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雙桅巨舟
黑衣少年一怔,道:「怎麼,霜姨,難道他騙人!」
白衣客道:「上次你們賬房怎麼拿給我用了?」
門人傑道:「當時我若著手追查,只怕『揚州城』中自當年便不會再有『揚州第一樓』這個字號、這家酒樓了!」
然後與黑衣少年相偕行向艙中。
門人傑伸手把那隻半圓半扁的銀杯遞了過去,道:「任賬房請再仔細過目!」
白衣人未答,翻腕自袖底取出一物,平托掌上,那修長白皙的五指上,是個被壓扁了的銀酒杯!
白衣人詫聲說道:「這是甚麼意思,要甚麼條件?」
淡粧多態,更的的頻迴盼睞。
青衣老者一怔說道:「怎麼,為甚麼我不能去?」
任孔方連忙側身讓路!
大石上坐定,青衣老者首先說道:「兄弟咱們先談談眼前的今晚『第一樓』頭那兩個如何?」
青衣老者笑道:「兄弟奈何糊塗一時,你我都不知道的幫會組織,難道稱不得秘密二字麼?再說,論名氣,論武學,那『八臂玉哪咤』都較東西兩堡、南北四寨的領袖人物為大為高,她倆又怎會是這些堡寨之人!還有東西兩堡有人外出必有旗號,南北四寨之船,白日有旗,夜間有燈燈上也有表記,而唯獨這艘船沒有掛旗號標記!」
任孔方忙道:「是,是,老朽這就去催,這就去催!」
青衣老者手指處,是丈餘外枝葉茂密的一株華蓋巨松,松樹下,有塊光潔平滑的大石!
青衣老者道:「這不難知道,她們近日內會向卓府下手,屆時自當揭曉!」
黑衣少年苦笑搖頭,忽地抬眼問道:「老人家,那位許爺在卓府任掌何職?」
門人傑笑道:「我也是在座的賀客,對寶號大廚師的手藝,所有的賀客們無不讚不絕口,譽為『天廚星』呢!」
「話是不錯!」門人傑笑道:「大夥兒都喝了寶號的酒,可是並沒有第二個人得了瘋症,那足見不是酒的毛病,便是毛病出在酒上,那也是有人單在聞人大俠那杯合巹酒裏施了手腳,慘了東西,無如任賬房……」
青衣老者「哦!」地一聲,詫聲說道:「這酒杯既是銀的,酒中下了毒,怎會不現異象……」
此際,在史閣部這衣冠塚前,淒冷而昏暗的月色下,面向青塚負手站立著一個頎長的雪白影子!
搖了搖頭,接道:「我可以告訴任賬房,像我這種好管閒事之人,普天之下比比皆是,有道是『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天理昭彰,不隱邪惡,那狠毒的兇手終究是難逃天理的,一旦在各方追查之下現了形,我只怕他要十倍償還這筆債。」
任孔方陪笑說道:「恕老朽放肆,那似乎不關老朽的事!」
黑衣少年道:「要是卓府的人,那咱們……」
「不談了!」青衣老者哈哈一笑,輕易擱過話頭,道:「兄弟,我問你可曾看出她倆的來路?」
白衣客及時笑問:「怎麼?賬房認識我!」
白衣人笑道:「我這第一猜便猜錯了!」
任孔方一震,忙搖頭說道:「門相公說笑了,套句江湖朋友們的話來說,門相公是看走眼了!像老朽這麼一個瘦弱的老人,那裏……。」
上酒樓不是選女婿,只看你衣著夠不夠氣派,舉止像不像那麼回事,並不介意你容貌醜俊!
那是他怪,別人管不了!
黑衣人兒道:「這就是世故、經驗,逢人只說三分話,莫要盡掬一片心,江湖陰詐,人心叵測,他怎知咱們是甚麼意思?」
「記得,記得!」任孔方眉飛色舞地道:「三年前卓府那樁喜事,的確可說震動天下,由那三山五嶽、四海八荒趕來賀喜的江湖豪雄、武林英俊,可說擠滿了『揚州城』,從前十天起就熱鬧起來了,不瞞門相公說,那次小號著實地賺了一筆呢!」
白衣人道:「老哥哥又聽到了甚麼?」
「別騙我。」白衣客一擺手,道:「是捨不得拿出來用!我上次在你們這兒喝酒就是用的銀杯,不信你去問問你們賬房去!」
白衣客淡然笑問「是麼?」
黑衣人兒螓首微頷,道:「事情準備妥了麼?」
「既方便那就好!」門人傑笑了笑道:「地點是在威震寰宇的『揚州』卓府!」
但是,倏地有了動靜,那是黑衣人兒與黑衣少年走近二十丈內,船頭上那兩個灰衣漢子長身站起,垂手肅立!
