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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太保

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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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他們追到了三叉路口,三太保翻身下馬,看了看路上的蹄印,直起身子。
李存孝一看到這等情形,心便陡地向下一沉,他連忙伸出手來,去探史敬思的鼻息。
剎那之間,每一個人的氣息,幾乎都停止了!
李存孝這一伸手,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同探囊取物一樣,何等堅定,可是這時,他在伸手出去,探史敬思的鼻息之際,他的手,也不禁在劇烈地發著抖。
黑鴉兵看到李存孝已和李克用會合,士氣大振,喊聲震天,李存孝帶著人掩殺過去,轉眼之間,已看到史敬思全身浴血,正在苦戰。
康君利道:「四哥,快些,叫人發覺,便大是不妙!」
李存信「颼」地拔出佩劍來,用力一劍,向面前的長案上砍去,「叭」地一聲響,劍身深深陷在案面之上,他倏地抬起頭來,眼中像是要噴火一樣道:「十二弟,若不除了牧羊兒,只怕我們兄弟兩人,遲早性命不保!」
李存信道:「自然記得,可是若不是他帶兵前去,父王就死在汴梁城中了,如何還會怪他?」
眾人也無法容情,終於,大太保和二太保的劍,刺進了他的胸口,剎那間,一切都靜止了。
周清騎的,恰是一匹白馬,那一大口鮮血,全然噴在馬頭之上,火把照耀之下,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個主帥慘死,另一個主帥又受了傷,眾士兵齊聲發喊,退得更加如同潮水一般!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出了帳,一個滿臉怒容,另一個眼珠不斷轉動著,他們到了帳外,站起身子來,還不敢就此離去,只在帳外垂手而立。
李存孝的心中,更是大疑,厲聲喝道:「可是你們,假傳父王旨意?」
康君利才講到這裡,就住了口,李存信也為之面色一變,因為他明白康君利的意思,竟是要他前去投奔黃巢了!李存信半晌不語,康君利催促道:「四哥,事到如此,還顧得什麼?」
覆蓋下來的營帳中,在四下淒厲、激憤的叫聲之後,便沒有了聲息,鮮血染紅了白色的帳篷頂,五匹健馬,仍然在向外用力扯著,康君利和李存信的面色,愈來愈青,可怕之極。
李存孝雙眉陡地向上一揚,他還沒說話,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已是面上變色!
那牙將號哭而起,奔了開去,轉眼之間,已有十餘名親兵,各自牽著健馬,奔了過來,李嗣源忙道:「父王請上馬!」
隨著他的呼叫聲,只見四五個親兵,捧著一皮袋一皮袋的酒,走進帳去。
大路兩旁,雖然排列著數千軍馬,但那時候,的確靜得出奇——看到十一太保自馬背上直摔了下來,所有的人,便都屏住了氣息,不再出聲。
李存孝拿起劍,「錚」地一聲,才將劍拔出一半來,他面色已變了一變,立時又將劍還入鞘中,道:「這是父王的佩劍!」
史敬思一趕到,長槍連抖,槍尖已刺中一個偏將的面門,刺得那個偏將滾下馬來,史敬思大叫道:「父王莫忙,有敬思護駕!」
康君利向前走了兩步,李克用突然又叫了起來。只聽得李克用叫道:「敬思,你血戰而死,存信康君利兩人無用,傳令斬首!」
李存孝挪杯而起,道:「又怎麼了?我至多現在就去見父王,有罪領罪,也就是了!」
李存孝、李克用引著兵馬,向前疾馳,只聽得蹄聲雷動,馳出了七八里,已看到幾員大將,引著兵馬,向前馳來,一見到李克用,立時盡皆下馬,那兩員大將下馬來,齊聲道:「大王無恙麼?」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一聽得李克用那樣叫法,剎那之間,不禁汗流浹背,僵住了一動也不能動。需知軍中無戲言,李克用雖然叫嚷的是醉語,但是他的話,若叫他人聽到了,一樣便是軍令!
史敬思趕向前去,就從地上撿起了一支長槍來,槍尖亂顫,刷刷兩槍,便已刺死了兩人。
李存孝在馬上欠過身去,推了一推史敬思,怎知伏在馬背上的史敬思,被李存孝一推,一個翻身,便在馬背之上,滾跌了下來。
康君利雙手亂搖,道:「不可,我們夜來要辦那樣的大事,怎還可以貪杯?」
在一個竹棚下,一位說書先生,一面抹著汗,一面拍著驚堂木,扯直了喉嚨道:「那十三太保李存孝,乃是天上的鐵石精下凡。想那五匹馬,如何扯得他動,但就在此時,上界天六天將出現,大喝一聲,李存孝自知期限已至,遂被五馬分屍而死,李存孝一死,天降大雨,人神共惜,凡間的人,哪有這等神力,可知十三太保李存孝,真是上界神仙下凡……」
李存信疾聲道:「十三太保在麼?」
他用力在康君利的肩頭上一拍,道:「真是好主意,強似在這裡受鳥氣多了!」
李存信忙道:「請跟我們一起去!」
李存信抓起李存孝的一隻手,穿進了鐵環之中,再以熟牛筋,將李存孝的雙手,綁了起來,綁好之後,李存孝雙手張開,康君利則綁住了李存孝的兩足。
那大將一刀正砍在史敬思的背上,史敬思大喝一聲,轉過身來。他背上鮮血泉湧,可是他還是緊緊抓住了大刀,將那員大將自馬背上直曳了下來。
一旁大太保扶住了他,二太保急喝道:「快備馬,到四太保營地去!」
李克用緊緊抓住了李存孝的手,好一會說不出話來,才道:「少廢話,快衝出去!」
不知多少年過去了,黃巢之亂,早已平定,長安城中,又是昔日般的繁華,到了晚上,燈火處處,行人如鯽,一片太平盛世。
雨仍在不斷下著,雨水打在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的屍體上,血和著雨水,向外淌著,匯成一道道血流,流向高阜之下,一直流著。
李存信和康君利看到了這等情形,都是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如何下手才好。
天色朦朧將明,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也已趕到了汴梁城外,只見城門緊閉,城頭之上,人影幢幢,李存信勒定了馬,大叫道:「守城軍士聽著,我是四太保李存信,請朱大人開城相納!」
如果史敬思是戰死在疆場之上的,那麼,李克用的心中,或者還不至於那麼難過。
李存信沉聲道:「是!我們且等夜來行事,妥當得多,來,你我兄弟,多喝幾杯!」
李存孝的那一砸,雖然力大無匹,他自然未能將城門就此砸了開來,但是身後的黑鴉兵,卻一起大聲呼叫起來。
其餘的士兵,一起向兩旁奔逃開去,史敬思向前奔,連奔了十來丈,竟是如入無人之境,沒有人敢來阻止他。這時,前面殺聲震天,李克用帶著那二三十來個黑鴉兵,還在左衝右突!
而史敬思那凌空的一刺,力道何等之強,短矛自王忠的口中刺了進去,立時自王忠的後頸,透了出來,王忠連聲都未出,鮮血順著矛柄,向下直滴了下來,他人也一個倒栽蔥,自馬背之上,跌了下來。
李存孝只感到自己的全身都起了一陣抽搐,那種痛苦,使得他在那一剎間,要緊緊地縮著他的身子,才能夠抵受,但不論他將身子縮得多緊,他心中的那種創痛,仍是難以形容的。
史敬思在水中,一個翻身,自肩上、腿上,拔出箭來,河水浸在傷口中,好一陣疼痛,卻使得史敬思更加勇猛;他向對岸游了過去,當他全身帶著傷,大踏步地走上河岸之際,圍在河岸的百餘士兵,盡皆呆了,發一聲喊,棄戈曳甲而逃。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再也想不到,他們前來相投,朱全忠竟會閉門不納!
