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瘋書生
黑衣少年站了起來,應道:「我就是,閣下有何見教?」
那推牌九的五位中,那當莊的一位,頭上淌著汗,兩眼瞪得老大,嘴裏還髒話連篇地直罵:「他奶奶的,今天這是中了什麼邪,手氣這麼壞,四張牌怎麼配都配不出個三點,娘的,莫非是……」
「哎呀!」小順子急了,身子往上沖了沖,道:「剛告訴你,你就忘了,真沒用,我媽告訴我的話我都不會忘,我再說一遍,我叫小順子!」
瘋子眼一瞪,道:「怎麼,你也要跟我打架!」
老賬房任孔方聽得一哆嗦,剛要張口。瘋書生已轉了身,飛快地向身左一副座頭走去。
黑衣人兒道:「誰告訴你他是被人害的?」
黑衣人兒未置是否,未加答理,接著說道:「從此情天生變,恨海難填,滿門的賀客黯然掃興,帶著悲痛莫名的心情走了,他那甫入門的愛侶更痛不欲生,在洞房裏,整整哭了一夜,淒涼孤寂地度過了花燭良宵……」
童天甲一跺腳,道:「假如二爺出點差錯,大爺怕不要劈了我……」話未說完,人已閃身出了茶館!
這敢情好,讓人拿刀來砍他的腿,誰敢試?有誰願意試!自然,永遠也不會有人理他!
由此可見,「揚州第一樓」名聞遐邇。
那右邊漢子身形一震,但他探到腰際的那隻手並未放下!
姓童的瘦高漢子哂然一笑,道:「我也再說一遍,我姓童,名天甲,有個俗不可耐的名號,叫『震天手』,朋友們若是不服,異日再來,只管找我!」
這兩個人一走,矮胖白衣人目掃眾酒客,含笑問道:「那位是黎小哥兒?」
老賬房道:「二爺忘了,我是這兒的賬房任孔方……」
帶著笑,他晃著身形要邁步!
「不敢。」矮胖白衣人拱起了手,笑道:「只為致謝,大號怎麼稱呼?」
那漢子橫不起來了,囁嚅說道:「我兩個是『騰駿寨』的!」
只聽童天甲揚聲說道:「是那位高義相告?童某這裏多謝了!」
錢老板忙閉口循他所望之處望去,只一眼,也皺了眉!
黑衣少年道:「不敢當個『謝』字,故而不敢以賤名示人!」
每逢華燈初上之時,這「揚州第一樓」裏,透著五彩燈光的低垂珠簾後,是鬢影釵光,紅衫翠袖,舞影婆婆,幽香醉人,絲竹管絃,輕歌不絕,偶而掌聲掀起,雷動一般,能震撼半個「揚州城」!
那要動手的四名大漢勃然變色,只聽一聲冷哼,那左邊一名抖手一劍刺了過來,竟然頗具造詣!
背後,另一漢子已翻身躍起,自桌上一把撈過了解腕尖刀,他本欲偷襲,可是聽得黑衣少年一呼叫,他不由一驚略緩!
「揚州」本乃民貧地瘠之區,但卻豪富甲天下,官商多精研食譜,招|妓傳花,時人均稱「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
那副座頭上,坐著兩個大腹便便,商賈模樣的中年人,一席豐盛酒菜剛上桌,還沒有動過箸!
一搖頭,接道:「不,我有家,我的家在好遠好遠的一座山上……」
黑衣人兒倏然一笑,道:「堂堂宇內第一奇才,他會裝瘋,剛才的一切,你也看見了!」
童天甲冷然截口說道:「讓他找我說話好了,冤有頭,債有主,我又不找其他的客人,你擔心什麼,往後站站,小心血濺一身!」
童天甲充耳不聞,到了瘋書生聞人美面前,恭謹哈下腰:「二爺,我幾乎跑遍了揚州城,咱們回去吧!」
那知,一語未了,鴉雀無聲的滿座酒客中,突然響起了清朗話聲:「我看見了,他兩個是動蠻打了人!」
同時,她還有一種令人不敢絲毫隨便的高貴氣質!
但,瘋書生才走兩步,突又停了步,道:「有了,這兒都是腰纏萬貫的有錢大老爺、公子哥,我沒錢付賬,何不伸手向他們要兩個……」
這是男人們,當香車、軟轎經過「廿四橋」的時候,有的姑娘們連忙垂下車簾轎簾,有的姑娘們則探出螓首,一直望到過了橋,然後付之一聲輕輕的嘆息!
這「揚州第一樓」,建築得富麗堂皇,美侖美奐,畫棟雕樑,飛簷狼牙,既氣派,又豪華,委實是「揚州城」的其他酒樓所難望項背。
那黑衣漢子連忙閉了嘴,悻悻地掉頭走了!
忽聽黑衣少年輕呼說道:「閣下留神背後!」
那左邊中年漢子冷然說道:「算他造化,那麼,請他離開爺們遠一點兒!」
說著抬起頭,一見是瘋子,更勃然變色,一拍案子叱道:「原來是你這瘋……」
「不錯!」黑衣人兒微頷螓首,道:「是三年前,但無人知道他的師承,無人知道他的出身,就在這短短的三年工夫中,他憑他那一身所學,輕易贏得了天下第一奇才的榮銜,也憑他那一身所學,俠骨柔腸,劍膽琴心,還有那舉世無儔的品貌,贏得了一位風華絕代、巾幗奇英的芳心,從此聯劍並轡,形影成雙,進而結為美眷……」
那位吳老聞聲轉頭一看,果見姓童的漢子站在背後,當時一臉怒氣變為不安的尷尬笑容,欠身說道:「童爺,我沒瞧見,您……」
適時,在這樓東隅裏響起一個輕微而清朗話聲:「霜姨,這人裝的什麼瘋,賣的什麼傻?」這輕微的清朗話聲,發自一個黑衣少年之口,這黑衣少年劍眉星目,脣紅齒白,英挺脫拔,十足地一個俊俏美少年,只可惜那眉宇間煞氣太重,望之凜人!
他手指處,是他那橫伸張開,幾幾乎攔了橋面大半的一雙腿,他要人家由他腿上壓過去!
童天甲一笑說道:「多謝小哥兒,童某人省得!」
黑衣少年「哦!」地一聲,道:「原來是他……」
茶座老板滿臉惋惜地道:「童爺,難道說聞人大俠這個瘋症,就沒藥醫了麼?」
樓角裏,站起了那黑衣少年,他還了一禮,道:「不敢當,我是看見什麼說什麼,不願做那縮頭之人!」
是沒錯,那黑衣漢子腰間鼓鼓的,準帶有兵刃!
他就是這麼一個人,年輕輕的一個人,看年紀,頂多不過廿多歲,看相貌,他不凡、超群,該是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還有那雙清澈、深邃的美目中,也隱隱可見有一片薄霧一樣的迷濛東西,那是輕愁。
至於那只能坐樓下的,想說話卻不敢說,自己沒錢,天生的窮命,那能怪得了誰?