任孔方苦著臉道:「門相公睿智,當想得到那極可能是嫁禍……。」
鬨然大笑震動「第一樓」,笑聲中,還夾著掌聲與怪叫,只聽有人怪聲怪氣說道:「今後那個再說百無一用是書生,讀書人癡呆、迂腐,我第一個不依……」
黑衣人兒淡淡笑道:「我看出他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一身功力恐怕不在咱們『梅谷』一個巡察之下,甚至還可能……」
任孔方要接口,門人傑突然問道:「那次喜事,包辦喜進的,不就是寶號麼?」
當她舞到門人傑近前時,送過一個甜笑,一個媚眼,櫻桃綻破。剎時間那醉人曼妙歌聲又起:
門人傑目光一凝,道:「任賬房是不承認!」
在這艘雙桅大船緩緩向河心移動之際,在距離岸邊十多丈處的另一處暗隅裏,緩步走出一個青色人影!
白衣人一擺手,那船頭船尾四個灰衣人立即忙了起來!
黑衣少年一怔,詫聲說道:「真的?霜姨,不會吧!」
任孔方道:「相公若不信,待老朽比給相公看看……」
任孔方搖頭說道:「那就非老朽所能知了,也許這是一個銀樓打造的!」
果然,他一進門,那些夥計便飛步迎過來兩個,一左一右,躬身哈腰陪著笑直往樓上讓!
……
門人傑一笑說道:「任賬房,我的酒菜至今未來,麻煩替我催一催可好?」
白衣人忽然問道:「老哥哥,現在甚麼時候了?」
青衣老者淡淡一笑道:「據我所知,她們在找尋某一些人,而且那位『琴劍書生』聞人美也可能是她們所要找尋的一個!」
「中肯之言也!」青衣老者笑了笑道:「兄弟你不覺她那隱含眼中的薄薄輕霧令人怦然心動,情難自禁?」
白衣客揚了揚眉,道:「那麼這杯底打著『揚州第一樓』字號該怎麼說?」
黑衣人兒截口說道:「現在開始歷練,一切都謹慎些,該還來得及!」
白衣客門人傑笑了笑,緩緩說道:「說來話長,真要說清楚,那該從三年前……」
青衣老者點頭說道:「老哥哥我頗有同感,那位姑娘呢?」
白衣人「哦!」地一聲,張目道:「老哥哥,怎見得?」
清冷而昏暗的月色,也灑照在「廣偕門」外的梅花嶺上!
門人傑點了點頭,嘆道:「任賬房之言,我深有同感,只是,唉,不談也罷……。」
黑衣人兒黛眉微皺,沉吟了一下,道:「你說的不無道理,但卓家跟『揚州第一樓』不會有甚麼關連,那姓許的若是知道,他為甚麼裝作不知道?」
任孔方道:「這個老朽適才聽夥計說過了,相公要原諒,小號從來就沒有用過銀杯,那些成套的……。」
直到現在。老賬房任孔方才真真實實地心頭落實,呼了一口大氣,而適時,那黑衣少年招了手:「夥計,算賬!」
黑衣少年搖了搖頭道:「沒有,霜姨看出了甚麼了?」
白衣人笑了笑,道:「夜色寧靜,對當頭明月,伴嶺上梅花,人生能有幾回?老哥哥雅人,自能識得這等情趣!」
黑衣人兒冷笑說道:「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你看得出麼?那個老賬房任孔方就是老於世故,一肚子奸滑……」
「萬點梅花,盡是孤臣血淚,一抹故土,還留勝國衣冠。」
任孔方直了眼,臉色連變,道:「相公這隻銀https://www•hetubook.com•com杯是那兒來……。」
所以,這艘雙桅大船上,又顯得靜悄悄的!
青衣老者道:「我跟著她倆下了『第一樓』,你知道她倆往那裏去了。」
任孔方強笑說道:「那是因為老朽籍籍無名,微不足道……。」
任孔方竟然笑了,搖頭說道:「這位相公,恐怕弄錯了,這不是小號的……。」
「不敢當!」任孔方忙道:「老朽是江南土生土長的,相公貴姓……。」
青衣老者道:「還早,兄弟,莫非你要……」
適時,「嘩啦!」一聲枝落響動,樹叢中驚慌掠起一條人影,疾如鷹隼般向茫茫夜色中竄去!