李存孝發著呆道:「那麼,依你之見如何?」
幾個四太保麾下的將官,俯伏在地上道:「啟稟大王,四太保,十二太保,單騎投汴梁而去!」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互望著,他們也覺出了四周圍的氣氛十分不對頭,而靜默只維持了極短的時間,四面八方,便爆炸也似響起了駭人的呼叫聲!
恰好在此際,天際響起了隆隆的雷聲,接連幾下閃電,將眼前的景象,照得通明,所有趕到營帳旁的人,都看到了十三太保,飛虎將軍,勇南公李存孝的慘死之狀,也人人都呆住了,作聲不得。
在吶喊聲中,還聽得有人高聲叫道:「朱大人有令,不論生擒死捉,只要得李克用者,賞黃金萬兩!」李克用在河邊,聽得此起彼伏,那樣的呼叫聲,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想不到這顆頭顱,恁地值錢!」
在士阜上的九位太保仍然一動也不動地站著。
李克用也發過怒,可是從來也沒有人見過,他怒成這等模樣!
大太保道:「向北去了,又有何奇?」
而就在這時,貼著城牆,又是一起軍馬衝到,為首一員大將,手起刀落。
幸而李克用醉得太甚,講話也含糊不清,軍帳之外,別無他人聽到,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呆立了半晌,各自抹去了額上大顆的汗珠,吁了一口氣,李克用那時,早已倒在氈上,鼾聲如雷了。
康君利的眼珠轉動著,來回踱著步,過了半晌,才道:「四哥,這事非同小可,若我們做成功了,如何謀退路,你想到沒有?」
李存信本來一面說,一面已然舉起了杯來,他們兩人互望著,由於他們的心中,都蘊藏著那樣重大的陰謀,有諸內而形諸外,他們的面目,也變得極其陰森。
李存信又吃了一驚,一時之間,不敢下手。康君利在一旁,心頭怦怦亂跳。
整個營地之中,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雖然四周聚滿了人,但是一點聲音也沒有!
李克用立時站定,前面的橋已塌下,他難以飛渡,而眼看史敬思和奔在前面的十餘個黑鴉兵一起跌進了汴河之中,有的直沉了下去,有的被水中的兵士刺死,有的卻在水中掙扎著。
史敬思的身上,已帶了七八處傷,鮮血向外直湧,可是他在講那兩句話之際,卻還是虎眼圓睜,威猛無匹,李克用的心中,不禁一陣難過!
李嗣源https://www•hetubook•com.com自己,也是心亂如麻,他奔向一名蹲在地上的牙將,一腳踢了出去喝道:「叫你去備馬,你為何不去,快去!」
李存孝聽了,不禁呆了半晌,才苦笑道:「父王一定是醉了!」
而這時,在帳外的康君利和李存信兩人,鐵青著臉,正在大聲叱喝。
康君利眼珠轉動雙眉一揚,道:「你可還記得,父王到汴梁赴宴之際,曾著他守住軍營重地,不可擅離,但是他卻帶了一千精兵,到汴梁城去?」
朱全忠算得很準,他知道,上源驛一把火,至多只能使李克用帶來的人,燒死一半,勇敢善戰的沙陀胡兒,定然會從著了火的上源驛中,衝了出來;他也知道,一干人衝了出來之後,定然會過太平橋的。
轉眼之間,汴梁城已愈來愈近,李存孝一馬當先,直衝到城門之前,大喝一聲,道:「快開門,十三太保來了!」
四人還不知道營中發生了什麼事,只見亂成一團,不禁大吃一驚,直衝了進來,也不及下馬,便齊聲問道:「大哥,什麼事?」
李存信和康君利同時一怔,他們兩人也不約而同,向外奔了出去。
李存孝聽得康君利那樣說,心中也不禁一凜,出不了聲,李存信趁機又道:「父王正在怒火上頭,擅違軍令,又是殺頭的大罪,如何分說?」
李存孝轉回身來,只見李克用由幾個親兵簇擁著,正在向前衝來,李克用也不知從何處奪到了一副弓箭來,他拈弓搭箭,箭如流星,絕無虛發,剎那之間,連射了十一箭,箭箭皆射在馬上的大將頸上,射得人仰馬翻,殺出一條血路,已和李存孝會合在一起。
李克用直起身子來,「呸」地一聲,唾得康君利一頭一臉,說道:「益發混帳了,他是大唐節度使,我們若發兵去攻打汴梁,豈不是反了大唐?」
史敬思死了,李克用狼狽逃出汴梁城,黑鴉軍之中,籠罩著一種異樣的沉鬱氣氛,幾乎沒有一個士兵,是在面上掛著笑容的。
這時,李存孝咆哮著罵道:「大王在汴梁城中遇事,我們怎能坐視不救,誰敢再說這樣的話,殺無赦!」
李克用汴梁赴宴,曾先差他們兩人,去探聽動靜的,他們兩人回來之後,竭力說汴梁城中的好處,說朱全忠的好客,但結果卻發生了那樣的變故,他們兩人的肩上,自然擔著莫大的干係!
周清、王忠兩人,在馬上大聲呼喝,想要鎮住了隊伍,然而史敬思勇猛如虎,一聲大喝,身子疾撲而上,身在半空之中,短矛抖起,便已向正在大聲疾呼的王忠,疾刺了出去!
李存信呆了一呆,他只是心中將李存孝恨之切骨,只想將李存孝殺死,但是殺死李存孝之後,如何善後,他卻想也未曾想到!這時,給康君利一提,他才想起了這個問題來,他心知死了一個史敬思,尚且如此,而且史敬思還不是自己害死的,若真是殺了李存孝,那會引起李克用如何天翻地覆的震怒,實在是難以想像!
其中一個將軍「颼」地拔出佩劍來,「嗤」地一劍,便向帳頂削去,劍尖刺了一個十字,將帳頂刺出一個大孔來,他們看到了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李存信道:「是的,他醉得極甚,醉中迷糊,只是怪你擅離軍營重地,卻未曾想到,上源驛火起,你實是不能不點軍去救!」
他一面叫,一面和康君利兩人,已然掀帳走了進去,眾親兵自然沒有阻攔。
熱辣辣的酒入了肚,兩人的神情,都和緩了許多,掀開營帳,便向外走去。
李克用平日是何等有決斷力的人,可是此際,卻是茫無頭緒,張大了口,傻瓜也似地問道:「卻上何處去?」
馬的去勢實在太快,李存孝向前疾衝了過去,門外的守軍,紛紛揚兵刃來擋,但是李存孝已直衝了過去,筆燕撾揚起,砸在城門之上,發出了「噹」地一聲巨響!
等到六太保的鮮血濺出,各人心頭更是大為震動,二太保疾聲道:「大哥,我們怎能不動手?」
李克用瞪視了李存信好久,才猛地一掌,擊在案上,發出了「砰」地一聲響,接著,他手臂打橫一掃,將案上的一切東西,全都掃落在地上,他的聲音,極其嘶啞,像是一頭受了重創的獅子,但是仍要聲嘶力竭地吼叫一般,也喝罵道:「你們兩個不中用的東西,力言朱溫的一番好意,害我損了一員大將,該當何罪!」李存信口中雖不敢言,但是心中卻在想,我們只不過說朱溫好,去不去還是你們自己決定,干我們何事?
