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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指琴魔

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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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雨聲淅瀝 嬌娃臨危機

第十四章 雨聲淅瀝 嬌娃臨危機

譚月華連忙跟了進去,只見石門之內竟是一間寬大已極的巨室!說是巨室,其實,只是一個山洞,但是那山洞卻天生方方整整,約有兩丈高下,三丈見方,壁上石質又白又細,在洞中還有不少看來也是天生成的石桌石床。
譚月華心知此去北邙山,十停的路還只不過走了一停。看情形,那人像是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後,在以後的日子裡只怕還有事情要發生,如果對方不懷好意自己當真還得多加小心才好。
譚月華心中暗嘆了一口氣走入灌木叢中,解開衣衫提正骨位敷上了接骨止痛的靈藥,又撕破了一件衣衫,將傷處緊緊紮好才又走了出來,向遍地屍體望了一眼,心想林極翁雖然沒有將事情的經過情形說出但也可以料到。一定是他們一行二十六人要到仙人峰去,但是只來到此處,傳來了那神秘的琴聲,便令得他們不克自制竟然自相殘殺起來。
叫了兩聲,只見一人披著蓑衣在大廳門口出現,冷冷地道:「姑娘有何吩咐!」
那人發出了「嘿嘿」的冷笑之聲,身形向側一幌便避了開去。
那人的腳步也慢了下來,答道:「到了,只要再向前走出丈許遠,便是我所住的石室了!」譚月華順著山洞,又向前走出了丈許,只聽得「格格」連聲,面前突然現出了一陣青瑩瑩的光華。
譚月華一見那張古琴更是心中緊張,仔細一看,那張古琴與眾不同,人家琴只有七弦,但是那張琴卻有八弦!而且八根琴弦,自粗至細相差頗大,粗的那條竟有手指粗細。
譚月華心中實在想不透,那人的武功如此之高,為什麼行動卻如此令人難解。他既然能在不知不覺間與自己共騎一馬,可能夜來悄沒聲地進入自己的睡房,其人輕功之佳真是不能想像。
譚月華覺出如果再是緊緊跟隨,可能會啟人疑竇,因此便又離遠了些。又過了半個時辰,路上的馬車更是稀少,那輛馬車卻是越走越快,譚月華心想,硬是追了上去雖然危險,但是若是不追只怕以後再也找不到那輛馬車了。
主意打定正待開口,才一站起來時,忽然聽得大門之外,又傳來了「拍柏」的打門之聲,有一個人叫道:「宅中可有人麼?借個地方避一避雨!」譚月華心中暗忖好哇,連避雨的也來湊熱鬧來了。
店小二道:「就是剛才,在店門口,那位客官將小的喚住了,也是小的財星照命!」
那人一進石室之後,便來到了角落處的一張石床上,盤腿面壁而坐,嘆了一口氣道:「譚姑娘——」可是卻又只是講了三個字,便欲言又止沒有再向下講去。
譚月華心知其中定有蹺蹊,先絞乾了髮上的雨水,又將身上的衣服慢慢擠乾,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靜待雨止。
偏偏她的右臂又因為和林極翁對掌而被震斷,沒有半個月的時間難以痊癒,因此譚月華的心中不免焦躁。她知道仙人峰上此時定然已經熱鬧無比,她真想就此不去北邙山而回到仙人峰上去參與這一場稀世難逢的盛會。但是她終於沒有那麼做,因為要就當時不答應,既然答應了人豈可失信於人?
在譚月華躍出圍牆的那一段時間內,那被鐵鏈纏住,被她扶在脅下的那人,連一動都未曾動過,像是一直在昏迷不醒。
譚月華舉手狠狠地在自己的「百會穴」上,敲了一下。那「百會穴」乃是人身奇經八脈的總會,一經敲擊,譚月華的精神為之一振,緊跟在那人身後,足尖一點便從窗中穿了出去。
譚月華連忙跟在後面。雨勢一直淅瀝不停,對方人在何處,譚月華也根本看不到,只是跟著那條紅光閃閃的弓弦,向前走了約有小半個時辰,也不知道轉了多少個彎,盡是在山路中行走,忽然之間,眼前更是一黑像是雨勢已停。
譚月華心中固是奇怪,但是她卻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一點。她一見那人的情形,便掙扎著道:「朋友,你,」她才一開口,真氣略散,而那琴聲卻又正在此際轉為急驟。
當然,譚月華對於其人的一切,還實在是一無所知,但是她卻知道,此宅主人便是那個乘坐那輛裝飾華麗的馬車,不知以什麼方法播弄琴音便令得人聽他擺佈,以致武林中掀起軒然大|波的那個人。
在車邊略停了一停,心中更是怦怦亂跳,四外一看實是無人注意自己,才伸手一掀車簾向車中望去。只見車廂之中,也是一樣的華麗無匹,繡褥錦墊,一張矮几之上還放著一張古琴。
聽在耳中,叫人頓時忘卻了人間所有的煩惱,譚月華的面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個笑容,後退了一步,在一張紫檀木椅子上面坐了下來,以手支頤準備細細聆賞那股琴音。
譚月華想起雖然身受重傷,但是總算留住了命,總是不幸中之大幸,便勉力站了起來。
那人經譚月華一喝,像是小孩子做錯了什麼事被大人發覺了一樣,連忙縮手不迭轉過身去,急急地道:「譚姑娘,你快跟我走,遲則不及了!」一面說一面身形飄動,已向側門逸了出去,果然那人的身法,就是那個輕功好到絕頂的人。
譚月華一見這樣一個地方,不由得喝了一聲采,道:「好地方!若是無人騷擾,只消五六天,只怕傷勢便可以痊癒了。」
那大廳雖然極是寬宏,但是譚月華和那人相隔卻只不過丈許遠近。因此譚月華的話,除非那人是聾子否則絕無聽不到之理。可是譚月華將話講完,那人卻仍然一動不動地背向她而坐毫無反應。
那人怔了一怔,才道:「鬼聖盛靈是我的救命恩人,就像譚姑娘日間救了我的一命,是我救命恩人一樣,只可惜我已然捨身與鬼聖為奴,不能再追隨譚姑娘為奴了。」
那兩件物事,一件是那怪人所給的盒子,另一件是紫緞小包。難道他竟是因為那兩件東西才突然對自己動手的麼?