任孔方臉色一變,白衣客接著說道:「三年前我在這兒喝過酒,還承蒙任賬房給了個方便……。」
白衣人目中閃過一絲異采,道:「春蘭秋菊,並稱一時瑜亮,難分軒輊!」
「對了!」青衣老者忽又道:「兄弟,那黑衣少年叫黎梅冷,他稱那位黑衣姑娘為霜姨!」
白衣客淡然笑問,道:「是麼?」
黑衣少年道:「如果我說的不錯,便是他別有深意!」
門人傑笑道:「那麼這隻杯子何來?」
白衣客道:「忒謙了!……」
一頓,隨又接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大喜之日,如花美眷在側,人生四大得意喜事,洞房花燭小登科,誰會想到別的,如果我是當時的聞人大俠,我也非瘋不可,任賬房以為然否?」
任孔方吃了一驚,道:「卓府?」
適時,黑衣人兒與黑衣少年亦已走近,雙雙登上跳板!
門人傑一震說道:「任賬房,推己及人何解?」
黑衣少年微皺劍眉,道:「霜姨,您看這人是那一路的!」
黑衣少年又道了一聲:「多謝!」與黑衣人兒相偕下樓而去!
任孔方笑了,眨了眨老眼道:「不是小號之物,何來小號字章?門相公,老朽沒有……。」
白衣人點頭沉吟,道:「嗯,到時候我要看看……」
任孔方赧笑說道:「不瞞門相公說,老朽年輕時不好讀書,性喜遊蕩,及至年長,身無一技之長,只好做些小買賣餬口……。」
任孔方興嘆說道:「門相公高明,然,然!」
隨著這曼妙歌聲,珠簾兒掀動,倩影兒乍現,眼前一亮,滿樓燈光俱皆黯然失色……
任孔方抬眼望向白衣客,突然,他一楞……。
門人傑有同感地點頭說道:「孔賬房說得是,卓神君的確就是這麼一位值得欽敬的頂天立地大英雄、大俠客,他對朋友數十年如一日,這年頭這種血性朋友是太少了,太少了……。」
這運河裏來往的漕舟異常之多,「揚州城」的繁華有一半以上也是這條運河帶來的!
青衣老者接著說道:「那是一艘雙桅大船,既豪華又氣派,船頭船尾各有兩個武林人物守望,她兩個到達時,艙裏又迎出了三個人……」
夥計尚未答話,白衣客突然搖手笑道:「這兒又不是銀樓,怎好在此敲敲打打,任賬房既然如此謙虛,不願顯露,那就由我代勞了吧!」
坐定,夥計擦桌子的擦桌子,倒茶的倒茶,既殷勤又周到,忙得團團轉,諸事既畢,一名夥計哈腰問道:「相公爺要吃點什麼?」
由那頎長而隱透高華氣度的身影看,此人必極俊美脫拔,而且瀟灑飄逸!
「揚州城」城開不夜,「第一樓」似乎是越晚越熱鬧!
另外那分隔前後的船艙四周,窗子都緊緊的閉著,可是由那窗縫裏,仍透射出絲絲的燈光!
任孔方道:「門相公剛才自己看過了,這銀杯大小、形式、花紋是跟小號所用銀杯一般無二,但卻沒有小號的字章,不是小號的酒杯……。」
黑衣人兒道:「你聰明絕頂,該知道都是為你好!」
「怎麼!」白衣客截口笑道:「任賬房不認識我?」
說至此處,抬眼問道:「兄弟,你知道『八臂玉哪咤』此人?」
說話之間,兩個人已到了運河岸邊!
門人傑搖頭淡笑,道:「任賬房未免太小氣了,我明明看得真切,任賬房卻堅不承認,似如此,任賬房難怪我動疑麼?」
門人傑淡然笑道:「名不見經傳,鮮知於武林,卻是個好管閒事的人!」
任孔方楞楞地點頭說道:「老朽明白了,老朽明白了……。」
「不錯,」任孔方猛一點頭,但倏又搖頭笑道:「其實,那也說不上是小號包辦,『揚州城』有名的大酒樓差不多全被叫進府裏幫忙了……」
青衣老者目閃寒芒,點頭未語!
說也怪,聞人美這回竟未再發瘋,溫順地站了起來!