李存信一言不發,只是向前疾行,還是康君利,敷衍了一句,道:「大王正在沉睡!」他一面說著,一面也急急向前走去。
李存孝雙手下垂道:「不要緊,你們綁吧!」
李存信的面上,青一陣,白一陣,喝道:「該死之人,你們快退下去!」
康君利和李存信兩人,都現出為難的神色來,又故意支吾不語,李存孝連連催問,康君利才長嘆了一聲,道:「十三弟,父王怪你不遵守將令,擅離軍營重地,十分震怒,命我們前來拿問,以佩劍為信,這太令我們二人,為難得很!」
營地中圍滿了人,但是沒有一個人出聲,人人都只是默默地在做著事,一綑一綑的乾柴,從外面搬到了營地中心來,堆成了一個大柴堆,史敬思的屍體,就被放在那大堆柴堆之上。
那幾乎已不是一張人的臉了,臉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因痛苦而扭曲著,似乎天地間所有的痛苦,都已集中在這一張臉上,而這張臉,也終究承受不了那麼多的痛苦,他雙眼怒凸,自他的眼眶之中滴出來的,是一絲絲的鮮血,他的眼珠已經凝止,痛苦似乎也已終結了!
但是,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卻還是在不斷地大聲吆喝著,那是因為他們兩人的心中,真正感到了害怕,非藉大聲吆喝來壯膽不可!
李克用沉聲道:「搶太平橋!」
周清幸而是一見王忠慘死,立時拍馬便走,是以離得史敬思已然遠了,史敬思投出的那一槍,力道已然弱了許多,不然,直可能護心鏡碎裂,長槍的槍尖,直貫周清的胸膛。
然而,也就在那一剎間,只見黑漆漆的河水之中,突然一個人,像是大魚一樣,帶起了一蓬水花,翻躍而起,一聲大喝,火光掩映之中,看得分明,正是十一太保史敬思!
他連叫了三四下,土阜上並沒有聲音,四野一片寂靜,九太保道:「衝上去看看!」
每一個人都在呼叫著,他們看到了十三太保的死,那是無法令人相信的事,是以他們要不斷地呼叫著,他們若是不叫,驚駭會令他們神經崩潰,有秩序的黑鴉兵,亂了起來,他們像是一群聚在一起,但又突然被人淋下了滾水的螞蟻一樣,亂奔亂走,口中發出近乎絕望的呼叫聲,叫著:十三太保!十三太保!
李存孝大聲喝問,李存信的兩道濃眉,已然向上揚了起來,現出一副煞氣來,康君利卻面色煞白,一個轉身,向外便走。
康君利心頭鬆了一鬆,忙道:「是!」
李克用在大叫之後,轉過身,向李存信,康君利,李存孝三人喝道:「跟我來!」
只見那營帳中,空無一物,只有兩根柱子,柱上有著鐵環,李存孝皺著眉,康君利乾笑著,道:「十三弟,委屈你了!」
李存孝歎了一聲道:「好,那我就到四哥的營中,暫且去躲一躲。」
那十餘人下了馬,面無人色,好一會,才有幾個人叫了起來道:「稟告大王,十三太保已被五馬分屍!」
李存孝到了這時候,真正是心膽俱裂,他再也想不到自己弟兄,竟會對他做出那樣的事來,他發出了撕心裂肺的一下巨喝聲,手足一齊用力一掙!
李存信一咬牙道:「好,去!」
這時候,他由於神情緊張到了極點,面色蒼白,冷汗直淋,康君利捧起酒袋來,自己喝了兩口,又將酒袋遞給了李存信,也喝了幾口。
他啞著聲音,長嘆一聲道:「敬思,想不到我們父子,死在此處!」
大太保心情沉重之極,他深深吸一口氣道:「衝上去!」他自己也掣出劍來,七個人齊向土阜衝了上去,只見另一塊大石之後,轉出康君利來,康君利轉身便向土阜之下奔去。三太保眼快,疾撲了上去,康君利只回身擋了一劍,三太保李存勗的利劍,已自他的腰際,刺了進去!
那少婦搖著頭,道:「不,他不是神仙,他和普通人一樣,沒有什麼不同!」
只聽得遠處軍營之中,號角戰鼓聲動,汴梁城中,本來還有幾股軍隊,追了出來,但是一聽得遠處軍營有了催戰的號角聲,立時進回城中深閉城門。
李存信怒道:「怕甚麼,我和牧羊兒,是誓不兩立,為甚麼不說?」
史敬思自水中,像是一條大魚一樣,跳躍了起來,一探手,已然抓住了太平橋的橋腳,只見他身子一挺,站在樁上,雙手托住了斷折的橋腳,用力向上一托,只聽得一陣「軋軋」響處,被他托得向上直抬了起來!
可是,他根本無法令人靜下來,他的呼叫聲,他平時極具威嚴的聲音,在這時候,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所有的人,像是全然著了魔魘一樣,根本聽不到任何的聲音,只是奔走著,號叫著。
但是,李克用的話,卻又令得眾人豪意陡生,各人一齊大笑了起來。
這時城門大開,城外的黑鴉兵湧了進來,早已成了混戰之勢,李存孝稍慢得一慢,在他和史敬思之間,已不知有多少人湧了進來。
只見四名偏將,迎了上來,一起行禮道:「末將參見四太保,十二太保。」
主帥一跌,汴軍的士兵,更是大亂,紛紛向兩旁退了開去,周清看到王忠死得如此之慘,更是心膽俱裂,發一聲喊拍馬便走。
天色像是愈來愈陰暗了。
那十餘人中,有和圖書七八個人,失神落魄地號叫著,他們雖然在不斷呼叫,但是根本沒有人聽得出他們在叫些什麼,只有一個較老成的喘著氣,大聲道:「十三太保,在四太保營中,五馬分屍而死!」
第二天,康君利一早就到了李存信的帳中,李存信雖然一夜未睡,他的雙眼之中,佈滿了紅絲,帳中杯盤狼藉,康君利一掀帳進去,便看到幾個女人,披頭散髮,衣衫不整,尖聲笑著,奔了出來。
康君利看了李存信帳中這種情形,苦笑了一下,道:「四哥,我們兄弟之中,一直是你武藝最強,立功最多,現在……卻這樣,我真替你不值!」
他一面喝叫,一面又出了兩腳,將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踢得直滾出了帳去。
李存孝呆了呆,道:「那豈不正好?」
李克用一面罵,一面推翻了面前的長案,大踏步向前,走了過來。
李存孝拉住李克用,轉身喝道:「開城門!」
但饒是如此,槍尖在周清的護心鏡後一撞,那一股大力,也令得周清的身子,猛地向前一俯,胸口一甜,哇地一聲,噴出了一大口鮮血來。
李克用焦雷也似,大喝了一聲,他只喝了一個字出來:「追!」
然後,由幾個士兵,在柴堆旁點著火,當熊熊的烈火,將史敬思的屍體全包圍住之際,只聽得靜默之中,突然傳來了李克用的一聲大喝道:「拿酒來!」
這時,史敬思率眾衝上了太平橋,躲在河對岸陰暗處,騎在馬上觀戰的朱全忠,心中一喜,策馬奔了幾步,來到了一株大樹之前。
李存孝衝到了史敬思的身邊,一伸手將他扶住,李克用已上了馬,振臂高叫,破口大罵朱全忠。
當他將戰袍蓋上了史敬思的臉之後,他才突然又跪下來,緊緊地抱住了史敬思,號啕痛哭了起來。李克用痛苦地轉過身去,三軍將士,一起低下了頭!
李存孝在軍營之中,一聞報汴梁城中火起,他就一直站在軍營中,向汴梁城望著,眼看遠處火光熊熊,火頭愈沖愈高,黝黑的天空,有一大片,被火光映成了異樣的血紅色。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自然是一等一的勇將,但是他們兩人,單人匹馬,想要攻進汴梁城去,自然也無可能,罵了半晌,康君利急道:「四哥,我們不能在這裡耽擱太久,若是父王派人追上來,必知我們在此!」李存信一想,心頭也不免吃驚,可是此際,頗有天地雖大無處容身之感!
