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去救……項老三，六盤四妖在傷了我之後，便聲言要去找項老三，以報當年我和老三大破妖穴之仇，我不是……他們敵手，項老三一樣敵不過他們，你……快備快馬去，或者……還可趕得上……助他一臂之力，我們……兄弟一場，雖然曾生齟齬，但究竟……是兄弟相稱過的！」
燕大南「哈哈」大笑了起來，他笑得如此之淒厲，連丁天野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他笑了許久，才道：「老四，你錯了，你出事之後，紅紅和幫主大鬧，定然要派人去救你，幫主曾聲稱誰隨紅紅去的，便逐出龍門幫，當時堂主、副幫主之中，只有我一人……只有我一人……蒙面前往……」
床上的燕大南雙眼瞧也不瞧一下，緩緩轉過頭來，當他對住了丁天野的時候，他啞著聲，道：「老四？你……我……是你在我面前麼？」
丁天野只覺得心中有一陣說不出來的歉疚，他一矮身，在床沿跪了下來，嘶聲道：「燕二哥，我錯怪了你，不是你，當年向官府密告我行蹤的那人不是你！」
丁天野的心中，不禁一凜，暗忖莫非自己前來的消息，已然走漏，是以燕大南故意以這樣的布置來對付自己？然而看來來去去的人，個個皆是如此，卻又不像是裝出來的。
丁天野緩緩地向前走來，到了床前道：「燕二哥，是我來了！」
燕大南咬牙切齒，道：「可惜我是將死之人，不然定然和你一齊找出此人，碎屍萬段！」
丁天野這一句話一出口，燕大南的身子突然一震，疾揚起手來。他揚起手來，像是想向丁天野抓來的，但是他的手早被斷去，自然不能再有什麼動作，他手臂揚起之後，由於氣向手腕位湧去，以致斷手處，鮮血湧出，連白布也hｔtps://ｍ.ｈｅｔuｂｏｏk.ｃｏｍ•com難以阻住，直淌了下來。
丁天野一聲冷笑，道：「自然！」
天氣似乎愈來愈冷，丁天野是連人帶馬，上了冰排，被粗大的繩索，拉過河去的，一過了河，他就看到兩座巨大的石亭。
丁天野道：「我是你幫主的舊識。」
八臂猿項飛，只有他一個人了！
「唉，幫主昨晚，帶著殷副幫主去，在河邊上和六盤四妖動手，今日凌晨，是殷副幫主將之負回來的，唉，幫主只怕……只怕……」
丁天野伸手在他的鼻端上一探，已然沒有了氣息。
在鎮上，丁天野略歇了一下。過陳橋鎮，不遠就是開封府了，而金掌幫的總壇，就在開封北三十里的黃河邊上，再向前十來里，過了河就到了！
燕大南又怪笑著，並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道：「殷黑子，你說給他聽，若不是那次救你，我在滄州府中為火銃所傷盲了雙目，我如今怎會在六盤四妖之手下，傷得如此之慘？你說，我為了救你連一雙眼都廢了，你反來說是我告密，害你受苦，你……哈哈，我們總算稱兄道弟過了！」
丁天野略想了一想，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在床邊，有一個美婦人，和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正在啜泣著。
丁天野站起了身子來，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而殷黑子也已覺出燕大南嚥了氣，他滿面淚痕，道：「丁副幫主，你快去罷，項三爺是敵不過六盤四妖的！」