矮胖白衣人笑道:「好說,小哥兒請坐,許某人告辭了!」
白衣人沉吟說道:「她們要找些甚麼人?為甚麼又會找到聞人美?……」
便認得琴心先許,欲綰合歡雙帶。
黑衣年搖頭道:「不然,那姓童的一身功力已然甚高,那姓許的該比他更高,再加上他城府深沉過人心智,我以為他不會看不出!」
那隻扁銀杯的杯底,確沒有字,光滑滑的!
白衣人笑了笑,道:「還有一處空缺,要麻煩老哥哥補一補去!」
白衣人抬眼一望,道:「老哥哥,這又何以知之?」
黑衣人兒突然一聲輕喝:「袁巡察!」
夥計道:「這……相公爺,這樣好不,我去問問我們賬房看……。」
沒一會兒,夥計回來了,不是他一個,背後還跟著老賬房任孔方,到了近前,那夥計道:「任爺就是這位相公爺!」
白衣客更醉了,她,趁勢掙脫那隻捨不得掙脫的手,翩若驚鴻,帶起一陣香風隱入了垂簾之後!
青衣老者搖頭說道:「兄弟奈何如此缺乏情趣?……」
……
白衣人目閃奇光,道:「這便是三年前洞房花燭夜,盛合巹酒的那隻酒杯,乘著紛亂,人未注意之際,被我偷藏袖底!」
黑衣少年軒了軒眉,未開口,但他旋又說道:「怪只怪我娘當初不讓我離開『梅谷』,要不然……」
整個的一座酒樓上,眾人皆醉,唯那白衣客門人傑獨醒,她找上了醒的那位,嬌軀一轉,舞了過去。
黑衣少年謙遜了一句坐了下去!
「誰說不是呢!」任孔方附和說道:「老朽活了這麼大把年紀,還是頭一次見著那麼辦喜事的,『揚州城』的百姓都引以為榮呢……」
向曠睡爐處,翔鸞園裏,羞把香羅偷解。
黑衣人兒淡然說道:「不信你等著看好了,霜姨自信不會看錯他的!」
白衣人欣然點頭!
那也只有問她自己!
任孔方把那隻銀杯放在桌上,然後向白衣客伸出手說道:「請把這隻銀杯借老朽一觀!」
門人傑點頭微笑道:「是的,三年前,這是時間,至於地點……。」
一問三不知,黑衣少年難得要領,只好搖了搖頭,道:「那麼,老人家,這個情我敬領了,日後那位許爺再來,請代我致謝一聲!」說著與那黑衣人兒雙雙站了起來!
白衣人也笑了,笑聲中,白、青兩條人影同時騰起,數閃不見……
當然,瞧白衣客那身雪白儒衫,舉止氣度,就像個貴介王孫、有錢的大少爺公子哥兒,夠資格做樓上雅座的客人,有福氣享受那醇酒美人,化得起大堆大堆的銀子!
白衣客想了想道:「這樣吧,揀你們大廚師最拿手的給我來兩樣,另外再給我來壺紹興酒,記住要燙的……」
說著,拿起杯子一看,立又詫聲說道:「怪了,這隻杯子杯底,怎麼沒有字!」
黑衣人兒點了點頭,未開口!
「可以!」白衣客擺手說道:「你去吧,他要說不行,我再去
和-圖-書找他!」
黑衣人兒淡淡說道:「難說,有可能是卓府的,也有可能是別的路道。」
白衣人忙道:「謝大姑娘不罪!」
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
流波美目再轉處,多少個靈魂兒為之出竅!
青衣老者道:「那也沒甚麼可驚人的,兄弟,有些婦道人家,要比咱們男人更為高明,就拿這位霜姑娘來說,她竟也一眼便看出那任孔方老兒是個深藏不露的武林高人……」
二更時分,「第一樓」走進了個臉色慘白的白衣客!
白衣人道:「當時我聽說喜筵是某家酒樓包辦的,事後我遍訪『揚州城』中大小幾十家酒樓,唯『第一樓』有這種酒杯!」
黑衣人兒又點了點頭,道:「好,就在明天上午吧!」
他身後兩個,是差不多一般高的魁偉紫衣大漢,一個濃眉大眼細目,俱都威凜懾人!
瞧背影,這白衣客顯然是適才「梅花嶺」上的那位,只是那張淡金色的臉變成了慘白的一張,透著稀奇!