康君利出去了約有半個時辰,便折了回來,道:「十三弟,事情又麻煩了!」
二太保道:「我們追上去看看!」
李存孝也不知他們弄的甚麼玄虛,但見兩人面色沉重,是以只好跟著兩人,走進帳中。
隨著李存信獰厲之極的語聲,他身形一閃,也退出了營帳之外!
李存孝大聲一喝,只聽得已到了帳外的康君利,一聲大喝道:「加鞭!」
康君利眼珠轉動,道:「四哥,事到如此,我們總得到什麼地方去,借一彪軍馬來方能存身!」
九太保略停了一停,大太保李嗣源已大踏步向上走來道:「四弟,十二弟,快跟我回去見父王!」
在他們那樣的情形下,可以說再也沒有比聽到李存孝的聲音,更令人興奮鼓舞的事了,史敬思首先振臂大聲呼叫道:「十三弟!」
李克用含糊地答應了一聲,身子一側,又倒了下去,就著皮袋嘴,大口喝著酒,酒倒有一大半,順著他的口角,淋了下來。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一呆,他們才殺了十三太保李存孝,兼程前來,只不過略為繞了趟小路,卻不料朱全忠卻已經得到了消息。
他們的身上濕透了,都是汗,他們拚命地在路上馳著,堂堂的四太保和十二太保,這時在夜暗中逃竄,像是兩頭老鼠!
李存信皺著眉道:「他力大無窮,身法矯健,我們兩人,卻制不住他。」
一看到太平橋被史敬思托起,李克用又率著黑鴉兵衝過了橋,兩岸的士兵,一起吶喊起來,剎那之間,響聲不絕,箭如飛蝗,向前射來。
李嗣源心如刀割道:「到四弟的營中,去看個究竟,傳言未必可信。」
李存信瞪住了康君利道:「十二弟,你一向足智多謀,有甚麼妙計!」
李存孝急道:「父王,孩兒來遲,罪該萬死!」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互望了一眼,心中大喜,康君利道:「是啊,父王對你最寵幸,過上一兩天,等他酒醒了,自然也沒有事了!」
可是他一時急了些,就未曾想到這一層,這時聽得李克用一罵,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噤,不敢言語。李克用最忠於大唐,人人皆知。若不是他對唐朝一片丹心,他在沙陀為王,何等逍遙快活,又何必盡起沙陀大軍,來到中原,馳騁殺賊?
等到他看到帳外並沒有人,只有自己一個人聽到李存信的話,他心頭才鬆了一鬆,但是一顆心,仍然怦怦跳著道:「四哥,別那麼大聲嚷叫!」
在雜亂之極的呼叫聲中,又傳來一陣急驟之極的馬蹄聲,驚駭不定的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連忙抬頭,向前看去。
李克用在太平橋中心,進也不能,退也不能;饒是他身經百戰,可是這時,想到了凶險處,他也不禁全身都出冷汗,酒也全醒了。突然之間,他看到斷坍的橋面漸漸升了起來,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幸虧周清走得快一步,因為李克用一矛將王忠自馬上拂了下來之後,身形一轉,還在半空之中,雙腳飛起,「砰砰」兩腳,踢在兩個偏將的面門之上,踢得那兩個偏將,面上血肉模糊,他雙手齊伸,早已將那兩個偏將手中的長槍,奪了下來。
但是李克用卻並沒有下令攻汴梁,他只是醉得不省人事。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上了馬,策馬疾馳,轉眼之間,馳出了兩三里,兩人才大大鬆了一口氣,李存信道:「我們現在如何?」
(全書完)
實際上,那是他們兩人有勇而無謀,試想,朱全忠是何等老巨猾之人,若能容他們兩人,才是奇事了!
李存孝奇道:「什麼不是?」
九騎疾馳而來,到了土阜之下,九個人的心中,都極其緊張,因為他們也認出,那兩匹馬,正是軍中的良馬,說不定就在這裡,追上李存信和康君利了。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眼看鮮血自帳下流出來,他們不由自主地喘著氣,李存信像是瘋了一樣,轉過身來,厲聲喝道:「你們瞧什麼?」
李存信躡手躡足,向前走出了幾步,來到了李克用的身邊,李克用恰好一翻身,腰際那佩劍,「噹」地一聲,撞在長案的案腳上。
這時候,另有九匹駿馬,離岔路口也不遠了,這九匹駿馬,是從李存信的營地中馳出來的,九匹馬上,全是李克用的大將,自大太保至十太保,全在馬上。
這時,眾士兵早已牽過馬來,黑鴉兵聽到了號角聲,早已行動敏捷,在營外列隊,李存孝及各將翻身上馬,引著一千精兵,疾馳而去!
李存孝道:「十一哥好像受了傷,我們殺過去,護著他一起走!」
軍營的親兵,雖然看出他們兩人的神態有異,但是他們兩人一個是四太保,一個是十二太保,自然沒有截住他們來查問之理。
史敬思一聲答應,綽著槍沿河向前奔了過去。
而史敬思就在橋下,雙臂高舉,托著斷橋,他整個人,堅定得就像是橋樁一樣。
四人一起進了帳中,早已有親兵,提著皮袋前來,李克用端起皮袋,就向口中灌酒,酒流了出來,流得他一口皆是。他突然怪聲笑了起來,陡然之間,他將手中的皮袋,向李存信疾拋了過去!
是以,他用熟牛筋來綁李存孝,而在他們下手綁的時候,李存孝又絕未起疑!
事實上,李克用那一問,也全屬多餘,各太保才從外地回來,如何能偷了他的佩劍,經常出入大帳的,只有四太保,十二太保,十三太保三人!
只見十餘匹健馬,正向營地之外,疾衝而去,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雖然在慌亂之中,但是也可以認得出,騎在馬上的,全是營中的重要人物,李存信麾下的大將。
李存孝的身後,早已大將林立,一聽得李存孝那樣說,一名大將忙道:「太保請三思,大王臨走時曾說,不可擅離軍營!」
這時,軍帳之外,號角正在奏著低沉的哀樂,軍帳之內,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是以那種低沉的號角聲,聽來更令人感到心情沉重。
晉王李克用,本來也絕不是有勇無謀之人,但這時,他才從火窟中衝了出來,只謀奪路而走,也根本沒有時間,讓他去深思熟慮,所以他也根本未曾想到,朱全忠在太平橋上,還有陰謀!
九匹駿馬,又向前疾馳而去,那條岔路愈通向前,愈荒涼,沿途皆是荒廢了的村子,馳出了半個時辰,只見前面是一個高大的土阜,光禿禿的麻土崗子,在陰霾的天氣下看來,更加覺得荒涼,在那土阜之上,停著兩匹馬,卻不見有人。
他們兩人,拔轉馬頭,暫不回自己的營地,逕向李存孝的軍營馳去,轉眼之間,已見營火點點,軍容整齊,李克用麾下,十三位太保,治軍各有所能,像李存信、康君利兩人,也全是能征慣戰,治軍極嚴的健將,但是看到了李存孝營中的軍營之盛,他們也不禁自歎弗如!
看到了這等情形,晉王心中,有如刀割一樣。
李存信脾氣暴烈,經常他大聲一喝,他手下的將士,立時便低頭後退,可是這時候,卻有幾名老將,各自反倒踏前了一步。
他愈是戰,身上的傷痕愈是多,他的劍也愈狠。
李存信聽得李存孝不肯去,不禁一呆,忙向康君利使了一個眼色,康君利忙道:「十三弟,話可不是那麼說,我們是兄弟,可以商量,父王若是命別人前來時,你難道抗命不成?」
李嗣m.hetubook•com•com源忙過去扶住李克用,那十餘人,已一起跪倒在地,哭了起來。李克用怒道:「做什麼?」
李克用那時,雖然是瞪住了李存信,但是康君利在一旁,身子卻也感到一陣陣發涼。
這時,李存信,康君利兩人略一呆,李存信道:「大人好快的消息,請大人快開城門,我們特來相投!」
九位太保,到了土阜,一起翻身下馬,大太保揚聲叫道:「四弟,十二弟,你們在麼?」
康君利聽了,陡地一驚,面色也白了,他連忙後退了一步,向帳外看了看。
可是如今看了那樣的情形,只怕不動手,也是不行的了!