儘管是飛報,仍晚了一步,瘋書生已冷冷然上了樓,甫上樓,正好碰上一位美艷歌伎妙舞方罷,眉目含笑,邁步輕盈地行向那低垂的珠簾後!
黑衣人兒微微動容。
黑衣人兒道:「你不是不知道他,你只是不知道他後來的一段傷心斷腸悲慘遭遇,那是因為你一向深居山中,不涉世事,你娘既不許你輕出一步,也不許下人們對你多談武林事!」
童天甲仍未動手,但是,雙目中的寒芒越來越凌厲!
黑衣人兒微微搖了搖螓首。
那裏是沒瞧見,分明是造詣太淺,棋藝不如人!
童天甲冷然說道:「不怎麼樣,『揚州城』是個有王法的地方,咱們先講理,你朋友憑什麼打人說!」
這時候,是「揚州城」的黃昏!
「震天手」童天甲不由失笑,緩緩轉過身子,向那錢老板道:「錢老哥,這裏有錠銀子……」
說話間,童天甲已到了桌前,緊接著在桌邊停了步,他沒有馬上動手,只兩眼緊盯著那左邊漢子!
那樓下的則不同了,只有酒有菜,只能豎著耳朵聽,只能兩眼望著樓口牆上映射的婆娑舞影過過癮!
好不容易哄得瘋書生平靜了,老賬房任孔方才呼了一口大氣,舉袖抹去滿頭滿額的冷汗!
那老板未敢再說,陪著笑連聲唯唯,接著,他搖頭一嘆:「說來也是老天爺不長眼,聞人大俠也夠不幸的,想當年『琴劍書生』宇內第一,何等威名,料不到在獲得如花美眷、羨煞人寰之際,竟喜事變成了禍事,一杯合巹酒沾脣就……」
笑容微歛,接道:「恕我放肆一句,就是郝寨主駕臨『揚州』,他也不敢伸手打我家二爺,二位回去帶個話,就說昔年白衣故人現在任職『揚州』卓府,如果他心疼二位,只要招呼一聲,我會帶著卓府總管前往『鄱陽』負荊請罪,言盡於此,二位要是還能走,請盡早離開『揚州』!」
你瞧!
「揚州」與「蘇州」齊名,而其金粉之盛,遠過於秦淮!
旁邊,笑臉迎上來了m.hetubook.com.com老賬房任孔方:「童爺,您怎麼現在才來……」
能為道義死,此身何足吝?
一朝化劍出,除妖鏟不平。
可是老賬房任孔方卻嚇得直抖,慌了手腳,急道:「童爺,您千萬……」
能補天網漏,能輔王道行。
那姓童的瘦高漢子雙眉微揚,道:「有什麼損失,先掛在賬上,明天府裏算去!」
黑衣人兒美目中異采微閃,旋又一搖螓首道:「那也不會,若有不得已的隱情,別的辦法很多,幹什麼要這麼破衣垢面,自甘……」
黑衣人兒黛眉微揚,道:「對這個人,我知道得不算少,其實,知道他的,也不只我一個,敢說宇內武林,沒有不知道他的……」
再說,那兩個又是兇狠的武林人物,武林人物動輒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誰又敢招惹!
小順子小腦袋一搖,沖天小辮兒直晃,道:「瘋子叔叔是好人,我要打壞人!」
那瘦高漢子忙橫身攔住了路,苦著臉道:「二爺,您就……」
可是,有錢的大老爺、公子哥兒喜歡這個調調兒,花得起,不在乎,也沒人說話,一高興甚至會加賞個十兩八兩!
那兩個商賈模樣的中年人變色而起,忍了忍,沒惹瘋書生,卻轉向侍立一旁、惶恐不知所措的夥計發了脾氣!
那觀棋的兩個老者一怔,隨即閉上了嘴,直了老眼!
那不是來了什麼高官顯爵,也不是什麼貴胄王孫,而是一搖一晃,見人便笑地走來的那位瘋書生!
瘋書生兩眼一翻,道:「你叫誰二爺?」
老賬房任孔方紅了老臉,繃了青筋,好不窘迫尷尬,但他仍然陪著那皮笑肉不笑的滿臉假笑,道:「聞人二爺……」
他樂了,那另四個可火兒了,八眼齊抬,其中一個罵道:「窮酸,你想找死……滾他娘的一邊去!」
破袖一擺,下橋而去!
轉眼一壺酒點滴不剩,砰然一聲他摔了酒壺,一抹嘴,剛要站起,樓梯一陣登登響,樓口上來了個戴著老花眼鏡,身穿長袍的瘦老頭兒,身後跟著兩個夥計!
其中一個說:「瘋子叔叔,你怎麼又跑出來了!」
任孔方忙道:「童爺這是說什麼話,老朽那來那麼大天膽,只是,童爺,您知道的,聞人大俠光臨小號,小號要擔多麼大責任!」
紙醉金迷,金粉薈萃,這裏是十里珠簾的溫柔鄉,銷金窟,這裏是「揚州」最熱鬧、最繁華的一方,但——這裏也是「揚州城」龍蛇雜居,最亂、最奢侈、最污穢、最荒淫,最下流的一方。
童天甲臉色陡沉,冷冷一笑,右腳一勾,那右邊漢子椅翻人仰,刀勢跟著一頓,而,童天甲飛快探掌,只一晃,那柄解腕尖刀已到了他的手中,好快的手法。
呼叫間,眾婦已奔上橋頭,妳一言她一語轉眼間把那十幾個頑童一起捉走,簡直把瘋子當著鬼躲!
「千家養女皆教曲,十畝栽花當作田」,又是一時風尚!
那張臉,鳳目、劍眉、膽鼻、方口,如冠玉,似銀盤,俊美,英挺,脫拔,還有好白的一口牙!
無奈,他是一個瘋子,造物弄人,竟至於斯!
當年杜牧為淮南節度使牛僧儒書記時,徵歌逐舞,每無虛夕,他那首膾炙人口的遣懷詩: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冷若冰霜,那一張清麗的嬌靨上,始終籠罩著一層凜人的冷意!
童天甲冷然側顧,道:「怎麼,二爺擾了你們的酒樓,得罪了你們的客人?」
適時,由街道頭上驚慌匆忙地奔出幾個衣衫不整、頭髮蓬鬆的婦人,每一張臉都是蠟黃!
那些個號稱南國紅粉,北地胭脂,色藝雙絕的歌伎,要是跟她一比,那就像當空皓月之與燭火,只有黯然失色!
瘋子愣住了,但旋即搖了頭,自言自語地道:「真怪,她們不喜歡聽,這歌不挺好聽麼?……」
黑衣少年滿面希冀神色地遲疑說道:「那麼,霜姨,您能不能告訴我。」
那兩個一走,瘋書生得其所哉,乾脆坐下來據席大嚼,東抓一把,西抓一把,一雙手滿身亂抹,吃相之難看,叫人皺眉!