白衣客道:「我這個人有個怪脾氣,尋常的酒杯喝不下酒,把你們藏著不用的銀杯拿來我用用。」
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任孔方「哦」地一聲驚呼,直了眼,半啊始道:「原來這,……這就是聞人大俠喝合巹酒發病的那隻銀杯。」
任孔方笑了笑,道:「老朽兩眼未花,敢斷言門相公絕非門人傑?」
一眼瞥見了白衣客,可沒像上次那位碰見瘋書生聞人美那樣地嚇得花容失色,慌忙走避,她望著那頎長瀟灑,臨風玉樹般身形、高華的氣度,眉目含春、帶著一份嬌笑三分俏地拋過一個媚眼,然後轉首一低,由白衣客身邊掠過,那無限美好的嬌軀扭動間,散發出一股醉人的幽香!
白衣人略一沉吟,道:「那委實稱得上秘密二字了,只是近年來除了三年前那樁個人悲慘遭遇外,一直算得上很平靜,尤其這江浙一帶是『七絕神君』卓空群的住家所在,更是分外安寧,這一秘密組織突然出現在揚州,令人費解!」
大廳左邊拐角處,適時現身一個青衣老者,是那尾隨黑衣人兒與黑衣少年走下「揚州第一樓」頭那相貌清臞的青衣老者!
青衣老者點頭說道:「不錯,正是他,他尊稱那位黑衣姑娘為大姑娘,稱那少年為少主,執禮甚恭,那位黑衣姑娘則呼他為常總巡察……」
是適才那位唱歌的人兒,她已經換了一件衣衫,那是襲蟬翼般輕紗,披在玉體上,玲瓏,豐腴,若隱若現,只一眼,便是鐵石人兒也魂銷!
任孔方接杯在手,兩指一捏,那隻壓扁了的銀杯立刻被捏得一張,白衣客淡淡笑道:「任賬房好純的內力!」
人兒既入了珠簾後,又過了一會兒,驀地驚嘆四起,掌聲雷動,滿樓酒客,這時靈魂才又入了竅!
任孔方呆了一呆,不安地笑道:「相公原諒,老朽不記得……。」
任孔方道:「是的,許爺交代,這點酒菜算卓府略表心意!」
門人傑笑道:「任賬房莫要多心,請想,當時的賀客,都是江湖豪雄,武林俊傑,也都是卓神君與聞人大俠的好朋友,我一指出這銀杯的毛病,他們怕不立即砸了這座酒樓,縱或不砸,以後誰還敢再上第一樓來吃喝!」
青衣老者愕然說道:「兄弟,這是……」
頓了頓,接道:「任賬房,在這兒說,耳目眾多,方便麼!」
然,酒客們竟都忘了,幾幾乎忘了呼吸!
這是一段空閒間隙,身為賬房,代表酒樓的任孔方,總不能讓它「冷場」,藉機搭訕地,開了口問道:「老朽看相公不是本地人氏!」
任孔方又一驚,忙道:「是,是,是,老朽不認識,不認識……。」
是送酒菜的夥計驚醒了他,同時,一陣悅耳曼妙的絲竹透自那低垂的珠簾後,緊接著是個美的歌聲:
任孔方又搖了頭,道:「『揚州城』的人都稱呼他一聲許爺,誰也不知道他的名號!」
那是個人,是個身材頎長,身穿雪衣儒衫的人!
黑衣人兒道:「想必他們亦未看出!」
夥計站著未動,囁嚅說道:「我不知銀杯放在那兒!」
門人傑道:「可是包辦喜筵是寶號,這銀杯也是由寶號的使用銀杯裏拿出來的,任賬房是寶號的賬房……。」
門人傑「哦!」地一聲,笑道:「那麼任賬房以為我該是誰?」
矮胖白衣人收回目光,轉向童天甲道:「天甲,請示二爺,咱們回去吧!」
吟聲忽地斂住,自雲霄一落千丈,這位白衣文士緩緩轉過身來,那是一張淡金色,神情木然的一張臉,任何人只消一眼便可看出,他戴有人皮面具!
白衣人搖頭笑道:「我猜不出,老哥哥還是自己說了吧!」
任孔方道:「所以說門相公該去找把這隻酒杯送進洞房之人!」
門人傑緊問不捨,道:「任賬房,恕我直言,武林中一直未聽說過任孔方這三個字!」
這兩個人來到運河邊,並沒有往那繁雜熱鬧的碼頭走,反而有意避開碼頭,往南走去!
黑衣人兒未再說話,白衣人卻轉注黑衣少年開了口:「少主,繁華『揚州』可好玩?」
白衣客把那扁銀杯的一頭頂在桌沿上,然後用雙手用力按了幾按,才把它按得張開一些,但距離原來的「杯」狀,那還差得多,他收手搖頭一笑說道:「看來我這難以縛雞的一雙手,竟難及任賬房兩個指頭!」
「是麼?」白衣客微微一笑,注目道:「既不是貴號之物,任賬房又怎知道這隻銀杯杯底沒有字!」
任孔方神情微震地又「哦!」地一聲,道:「原來是卓神君府,有這回事兒……。」
距離碼頭約莫數十丈外的岸旁,停泊著一艘雙桅大船,那高高的桅杆上懸掛著兩盞大風燈!