一時之間,譚月華心中又是高興又是難過。高興的是自己竟然在無意之中,發現了那人隱居的巢穴。難過的是那人既然有這樣好的身手,當然不會輕易放過自己,說不定自己就要命喪此宅。
譚月華的心中,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暗忖這宅中,不但宅主人行徑詭秘,竟連前來避雨的人也是一樣不可以常理度之,你不開口我偏要令你說話。
她定了好一會神,才打量清楚自己的所在之處,正是日間昏倒的地方。可知在昏倒之後,並未曾被人發現過。
譚月華心中一喜,就著那一搭之力,身子猛地一翻,翻出了圍牆,「咕咚」一聲,到了地上,幸而牆外野草甚深,跌了下去並沒有再受什麼損傷。
譚月華見並沒有人注意自己,便又從酒樓門口退了出來。假裝毫不在意神氣踱了開去,繞著酒樓轉了一個圈,來到了那塊空地之上。那空地上有幾個餵馬的小廝也各自正忙著,未曾注意她。譚月華身形連閃,已然來到了那輛馬車的旁邊。
譚月華一驚之餘,好半晌講不出話來。那人既然是鬼聖盛靈的同黨,則自己是才離虎窟又陷狼穴。而更糟糕的是,此際自己內外傷均極是沉重,絕無與人動手之力。
譚月華左腕一翻,「叭」地一掌,擊在身邊的一張茶几上。此時譚月華心中盛怒,用的力道也已甚大,而且她左掌一掌擊出之後,纏在她左腕上的那條鐵鏈也隨之揮出。因此一掌之力,不但將那張茶几擊得坍了下來,而且「叭」地一聲鐵鏈到處,將地上的青磚也砸碎了好幾塊!
那一陣光華雖然極是黯淡。但是對久經黑暗的人來說,卻也足可以藉此以辨別物事。譚月華定睛向前看去,只見那人正在用力推一扇石門,石門只被推開了尺許。那青瑩瑩的光芒就是從那尺許寬狹的門縫中露出來的。那人又將石門推開了些,一閃身進了石室,道:「姑娘請進。」
譚月華本才離開武夷仙人峰的時候,只當到了鬼宮之後會有極大的凶險,怎知未到鬼宮,才m.hetubook.com.com在路上便已然幾番陷入絕境。這一次看來是再也難以脫身的了!譚月華知道這時候,若要與對方鬥力,雖然對方一樣身受重傷足可勝他。可是又焉知對方沒有幫手?
抬頭看去只見五個人仍是披著蓑衣戴著斗笠,自天井側面走了出來,一聲不出地將門打開,門外站著一個身材瘦小,一身黑衣的人,頭髮已被雨水打亂披在面上,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連忙停了下來,問道:「到了麼?」
從弓弦響到三人倒地,其間相隔當真只是電光石火的一瞬間。而在那一瞬間內,譚月華卻不禁為之一怔。
譚月華見那東西放到桌上時,發出「拍」的一聲,可能頗是沉重,仔細看時卻是一個小小的紙包,譚月華並不忙於解開來看個究竟,問道:「是什麼人交給你的?」
大門打開了一半,譚月華連忙躍下了馬來走了進去,只見大門之內乃是老大一個天井,天井中垂手站著四五個人,全是一身蓑衣戴著大斗笠,看不清他們的容貌。天井再過去便是大廳,譚月華一個箭步便竄進了大廳之中。
譚月華本來想伸手去拔上一拔,但轉念之間暗忖自己溜到這來窺伺已然是冒了大險,若是一撥動琴弦,琴聲一起,便難免為人發覺,還是不要亂動,先上酒樓去觀動靜的好。
譚月華心中駭然半晌。試想那人悄沒聲地就在她的後面,她卻一點也不知道,如果那人想要害她,還不是易如反掌,事情過後想起來猶有餘悸!
譚月華呆了一呆,心知自己此際的處境,實是危險到了極點。本宅主人回來,旁的不說,單是見到地上中箭而死的三個人便不會放過自己。那放箭的人雖然武功難測行蹤詭秘,但是看來倒不像有意加害自己,何不隨他一行?一呆之後,立即一提真氣,便跟在後面,「刷」地從邊門逸出了大廳。一出了門,只見眼前一條長長的走廊,那人的身形雖然仍是疾向前飄去,但是卻像是在等著譚月華一樣,並不十分快捷。
譚月華呆了一會,只覺得肩頭的劇痛又一陣緊似一陣。她伸手在傷處按了一按,試出骨傷得頗是厲害,就算有家傳的靈藥只怕半個月之內也是難望痊癒,而鬼宮之行又勢在必往,本已凶險如今卻又加上了幾分困難。
林極翁向前衝出了丈許,一聲怪叫便已然跌倒在地上。
譚月華明知再問下去也問不出什麼究竟來,便從懷中摸出了一塊碎銀來,道:「你去吧!」
譚月華苦笑道:「朋友,我和你一樣受了傷,只怕若是對方要追我們的話,我們無論逃到什麼地方都一樣地逃不了!」
那店小二接了過來,感激流涕竟至於要當場跪地拜謝。譚月華唯恐惹人注目連忙將他攔住,那店小二才千恩萬謝地走了開去。
如今琴音一起,譚月華雖然已覺得絕難與之對抗,只不過支持得一時算一時,能支持多久連自己也沒有絕對的把握。可是,到目前為止,譚月華總算支持下來了,但是那人——在譚月華想像之中,武功要比她高得多的「高人」,卻已然不支倒地,而且還鮮血狂噴。
那人冷冷地道:「姑娘莫非想要離去麼?」
那店小二伸手將一小包東西,放在桌上,道:「便是這個。」
譚月華聽了這話,不由得老大不明白,但是她至少明白,那人實則上對自己並沒有什麼惡意,便略鬆了一口氣,先自懷中摸出了幾顆治傷聖藥順津咽下,來到了一張石椅上,調勻了一遍氣息,才問道:「然則你究竟叫什麼名字?」
六指先生本來就是居住在仙人峰上的。所以眾人在仙人峰上只得都露天而睡,至多也不過搭上帳幕,但是六指先生等一干人卻仍是有屋可住,天色一黑便自顧自進房而去。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譚月華實在忍不住,後退幾步在椅上坐了下來,咳嗽一聲,道:「朋友從何而來?」本來就算是雙方絕不相識,但大家在一起避雨,見了面攀談幾句也是人之常情。可是譚月華問了一句,那人竟像是未曾聽到一樣不理不睬。
譚月華一看到那輛馬車,便立時連想到了那神秘的琴聲。車既然停在這裡,當然,車中的人是在這家酒家之中飲食。也就是說,那令得普天下武林生出如此軒然大|波的人便是在酒家之中。
只聽得一陣「大輪指」,琴音「咚!咚!」不絕,緊密之極傳了過來,譚月華聽了,祗覺得如同被人在自己的要穴之上,一連扣了十七八下,胸口一甜,不由自主,口角也滲出了絲絲鮮血。
那條黑影一面向旁逸出,一面傳來了輕輕的一聲長嘆。隨著嘆聲的消失,那條黑影也已然隱沒在黑暗之中不見。
譚月華一想到此處,心中不禁既是緊張又是興奮。先左右一看,見那家酒家規模甚大上下共有兩層,最低下的那層除了櫃台之外,便埋著十來缸酒並無桌椅之設。而食客則全在第二層上,有一欄朱漆樓梯通向二樓。
身形一矮,鐵鏈又蕩起一股勁風打橫掃出,那人身子又是一縮仍是避了開去,撥唇一嘯,尖銳之極,只聽到「颼颼」風聲四條人影已然由天井中疾竄入大廳中來!