黑衣人兒嬌靨上未見什麼變化,只是香脣微微翕動,美目中的薄霧輕愁更濃,微微俛下螓首!
人影一閃,姓童的瘦高漢子一個身形突然閃電欺到,左掌一揮,那出劍大漢持劍右腕立時折斷,大叫一聲撤劍!
如今一見沒人說話,他更有話說了,趁勢又道:「童爺,您看見了,老朽敢騙您麼……」
老賬房任孔方神情剛一喜,瘋書生聞人美突然轉注那兩個中年漢子,抬手一指,道:「他兩個剛才打我!」
那雙炯炯眼神忽然一亮!
瘋子猛然抬起了頭,呆呆地望了眼前人一眼,滿臉迷惘:「回去!回那兒去!那兒是我的家?」
乍看,似乎口氣太大,其實,毫不為過。
黑衣人兒道:「『七絕神君』卓空群!」
黑衣少年道:「霜姨是指……」
只是,他不是要飯化子髒乞丐,而說他瘋,倒有點!
竟又不像個瘋子?
忽聽另一個孩子道:「瘋子叔叔,你今天怎麼不唱歌了!」
黑衣漢子走了,接著又跑來了一大群,仔細數數,總有十幾個,那都是些十歲上下的頑童!
那變色的四個,是童天甲,那兩個中年漢子與老賬房任孔方,那皺眉的一個,是那冷若冰霜的黑衣人兒!
「噢,對了!」瘋子點了點頭,道:「你叫小,小,小什麼,我又忘了!」
黑衣少年笑了,連忙拿起筷子替黑衣人兒夾了一條雞腿道:「霜姨,您先吃點東西再說……」
黑衣人兒道:「你要是多知道一點,你會更覺得可惜!」
黑衣人兒淡淡說道:「我沒說不是,只是這件事三年來沒人敢加以妄斷!」
歌畢一陣大笑:「哈哈,我還沒有忘記!」
「我明白。」童天甲冷冷說道:「都記在賬上,明天卓府算去!」
那年頭的「揚州」,到處是畫舫歌樓,優娼舞妓!
及至發覺並未驚動人時,他放下酒杯,急急又道:「霜姨,您說他就是『琴劍書生』聞人美?」
而那下棋的兩個,卻充耳不聞,左邊的那個,面帶得意笑容,直晃還直哼哼,想必他一步好棋整住了人!
聞人美兩眼一亮,揚眉笑道:「小兄弟,我願意交你這個朋友……」
童天甲站著未動,道:「我可是打過招呼了,稍時你要是缺隻耳朵添個洞,可別說我心狠手辣,不留情!」
童天甲目光一掃全樓,全樓鴉雀無聲,都低下頭吃喝,竟沒一個人肯仗義執言,站起來說話!
瘋書生望著他直笑,根本不知躲閃!
童天甲道:「這位哥兒貴姓大名,怎麼稱呼?」
黑衣少年愕然說道:「那……我怎麼不知道?」
就在這一緩間,童天甲已轉過了身,嚇得那漢子連忙後退一步,持刀彎腰,躍躍欲撲,作勢狀若困獸!
那漢子只得把銀子又揣了回去!
順手拋劍,「篤!」地一聲,那柄軟劍插在斷腕大漢面前,入土一半,那露在外的一半不住晃顫!
本來是,瘋書生聞人美一登樓便擾了人的酒興,那些美艷歌伎至今沒一個敢再出來,大夥兒正一肚子惱火不敢發作,誰還願意挺身幫他說話!
適時,姓童的瘦高漢子忽地眉鋒一蹙。
姓童的瘦高漢子冷然說道:「我適才露了相,表明了身分,奈何朋友們是睜眼瞎子,有耳若聾,橫不講理,恃眾欺人……」
那瘦高漢子未敢再攔,搖頭一嘆,連忙跟了下去!
轉身坐了下去!
河裏,畫舫艘艘,翠袖紅衫,鬢影釵光!
黑衣少年入神地點頭說道:「該是這樣,該是這樣……」
黑衣人兒搖頭說道:「誰知道,他那位至交好友三年來無時無刻不在盡心盡力,不惜傾家蕩產地遍求名醫,而且他那位至交好友本人也是位岐黃能手,可是他一直瘋了三年,至今沒有一點轉好的跡象!」
這一句,惹得滿樓酒客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你讓你的,瘋書生卻三不管地昂然進了門!
這當兒距離那華燈初上、燈火萬盞的迷人時刻還有一段工夫,但那迷人、醉人的氣氛已然觸目皆是了!
一眼瞥見姓童的瘦高漢子臉色不對,連忙閉口不言!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樓上雅座同樣的酒菜,價錢卻貴得嚇人,比樓下要貴上一倍!
但也沒有人管閒https://m.hetubook.com.com事過問。
突然,那站在一旁,帶著傻笑瞧著的瘋書生開口說道:「大個子,玩這玩藝兒你不行,瞧我幫你一手兒,把後面的那一副拿到前面,包你不吃虧!」
童天甲連忙一把拉住了他,道:「二爺,您請坐坐……」
黑衣少年俊面飛紅,好窘,立即陪上赧笑:「孝順您,不是我應該的麼?」
眼前情勢大不利,面對高手,同伴一個在人掌中,一個腕骨已斷,那還狠得起來!
緊接著,他叫道:「吳老哥,該你了!」
黑衣人兒點了點頭。
說話間,另四個已配好了牌,一前後往桌上一放,面有得意色,敢情全是大點子!
童天甲一笑道:「小哥兒誇獎!」
按說,以他那身打扮,該在樓下找副角落裏的座頭湊和湊和才對,可是他偏偏看也不看地逕自登了樓。
「梅冷。」黑衣人兒截口說道:「事實上『七絕神君』三年來傾他屬下所有高手,偵騎四出,窮搜宇內,未能尋獲半點蛛絲馬跡!」
接著,他扯開喉嚨唱了起來:
瘋子畢竟是瘋子,他咧嘴一笑,道:「你們袖子裏藏牌玩假,還敢罵人!」
黑衣人兒目光一凝,道:「你的意思是說……」
臉色忽地一變,急急接道:「錢老哥,可曾看見我家二爺!」
老賬房任孔方跟在後頭,一個勁兒地應是,連道:「謝謝童爺,謝謝童爺……」
霍地逼近三步!
一翻腕,「篤!」地一聲,那柄解腕尖刀插在了桌上!
小順子點了點頭。
黑衣人兒一雙目光仍凝注著瘋書生,點了點頭!