門人傑截口笑問:「那麼,任賬房何以教我?」
梅花嶺,是明末閣部史可法的祠堂,衣冠塚所在地!
白衣人沉吟說道:「這一秘密組織之首領,若是個男的,必是個蓋世豪雄,當非無名之輩,若是個女的,那就更驚人了。」
門人傑點頭說道:「是的,卓府,『七絕神君』卓空群府中!」
臨走,那矮胖白衣人向著老賬房任孔方低低交代了幾句,然後與童天甲照顧著聞人美下樓而去!
白衣客翻腕自袖底取出那隻壓扁了的白銀杯,平托掌上,目光凝注,淡淡地含笑問道:「任賬房這可是貴號的銀杯。」
船頭船尾那艙板上,各坐著兩個灰衣漢子,一塊跳板由船舷直搭到岸上丈餘,別的難見人影!
青衣老者一笑抬手左指,道:「那麼暗倆樹下石頭坐坐去!」
……
門人傑笑問:「應該找誰,千百隻銀杯當中,怎會這麼巧洞房裏就用上了這一隻,恐怕特意挑也不容易挑中?」
任孔方雙眉微軒,接道:「門相公,老朽已脫離武林多年,厭倦了那種恩怨糾紛、舐血的生涯,君子成人之美,門相公又何必苦苦相逼!」
黑衣少年惑然說道:「霜姨,倘若那任孔方是個深藏不露的武林高人,那卓府的姓許的跟姓童的會不知道,看不出麼?」
說著,哈了個腰,轉身急步而去!
事實如此,他站在那兒,一如臨風之玉樹,給人一種幾疑神仙中人,不類凡夫俗子的感覺!
「好地方!」任孔方世故地讚道:「『開封』老朽年輕時候曾去過幾次,鐵塔、禹王臺、『大相國寺』,熱鬧得很哪!」
這三人一出艙,立即行向跳板旁邊!
門人傑道:「那麼,我又以為,那心懷狠毒謀害聞人大俠之人就是看準了這一點,任賬房亦以為然否?」
童天甲恭謹地應了一聲,走過去又勸瘋書生聞人美回家!
青衣老者搖了搖頭,道:「只是上了船,卻未走……」
那夥計紅了臉,囁www.hetubook.com.com嚅說道:「相公爺,有是有,只是,只是那都是成套的專門用在喜慶宴會包席上,平常是不用的!」
聽,一樓清音劃破史祠的寂靜夜,裊裊直上,聲音不大,但卻幾乎能上干雲霄:
白衣人應了一聲:「是!」
清冷而昏暗的月色照在這運河上!
那黑衣人兒與黑衣少年離開「揚州第一樓」後,順著大街,併肩往南行去,黑衣人邊走兒邊埋怨:「梅冷,這就是你涉世未深,江湖歷練不夠之處……」
任孔方臉色一變,道:「門相公怎麼又說這話……。」
白衣人含笑問道:「老哥哥是指那黑衣女子與黑衣少年?」
青衣老者道:「十之八九,這一秘密組織之首領,是個雄才大略的女中丈夫!」
「不錯!」門人傑點頭說道:「如今任賬房明白了?」
隨見她香袖輕擺,嬌軀微轉,婆娑起舞,滿樓寂然,香醉四座,一聲嬌笑再把媚眼兒拋過!
門人傑淡淡笑說道:「酒是寶號的酒,杯是寶號的杯……。」
夥計這才應了一聲,飛步而去!
青衣老者道:「你偷藏這隻杯子的用意是……」
白衣客道:「草字人傑,任賬房在未來這兒以前是……。」
「說得是,」門人傑點頭笑道:「只是當日使喚的下人婢女那麼多,又都是執役卓府多年,進出洞房也人多手雜,任賬房讓我找那一個!」
花明月暗飛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
任孔方道:「門相公是聽誰說的?」
青衣老者撫掌笑道:「能得兄弟你如此誇獎的姑娘,舉世也該唯此姝……」
門人傑連連點頭地說道:「的確不錯,的確不錯,那一年『揚州城』的盛況可謂空前絕後,以前不曾有過,以後恐怕也不會再有了……。」
白衣人詫異地望了青衣老者一眼道:「老哥哥,何以見得?」
青衣老者道:「那黑衣少年接著又說,『問他恐難問出個所以然來』,那位姑娘則謂『有現成的卓空群及聞人夫人』!」
「算了!」青衣老者一邊舉步走過來,一邊笑道:「兄弟,別往你老哥哥臉上抹粉了,自己究竟有多少,沒人比自己更清楚,我就是再學上十年,也及不上你!」
黑衣少年默然未語!