譚月華唯恐多生枝節,也不敢與之攀談只顧自己趕路。到了第十天頭上,她右肩傷骨之處已然不覺疼痛,手臂也已可以略略抬起轉動,但是卻仍然使不出力道來,她算計路程,離北邙山已只不過七百餘里,再有四天,無論如何,可以到了。想起四天之後,便要在武林公認難以深入一步的北邙山去救人,她的心情多少不免緊張。
正在心中暗自納罕,那車中人莫非只是將車停在此間人卻不在麼?忽然見一個店小二向自己走了過來,來到面前躬身問道:「這位姑娘,可是姓譚麼?」
譚月華冷笑道:「怪道如此橫不講理,原來還有幾手!」
可是那場豪雨下的時間當真還長得可以,譚月華在大廳中足足坐了大半個時辰,雨勢仍是毫無歇止的現象。譚月華心中不禁大是不耐煩起來,心想這樣等下去等到什麼時候?難道下一天雨自己便等上一整天不成?
那人道:「我們主人遨遊崑崙或在南海島上,我們怎麼能夠知道?」
她行動之間極是小心,一點聲息也沒有,而那人又是面壁而坐,照理絕無理由為那人發覺。可是譚月華才一來到門邊,便聽得那人問道:「譚姑娘,你要上哪裡去?」
過了一會,未聽他再向下說去,譚月華不禁問道:「你想說——」
那十幾個字字跡歪斜,一望而知是一個根本不會寫字的人所寫的。就像是才經塾師啟蒙的兒童一樣,而譚月華對之卻是十分熟悉。
所以,自己如果一睡了下去,便可能永遠也不會醒過來了。
在樓上的人譚月華已然一一看遍,只是未曾看出有什麼異人來。不一會,飯菜已然一齊送了上來,譚月華只得一面吃一面留心觀看。
譚月華一面回過頭去,一面已然在想找尋退路,可是她才一轉頭之間卻不禁嚇了老大一跳!
這樣的人物大可以當面對自己言明,不要去鬼宮涉險,何必如此鬼祟?
那三下弓弦聲!那三下弓弦聲,若是一個不小心,聽來只像是一下弦響。因為前後三下弓弦聲之間,所差的時間簡直微到了極點,而像是三個人在一齊拉動弓弦一樣,隨著弓弦聲響,三枚小箭帶起極為尖銳的破空之聲突然向那三人射出。
譚月華心知自己骨傷未愈,若是再給雨淋大為不利,一面策馬前進一面留意可有避雨之處。不一會,只見前面一列紅瓦,竟然出現了一座極大的大宅!譚月華一見有了避雨之所心中不禁高興,但是她卻也不免暗暗奇怪。
那間小花廳四面是窗竹簾半捲,其時大雨已止,陽光射穿烏雲透了過來,小花廳中也顯得甚是明亮。但是那兩下笑聲一傳入耳中,譚月華卻禁不住機伶伶地https://m•hetubook•com.com打了一個寒戰,突然之際像是置身於冰窖之中一樣。
譚月華向五人一一看去,五個人的臉面卻沒有一個可以看得見,全都被大斗笠遮著。譚月華冷笑數聲又轉過頭去,對那同來避雨的人道:「朋友,你還不出聲麼?人家不讓咱們走哩!」
因為天色陰暗,所以大廳中也顯得十分陰沉,尤其偌大的一所宅子,剛才天井處還有四五個人在,應該多少有一點聲音才是,可是卻又靜到了極點像是空宅一樣!
只見後來的那人,來到大廳之後,便背對著譚月華,也擰乾了身上的衣服坐了下來。但是他不論是坐是立,卻總是背對著譚月華不和她正面相對。
但是聽那人的口氣,竟像是對附近一帶的地形頗是熟稔一樣。譚月華本來,已然想立即厲聲責問他究竟是什麼來歷。可是繼而一想,覺得對方的傷勢比自己還重,就算要害自己,也不是自己的敵手,怕他何來?更何況,他一直像對自己毫無惡意。日間在那所大宅之中,若不是他猝然發難,自己能否逃出這場厄運尚未可知哩!因此便點頭道:「也好。」
聽他臨死時的話像是自己對八卦門有極深的仇恨一樣,而且又滿口「老賊」,莫非父親和他竟是宿仇?譚月華想了一會不得究竟,將兩件物事仍揣入懷中,想將眾人的屍體掩埋,但是她右臂不能動彈卻又無能為力。當下譚月華望著橫七豎八的屍體,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便走了開去。
譚月華也覺得心頭略鬆了一鬆,連忙翻身,待從窗外竄出去。可是她才一來到窗前,回頭一看,只見那人伏在地上,正在大聲喘息,同時地上已然出現了一灘鮮血!
