內心的變化,繼續大言:
「但願如此。」桂星寒直咬鋼牙:「這些天殺的混蛋,比咱們想像的更精明,更難纏,居然能緊迫追蹤而至,我不喜歡這種情勢。」
「酆都五鬼。」
七個男女七匹馬,馳入思陵別莊。
吳世傻了眼,一咬牙,一頓腳,扭頭便走。
「請。」為首大漢在旁伸手催促。
「哼!我會把他們的根挖出來的。」桂星寒恨恨地說。
客店在南門外,當然先遊覽城南的勝境。出街口不遠,東面就是厄臺古跡。厄臺,也叫弩臺。
「公子爺,他們要你親自去打點。」店伙哭喪著臉,將銀錠遞回。
「是的,說那是一條正直剛毅的好漢。」
「要不要查底?」
三人並不急於趕路,估計應該擺脫追蹤的人了。即使想趕路,也力不從心。
「你說對了,確是如此。」桂星寒正經八百不像開玩笑:「那時候,一個家族就是一個國;一個群族,就有一個王。後來人多了,為了爭生存,你趕我,我滅你,就是這麼一回事。」
「怎麼說?」
「那又是什麼問題?你老兄似乎有話要說,說吧!我在聽。」
「先不必打草驚蛇。明天咱們四處遊覽,靜觀其變。」桂星寒沉著地說。
出了事就不要怕事,對方顯然已知道他們的來歷,再逃避豈不見笑方家?他們不是挑不起放不下的人,乾脆表明身分。
「你知道他們總香壇的所在嗎?」
「情勢不由人,由不了你是否喜歡呀!幸好那位潘勇深明大義,不然我們真會被堵死在陳州了。他們這種突然集中人手快速追趕的手段,確也令人防不勝防,今天就有措手不及的危險情況發生,日後真得特別小心。」
「我,飛天夜叉林月冷。」飛天夜叉傲然地說。
「你給我閉嘴!」桂星寒忍無可忍,聲如乍雷。
「不久自知。」
為首的人,正是一表人才的大少主吳世。
這一帶沒有山嶺,視界有限,沒有高的物體分辨位置,無涯的林梢盡頭與天銜接,走上三兩天,還不知身在何處,必須找到村落,才能知道置身於何地。
「沒忘呀!張家的家小已經躲起來了……」
「還有我,凌雲飛燕葛春燕。」葛春燕也不甘人後亮出名號。
再走了十餘里,三人乖乖下馬,牽了將力竭的座騎,一步步向南又向南。眼看晚霞滿天,路上行人絕跡,舉目遠眺,五六里以內鬼影俱無。路兩側是荒原曠野,看不到麥地。
「你們派酆都五鬼住進悅來老店,發現桂小輩落店,卻不但不見機撤走,反而住在同一進院子監視。是你們驚走了桂小輩,不是我。」
「別笑話了。」桂星寒大聲說:「他如果真是地行仙,會三次被捉打入天牢接受擺佈?會再三改名換姓逃災避禍?只要抓住機會,弄掉他身上所攜帶的各種技巧法器,我一刀就可以擺平他。哼!我要設法挖他的老根,找出他的魔窟,用刀掃庭犁穴。要避免被人追殺,最佳的策略是先把對方的首腦砍掉。」
看了兩旁的景物,飛天夜叉更驚訝。
小徑兩側是結實累累的桃林。一聲輕咳,踱出兩個背了行囊的人。
「他們將付出可怕的代價。」
「我們也是。」
「彌勒教的妖人圖謀張家,是受四川方面妖匪所委託,要將張知府的家小,擄至四川安慶府,作為脅迫張知府的人質。酆都五鬼來自四川,你沒想到有何關連嗎?」飛天夜叉的思路,銳敏廣闊,有謀士的才幹。
每一組是三個虎形人。一挾盾揚刀,一持五弩,一挺鉤鐮槍。
陳州是古太昊氏之墟,周代古陳國的都城。這座歷史名城留下許多古跡,值得一遊。但府城的形勢和面積,皆比新鄭裕州小了四分之一,外面用護城堤團團圍住,似乎隨時皆可能被沙河和蔡河淹沒。
「不必了,我得趕回南京,留意陳百戶那些人的動靜。那傢伙很精明,估計之精令人佩服,他居然斷定天斬邪刀必定走陳州,披星戴月趕到南京調人手,要在天斬邪刀到達江邊,乘船上荊州之前加以搏殺。他不敢不顧警告趕來陳州行兇,必定在江邊佈網守候。」
「你沒忘了張知府的家小吧?」飛天夜叉問。
本來就破敗的厄臺寺冷清清,這幾個遊客帶來了滿寺殺機。
晚霞滿天,倦鳥歸林。的確有許多鳥飛翔,但都是小鳥。
還有一座長崗,崗上松林似海。
潘大爺送客出廳,外面大院子似乎鬼影俱無,但無形的殺氣,敏感的人可以感覺得出來。
這條小官道很少有外地人行走,可以放蹄飛馳。可惜座騎不爭氣,這種匆匆購買的普通馬匹,哪能勝任奔馳?已經走了七八十里,腳程比徒步似乎更慢些,就這樣一步步向南行。
「閣下,我可是有身分地位的人。」潘大爺臉一沉,笑容消失了:「你要我在光天化日之下,派一群暴民打劫過往的旅客?你這是甚麼意思?今後我還用在本城稱大爺?官府怎麼說?閣下,你說的話太不上道。」
「原來如此。你怎知道三面都有人把守?」
「唔!聽說過這些人物。」桂星寒說:「三峽上游涪州一帶江面,無惡不作心黑手辣的黑道大豪,陰狠惡毒的殺手兼隱身大盜。他們躲在陳州?不可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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