任孔方將頭連點地道:「老朽頗有同感,然,然。」
任孔方詫異地接過銀杯,瞇起一雙老眼,極其仔細地反覆看了看!忽然動容,點頭說道:「果然不錯,果然不錯,門相公真個是心細如髮,要不是門相公,換個人絕看不出來呢!」
任孔方飛快接口道:「如果老朽老眼未花,門相公並不完全是個讀書人!」
「有了!」任孔方突然擊掌說道:「每隻銀杯上,都烙有打造銀樓的字號,門相公何不循字號找上那家銀樓,問問這隻杯子是誰定製的!」
方待變換身法,只聽船上黑衣人兒輕喝說道:「袁巡察,算了,讓他去吧!」
白衣人略一遲疑,道:「雪裏寒梅,清麗淡雅,冷豔奪人,世間該僅此一株。」
任孔方將頭連點地道:「知道,知道,這件事普天下沒人不知道,當時的賀客那麼多,一人回去說一句,那還不立刻傳遍天下!老朽也是在事後聽說的……。」話鋒微頓,滿面惋惜地一嘆接道:「這真是大不幸,聞人大俠與現在的聞人夫人,郎才女貌,俱都是當代武林中少見人才,當時誰不說是天造一雙,地設一對,珠聯璧合,相得益彰,真不知羨煞多少人,誰料到像聞人大俠這麼一位奇才英俠,卻偏偏落得這麼一個悲慘下場,聞人夫人的命這麼苦,怎不令人抱怨老天爺太沒眼……。」
白衣人點頭說道:「也不錯,但怎見得它是秘密組織,而非現下武林皆知的東西兩堡、南北四寨或某幫某會……」
任孔方道:「老朽跟做東家是故交,承蒙他看得起,所以把老朽留在這兒幫個忙,賞碗飯吃,相公的大號是……。」
任孔方略一遲疑,搖頭說道:「這個老朽不知道,只知道連童總管都得聽他的。」
白衣客緩緩抬頭說道:「任賬房先別問,只答我這是不是貴號所用的銀杯就行了!」
那濃眉大眼紫衣大漢冷哼一聲,道:「朋友,你還想走麼?」
白衣客道:「任賬房,上次為什麼可以?」
「怎麼沒有?」門人傑道:「任賬房可還記得,三年前卓府有過一樁轟動宇內的大喜事,卓神君那位至交好友,武俠第一奇才『琴劍書生』聞人大俠與一位巾幗奇英梅夢秋梅姑娘締結百年之好!」
門人傑淡笑截口道:「分明,這中空的杯底裏,預先藏有能使人發瘋的歹毒藥物,酒滲過這無數小孔一泡,藥粉立即溶於酒中,斟酒的時候,與常酒一樣,但轉眼之間,杯中酒便成了害人的毒汁,如此,酒是寶號的,杯也是寶號的,該如何解釋?」
任孔方默然未語,老臉上陰晴不定了一陣,終於突然一嘆說道:「既如此,老朽不敢再瞞明眼高人,門相公,老朽當年是個武林中人,只是那已是當年事了!」
白衣人輕輕說道:「黎梅冷……霜……」
白衣人點頭說道:「不錯,老哥哥分析得極是!」
夥計鬆了一口氣,匆匆哈個腰轉身而去!
「不錯!」白衣人笑道:「該值得去那兒多吃幾頓了!」
門人傑含笑說道:「那麼,任賬房又將何以教我?」
此人真怪,欣賞歌舞,欲親芳澤,那該是越往外靠,越近那低垂的珠簾才好,他怎偏偏選上角落裏的座頭。
任孔方一怔說道:「門相公是認為……。」
她,紅了嬌靨,喜上眉梢,那眼角兒春意更濃,嬌艷欲滴,更加了三分媚意,螓首半垂,輕輕說道:「多謝公子,承蒙垂青,不以風塵見薄,稍時賤妾當先以歌舞酬答,人靜後,賤妾再敬備水酒粗餚,聊表寸心!」
白衣客似乎未飲先醉了,揮手一把抓住了那隔衣也觸手滑膩的粉臂,揚眉,含笑,煞似調情老手般地輕輕問道:「姑娘我誠懇敬邀,可否與我共飲一杯,同謀一醉?」
任孔方毅然說道:「門相公,這沒有什麼不方便的!」
黑衣少年苦笑說道:「霜姨,我怎麼知道會惹起這麼大麻煩嘛!」
一曲甫畢,她媚眼兒再拋,翠袖輕揚,一點白光飛投門人傑懷中,然後袖掩酡紅嬌靨,翩然載舞而去!