黑衣人兒搖了搖頭,道:「半杯合巹酒,注定了她一生悲慘的命運,三年來,這位可憐的聞人夫人一直在『琴劍書生』的一位至交好友的照顧之下挨著日子,吃齋唸佛,不知翻破多少貝葉,敲穿多少木魚,祈求上蒼,盼望著她那夫婿能有一天康復……」
黑衣人兒未笑,揚了揚眉,道:「梅冷,你聽說過當今宇內的第一奇才,『琴劍書生』聞人美?」
黑衣少年道:「看來,只有那下毒人的解藥才能治得了他了!」
搖頭一笑,接道:「是了,想必是瞧我腰中欠缺黃白之物,穿著過於寒傖,那不能怪我啊!是人家把我害成這樣兒的……」
瘋子一笑躍起,道:「要回去你回去吧,我沒有家可回……」
老賬房任孔方一驚,急道:「童爺,您明鑒,老朽天膽也不敢胡說,不信您問問各位酒客,看看誰看見這兩位打了聞人二爺了!」
黑衣少年一怔,道:「難道不是?」
接下去,是一陣瘋癲的狂笑,雙臂亂舞,笑得前俯後仰,忽地,他不笑了,直了眼,挑了眉:「你以為你壓得斷我這雙腿麼,哼,休說你這對車輪子,就是你拿刀砍也未必砍得斷,不信你們誰試試!」
童天甲臉色一變,笑道:「打了人還橫,可見你朋友是多麼不講理了,你朋友想必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膽大,本領大,是麼……」
老賬房任孔方心頭一緊,尚未來得及說話,童天甲已然變色投注,兩眼望著那兩個,冷然說道:「是麼!」
「對!」瘋子猛一點頭,比劃著說道:「打壞人,你看,瘋子叔叔就是被人害的,你幫瘋子叔叔把那些壞人都打死,好麼?」
黑衣少年點了點頭,未再說話,拿起面前酒杯淺飲一口,眉鋒皺了一下,突然抬眼說道:「霜姨,我總覺得不太可能……」
黑衣人兒未動箸,美目轉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就會在這個時候獻殷勤!」
「春風閬苑三千客,明月揚州第一樓!」
黑衣人兒目光凝注瘋書生,道:「那『琴劍書生』聞人美就是他!」
老賬房任孔方忙跨前一步,陪笑說道:「童爺,您千萬別當真,聞人大俠是……」
頹然低下了頭,不再言語!
適時,那左邊漢子霍地乘隙當胸一拳直揭童天甲心口,童天甲身形往左一滑,那一拳頓即落了空!
賭輸了的人,心裏正六神無主,一聽這話,也不看說話的是誰,馬上便把兩副牌掉了一下!
還真橫,動輒就是剁!
童天甲忙陪笑說道:「二爺,我那兒敢,您不想看我幫您討回來麼?」
所以,每當華燈初上之際,這「揚州第一樓」前是車水馬龍,萬頭攢動,擁擠得幾乎水洩不通!
適時,那茶座的老板夥計見到了瘋子,眼一瞪剛要叱喝,卻一眼瞥見那瘦高漢子跟進了門,臉色一變,忙又斂了兇態,那櫃檯裏急步走出了老板,向著瘦高漢子一哈腰:「童爺,您幫個忙,這年頭吃生意飯不容易……」
臉色一沉,接道:「如今,想息事可以,賠償茶館的損失,然後走路,要不然咱們就比劃比劃!我願意奉陪!」
伸手抓起一顆棋子,「叭!」地又放了下去!
姓童的瘦高漢子冷冷一笑,道:「朋友,好劍法,往他身上招呼!」
姓童的瘦高漢子微笑說道:「吳老這是那兒的話,是我家二爺不合觀棋亂伸手,不過二爺的遭遇大夥兒都知道的,還請多照顧!」
抬手一指說話的那個,接道:「你叫什麼來著,我忘了……」
老賬房任孔方倉皇奔了過來,雙手連搖地道:「二位,二位,請看在小老兒薄面,千萬包涵一二,千萬包涵一二,二位都是高人,何必跟……」
瘋子笑了:「就是你那主人他也不敢,何況你!」
「怎麼?」聞人美愣然說道:「連交朋友你都要管!」
黑衣人兒沒有開口!
黑衣少年應了一聲,疑惑地抬眼凝注,道:「霜姨,您好像很不願意談這件事!」
黑衣少年話落,她微搖螓首,立即接了口。「不,梅冷,他是真瘋,沒有絲毫裝作!」
武林有正氣,隱然若有形,
「好話。」童天甲目中寒芒疾閃,道:「再答我一句,你朋友是用那隻手打我家二爺的!」
黑衣少年道:「要是真瘋,便定是被人害的。」
可是,人不理他他招人!
這欺身,傷人,奪劍,退回,一氣呵成,不過剎那之間,另三名大漢別說出手,就是連念頭也未來得及轉!
童天甲冷然說道:「那怕你不給!」
一聽這話,那當莊的大漢臉上變了色,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那另四個中適才罵人的一個,已惡狠狠地當胸一掌向瘋書生拍到,口中並陰陰地道:「窮酸,閻王爺那兒多嘴去吧!」
這時候,滿樓酒客個個屏息,幾乎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而且,有人手心中還滲出了冷汗!
黑衣少年道:「或許,他有什麼不得已的隱情!」
黑衣人兒略顯不安忙道:「別說了,談又怎麼樣?咱們又不知道內情究竟如何,咱們還有咱們自己的正事待辦,何必為別人的事傷神呢!」
瘋子,他似乎也雅,搖擺著進了一家「清風軒」茶座!
黑衣少年忽地抬眼問道:「霜姨,他那位至交好友是……」
黑衣人兒脣邊又掠過那難得的輕微笑意,道:「那麼,快吃喝吧!」
長嘆一聲住了口!
黑衣人兒那異樣的目光投向瘋書生,道:「就是他。」
那大漢心膽俱裂,要退,可是童天甲手中那柄刀已一閃而至,眼看著他就要血濺第一樓,留下一條膀子!
瘋子遲疑地道:「怎麼,小棍子,你不打我?」
他微微一驚,硬生生地收住了腿,收了腿,他心有不甘地冷哼一聲說了話,那是氣憤的嘟囔:「當年爺們見你就怕,見你就躲,只是如今不是當年了,你要放明白點,要不是因為你有人保駕……」
聞人美笑了:「好啊,當然要看!」
黑衣人兒脣邊掠過一絲極為輕微的笑意,道:「是麼?」
突然,童天甲笑了:「就憑你這份膽,也敢打我家二……」
適時,距離他們這副座頭不遠處的另一副座頭上,有一個面貌清癯,長髯似墨的青衫老者,也拿起了面前的一杯酒!
在「揚州城」的這一方,有條河,這條不算太清澄的河上,橫跨著一座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這就是「揚州」名聞天下的「二十四橋」了!
黑衣人兒道:「就至多也只能這麼說說。」
笑聲中,掌聲如雷,十多雙小手早已拍得通紅!
玉樹瓊花,綠楊明月,「揚州」!
看,由橋那一頭,走來個身披風氅面目陰沉的中年黑衣漢子,這漢子兩眼有神,步履穩健,任何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個和*圖*書江湖上的好漢,武林中的人物。
童天甲是卓府的總管,職位已然不低,但由童天甲對此人的稱呼及恭謹神態看,此人在卓府中之身分,顯然又比童天甲高了一層,這會是誰!