正在紛擾間,只見一彪車馬,疾馳而來,為首的四員大將,正是五太保、六太保、七太保、八太保,征剿賊兵回來。
李存孝大吃一驚,立時自馬背之上,翻身躍起,曲一腿,跪在史敬思的身邊,只見史敬思仰天躺在地上,連他的臉上,也滿是血污,他雙眼圓睜,看來仍是十分威猛,但是雙眼之中卻已沒有了光采!
在李克用大營附近的李存信和康君利,這時也都聞訊趕了來,他們的臉色十分蒼白,雖然在火光的照映之下,也可以明顯地發覺出那種蒼白來!
他抬起頭來,還想叫李存信和他一起走,但是李存信已經昂著頭,大踏步向前,走了出去,來到了營地之外,自然有他們各自帶來的親兵,迎了上來,簇擁著回營去了。
他們每一個人都不想動,他們的心頭實在太沉重了,當他們在沙陀誓師出發之際,十三位弟兄,站在晉王李克用的身後,何等威武,何等融洽,但是現在,剿征賊兵,大功已快告成,卻落了這樣的結果!
康君利沉聲道:「這事得從長計議!」
他一面叫,一面跳上馬背,在馬背上一彈,整個人自半空之中,疾翻了下來,槍起處,又有五六人喪命在他的槍下,他也已趕到李克用的身邊。
大雨就在那時,傾盆而下,九位太保,每一個人都站著不動,任由雨水自他們的身上淌下來……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連望也不敢向李存孝望一眼,轉身便向外走去,李存孝跟在他們後面,不幾步,便來到了另一個營帳之中。
但是,不管那張臉,因為痛苦而扭曲得多麼厲害,還是每一個人都可以認得出來,那是勇冠三軍的十三太保,十三太保死了!
李存信和康君利也不說話,直趨向前,來到了李存孝的身邊,一人挽住了李存孝的一條手臂,康君利道:「十三弟,有一件事,極其嚴重,且進帳說話。」
李克用卻像完全未曾聽到他們兩人的呼叫聲一樣,拳腳疾下如雨,兩人又不敢躲,一時之間,只聽得「砰砰」之聲,不絕於耳!兩人不知捱了多少拳腳,李克用才一聲大喝,道:「你們兩個滾遠些,別讓我再看到你們,滾,快滾!」
李克用喘著氣道:「敬思,你衝向前,我們跟在你後面。」
兵刃一交,李存信立時一縮手,收回劍來,六太保、七太保挺劍相刺,四太保在眾兄弟之中,本就勇猛無匹,再加上這時,他是困獸之鬥,更是出劍狠毒,全然不念兄弟手足之情。
康君利笑道:「四哥,你就是直心眼,這是我們清醒的人的想法。父王現在,醉得糊裡糊塗,我們就說父王醉中下令,勸牧羊兒,就在我們營中避一兩日,等父王酒醒了再去分辨,他定然不疑有他,那時便由得我們擺佈了!」
探子馳得上氣不接下氣喘著氣,道:「十三太保,是上源驛起火,城中殺聲連天!」
他一下「射」字才出口,只聽得弓弦聲,不絕於耳,城頭上箭如雨下!
李嗣源道:「他們全是四弟營中的大將,據他們說,十三弟在四弟營中,被五馬分屍而死!」
一進了帳,李存信一言不發,將李克用的佩劍,向案上一放道:「十三弟,認識這柄劍麼?」
照得半個汴梁城中,盡皆明亮,汴河之中,也倒映出熊熊的火光來,本來在黑暗中是漆黑的河水,這時閃耀著詫異奪目的光彩。他們沿著河,直奔到了太平橋的腳下,只見一小隊兵馬,正在迅速退卻。史敬思大喝一聲,首先搶上了太平橋,十來個黑鴉兵,跟在他的身後,再後面,便是一干黑鴉兵,簇擁著李克用,一起衝了過來。
守營將士齊聲喝道:「擅闖大帳,該當何罪?」
李存信生性倔強,才會心中不認錯,有那樣的想法。康君利卻狡猾得多,他一看到李克用神色大是不善,忙道:「父王,孩兒與四哥,願帶精兵,去攻打汴梁城,生擒朱溫來,祭十一哥英靈。」
康君利胸有成竹,道:「父王醉起來,你是知道的,天塌下來,也撼不醒他,我們去帳中偷了他的佩劍,牧羊兒必然不疑有他,只消將他引到帳中,還不是由我們擺佈了?」
朱全忠也早已料到,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必投向汴梁來,是以也才在城頭之上的。
兩人心中不禁大喜,齊聲叫道:「朱大人!」
直到他眼看李克用等一行人,冒著利箭,已衝到了對岸,他才陡地一鬆手,轟地一聲響,斷橋重又坍了下來,他也摔進了水中。
康君利道:「到牧羊兒營中去,且說父王有令,著我們兩人拿他查問!」
李存信手背一振,「錚」地一聲響,已將佩劍掣在手中,厲聲道:「我們回去,還會有命麼?若是逼人太甚,唯有一拼!」
「四太保,覆在帳下,受五馬分屍之刑的,是什麼人?」
李存孝大喝一聲,道:「不好,父王有事,我們快引軍前去接應,點一千兵來!」
李克用走到了康君利和李存信兩人的面前,一聲狂吼,舉腳便踹,揚拳就打。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抬頭望去,看出被眾人簇擁著的那人容顏醜陋,正是朱全忠。
大太保李嗣源的心中,實在難過之極,他在率著眾兄弟追上來時,已經知道,兩人絕不會那麼輕易跟他回去的,但是他也決計不想兄弟相殘!
李存信咬牙切齒,一橫心,雙手一拉,「拍」地一聲,便將劍帶拉斷,將李克用所佩的那柄寶劍,握在手中,他連忙後退了幾步,掀起自己的戰袍,將李克用的長劍,藏在戰袍之中。
直到這時,李克用才從極度的悲痛之中,定過神來,大喝一聲,伸手便向腰際的佩劍,拔了出來,揮舞一番,以泄心頭的驚怒的,可是伸手一摸,卻摸了個空!
那幾個長年征戰,在軍中地位極高的將軍,向前踏出了一步,一個顫聲道:
前有李克用,後有李存孝,史敬思的屍體,是由他們兩個人抬進營地的。
四五十個黑鴉兵向前趕了過來,聚在一處,史敬思綽著槍,還在追趕,尋人便殺,李克用急叫道:「敬思,不可追敵,且謀退路!」
三太保沉聲道:「北邊不遠處,有巢賊一股殘部在,他們兩人……」
十三太保!十三太保!
康君利和李存信兩人,嚇了一大跳,康君利忙道:「十三弟不必如此,我只是聽說,父王已知你在四哥的軍營之中,正著大哥、二哥前來捉你!」
他們兩人一面叫,一面也挺著兵刃,直衝了上去,李存信一看到兩人衝了上去,像是瘋了一樣,大聲呼喝著,衝了出來,三件兵刃,立時相交在一起,那一下金屬交鳴之聲,聽來特別驚心動魄,因為兵刃是握在原來稱兄道弟的人的手中!