她又將當時的經過情形細細地想了一遍,只覺得林極翁在動手之前雙眼睜大緊盯在自己的手上,像是在望著自己手上的那件物事。
然而,譚月華究竟是本來武功極有根底的人,而且,她自幼練功,一練便是極為上乘的內功,內功更是精純之極,絕不渾雜。
原來那一個瘦削的人,正悄沒聲地站在她的身邊!而且已然抓住了她的右臂!一時之間,譚月華也來不及看清那人的臉容,不知用意究竟如何,立即身子一縮,沉聲喝道:「作什麼?」
是以,她一方面,雖然產生了這樣的感覺,可是另一方面,她在心底深處,卻還甚是明白,明白自己心中,會突然產生那種感覺的原因,全是那琴音在作怪!而那琴音當然是因為宅主人進入大廳,發現三個家人死去,而敵人卻無影無蹤,是以才想以琴音將敵人置之於死地而發的。
看林極翁時,卻是傷得更重!那一鐵鏈正擊在他雙眼之中,頭殼破裂鮮血披面腳步踉蹌。但是他兀自虎吼不已,跌跌撞撞,向譚月華衝了過來。譚月華又氣又急,喝道:「林前輩,你——你這是作什麼?」
譚月華的功力雖已不弱,但林極翁終究是一派掌門人,數十年內家功力豈同等閒,譚月華只覺得一股大力由掌心直傳向手臂衝至肩頭,突感肩頭一陣劇痛臂骨齊肩處已然「格」地一聲斷裂了開來。同時身形也站立不穩,一連向後退出七八步方能穩住身形。
譚月華將那紙包,拆開一看不禁一怔。原來紙包中所包的乃是一枚小箭。那枚小箭長不及三寸,箭桿烏黑,帶著一個指甲大小鋒銳已極的箭簇,形狀大小和她昨晚接到的那枚一模一樣。而在小箭的箭桿上也繞著一個紙卷,攤開一看,只見寫道:「鬼宮重地,凶險重重,譚姑娘切不可去冒險!」那字條上面的字跡仍然是那樣歪歪斜斜不成其體統。
那人嘆了一口氣,緩緩地道:「譚姑娘,你何必管我是什麼人?你在這裡養傷卻不是好?我的傷勢雖重,但是我生具異稟,和常人不同,一個對時之間定可復原,又可以伺候你,你為什麼定要走?」
那人仍是語意冰冷,道:「走不得了。」
譚月華呆了好一會,車聲也已然聽不到了,她策馬向前馳出里許,只見前面乃是三岔路上,也不知道那輛馬車是向哪一條路上去了。
譚月華聽了心中更是奇怪,暗忖自己以前以為那人的武功遠在自己之上,一則是因為他輕功佳絕,二則便是看到他所射出的小箭勢子勁疾無比,絕非庸手所能。
那人嘆了一口氣,道:「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譚月華知道他已然傷重不支,向前走了一步,只見林極翁伸出手指向前亂指,可見他已然根本看不清任何物事,也不知譚月華是在什麼地方,又大吼了幾聲,道:「好賊子,我八——卦——與你——不共戴天——」
如今方知道,原來他小箭發得如此之疾,乃是因為有一張寶弓的關係。而且,他自己也絕不隱瞞他本身功力,尚不足將弓拉到滿弦。可知此人的功力不高,但不知何以輕功又如此好法?想了一想也不及詢問,便見那人以弓支地向前走去。
那五人之中的一個,冷冷地道:「我們主人回來,自有發落。」
譚月華本來已然被那個一聲不出前來避雨的人弄得心有有氣,如今一聽此言竟然大不成話,自己前來避雨,客氣一點開門讓我進來,不客氣的也可以拒之門外。焉有進了來之後,卻不能夠離此他去之理?
譚月華心知自己兩人在圍牆邊上毫無掩遮,若不逃出遲早要被他們發現,人急生智,後退半步,一提真氣又向上拔起了六尺,鐵鏈猛地掙起「叭」地一聲搭到了牆頭。
當下譚月華仍然是蓄招待發,喝道:「然則鬼聖盛靈是你什麼人?」
譚月華忙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她才悠悠地醒了轉來,只覺得像是有人以水在淋自己,睜開眼來一看,只見天色濃黑,天又下起雨來,自己竟是被大雨淋醒過來的。譚月華只覺得自己全身無力,肩頭傷處又陣陣劇痛,內外傷勢俱皆不輕。
譚月華此際已然可以肯定,此宅主人一定也是武林中人。她在心中細將豫鄂一帶的武林人物想了一想,卻又想不起這樣的一個人來。當下也就放過。
那人這次卻動了一動聳了一聳肩頭,表示他已經聽到了,但是卻仍然沒有回答。譚月華向他看去,只見他伸指在几上不知劃些什麼,隔得頗遠大廳中又很陰暗譚月華也看不清楚。
可是那個人卻像是事情根本和他無關一樣,仍然是坐著不動。
那一灘鮮血分明是那人在將門關上時,忍不住噴出來的。譚月華見了這等情形,心中不禁奇怪到了極點!因為那人的輕功之佳以及箭術之妙,分明已是一個武功極高的異人。
只聽得門內有人低語之聲,不一會便有人道:「請進!」
譚月華心中一怔,暗忖那幾個人身法好不快疾,可知絕不是等閒人物。
那人嘆了一口氣,並不回答。
譚月華真氣一提,但是卻不動聲息,道:「他如今在什麼地方?」