進了茶座,他不喝那兒的茶,專往三五一桌的棋局旁邊湊!
黑衣人兒淡淡說道:「難說,那要看他的條件合不合了!」
茶座本是個雅去處,在這兒推牌九,那是有點煞風景,驢脣對不上馬嘴,可是就憑那八張兇相,誰敢管?
黑衣少年愣住了,臉色剎那數變,半晌始驚詫欲絕地又道:「霜姨,這,這是怎麼回事?」
樂得笑逐顏開,眉飛色舞,捋斷了一根鬍鬚。
錢老板一怔,游目四顧,詫聲說道:「沒有啊,我怎沒瞧見聞人大俠是什麼時候……」
黑衣少年一驚忙道:「是!霜姨,我不說了!」
這當兒,臨窗一副座頭上,正圍著四個老者,全神貫注在棋局中,那下棋的兩個,搖頭晃腦,捋斷了頷下的寶貝鬍子而不自知,那瞪眼瞧著的那兩個,卻一點兒也不像觀棋不語的真君子,比手劃腳,你一言,我一語,口沫橫飛,天花亂墜,這個說吃車,那個說飛象,生似他就是大國手!
在這個時候,像這般地坐在這個地方,該是個逢人便伸手的要飯化子髒乞丐,要不就是個瘋子!
驀地裏,樓梯響動,樓門口如飛登上一人,是那「震天手」童天甲,他一見瘋書生據席呆坐,神情一鬆,急步走了過去!
瘋書生一張目,往那位美艷歌伎面前一攔,笑道:「小娘子,別走哇,我才剛來呢……」
童天甲冷冷一笑,轉望那兩個中年漢子,道:「二位,答我問話,是那位打了我家二爺!」
這當兒,「揚州第一樓」前,那有如流水、進出擁擠的人群,突然自動地讓開了一條通路!
黑衣少年忙道:「多謝了,來日有暇,定當登府拜望神君。」
黑衣少年點頭說道:「除了『琴劍書生』之外,也就是他了,其他的人……」
瘋子轉眼望向了他:「你要聽?」
黑衣少年忙道:「霜姨!那麼您說有多少?」
話落,各人探腰,「錚錚!」連聲,四柄軟劍已掣取在手中,身形紛閃,立把姓童的瘦高漢子圍了起來!
一聽「血」字,酒客中有人站起來想走,但童天甲站的地方恰好阻住了樓梯口,那幾個站起來的人,略一遲疑又坐了下去!
瘋書生忽然一笑道:「喀,你這老頭兒有意思,我不認識你,你怎麼叫我二爺!」
瘋書生「噢」地一聲,道:「對,對,對,原來你就是睜眼只認孔方的那個老頭兒!」
童天甲道:「因篇我不願向坐著的人出手!」
黑衣少年道:「我姓黎,我說過我只是看見什麼說什麼,算不得打抱不平,閣下無須放在心上!」
那兩個酒客,是兩個江湖人物打扮的中年漢子,睹狀聞言,臉色一變,左邊那人冷哼一聲抬了手!
河兩岸,秦樓楚館,舞榭酒肆,鱗次櫛比!
老賬房任孔方陪著驚恐笑容,連聲唯唯,轉過來勸說瘋書生,在瘋書生叫罵聲中,把他按回他搶來的那副座頭上,又陪了一陣小心!
瘋子那揮手一抓,恰好把那黑衣漢惹著了。
那左邊打人的漢子說道:「我打的,怎麼樣!」
那黑衣漢子極端的厭惡,換了誰誰也一樣,但他不願跟瘋子一般見識,手抓住風氅猛然一抖!
但,那大漢話聲落處,那即將拍上瘋書生心口的手掌腕脈,卻被由旁邊閃電伸來的五指扣個正著,隨聽一個冰冷話聲起自耳邊:「朋友,手下留情!」
童天甲正眼未看他一下,冷冷一笑,道:「朋友,我不找你,不過你要陪著多留下一隻手我也並不反對!」
對答至此,那瘋子卻一笑負手向一旁行去!
說,伸手便要去抓人家的皓腕!
那漢子好不緊張,臉色得有點白,不知是怕還是怒,身形泛起微微顫抖,兩眼回瞪著童天甲。
在這個小圓圈,小地盤兒裏,藏著太多太多的東西!
這是一家酒樓前,大門兩旁的一副對聯,紅底金字,橫匾另有五個大字:「揚州第一樓」!
黑衣少年默默地拿起了面前半杯殘酒……
那當莊大漢一跳老高,叫道:「娘的,我轉運了,推了半天,就這一把沒輸……」
黑衣人兒搖頭說道:「理雖如此,事卻不然,這也是造物弄人,天嫉良緣,在他與那位風華絕代的巾幗奇英成婚的當夕,一杯合巹酒甫飲半杯,他便落得今日這般悲慘景況了……」
瘋書生到了近前,伸手一抓,撈起一隻雞腿,張嘴便吃,吃得津津有味,旁若無人!
「揚州」的繁華,與鹽官、鹽商、文士有不解之緣!
黑衣人兒毫不猶豫,點頭說道:「可以!」
那大漢半邊身子沒了力,一驚側顧,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個白慘慘臉的瘦高漢子,一雙犀利目光正盯著他。
漸漸地,那左邊漢子頭上也現了汗跡,越來越多……
話落,繼續走向瘋書生聞人美!
那漢子仍橫道:「我為什麼要站起來!」
不要說瘋,衝著他那身行頭,那模樣,人家也得讓!
姓童的瘦高漢子點頭苦笑道:「不瞞錢老哥說,我家大爺得之不易的那點家產,已差不多花在二爺身上了,人言卓府家大財大,其實,那只是一個空殼子,可是我家大爺從未皺過一下眉頭!」
由此可見,「揚州第一樓」首屈一指!
他旁邊,坐著個身披風氅,雲髻高挽,肌膚似雪的清麗黑衣人兒,長長的黛眉,清澈、深邃的一雙美目,瑤鼻,檀口,美得不能再美!
那夥計哈腰躬身,連陪不是,急忙把那兩個讓向另一副座頭,並聲明那一桌酒菜算酒樓的這才了事!
黑衣人兒那清冷的嬌靨上微有紅意,那也許適才沾脣的酒兒,到現在才泛上玉頰,道:「天下武林中,任何一位正道俠義!」
那三名大漢互覷一眼,突然還劍入鞘,放下一錠銀子,一句話沒說,低頭便要走!
但倏地,他發覺有一雙炯炯眼神正在看著他,那雙眼神,就在「廿四橋」附近的一處樹叢裡。
黑衣少年似乎大感榮寵,忙舉手還禮,道:「不敢當聞人大俠這個『謝』字,先前我不知道是聞人大俠,沒有出手護衛,還請聞人大俠原諒!」
再說,茶館裏也沒有明文規定不可以賭!