汴梁城的城門緊閉,城頭上的守軍加強。黑鴉軍個個磨拳擦掌,只等一聲令下,便搶先攻城,自城中揪出朱全忠來,替十一太保報仇。
李存孝因為父王責怪,心頭鬱悶,也沒有問康君利去了何處,只是自顧自喝酒,倒是李存信,唯恐李存孝看出了破綻,只是陪著他說話。
那二十個壯漢,身子一起向後倒去,拉得繩索,將大樹的樹皮,盡皆磨去,那繩索是連在太平橋的橋腳上的,而橋腳上有幾根橋柱,早已被鑿去了一大半,一拉之下,只聽得「嘩啦啦」一聲響,太平橋已經坍下了一大截來,史敬思和十幾個黑鴉兵,一起跌進了水中。
李存勗站著不動,那一邊,李存信瘋了也似,仍在揮劍格擋,但是他身上已帶了好幾處傷,大太保屢次喝他停手,他卻是充耳不聞。
已攀進城來的百餘黑鴉兵,砍翻城門附近的士兵,托住城栓來,城門大開。史敬思一面殺敵,一面向前奔來。
只聽得帳中李克用大聲呼叫,道:「拿酒來,敬思死了,我要大醉!」
饒是大太保李嗣源,平日最鎮定,乍一聽到了這個消息,也不禁站定了發呆。
李存孝緩緩抬起頭來,他首先看到了李克用的臉,李克用就站在他的身邊,面肉抽搐著,眼中佈滿紅絲,形狀看來,極其可怖。
那兩員大將帶來的數千士兵,齊聲歡呼,李克用喘著氣道:「看看敬思怎麼了?」
守營的將士一聽,盡皆呆了一呆,紛紛喝罵起來,但那十餘人,已直奔李克用的大帳,混亂中,只見大太保,二太保,三太保,從帳中走出來,喝道:「大聲喧嘩,什麼事?」
史敬思和李克用等人,就被困在離城門不過十來丈的土阜上,雖然在千軍萬馬之中,但是李存孝的那一下大喝,他們也隱約可以聽得到。
眾太保面面相覷,無人答應。
李克用等一行人,就跟在他的後面。殺了足有半個時辰,他們三十來人,總算已可以望見城牆了,史敬思手中的刀早已捲了口,也棄了刀,又從一名士兵的手中,奪過一柄長槍來,勇猛如虎,衝到了離城牆十來丈遠近的一個土阜上。
這時候,上源驛已然燒通了頂,火光熊熊。
她自然知道李存孝也是凡人,因為她不會忘記李存孝那一晚在她家中避難的情形!
李存信本來,已經以為自己難以宣心頭之恨了;可是康君利這句話一出口,他心中狂喜,想起朱溫對自己熱烈的招待,心知在兵荒馬亂之際,和-圖-書自己和康君利兩員大將,若是投奔朱溫,朱溫必然大表歡迎!
隨著那一下大喝,他只覺得心頭一陣劇痛,「哇」地一聲,一口鮮血,已疾噴了出來!
這時,上源驛的火光更熾,他們雖然已來到了城邊,但是一樣可以看到火光燭天,而事實上,汴梁城中的火光,十數里之外,皆可望見。
這時候,他們其實不必再大聲吆喝的了,因為他們準備得十分妥當,五匹馬,套在那兩根柱子上,正在幾個親兵的鞭策下,用力向外扯著,而在柱子被李存孝掙斷之後,整個營帳,也已坍了下來,將李存孝的身子,完全罩住,李存孝正在受五馬分屍之刑!
李存信皺著眉,道:「他又未曾做甚麼錯事,父王如何要拿他查問?」
九太保一面叫,一面已衝了上去,可是他才衝了幾步,土阜上,一塊大石之後,突然響起了一聲大喝,李存信已經站了起來喝道:「別上來!」
他也不知自己縮了身子究竟有多久,他只是覺得,在那剎間,天地間的一切,全靜了下來。
正因為他的手在發抖,所以,他的手才碰到了史敬思的鼻尖。剎那之間,他的心涼了;史敬思的鼻尖是凍的,史敬思已經死了!
史敬思死了,李克用率軍入中原,轉戰各地,他帶來的沙陀大軍,自然不能毫無損傷,但是史敬思那樣的大將,卻一直安然無事。
一項如此巨大的陰謀,就在這座營帳中議定了,除了李存信和康君利之外,沒有人知道。
李克用又是一聲狂吼,飛身上馬,兩腿一夾,那馬兒一聲急嘶,已然向前疾衝了出去,眾太保跟在後面,來營中報信的一干兵將,也上了馬,一行人向著四太保李存信的營地,疾馳而去。
李克用十三位太保,史敬思戰死汴梁城,李存孝慘遭殺害,李存信,康君利逃走,餘下的九位太保,這時帶著極其沉重的心情,追了上來。
他們兩人,催著馬,又向前馳出了三四里,到了一條岔路口上,勒定了馬,李存信不由自主,喘著氣,道:「十二弟,我們到哪裡去?」
從察破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的陰謀起,李存孝一共叫了四聲,那四聲,一聲比一聲淒厲,一聲比一聲激憤,李存孝的叫喊聲,引得營中的兵將,一起圍了過來,滿面驚疑,竊竊私議。
史敬思一奪槍在手,轉身、落地、發槍,三個動作,一氣呵成,那長槍,向著周清,直飛了過去,像是一條虹龍一樣,槍花亂顫。
李克用立即大叫一聲,帶著那三十來個,並未跌進水中去的黑鴉兵,疾衝過太平橋去。
李存信苦笑道:「何處有軍馬可借?」
當他們馳出營地時,看到先馳出的那十幾匹馬,是和他們背道而馳的,他們是馳向李克用的大帳去的,是以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便不斷加鞭,他們要馳到汴梁城去,他們並轡馳著。
康君利給李存信在肩頭上一拍,身子一個蹌踉,幾乎跌了一跤。他忙道:「我們主意既定,那就可以下手將牧羊兒殺了!」
李克用不攻汴梁,全然是為了他對大唐的一片丹心,他是個何等性烈之人,如今,能夠忍受著那樣的痛苦,而不發兵攻打汴梁,由此可知,他對大唐的忠心,實在是可表天日的了。
這也是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早已計議好的,他們知道,他們縱使能騙得過李存孝於一時,但是到了最後關頭,李存孝一定會發覺的!
然則,史敬思、李克用等一干人,自上源驛一路衝殺出來,殺到了城牆邊的這個土阜上,也已然筋疲力盡,各自倚住了兵刃喘息,李克用伸手握住了史敬思的臂,他一生為人英勇,可是此際,看看圍在土阜旁邊的士兵,萬頭鑽湧,雖然在一時之間,懾於他們的氣勢,未敢衝得上來,但只要有人一帶頭,千餘人一起湧上,他們這三五十人,卻絕不是敵手了!
他們兩人,一句話也不說,他們已經成功地實行了他們的陰謀,但是當李存孝死了之後,會有那樣的結果,卻是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的!
可是也就在此際,史敬思春雷也似的大喝聲,也已傳了上來,只聽得史敬思喝道:「父王,快過橋去!」
孩童仰頭望著他的母親,雖然過去了很多年,但是那婦人的臉上,還有著當年長安城中少女翠燕的影子。
朱全忠笑了好一會,才道:「你們兩人,還是快逃吧,我看李克用已知你們之事了!」
朱全忠「嘿」地一聲道:「養不熟的賊胡兒,李克用待你們也夠好的了,你們尚且做出這樣事來,射!」
李存孝歎了一聲道:「父王心中鬱悶,已然大醉,你們還是回營地去吧!」
就在這時,只見李克用醉步踉蹌也走了出來。
康君利剛才只顧討好李克用,他急於脫身,若是李克用一聲令下,著他去攻打汴梁,那麼,他就立時可以轉身了。
那兩個牙將伸手指了一指,大太保,二太保連忙轉過身子,眾人也策著馬,一起到了那座已經倒了的營帳面前。
李存信道:「待我去瞧瞧!」
李存孝用力一掙,直掙得鐵環亂顫,可是絲毫也未曾掙脫,他又發出了一下撕心裂肺的吼叫聲,再是一掙,這一次,他的大力,將兩根柱子,生生掙斷!