譚月華料到事情的經過,是大有道理的。因為她自己也曾受感於那琴音。那是當日她和哥哥譚翼飛一齊離開虎邱赴仙人峰之際的事。當時他們才一離開虎邱,跑出還未到半里便突然聽到了那悅耳的琴聲。他們還不及追究那琴音的來源,心中便突然感到了一陣模糊。他們只覺得自己在竭盡全力向前急馳。而那琴音直打入他們的心坎,操縱著他們的心意!當他們自以為少說也已然奔出了百里開外之際,琴音突然停止。
譚月華一聽得琴聲車聲,又聽得五人如此說法,心中不由得大驚。因為譚月華再也想不到,自己誤打誤撞竟會剛好撞到了這裡來。
那店小二笑道:「那位大爺若論相貌衣著實是不敢多說,可是竟是一位闊爺,一出手便賞了小的一兩銀子,還說只要將東西送到了譚姑娘的手上,譚姑娘還必有重賞!」
那三人雖然是面對著譚月華守住了她不讓她衝出大廳去,但是卻不時在回頭向外m.hetubook.com.com張望,那三枚小箭的去勢電也似疾,而那三人在弓弦響時又恰好是一個回頭。等他們聽到弓弦響疾轉過身來之際,三枚小箭已然到了眼前,三人急一揮手間已然不及,「波波波」三聲,三枚小箭一齊從三人的心上射入,直沒至羽。三人的身子搖幌了一下,便倒於就地。
她一聽得那弓弦聲,一見到那小箭,便已然記起連日來警告自己切不可去鬼宮的那個人來,又想起那在大廳中的那人行動甚是可疑,而如今大廳之中又沒有其他人,莫非那一個看來如此瘦小,總不肯以面對自己的便是那個人?譚月華一想到此,連忙轉過頭去。
那四人一竄進了大廳之後便自站住,剛才和譚月華動手的那人也後退了幾步,五個人一字兒排開攔在大門口上。那用意極是明顯,便是譚月華如果不硬要出此大廳,他們也不致於動手。如果譚月華硬要向外衝去,則他們也一定會出手阻攔。
天下生有枝指的人,當然不止是六指先生一人,但是武林之中除了仙人峰六指先生以外,卻還未有所聞!況且六指先生,酷愛古琴,琴音和他也正可以配合得起來。
幌眼之間,譚月華已然將可追上那人,那人低聲道:「別出聲!」
原來,在店堂後面本有一大幅空地,那空地四周圍放著幾列馬槽,原是供過往客商的馬兒加料飲水之用,此際也有二三十匹馬,正在槽中飲水。而空地的當中,則停了不少輛車子。在那些車子之中,譚月華看到了那輛裝飾得華麗已極的馬車。那輛馬車車身上雖然以一幅油布蓋著,但是卻蓋得不夠嚴密。陽光照射處,布縫之中仍可以看到一列紅寶石在閃閃生光。
譚月華心中不禁暗自有氣,心想他難道真的是聾子不成?一面想一面又大聲叫道:「喂,我在和你講話,你聽到了沒有?」
譚月華怒道:「你們主人是誰?」
譚月華一想及此連忙勉力調勻真氣,抱元守一,可是,她越是設法要抵禦那琴音,那琴聲卻越是自然而然地直向耳豉中鑽來。
譚月華心中暗忖多半是附近的富戶,或者是武林或官場中退隱之士,不管他是什麼人,反正自己只求避一避雨諒也無礙,因此便抓起了門環敲打了幾下。不一會,便聽得門內有人高聲喝道:「什麼人?」
因此便向鎮上走去,來到了大街之上,只見那大鎮頗是繁華,譚月華信步向一家酒樓走去。進了店堂,偶一抬頭向店堂後面看,不由得猛地吃了一驚,幾乎已提不起腳步來了。
就在她轉過頭去之際,也是那三人倒地的時候,同時在通向大廳的信道上,又傳來了一陣沙啞的笑聲,顯是那出去迎接的兩個人,已然將本宅的主人迎進了大廳之中。
她看了一遍,只見東面角落上店小二正在收拾桌面,可見是食客剛走不久,而那一桌上,譚月華記得是坐著兩個人。一個是作管家打扮,面目頗是英俊約莫三十上下的人物。另一個——另一個——譚月華只想起了一個,另一個人是什麼模樣,卻再也想不起來了。或許是那個人的模樣太以普通,譚月華剛才只是匆匆一瞥根本未曾留意,因此此際自然也想不起來了。譚月華也不再去想他,會了賬便向外走去,只見那輛車子已然不在空地上了。
譚月華只得不再追蹤自顧自向北而去。到了半夜才經過了一個小鎮,叫開店門投宿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醒來,才一個翻身便覺得有一件冷冰冰的東西在自己的臉上碰了一碰。譚月華連忙翻身坐起,只見枕上又放著一枚小箭。
因此略頓了頓,又道:「雨下了大半個時辰,閣下方始前來避雨,可見一定是有要務在身急於趕路,不知是也不是?」
那人掙扎著站了起來,譚月華在黑暗之中,只見他以一張長可兩尺的短弓,當作拐杖支地而立。那一張弓,弓身黑漆漆地,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可是那條弓弦,在黑暗中看來,卻是遍體通紅,竟像是一條燒紅了的細鐵捧也似。
講到此處已然口中鮮血狂噴,片刻之間便自沒有了聲息。譚月華見林極翁已死,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她本來是一心想勸林極翁不要自盡的,怎知林極翁反倒死在自己的鐵鏈之下!
這時候並不消什麼一流高手,只消出現一個鬼宮雙使般的人物,便可以令得自己葬身此處!如今看那人的情形,像是對方的幫手還不致於立即出現,若是不趁此機會逃走更待何時?