黑衣少年道:「要不就是他自己裝瘋!」
他二人答話時,瘋書生聞一美卻將一雙失神的目光緊緊地盯注著黑衣少年身旁的黑衣人兒!
那漢子聽若無聞,神色猙獰可怖,身形緩緩左移。
黑衣少年道:「霜姨,我看得出來……」
瘋書生一邊吃,嘴裏還不閒著:「喂,你兩個怎麼走了,山珍海味,美酒佳餚,辜負了豈不可惜?來!來!來!我付鈔,咱三個共謀一醉!」
敢情,他不知道眼前是個瘋子,準是外地來的,要不然,這「揚州」遠近,誰不知這書生是個瘋子!
那位吳老哥忙道:「應該的,應該的……」
適時,樓梯口響起一聲輕喝:「天甲,住手!」
說著,他當真要走過去!
這回,童天甲轉了身,不但轉了身,而且奇快,右掌疾出,一閃而回,那柄刀,又到了他手中!
此話話裏有話,老於世故的人那能不懂?
黑衣少年臉一紅,道:「在您面前,梅冷從不敢巧言令色,阿諛奉承,您知道,梅冷長到這麼大也不慣這一套!」
忽地,那漢子一言不發地挺腕便刺,刀鋒直指童天甲後心!
那瘦高漢子還待再說!
黑衣少年道:「憑他的一身所學,我不信他那麼輕易便被人害了。」
錢老板由衷地讚嘆道:「卓大俠就是那麼一位令人欽敬的人物……」
那「魯中五虎」一聽名號便自神情猛震,機伶寒顫一使眼色,身形閃動,抱頭竄出茶座,劍也不要了!
黑衣少年臉色一變,急道:「霜姨,那是因為……」
到了那副座頭前,他當真地伸出了手,兩眼望著那副座頭上的兩名酒客,含笑說道:「二位,給幾個讓我付酒賬吧!」
黑衣少年倏揚劍眉,目閃奇光,道:「何止聽說過,簡直是如雷貫耳,霜姨,您知道,他是我自懂事以來最崇敬的人物,我恨不得……」
黑衣少年「哦!」了一聲,點頭說道:「那該是……」
黑衣少年緊跟著問道:「霜姨,您知道?」
夥計們急了,但眼看著他登樓卻不敢上前阻攔,幾個人m.hetubook.com.com互一商量,只有飛報櫃檯裏的賬房!
是第一樓的賬房到了,他上前衝著瘋書生一哈腰,陪上了極為勉強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道:「聞人二爺……」
「小順子,你這短命的小鬼,又……」
不過,這「揚州第一樓」有一點不太好,那就是座頭還分個三六九等,樓上是雅座,有歌廳,有舞看,小醉之餘還可以飽餐秀色,若是你長得俊俏點,或者歌伎們瞧準了你是個腰纏萬貫的有錢老爺公子哥,說不定還可以一親芳澤,除了酒香之外,還可以沾些胭脂香回來!
「誰說的!」黑衣人兒神情微震地說了這麼一句!
「喂,朋友,他們都不敢試,你試試,你的腰間還帶著東西,那正好,把它抽出來!在我這腿上砍下,看看能不能……」
右邊的那個,則愁眉苦臉,捋著鬍子全神沉思,兩眼發直,舉棋不定,顯然,他正在想一步妙著以挽回危局!
那漢子冷笑說道:「只要你一出手,還怕我不站起來麼?」
抖是抖脫了,可是,「嘶!」地一聲,那襲風氅下襬卻被瘋子扯下了一幅,他勃然變色,拍腿要踢!
那兩個中年漢子霍地站起,齊聲冷笑說道:「當年是當年,如今是如今……」
說著,他站了起來!
江海波濤息,韜光入山林。
抬手一指滿樓酒客,又道:「別看他們腰纏萬貫,個個衣著氣派,滿面紅光,那些錢還不知是怎麼來的呢,更不知一肚子裝了多少壞水呢……」
那被制大漢嚇白了臉,剛要叫,那出劍大漢已一驚沉腕撤招,可是他也倒了霉氣。
搖搖頭,忙又接道:「當然,霜姨,還有您。」
在這種地方調笑歌伎,司空見慣,本屬常事,酒客們剛要笑,及至看清了來人,卻都沒有笑出來!
那是一身本該雪白、瀟灑、飄逸,而今卻破的破,爛的爛,既髒又黑,還帶著斑斑黃漬的儒衫!
黑衣少年望了望他又道:「那麼,霜姨,難道他也在咱們要找的那批人之列!」
他越來越近了,到了橋這頭瘋子面前,仍然高傲地一點也不避開的走過來,可是,他沒能躲過瘋子那揮手一抓。
這一句,聽得人人變了臉,卻似乎不願跟他一般見識,都忍下了,但他卻又搖晃著走向最近一副座頭!
聽,突然間,他叫了起來!「喂!趕車的,別走呀,來,由這兒壓過去……」
老賬房忙道:「自然是稱呼您……」
那瘦高漢子忙道:「二爺,不敢,我不敢……」
還好瘋書生沒再胡鬧,哈哈一笑,搖頭晃腦,瘋態畢露地道:「驚變花容,嚇破芳心,是我唐突孟浪,抑或是小娘子裝腔作勢?像我這麼風流俊俏的人物,佳人竟不假色,豈非天大的怪事……」
「得了!」瘋書生一擺手,道:「別叫了,你只認孔方,我沒有孔方,只好走路,而且我這就走……」
酒客中揚起數聲驚呼!
黑衣少年望了瘋書生一眼,道:「像『琴劍書生』這麼一位驚世奇才,會有這般的悲慘遭遇。」
黑衣少年向黑衣人兒投過探詢一瞥!
瘋子眼一瞪,但倏又斂態笑道:「我以為是誰,原來又是你們這班小搗蛋,你……」
黑衣少年道:「我不是要傷神,霜姨,我只是覺得此中有很大的隱情!」
每當華燈初上,在這「二十四橋」一帶,風月迷離,燈火萬盞,畫舫穿梭,歌聲酒囂能徹夜不絕!
這數十位南國紅粉,北地胭脂,不但人人能歌善舞,尤其個個美艷無匹,堪稱色藝雙絕。
瘋子笑了,是狂笑:「喂!怎麼走了,你不是要打架麼?來呀!咱們比劃比劃,怎麼畏首畏尾撤了腿,難道你就憑這份膽闖江湖麼?」
「廿四橋」一帶,不但有秦樓楚館、舞榭酒肆些個風月場所,還有那「雅」人會集的茶座棋圍!
那漢子仍不理會,轉眼間他已繞至童天甲身後,童天甲仍垂手而立,不但未轉身,便連頭也沒回下!
黑衣人兒道:「不必問他,有現成的人!」
不打鼓,不打鑼,聽我唱段「俠義歌」,
左邊漢子大駭之下方待收拳,童天甲左掌已到,正砍在對方右腕骨上,「叭!」地一聲腕骨立折,那大漢大叫一聲,痛得臉色慘變,抱腕蹲了下去!