康君利道:「你想,父王命我和四哥前來捉你,你在未見父王之前便是待罪之身,但我們卻將你請到了帳中,刻意款待,大哥、二哥來了見到這等情形回去和父王一說,必然又是數十軍棍!」
康君利忙道:「父王,酒在你杯中!」
李存信捧著皮袋,呆立著不敢動,只見李克用的一隻怪眼,睜得老大,眼珠像是要奪眶而出一般,眼睛血紅,樣子實是駭人之極。
他們誰都不想說話,馬在飛馳著,他們心中最恨的人已經去掉了,可是這時,他們兩人心中的悽惶,卻是難以形容,他們只盼快快衝進汴梁城去,四周圍的黑暗,像是要將他們吞噬了一樣!
李存孝點著頭,三人一起出了營帳,叱喝著親兵,牽過馬來,三人並轡,直馳了出去。李存信的營地,就在十里遠近處,不消一個時辰,便已馳到,李存信將李存孝引進了帳裡款待,康君利卻走了出去。
夜色又籠罩大地,晉王醉了,營地中人人皆知,是以每個人的腳步聲,也像是輕了許多。
李存孝也沒有說什麼,因為他也從李克用臉上的神情看出,李克用知道,史敬思死了。
兩匹馬馳到了大營之前,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翻身下馬,直趨營中,守營的將士,見是四太保和十二太保,自然不問。
隨著康君利的那一下大喝聲,便是「刷刷」的馬鞭聲和健馬的急嘶聲,李存信陡地向後,退出了一步,厲聲道:「牧羊兒,你也風光夠了,今日你氣勢已盡了!」
所以,他也早在太平橋中,做了手腳!
每一個人都在呼叫著,在前面的人,轉過身來,向後奔去,而在後面的人,則向前湧來!
四下雖然沒有人,但是康君利的聲音,還是壓得十分低沉,道:「距此不遠,一個小土城中,有黃巢所部的幾千軍馬在……」
自然,在如今那樣的情形下,他決不敢將心中所想的話,宣諸於口的。
雖然在黑暗中,但是他們兩人,卻也像是不知有多少人在注視著他們一樣,在營火的照耀下,他們兩人的面色,都顯得異樣的蒼白。
他們一直來到了李克用的帳外,帳外有幾個親兵守著,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站定,康君利勉力鎮定心神道:「大王怎麼了?」
他們自然不知,朱全忠用重金收買了奸細,李克用的營中發生了那樣的大事,自然知曉,早已用飛鴿傳書,報知了朱全忠。
城頭上箭如雨下,他們兩人不得不勒馬向後退去,一面後退,一面破口大罵,可是朱全忠只是在城上,呵呵大笑。
他們一衝上了那個土阜,汴梁城中的兵馬雖多,但是卻再也沒有人敢衝上來,只是圍住了那個土阜大聲吶喊,而城牆之上,也是喊聲連天,箭如雨下,幸而好的是距離城牆還遠,箭射到時,已經沒有什麼勁力,容易撥開,反倒射傷了不少汴梁城中的士兵。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的面色,又自一變,立時向後,退出了兩三步,李存孝的心中,陡地起疑,道:「你們兩人,究竟幹什麼?」
皮袋向李存信飛了過來,李存信也不敢躲,「砰」地一聲,正撞在李存信的頭上,李存信一個踉蹌,努力站穩身子,接住了皮袋,皮袋中還有大半袋酒,一起流了出來,流得李存信一身皆是酒!
李存孝焦急得團團亂轉,立時著人快馬到汴梁城去探聽,是汴梁城何處著火。
沒有人為他們牽馬過來,兵將在號叫著,搶天呼地,四太保和十二太保,忽然變成了全然沒有人注意的人物,他們兩人,奔出了十多步,搶到了馬旁,翻身上馬,也疾馳而出!
李存孝雙臂振動,脫下了身上的戰袍來,輕輕蓋在史敬思的臉上,他的動作十分輕柔,像是在照拂一個熟睡了的嬰兒一樣。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互望了一眼,並不出聲,李存孝忙問道:「你們帶著父王的佩劍,前來找我,究竟是為了甚麼?」
只聽得朱全忠笑道:「恭喜兩位,已除了眼中釘,自然可以飛黃騰達了!」
他們策馬馳過了許多營帳,直到來到了主帳之外,才翻身下馬。
亂了這麼久,又是一輪急馳,到了李存信的營地,已是天色將明時分,偏偏天色極其陰霾,黑得一點光也沒有,老遠看到了點點營火,李克用已經怪聲大叫了起來,一行人衝進了營中,只見營中的兵將,每個人均呆若木雞,簡直就像是泥塑木雕的一般。
他抱住一大皮袋酒,鼾聲如雷,皮袋中的酒,隨著他身子的晃動,不斷在溢出來流了他一身,康君利走進帳來之後,一不小心,碰跌了一柄大刀,「嗆」地一聲,李克用鼾聲立止,m.hetubook.com.com竟搖晃著站了起來之後,大叫道:「拿酒來!」
史敬思在奔到了河邊之後,略定了定神,道:「父王,不過汴河,難以出城!」
大太保,二太保自馬背上飛身而下,直撲到兩個牙將的身前,喝道:「十三太保何在?」
康君利笑道:「父王因為死了十一哥,從昨日直醉到今朝,我們去假傳父王旨……」
李存信叫了兩三聲,只見城頭之上,亮起了十來個極大的火把,不少兵將,擁簇著一個人,來到了城樓之上,居高而下望來。
十三太保!十三太保!
李存孝剛才發出的那四下吼叫聲,實在太驚心動魄了,像是有一柄刀子,刺在每一個人的心頭一樣,令得各人都心頭極其沉重,雖然看出李存信的面色,大是不善,也要弄個明白。
李存信、康君利兩人,立時大踏步向前走去,那四名偏將,也不敢阻攔,兩人一進了營地,便叫道:「十三弟!十三弟!」只見李存孝自主帳中走了出來,他看到了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也不禁一呆,忙叫道:「四哥,十二哥,你們如何來了?」
李存孝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險些站立不穩。
李存孝皺著眉道:「這般情形,倒像是五馬分屍一般了!」正說著,只聽得營帳中幾下馬嘶聲。
李存孝扶著史敬思上了馬,史敬思的傷勢實在太重,一上了馬背,便伏在馬身上,李存孝一手代他拉住了韁繩,一手揮著筆燕撾,衝殺了出去,轉眼之間出了城,一干黑鴉兵退了出來。
康君利忙道:「自然是,我們也向父王這等分說過,可是結果還不是捱了一頓打,依我看來,十三弟先到四哥的營中,暫避一避,等一兩日,父王酒醒了,自然無事,也就好分說了!」
說書先生口沫橫飛,在竹棚的後面,一個婦人牽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站了起來,默默向外走去,那孩子還在不依,道:「媽,再聽一回,十三太保李存孝,是天上的神仙!」
李存孝雙眉緊蹙,暗歎了一聲道:「但願如此,那就好了!」
可是,史敬思卻是那樣不明不白,折損在汴梁城中,李克用心中的難過、憤怒,鬱結在一起,是以他那隻怪眼之中,像是要冒出火來一樣!