譚月華在醒過來的那半晌中勉力調勻氣息,又多少恢復了一點氣力,心知自己的內外傷也一定要覓地靜養方能恢復,便點頭道:「躲當然要躲,可是躲向何處?」
她將那枚小箭又揣入了懷中,略為梳洗又開始向北而去。在路上一連七八天,倒也毫無意外發生,一路上遇到了不少武林中人,大都在談論武夷仙人峰盛會的那件事。但是那些人卻也不知仙人峰上,如今的情形究竟如何。
譚月華聽了心中不覺一動。此地,已然將近北邙山,尋常武林中人,因為唯恐與鬼聖盛靈發生衝突,就算有什麼事必要經過,也寧可繞道,以免一不小心便會惹下無窮麻煩。
譚月華心中,又是一奇,暗忖大概不是那車主人,便道:「是什麼東西?」
那人雖然講話甚是客氣,但是他所戴的大斗笠,將他臉面整個遮住,而且語意之間另有一股冰冷的感覺,令人聽了極不舒服。
因為此際,她正在湖北河南全地的交界之處,其地正是大別山、桐柏山、大洪山等各個山脈的聚集處,沿途上頗是貧瘠也顯得甚是荒涼。平時除了成群結隊的獵戶以外,連行人也不多見。所見的民房也無不矮小簡陋,可是那一間大宅卻是氣象巍峨,非同凡響。
一掌擊出之後,譚月華身形一幌便向那人欺去,叱道:「既是如此,暫借你身上斗笠蓑衣一用!」一欺到那人身旁,左手一翻鐵鏈「呼」地一聲蕩了起來,直向那人頭上所戴的斗笠掀去。
那人道:「若是譚姑娘肯跟我來,我知道有一個山洞極是隱蔽。」
不如向宅中人要上一副斗笠蓑衣自顧自上路的好,一則不必耽擱時間,二則也可以早早離開這所如此陰沉的大宅。
譚月華對那又來避雨的人倒是不十分注意,反仔細看宅中人物的動靜。只見其中一人將門關好之後,五人身形一幌便自隱退。
她自從離開仙人峰後,一連得到了多次警告,令她不要到鬼宮去,有兩次乃是附有字條的,字條上的字跡便是這樣的。
譚月華一見,不由得脫口讚道:「朋友,你這張弓的弦,的是非同凡響!」
譚月華聽那人的呻|吟聲有氣無力,所受的傷勢分明比自己更重。她一直以為那警告自己不要到鬼宮去的人,武功比自己高出許多。但如今看來,那人的武功,反倒不如她多多。
譚月華氣極反笑,道:「如此說來,你們主人一去不回,我便要在此等上一輩子的了?」
譚月華心中一凜,「嗆啷」、「嗆啷」兩聲,兩條鐵鏈了一齊向外,揮了一個圓圈,沉聲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譚月華喘了幾口氣,只覺得精疲力盡,眼前金星亂冒,停下了腳步,只覺得天旋地轉,前後左右踉蹌轉了幾步,終於「叭」地一聲,跌倒在地,人事不醒昏了過去。
譚月華起先倒還並沒有意,可是她因為心中焦躁不免在廳中來回走動。每當她可能和那人正面相對的時候,那人總是悄沒聲地轉過了身來。次數多了,譚月華心中便暗感詫異,有幾次故意向他正面看去,但是那人卻也是立刻掉過頭去,始終不和譚月華相對。
那人道:「我稱呼倒是有的,自從我捨身與盛恩公為奴之後,人家便叫我『鬼奴』。」
一直跟了一天,到了傍晚時分,那輛馬車之中突然伸出一隻手來,執著一條馬鞭,「霍」地一揮,馬兒一聲長嘶,車便向前疾馳而出。雖然天色昏暗,而和-圖-書且只是一揮鞭間,那隻手重又縮入了車中。
那店小二滿面陪笑,道:「若是譚姑娘時,有一位客官有一點東西託小可帶給譚姑娘。」
正在此際,突然聽得身後,「崩崩崩」三聲,響起了接連而來快到極點的三下弓弦聲響。
但是譚月華卻可以感得到,自己已然走進了一個山洞之中。
那人「嗯」地呻|吟了一聲,略略以手支地坐了起來。那時,天正下著雨,天色甚為濃黑,是以譚月華仍然看不清對方的臉面。
譚月華也是見過點世面的人,那一十八顆照夜明珠,固然價值連城,但是卻還不致於令得她話講了一半便縮回口去。令得她突然之間,住口不言的乃是那刻在兩行夜明珠中的十幾個字!
因此便退身而出,放下了車簾,又來到了酒家門口,走上了樓去。上樓一看,只見約有五十餘副座頭,倒有一大半坐滿了食客。一時之間,也分不清哪些是武林中人,哪些是真正的客商。
那人一笑,道:「譚姑娘果然好眼光,這張弓相傳是當年神箭手養由基所有,乃是前古奇珍,弓弦更是火蛟的背筋所製,若是內力高的人將弓弦拉滿了,一箭可以射出五里以外!」
那一天天色極陰沉,是大雨傾盆隨時可下,雷聲隆隆雷光霍霍。
因此譚月華立即向前踏出了幾步,全身真氣鼓蕩,勉力能與那琴聲相抗,一面將右臂一揮,「嗆琅琅」一聲響,已然將纏在右腕上的鐵鏈揮了出去,在那人的身上一搭一纏,將那人的身子纏住,緊接著,又是向外一揮,先將那人隔窗揮了出去。
那一陣琴聲,悠揚已極!動聽已極!
那五人將門開了,那人便走了進來,也是逕向大廳中走來。
因此一鬆馬韁,正待追了過去時,怎知那駿馬才一擺開四蹄,譚月華突然聽得耳際有人低聲道:「譚姑娘,追不得!」
而且她剛才還曾窺視過那輛馬車,又不知是否車主人早已發覺前來生事?那車主人既然有這樣的身手,就算自己此時未曾受傷也絕對不是他的敵手!因此一時之間譚月華竟不知是認了好,還是不認的好,只是含含糊糊,「嗯」地一聲。
那人「哼」地一聲,道:「即使等上一年,你又心急什麼?」
再加上她肩上所受的硬傷,本來就未曾完全痊癒,硬一提真氣間,肩頭一陣劇痛,只躍高了六尺便向下跌了下來。
在大門之上掛著一塊橫匾。本來可以從這塊橫匾上揣知主人的身分,但是那塊橫匾上卻只是題著極為普通的「紫氣東來」四字,無從猜起。
其時天色已然大明,不一會便已然來到了大路之上。那條大路乃是南北的道途,天色才明車馬已然不少,譚月華循著大路向北走去,約莫走出了兩個時辰,將近正午時分,已然看到前面有一個極大的鎮市,譚月華一則已然感到了腹中饑饑,二則也要買一匹牲口以便趕路。
她剛一坐下,忽然又聽得「砰」地一聲,只見那人已然跌倒在地。那「砰」地一聲響,令得譚月華心中猛地一醒,也猛地一驚,一時之間出了一身冷汗,她想起了那一次自己和哥哥才一離開虎邱便聽到琴聲,結果白白兜了幾十個圈子,如今,琴音又起,自己卻又頓時忘了危險——
譚月華一聽,心中便是一驚。她雖然為人極是機警,但是卻也萬萬想不到會在此處有人知道她的姓氏。
譚月華一見那人也是不識得逃出此宅的路途,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同時,她心中不禁有點發怒,嗔道:「你既然不識路,為何——」
譚月華也弄不明白那人究竟是安的什麼心,轉身叱道:「你們意欲如何?」
趕緊一轉身子反手一抓,疾抓了出去,但是那一抓五指卻只碰到了軟綿綿的一點物事,像是一幅衣襟,急忙抬頭看時,只見一條黑影自馬背上飛掠而出,向旁逸了開去。
那時候,她自己本身已然覺得眼前金星直冒搖搖欲墜。更令人難以克制的,是她的心中,突然產生了一股極是思睡的感覺。最好不顧一切地就倒在地上,睡它一個痛快。
只聽得車聲來到大門口停止,那五人之中立時有兩人向大門處奔去,尚有三人仍然一字兒站在大廳門口,不讓譚月華出去。
本來譚月華真想要追上去看個究竟,但是轉念一想,自己究竟只不過是暫時避雨又何必多此一舉?抬頭打量大廳中的陳設時,只見一色紫檀木椅几桌,一塵不染。正中牆上掛著一幅畫,畫的乃是山水,兩旁應該掛對聯之處卻是空著。
正在想著,忽然聽得下面空地之上響起了轔轔車聲,還有「叮」地一聲琴音。在這個嘈雜的市鎮上,這樣的聲音絕不會惹起人家的注意,可是譚月華聽在耳中,其感覺卻又大不相同。她知道這紙條和將小箭給自己的人,和那馬車,那琴音,絕對無關。
譚月華這一氣實是非同小可,身形一矮正待一招施出之際,忽然聽得大雨聲中,傳來了一陣馬車聲,同時還夾著三兩下「叮咚」琴聲,那五人立即道:「主人回來了!」
譚月華不禁失聲笑道:「那你總也有一個稱呼才是啊!」
譚月華忙道:「過路人適逢豪雨,煩借貴宅暫時一避,雨停即行!」
譚月華心中,不禁勃然一怒,冷笑一聲,道:「如此說來,竟是走不得了?」
若說他有不能暴露身分的苦衷,卻又不像,因為他每次來告誡自己時皆留下了一枚小箭。那箭的形狀大小也屬罕見,當然是他表明身分的一種標誌,可知他無意隱瞞自己的身分。只不過譚月華卻是無法在那三枚小箭上揣知武林中有什麼能人異士是以此為標記的人!