老賬房任孔方連聲唯唯地道:「童爺,您知道,老朽是個賬房,萬一做東家責怪下來……」
黑衣人兒道:「『七絕神君』卓空群及聞人夫人。」
那漢子那敢多說,眼前這矮胖白衣人竟連「鄱陽」「騰駿寨」也不放在眼內。聞言連忙摻起同伴,移步下樓!
那漢子一抬右手,道:「就是這一隻,有本領你拿去!」
矮胖白衣人一笑道:「既如此,許某人不敢再請教,小哥兒如若不棄,請隨時屈駕寵臨,許某人謹代家主人致歡迎之枕!」
「落拓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風流,綺麗!
說著,抱起雙拳!
瘋書生聞人美沒有答理,緩緩地站了起來!
不僅如此,而且這「揚州第一樓」的主人,不惜以斗量珠,聘來數十位南國紅粉、北地胭脂的歌伎用助酒興!
那副座頭上,圍坐著五名大漢,一個個滿面橫兇相凜人,正在那兒,全神賭著牌九!
樓梯口,負手站著個身穿白衣的矮胖中年人,一張臉圓得像個瓜,長眉細目,那對眸子只一轉動,森寒四射,熠熠逼人嘴角掛著笑,顯示出他城府甚深,極具心智!
這一掉換,牌亮開後,頭道統吃,二道賠,算起來不輸不贏,那的確要比統賠好得多!
這一句話,聽得四個人臉上變了色,一個人皺了眉!
童天甲冷冷一笑,道:「話,我說在前頭,你朋友如果再動刀子,再被我奪了過來,我可要你朋友流著血下樓了!」
童天甲冷然回顧,道:「是什麼?」
他走上了橋頭,恭謹異常地哈下了腰,輕輕說道:「二爺,天不早了,該回去了。大爺正等著您呢!」
黑衣少年呆了一呆,那雙劍眉的眉梢兒,微微揚了一揚:「霜姨,怎麼,他是真瘋?像這麼一個相貌出眾不凡的人物,要是真瘋了,豈不太可惜了?」
沒錯,就在這片刻工夫,那位瘋書生已然不知去向,八成是趁著適才的混亂,跟茶客們一起跑了!
黑衣少年道:「總不會無緣無故,只喝半杯酒便得了瘋症!」
那漢子道:「不憑什麼,打了就是打了!」
笑聲中,只聽小順子道:「瘋子叔叔,你還沒說呢,怎麼又跑出來了?」
嚇得那美艷歌伎花容失色,倉皇退避,所幸她躲得快,也夠靈巧,一扭纖腰由瘋書生身旁繞過,飛快奔進了那低垂珠簾之後,留下的,只是一陣幽香!
只聽其中一人喝道:「管他是那個門裏的!剁他!」
「何止你崇敬?」黑衣人兒眉梢兒微挑,剎時間,美目中那層薄霧般輕愁更濃,那修長白皙的玉指,移動了一下眼前的杯兒,輕輕說了這麼一句。
老賬房任孔方神情一鬆,呼了一口大氣!
驀地,由「廿四橋」附近一個樹叢裏,走出一個臉色白慘慘的瘦高漢子,那漢子眼神十足,一望而知是個武林高人,衣著氣派,更充分表示他是來自鼎食之家!
「別怕呀,壓斷了,又不要你找那包醫跌打損傷的來接骨續筋,壓死了,我孤零零的一個,也不會有人找人償命打官司,別怕,來呀,喂,別跑呀……」
右腕一帶,那被制的大漢立即一個踉蹌,往劍尖上迎去!
那大漢剛一眨眼,砰然一聲那另三名掀了桌子,壺飛,盃滾,牌九灑了遍地,到底還是一路人!
那舉棋不定的老者瞿然而醒,輕擊一掌,拍案叫絕:「好棋,好棋,高,高,放在眼前的,我怎麼沒瞧見!」
當莊的大漢臉色一白,似乎已沒勇氣亮自己的牌了!
哈哈一笑又接道:「不,那不是我的家,那是座兇宅,是個殺人場,我的家該在這兒,這兒的人好,都好……」
說著,拿起酒壺便往嘴裏灌,酒流得滿襟都是!
那兩個漢子立刻緊張起來,整個樓頭氣氛也跟著繃得很緊,那右邊漢子一隻手悄悄地探向腰際!
黑衣少年眉宇間煞氣凜人,道:「霜姨,那麼,如今這位聞人夫人呢?」
就在這時,瘋子走向了臨窗下棋的那副座頭,四個老者全神貫注棋局裏,都沒有留意身後來了人!
他向和_圖_書童天甲擺了擺手,然後舉步走向聞人美,也許他既矮又胖肚子大,躬不下身,只向聞人美哈個腰,恭謹說了聲:「二爺。」旋又轉過來問童天甲:「大爺正忙著,夫人不放心,要我出來看看,怎麼回事?」
那亂抓亂舞的手,卻是既白皙,又修長的一雙!
他冷冷一笑道:「招呼我打過了,不能空口說白話,我留你一條膀子!」
一陣風般跑了過來,剎時間在瘋子面前圍成一圈!
再看鄭板橋那「揚州」竹枝詞:
那大漢瞪目道:「尊駕是……」
好大的口氣!
又是一陣狂笑!
黑衣少年點頭說道:「這個我知道,三年前。」
茶館裏,只剩下那矮胖的錢老板望著那柄軟劍發愣!
「爺」字未出口,忽聽一聲大喝,那右邊大漢右腕一挺,身形半轉,一柄明晃晃的解腕尖刀,閃電一般刺向他的右肋。
姓童的瘦高漢子悲嘆地搖頭說道:「錢老哥,你知道我家大爺號稱『七絕神君』,一身所學,除了二爺之外,敢誇放眼天下,無人能及,他跟二爺像親兄弟一樣,是過命的交情,要能醫好二爺的瘋症,他會看著二爺這樣兒麼?」
「說得是,童爺!」錢老板點頭說道:「卓大俠俠骨仁心、義薄雲天,為聞人大俠這個朋友,可說已盡了心盡了力,我敢說卓大俠精擅岐黃,他不但已自己親手為聞人大俠療治多次,而且還不惜重資,遍聘名醫……」
對面那位吳老哥本佔贏面,勝券在握,好不高興,如今一著之變,全盤優勢立即轉為劣勢,不由惱羞成怒,恨聲說道:「觀棋不語真君子,是誰這麼多嘴……」
一句話罵了滿樓酒客,但卻無一人敢抗辯!
而姓童的瘦高漢子左腕一翻接劍在手,一閃身帶著被制大漢退回原處,軟劍一抖,目注另三人冷笑說道:「那位還要再試試!」
黑衣少年目中異采一閃,揚起了眉,脫口喝道:「高明,好身手!」
鋼鐵為傲骨,寸寸血所凝,
黑衣少年詫聲問了一句:「多知道一點?」
不為威武屈,不為富貴淫。
黑衣少年毅然說道:「那必然是有人害他的!」
黑衣少年皺眉說道:「霜姨,那容易麼?」
只可惜那雙目光黯淡失神,且有點散亂!