見到了朝陽，丁天野才伸了伸身子，他身上的霜花，簌簌地落了下來，霜花不但結在他的身上，而且結在他的兩道濃眉之上，使得他看來形貌更是可怖。
燕大南掙扎著道：「什麼……事？」
丁天野俯下身來，沉hｅｔubooｋ•cｏｍ•ｃom聲道：「項三哥有事，我自會盡力趕去，但是我有一件事是非弄明白不可！」
丁天野心中呆了一呆，直來到了屋前，才一翻身下了馬，直到此際，才有人向丁天野望了一眼，但是望他的人，卻也不來問丁天野究竟是什麼人。
他講到這裏，喘了幾口氣。
丁天野一聲慘笑，道：「二十年前的玉郎君丁天野，拜訪燕二哥來了，我還能見得著他麼？」
四百里路程，丁天野一停也未曾停過，當他奔馳一夜，天色漸明之後，他的身上和馬身上，全是厚厚的一層霜花。
燕大南厲聲道：「是的，你和紅紅情濃，但是你就不准我為她廢寢忘食麼？」
丁天野的心中，只覺得一片茫然，他實在感到太痛苦了，痛苦得他不再有痛苦的感覺。
那幾排房屋之中，正中的一所氣勢特別宏偉，丁天野奔得近了，只見屋前很多人在來往，但是人人皆現出惶急憂戚之色，竟沒有人來理會丁天野！
丁天野緩緩地道：「是的，我去了。」
到了林前，丁天野略停了一停，但立時又向前飛馳而出。
丁天野的心中大奇，一伸手，按住了一個在他身邊經過的人的肩頭，問道：「這裏可是金掌幫的總壇？」
丁天野走進了石亭，等了片刻，仍不見有什麼人來，他心中遲疑了一下，又出了石亭，再策騎向前，飛馳而出，只馳出了半里許，便看到前面，好大的一片林子，那林子全是百年上下的榆樹，樹上覆滿了雪，看來更是氣勢過人，有一條小路，略略掃過些雪，一直向內通去。
燕大南一咬牙，道：「是！」
他身形僵直地轉過去，向外緩緩地走了出去。金掌幫上下，正在極度的慌張和混亂之中，以致丁天野的來去，幾乎沒有人注ｗwｗ•hｅｔuｂooｋ•cｏｍ.ｃｏm意。
「你明知紅紅和我兩人情濃，你還這樣做？你還要這樣做？」
可是石亭中卻一個人也沒有。
現在，自己卻反來說他是當年告密之人！
而他雙目盲去，是當年違抗幫主之令，跟著紅衣龍女到滄州府去救人，而受火銃所傷的！
殷黑子卻未曾聽出他弦外之音，忙道：「丁副幫主，你快跟我來，遲些只怕不及了！」
「是以你將我當作了眼中釘，更想將我除去，是也不是？是以你便到滄州府去告密了，是不是，你說！」
但是不論他如何想念項飛，有一件事，他仍是非弄清楚不可的！
進林不久，幾排整齊的房屋，便已在眼前了。
他呆呆地站著，殷黑子再催他，道：「丁副幫主，這裏的一切，由我來打理，你快去吧，唉，龍門幫本來就不應該散開來的，一散開，便容易被人欺侮了！」
燕大南臉上，獰厲激怒的神色，已然漸漸退去，他斷斷續續地說著，突然停止了。
這個人，就是害他吃了二十年苦的人，難道就這樣讓他死了麼？這不是太便宜他了？
而且，八臂猿項飛，和丁天野乃是生死至交，丁天野一聽得六盤四妖聯手傷了燕大南之後，又去找項飛的晦氣，他心中也是焦急無比。
丁天野叱道：「胡說，項老三呢？難道他也不去？」
他顫聲道：「你……老四，你……瘋了？」
他要燕大南承認是他告的密！
他一個轉身，向內走去，丁天野跟在後面，兩人迅即來到了一間陳設十分華貴的臥房之中，只見一個身形粗壯的漢子，躺在床上。
丁天野還未曾講，便先慘笑了一聲，道：「二十年前，我被陷獄中，是有人向官府告密的。」