也就在這時,城頭上的士兵,已亂了起來,黑鴉兵紛紛攀上,李存孝高舉筆燕撾,一聲大喝,自城頭上,直跳了下來,揮撾如飛,在他身邊的人,如潮水般倒退了開去,李存孝十來步,就搶到李克用的身邊。李克用大叫道:「存孝兒!」
康君利佯裝著,長嘆了一聲,道:「大哥、二哥就快來到,我看不如暫且委屈你一下,到鄰近的營帳去,由我們綁在柱子上!」
等到探子飛馬回到了營地,李存孝立時大踏步迎了上去,喝道:「城中什麼事?」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李存孝也走出帳來,這時,營地中間的大火堆,已然熄了,不少士兵,正在向著火頭已熄的火堆淋水,「嗤嗤」的聲響過處,冒出一縷一縷的青煙,像是史敬思的英魂一樣,冉冉伸向半空之中。
李嗣源道:「十三弟可能遭意外,跟我來!」
長槍向前,疾飛而出,「錚」地一聲響,槍尖正撞在周清背後的護心鏡上!
朱全忠卻並不下令開門,仍然「呵呵」不斷笑著,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一時之間,都弄不明白朱全忠那樣笑,是什麼意思,只急得面面相覷。
營中聽到了這消息,本來已亂成了一團,有的站著發呆,有的蹲著哭,有的雙手抱住了頭,有的團團亂轉,李嗣源叫了好幾聲,竟無人答應。
六太保、七太保兩人,才一挺劍刺出,李存信一側身,避開了兩人的攻勢,手中長劍,斜斜攻出,「嗤」地一聲,劍光已在六太保的肩頭上掠過,鮮血迸濺!在土阜下的眾人,一看到三人動起手來,心情已然大是緊張。
眾親兵互望了一眼,李存信已大聲道:「父王,我和十二弟巡視回來,有些動靜要報知父王!」
史敬思劈手奪過了大刀來,一路砍殺過去,在重重包圍之中,殺出了一條血路來。
是以李存孝在雙眉一揚之後,歎了一聲道:「也好,不必令你們兩人為難!」
他們兩人心中懷著鬼胎,面上神色大變,雖是極力掩飾,李存孝自然也看到了。可是李存孝卻絕不知道他們兩人的心中,蘊藏著那麼歹毒的陰謀!
他一面叫,一面自土阜上,直衝了下去,槍起處,在剎那之間,連挑了十七員戰將,李克用等人,跟在他的後面,已然逼近了城門。
一位將官道:「適才巡軍歸來,正在帳中。」
史敬思矛發如流星,去勢當真快到了極點,快得連王忠想要閉上嘴都來不及,短矛自王忠張大的口,直刺了進去!
在那株兩人合抱的大樹樹幹上,繞著手臂粗細的繩索,二十個赤著上身,肌肉盤虯的壯漢,正緊緊握住了繩索,來等朱全忠一聲令下。
李存孝在丈許開外處見到了這等情形,急叫道:「十一哥!」他一面叫,一面筆燕撾揮舞,擊得他面前的人,紛紛血流披面,倒於就地。史敬思疾轉過身來,大叫道:「十三弟,別理我,保護父王衝出去!」
史敬思大喝一聲,挺槍前刺,只聽得「噹」地一聲,這一槍,正刺在一員副將的護心鏡上,那副將順手一刀,砍斷了槍,可是史敬思斷槍向前一送,槍竟插|進了那副將的咽喉之中。
三太保只講到這裡,便住了口,他雖然未曾再說下去,但是人人都已經知道他想說些什麼,幾個性急的,已經怒容滿面,大太保最忠厚,道:「不至於吧!」
李存孝引著兵馬,馳向汴梁,當真是蹄疾如電,一路上,只聽得驟雷也似的馬蹄聲,那簡直不像是一支兵馬,而像是一股捲向汴梁的旋風!
他一看到兩人的神色大變,還只當是兩人唯恐自己不答應,又令得他們在父王之前受責!
朱全忠來到了樹邊,沉聲喝道:「拉!」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如何敢躲避,只是抱住了頭,叫道:「父王恕罪!」
營帳之外的親兵,看到他們兩人出來,問道:「大王怎麼了?」
那一掙,他是用盡了生平之力來掙扎的,可是綁住他手足的,乃是浸透了油的熟牛筋!李存孝的力道再大,又如何掙得斷?
李存孝坦然笑道:「我問心無愧,何必躲避?」
那是一下撕心裂肺的呼喝聲,聽得人人都心頭震動,聽得人人都心向下沉!
李克用睜著一隻怪眼道:「存孝兒呢?」
三太保在直起身來之後,面上神色,驚疑不定,道:「從蹄印看來,他們像是向北去了!」
李存孝霍地轉過身來,一聲大喝,喝得那員大將,僵立在地,面皮發黃,幾乎沒有被李存孝這一聲大喝,活活震死。
李克用的身子,猛地一震,他的酒也全被嚇醒了,在千軍萬馬之中,指揮若定的晉王李克用,額上滲出老大的汗珠來,口唇發著抖,面無血色,竟至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十幾匹馬,衝近了李克用的大帳,守營的兵士齊聲呼喝,十餘柄長矛,疾刺而出,那十餘騎也勒定了馬,馬上的人,自鞍上滾了下來。
他派出去的人,牽著四匹健馬,向前疾馳,馬不停蹄,馬兒跑乏了,立時飛身到第二匹馬上,李存孝等得暴跳如雷,其實,飛馬去探的人,來回三十餘里,只不過用了半個來時辰。
康君利才講到這裡,李存信已大搖其頭道:「他又不是傻子,怎肯聽我們的話?」
李克用一叫,史敬思才轉過身,奔到了李克用的身邊,眾人聚在一起,向前奔去,轉眼之間,便來到了汴河邊上,只見河水滔滔,在前攔住了去路,而後面吶喊之聲又起,只聽得驚天動地的呼叫聲,喊的全是:「莫走了晉王李克用!」
大太保站在土阜下發呆,李存信額上,青筋暴綻,雙目圓睜,土阜下,六太保、七太保齊聲大喝,叫道:「你們兩人,害了十三弟,如今還想發狠麼?你不回去,我們就捉你回去!」
一個親兵道:「大王自昨晚至今,醒了三次,每次醒了,便叫要酒。」
李存信大聲呼喝著,他想叫,是奉了父王之命,處死十三太保的。
這時,李克用的樣子,真像是可以將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活生生吞了下去一樣,不但康、李兩人害怕,在一旁的李存孝,也吃了一驚,三人齊聲叫道:「父王!」
他這一驚,更令得他目瞪口呆,忙喝道:「是誰偷了我的佩劍?」
兩人拔轉馬頭,便向前馳了出去。
千百枝向前鑽射而來的箭,倒有一大半,是射向托住了斷橋的史敬思,史敬思的肩上、腿上,已各中了一箭,但是他仍然屹立不動,咬牙切齒挺立著。
但是他仍然未能掙脫得了束縛!
史敬思吸了一口氣道:「父王莫氣餒,孩兒定然會殺出一條路來!」
李存孝望著火堆,默然不作一語,過了好半晌,還是康君利涎著面搭訕道:「十三弟,父王……沒有甚麼別的吩咐了麼?」
李存信大驚道:「朱大人,你曾說過,我們有事,可來相求!」
李存信呆住了不出聲,康君利卻又已湊了過來,將聲音壓得極低道:「我們就近投奔了朱全忠,他必然歡迎,四哥你看如何?」
眾人來到了河邊,後面殺聲連天,河對岸,又是火把閃耀,分明還有重兵,身在敵人的圍困之中,再勇敢的勇士,也難免會感到心怯。
才一進帳,便聞得酒氣沖天,帳中只燃了一個火把,是以十分陰暗,李克用不但醉了,而且,他整個人,都像是浸在酒中一樣!
康君利苦著臉,道:「十三弟,你自然不打緊,就算父王酒醉未醒,眾兄弟還有不幫著你講話的麼?可是我和四哥,卻又擔著不是了!」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得李克用撕心裂肺叫道:「兩名叛賊,去了何處?」
是以李克用握住了史敬思的手臂,他的手,也不禁有點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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