就在此際,譚月華只聽得琴音漸漸地低了下來,同時,人影連閃,正在長廓之中,穿了過去,想是宅主人以為這段時間,敵人一定已然支持不住昏了過去,是以派人去搜尋蹤跡!
譚月華呆了半晌,心忖那人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人,又不知道究竟是善意還是惡意,為何三番兩次告誡自己?
譚月華顧不得再去責備那人,抬起頭來向他看去,只見那人以袖遮面仍然不與她正面相對,但是卻用極為急促的聲音道:「譚姑娘,快!快運轉真氣,抱元守一,我是不行的了,你或者可以逃出去——緊記得——別去鬼宮!」
譚月華想來,越想越覺得車中那人像是武夷六指先生。當然譚月華此際,不在武夷仙人峰上,自是無法知道武夷六指先生正在峰頂,而和她一樣想法的人並不是沒有,再過一日,六指先生也要蒙不白之冤,受無妄之災。
她也知道,車聲琴音一起,那輛馬車可是立即便要離去。她立即匆匆地收起了小箭和紙條,也不顧得再吃飯便向樓下走去,一面走一面打量樓上的食客。她的記憶力極強,前後總共才不過小半個時辰,酒樓上的食客並沒有多大的變化。
她才一站起,便見到自己的身旁,有一團黑影,正在蠕蠕而動。
譚月華聽出他的語音甚是真摯,而且,還夾著不少憂傷的意味。而且,譚月華更聽出,他的語言,顯出他的年紀較輕。
譚月華對那人的身分,本來就極為疑心。起先她當那人是一位武林前輩,可是不但行事不像,連那人在對她講話的時候,語氣也是極為恭敬。但看他的情形,又不像是武林中正派尊長的後輩弟子。但是,他的一身輕功卻又如此奇幻,這無論如何是假不來的。然則他究竟是何等樣人呢?
譚月華此際,已然可以肯定,那一陣一陣的琴音實則上乃是一種神秘莫測,厲害之極的玄門功夫!而她更知道若是再在這兒耽下去,則非為那陣陣琴音所傷害不可。
她本來是想怪那人,既然不知道路,何以亂帶自己來到此處。可是,她話尚未講完,突然聽得遠遠傳來了「嘿嘿」兩下冷笑之聲。
譚月華聽了心中不由得大為奇怪,不知道那人的這一番話是什麼意思,身形一幌來到了那人的身邊,剛想開口,突然聽得hetubook.com.com那兩下難聽已極的冷笑聲甫一停止,便傳來了一陣琴聲。
仍是由那人答話,道:「等他來了,你自然可以知道了。」
譚月華一看到那一行字,心中的吃驚自然可想而知。在那人道及他對附近的地形熟悉之際,她心中已然有點疑心。如今,又在山洞之中發現了那行字,可以斷定,那人一定是鬼聖盛靈一黨。
譚月華心知若要硬衝出去,就算能衝出,門外也另有高手來到,一樣不易應付,因此一時之間,竟決不定如何才好?
譚月華已覺得前後只不過片刻間,已然頭腦發脹,五臟翻騰,眼前金星直冒,幾乎難以支持下去,勉力站起了身子來,搖搖幌幌向前走了兩步,只見那人在地上用力向前爬行,來到了門旁,以肩將門關上,門一經關上琴聲便低了一些。
譚月華一聽得耳際突然響起了語聲,心中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因為這時候,她所騎的那匹馬已然跑得甚是快疾,要追上也是不容易的事。而那講話之聲則簡直就在耳邊響起,像是講話的人就在她的身後,和她共騎一馬一樣,譚月華哪得不驚?
她本來是想問那人,既然叫了她一聲,是想對她說些什麼?可是,她才講了三個字,抬起頭來向那人看去,無意之間一瞥,卻見左首的洞壁之上,一共兩排,共是一十八顆,青瑩瑩光華的照夜明珠,一半嵌在石中一半露出在外。滿石室中皆被青光照擢,便是由那一十八顆照夜明珠所發。
可是譚月華卻已然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隻手在大拇指之旁另生著一隻枝指,共有六個手指!譚月華一面連忙策馬趨向前面,一面心中大是奇怪,暗忖難道車中當真是六指先生?
譚月華喘了一口氣,一提真氣向上躍起。平時,丈許高下的圍牆,在她來說,一躍即過,根本毫不費事,可是此際,她已然為琴音所催,連吐了兩口鮮血,所受的內傷已然頗深!