「好!」瘋子猛一點頭,道:「那麼瘋子叔叔就唱給你聽……」
「誰知道。」黑衣人兒淡然搖頭道:「總之,他是因為喝了那半杯合巹酒才得了瘋症是事實!」
「何止是棋。」姓童的瘦高漢子截口說道:「二爺名號雖稱『琴劍書生』,其實他武學第一,文才蓋世,無所不通,無所不精,只可惜……」
再加上「揚州第一樓」的酒醇,菜美,招待親切,那些個醉翁之意不在杯中物的酒客們,趨之若鶩爭相光臨!
那茶座老板忙開了口,道:「吳老,卓府童總管在此,您多包涵!」
他一抬手瘋書生砰然一聲摔在了樓板上,這一摔,他更瘋了,一躍而起,指著那兩個中年漢子破口罵道:「好大的膽子,你兩個竟敢打我,你兩個也不打聽我是誰,想當年我縱橫宇內,睥睨武林,叱吒風雲,稱尊天下,那個不是奴顏婢膝,阿諛逢迎,甚或聞風破膽,亡命逃竄,如今你們竟敢打我,這要是在當年,你兩個還想……」
黑少年陡挑雙眉,目閃煞光,道:「霜姨,那不用說,定然是有人在酒裏下了毒!」
孩子們樂了,譁然笑了起來。
原來,那位瘋書生又走向了一副座頭!
在那「二十四橋」行人穿梭,車馬來往的橋頭上,兩腿直伸,斜倚橋欄地坐著個人,他就那麼把著橋頭坐著!
黑衣少年眉鋒一皺,道:「以他現在的情形,假如要問他,只怕很難問出個所以然的!」
童天甲說完了話,那矮胖白衣人胖臉上非但未見怒容,反而笑意更濃,點了點頭,轉望那驚魂未定、兩次失刀的漢子:「二位是那一路的朋友?」
童天甲道:「說得是,但童某人仍謹代家主人謝過了!」
黑衣人兒這才緩緩收回目光,軒了軒黛眉,道:「說來話長,你知道『琴劍書生』什麼時候才崛起武林的?」
笑了笑,接道:「理,咱們講過了,請你朋友站起來!」
童天甲聞聲一震,撤招收刀,轉身低頭,恭謹說道:「許爺,您來了!」
這一來茶座中大亂,茶客們大呼小叫,轉眼間跑個精光,那位矮胖的錢老板白著臉便要過來勸解!
說著,畏懼地往後直縮。
不,不是有點,他地地道道是個瘋子!
當即大駭,那適才當莊的一名道:「原來尊駕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童天甲臉色一沉,道:「怎麼說,任賬房,你還好意思再衝著我說話!」
那瘦高漢子冷冷說道:「我姓童,是『揚州府』卓府的下人,這是我家二爺,請朋友你高抬貴手,別跟一個有病的人一般見識!」
黑衣人兒淡淡說道:「梅冷,事在人為!」
黑衣人兒又搖了搖頭,道:「好了,梅冷,事不關你,不必再為這件事費心勞神了,還是趕快吃喝,咱們的正事要緊!」
童天甲垂手把經過說了一遍!
姓童的瘦高漢子淡淡一笑,道:「錢老哥,別過來,全是江湖朋友,這檔子事你管不了,站在一旁看清了,有什麼損失,待會兒我請這五位掏腰包!」
他二人對話至此,瘋書生聞人美突然舉手一拱,道:「這位小兄弟,還有我!」
「噢。」瘋子這回聽明白了,道:「叫小棍子,你要打人麼,可別打我……」
黑衣少年一怔說道:「什麼就是他?」
本來,他該是瀟灑過市,姑娘家追逐,至少也會以那雙含情脈脈、秋水流波的眸子追逐,男人們羨慕、嫉妒的一個人,而今,行人路過,車馬行經,人人都皺著眉,捂著嘴,避繞而過,那些目光中,有厭惡,有惋惜,有同情……
黑衣少年揚眉說道:「有什麼不敢的,這還用怎麼推斷麼?分明是……」
「是他!」黑衣人兒點頭說道:「你那第二個敬佩的人物,實在說來,『七絕神君』在武林中的聲名除了僅次於『琴劍書生』外,也的的確確是個值得敬佩的人物,他一身所學傲誇當今,號稱『七絕』,人品也不差,更難得他頂天立地,義薄雲天……」
那當莊大漢遲疑了一下,道:「我兄弟『魯中五虎』!」
黑衣人兒微愣問道:「什麼事不太可能?」
臨走,他要付酒賬,矮胖白衣人一招手攔住了他,道:「『鄱陽』、『騰駿寨』弟兄光臨,許某人應該略盡地主之誼,這頓吃喝算我請客了,二位只管請吧!」
「要。」那孩子點了點頭,道:「瘋子叔叔唱得好好聽啊,我好想聽!」
瘋子歪著脖子看了一看,突然說道:「老兒,何須煞費腦筋,這不是一著現成的好棋麼!瞧著!我替你下一著,連環馬!」
黑衣少年揚了揚眉,道:「好可憐……霜姨,難道說聞人大俠這瘋症就無藥可醫,無人能救了麼?」
適時,姓童的瘦高漢子右掌一鬆微抖,那被制大漢一個高大身形,踉蹌退向同伴一處,然後他道:「且慢,朋友們留下個名號!」
黑衣少年神情猛震,脫口一聲驚呼,呼聲甫出口,他倏然驚覺,連忙舉杯掩飾,好生不安。
「這才是瘋子叔叔的好朋友!」瘋子道:「我告訴你吧,瘋子叔叔的本領大得很呢,誰能關得住我,我一跑就跑出來了,誰也沒辦法!」
他,就是這麼個人!
黑衣人兒道:「梅冷,咱們自己的事更要緊!」
那孩子頭上梳著一個沖天小辮子,瞧模樣怪機靈的,他躍在瘋子面前,眨動著一雙大眼睛,道:「瘋子叔叔,我叫小順子!」
適時,茶座老板突然慨嘆說道:「聞人大俠不愧奇才,單看這扭轉乾坤的高妙一著……」
那位老奸巨猾的老賬房任孔方想必是看準了這一點!
黑衣人兒搖頭說道:「事實上他是因為喝那了半杯合巹酒而一瘋三年,藥石罔效至今。」
矮胖白衣人「哦!」地一聲,道:「東西二堡,南北四寨,一般地威震武林,原來二位是『鄱陽』郝寨主麾下弟兄,得罪了……」
那年頭有錢的人,在遊樂興盡意暢之後,總是要跑到茶座上喝上一壺龍井、香片,然後或上棋圍,或者就在茶座上邀三五同好一邊品者,一邊下棋,以示風雅的快意事!
黑衣人兒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