照如今這樣的情形看來，倒像是金掌幫中，發生了什麼大事httｐs://wｗｗ.heｔｕbｏｏk.ｃｏm.ｃｏm一樣。
殷黑子大吃了一驚，噔噔地向後，連退了三步，道：「你……你是丁副幫主？唉，要是你昨天來，燕幫主一定不致傷在六盤四妖之手了！」
殷黑子滿面悲容，搖了搖頭，但突然之間，他臉上浮起了一層警覺的神色來道：「尊駕是誰？」
那人被丁天野握得怪叫了起來，道：「你……閣下是何人？」
而八臂猿項飛，是自己生死與共的好朋友，只要想一想，令自己受了二十年黑牢之苦的，竟是自己引為生平第一知己的人，就已經夠令他痛苦的了！
丁天野冷冷地道：「我不到華山北麓，去做什麼？」
丁天野一看到殷黑子，連忙鬆開了那人迎了上去，道：「燕大南怎樣了？」
「你曾向幫主求過親，是不是？」
朔風呼號，河岸上的冰渣子被勁疾的西北風捲了起來，在河堤上翻滾著，有的更跳了起來，打在馬蹄上，令得在急馳中的馬兒，發出一陣陣的尖嘶聲來。
而殷黑子在一進房之後，便直趨床前，道：「幫主，幫主，二十年前，失陷滄州府大牢之中的玉郎君，丁副幫主來了！」
這一番話，可以說誠懇之極，聽在丁天野的心中，實是令得丁天野大為震動！
正喧鬧間，又有幾個人自內奔了出來，丁天野一眼便看到了其中一人，是龍門幫的舊日堂主，三手神劍殷黑子，那自然便是那人口中的「殷副幫主」了。
躺在床上的那漢子，雙眼圓睜，面色獰厲，他的身上，幾乎綁滿了白布條，但是有的布條，全被血染滿了，他的手腕之上，纏著白布，一望而知，雙手已被人齊腕切去，在他的胸口，血仍在不斷地透出白布來，自他的喉間，則發出了極其難聽的呼嚕聲。
石亭頂上的積雪還十分厚，冰梭在檐角上掛下來，足有三和-圖-書尺來長，石亭的柱上，皆刻「金掌幫迎賓之處」七個字。
第三天早上，過了陳橋鎮。
丁天野一進房，便呆了一呆，目光望定在這個人的身上。這個人就是金掌燕大南。
因為一個將死還如此關懷著曾經稱兄道弟過的人，若說他曾去告密，出賣弟兄，那是很難令人相信的事！
難怪燕大南從未感到自己的容貌改變，原來他雙目早已盲了！根本看不見東西！
任何人一看，都可以看出，那是一個傷重之極，就快死去的人！
那人嘆了一聲，道：「正是。」
燕大南呼哧地喘著氣道：「是啊，二十年了。唉，老四，你……為什麼不早來一天？你早來，今早我有了幫手，便……不會……落得這樣……下場了……你如今別望我了，快去，快到華山北麓去，快去救……」
突然之間，他碧光閃閃的兇睛，停在床邊的美婦人和少年的身上。
丁天野「啊」地一聲，手一緊，抓住了那人的手臂，道：「你快帶我去見你們幫主。」
丁天野真正呆住了。
不是陳烏，不是燕大南，那還有什麼人呢？
那當然是燕大南的妻、子了，他要燕大南在死前，先看到他愛妻嬌兒的慘死！一想到這一點，想到了燕大南在臨死之前，還要受到這樣的懲罰，丁天野幾乎要縱聲大笑起來！
燕大南長長地嘆了一聲，道：「別難過，我們是稱兄道弟的人，有些誤會是難免的，但……假造這樣的事，那就天地不容，你……快去，六盤四妖的武功，十分怪異，項老三……不是他們之敵，你快去……」
在那一剎間，丁天野知道他自己也沒有能力來先救轉燕大南，然後慢慢地折磨他了，他心中的那一口怨氣，難道竟不能有發洩的一日了？
丁天野一聲冷笑，道：「燕老二，那告密的人，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