譚月華心中奇怪正想開口問他,那人已然掙扎著問道:「譚姑娘,這兒——離——那所——大宅,有多少遠近?」
那人低低地嘆了一口氣,道:「話雖是這麼說,可是我們總得找一個地方——先——躲——上一躲——以免被人發現!」
譚月華在此際,也不及去細察他究竟是何等樣人,一跌倒在地,便拚命向前奔了開去,直奔出了四五里開外,那琴音才越來越低微,終於聽不到了。
說話之間,兩人早已逸過了那條長廊,從一個月洞門處穿了出來。穿過了月洞門後,兩人來到了一個小花廳中。只見那小花廳內陳設雅緻已極,可是譚月華此際也不及欣賞,忙道:「朋友你可是識得此宅的道路?」那人東張西望,看了一會後,才搖了搖頭。
而那情形和父親所憂歎的,武林中所醞釀的大亂一定有莫大干係。譚月華雖然想到了這一點,但是林極翁正好端端地在和她講著話,為什麼又突然撲了起來與她動手,而且所使的招式如此凶狠這一點,她卻仍然是一點也不明白。
那人吃驚道:「只有五六里?譚姑娘,快逃!最好——向——鬼宮的——方向逃去,或則那人有——所忌憚,不敢追來。」
那人雖然被她拋出在先,但是她向外穿出的身法快到了極點,才一穿出鐵鏈揮處,重又將那人纏住。譚月華略一轉目,只見外面乃是一個小小的花園,圍牆只有丈許來高。譚月華心中一喜,連忙奔到圍牆旁邊。到了圍牆旁邊,她胸口又是一甜,口角又湧出了一口鮮血來。
主意打定,立即偷偷地向石門走去。
譚月華心中一沉,只得又去買了一匹上佳的駿馬騎著出了市鎮。怎知才一出市鎮,便見到那輛馬車,車身上仍然是覆蓋著油布,正在前面緩緩而行。譚月華心中不禁一喜,也勒住了馬韁,離開十餘丈慢慢地跟在後面,前面那輛馬車快她也快,前面那輛馬車慢她也慢。
譚月華忍住了氣,道:「貴管家,雨勢不止,我還有事急於趕路,不知可能見贈一件蓑衣,則在下感激不盡!」
此際她全身已然濕到不能再濕,一進大廳之後,地上便滴濕了一大灘,譚月華心中略有歉意,想向人家講幾句道歉話,可是抬頭一看,剛才在天井中的那四五人卻已然不知去向!
譚月華見了這等情形,暗忖自己一路上為了不橫生枝節,有多少事該管的而未管,當真料想不到,為了避雨卻還會避出事情來。
譚月華問道:「尊駕何人?」
如今,在這個石室之中又出現了這樣的字跡,當然不問可知一定是那人刻下的了。而那十來個字所刻的卻是「大恩公鬼聖盛靈長生不死」。
譚月華乍一見,心中不由得一怔,可是立即想起,那人正是日間在那所大宅之中,琴音一起便自昏迷,全仗自己救他出來的那個異人,待緩了一口氣後,才問道:「閣下也醒了麼?」
譚月華還記得那怪人吩咐她前去鬼宮之際,六指先生並不在外面。當然如果他不在屋中,也不會有人知道。因此在自己下山之前,他趕下山來以琴音亂人心神,令得栖霞派、八卦門中人物,以及其它武林中人自相殘殺,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譚月華驅馬直來到了門前,雨勢仍然未小,她抬起左臂擱在額上向門上看去。只見朱漆大門緊緊地閉著,左右各蹲著兩座漢白玉的大石獅子,雕工之精實屬罕見,門上的兩個銅環澄亮照人。
譚月華坐定了之後,便開始打量酒樓上的食客,只見一大半全是客商模樣的人,滿身銅臭之氣,遠離家鄉無非是為了一個利字。座中有七八個書生打扮的人,譚月華對之特別注意,可是看來看去也沒有一個像是武林異人,再就是一個走方郎中,身邊提著一串鋼鈴和一個藥箱,也是面泛油光一身俗相。還有一些,則分明是前來趕集的農夫。只有一張桌子上像是有一個鏢師和四五個趟子手正在高談闊論。
這一次箭上穿著一張紙,紙上寫著六個字:「不可去,不可去!」雖然並未說明不可去什麼地方,但這已然是第三次了。譚月華自然知道,仍是那個人叫她不可以去北邙山鬼宮涉險。
譚月華自從和那人打上交道以來,兩人雖然幾乎一齊死在那所大宅之中,是譚月華捨命將他救了出來的,可是譚月華卻一直未曾和那人正面相對過!因此連他是年輕年老也不知道!
當下譚月華只覺得自己已然受傷,顯然不是人家的敵手,但是卻也非要追上前去看個究竟不可,因此便策馬緊緊地跟在那車子的後面。沒有多久,天色已然越來越黑,而路上的車馬也漸漸稀少起來。
琴音一去他們才發現,仍然是在原來的地方根本未曾遠去。他們兩人當時也感到莫名其妙。譚月華本來是準備一見到父親便詢問這件怪事的,但是她卻一直未曾遇到父親。只不過她在仙人峰上,聽火鳳仙姑講起金鞭韓遜死在她手下的經過情形,再加上如今目睹栖霞派和八卦門之間自相殘殺的情形,她已然可以知道那琴音之不祥。
譚月華只得揀了一張,在角落處可以看到整個樓頭的桌子,坐了下來,自有店小二來招呼,要菜要飯不提。
譚月華道:「約莫有五六里。」
那人身子後退了幾尺,道:「我勸姑娘稍安毋躁,且等我們主人回來自然會有所發落!」
譚月華心中愕然,道:「當然我要走了。」
那五人一聽得車聲和那三兩下琴聲,便知道是主人回來了。譚月華也在同時,知道了他們五人口中的所謂主人究竟是誰!
譚月華看他的情形,分明可以聽到自己的講話但是卻不加理睬,心中不禁大是有氣,賭氣不理,揚聲道:「貴管家!貴管家!」
譚月華一清早便開始趕路,天色卻是越來越是陰暗,算來應該是正午時分,但是卻黑得如同黃昏一般。跑出了七八十里,一聲霹靂過處豪雨已然迎頭灑下,雨勢之大令得譚月華連眼睛都睜不開來,片刻之間已是全身盡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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