方自稍歇的鬨堂大笑又自掀起!
「心痛鼎湖龍,一寸江山雙血淚,魂歸華表鶴,二分明月萬梅花……」
黑衣人兒淡然說道:「我敢說,他不但知道一個,而且知道兩個!」
白衣客詫聲喃喃道:「這就怪了……」
白衣人笑道:「正是,我腹中酒蟲作怪,正想上『第一樓』喝兩杯去!」
白衣人「哦!」了一聲道:「坐船走了?」
黑衣人兒神色有點凝重,道:「這不怪你,這人想必是跟我倆來的!」
青衣老者雙眉一軒,道:「再加上任孔方是個深藏不露的武林高人……」
黑衣人兒又道:「梅冷,那老賬房任孔方,你看出他有甚麼與常人不同的地方麼?」
任孔方嘿嘿笑道:「那是各位爺們誇獎抬愛,其實各家有名酒樓掌廚師傳的手藝都不錯!」此人是夠機警的!
青衣老者恍悟笑道:「你瞧,我怎麼忘了,兄弟,記住,早去早回莫讓我久等,那等人的滋味可不大好受,要是……」
任孔方急道:「這姑娘,許爺說的,這是小意思,算不得甚麼!」
白衣人沉吟了一下,道:「我只覺那少年英華內斂,功力頗高,年輕氣盛,好管不平,有幾分俠氣,是個很可愛的人物!」
門人傑目光凝注搖頭說道:「以我看,任賬房的所學心智,絕非籍籍無名之人!」任孔方道:「那是門相公謬誇……」
青衣老者和圖書道:「我要是再說一點,恐怕你更會驚異!」
此女真個一代尤物,不然何能至此!
門人傑道:「我不能說沒有這個可能,只是……。」
黑衣少年詫聲說道:「霜姨,我看他挺好呀!」
那兩盞風燈,與一般常見的風燈不同,要比一般長得多。
「老朽不敢。」任孔方自然聽得出口氣不對,忙道:「事實上,老朽確實記不得什麼時候拿出過銀……。」
白衣人一怔說道:「老哥哥,這話怎麼說?」
廢話!
白衣人一笑截口,道:「也許那毒很奇特!」
任孔方道:「恕老朽大膽,門相公委實當時就該著手追查。」
黑衣少年為之一怔,道:「怎麼,適才那位付過了?」
白衣人「哦!」地一聲,道:「老哥哥由是猜測她倆是一秘密組織中人?」
上了樓,一名豔歌夜好舞方罷,在如雷掌聲,嚇天怪叫聲中面含嬌媚甜美,盈盈謝客,轉身要走!
軟襪步香階,手提金鏤鞋。
像見了大爺,十足的奴才相、勢利眼!
任孔方神情一鬆,點頭陪笑,道:「極是,極是,這麼說,老朽該代敝東家謝謝門相公了!」
白衣客淡淡說道:「任賬房法眼如神,看對了,我不是本地人氏!」
白衣人一搖頭,道:「老哥哥,你不能去!」
青衣老者笑了笑,道:「那少年被稱少主,他張口我娘,閉口我娘,那位姑娘被他呼為姨,身分極高,她也你娘長,你娘短……」
青衣老者道:「兄弟,我聽得很清楚!」
在那滿樓座頭之間,她一如蝴蝶兒穿花,肉香撲鼻,美色當面,這該是最佳輕薄時機!
白衣人一笑說道:「那是老哥哥由來謙讓!」
黑衣少年眉鋒微皺,道:「他大號怎麼稱呼?」
任孔方一怔,苦笑說道:「那門相公只有去查誰把這隻銀杯送進洞房……。」
黑衣人兒「哼!」了一聲道:「我說你歷練不夠你不服,你以為他真不知那姓許的叫甚麼?」
白衣客揚眉道:「任賬房委實是健忘得可以,三年前……。」至此一頓。
任孔方又問:「相公仙鄉何處?」
而且,她著意地修飾了一番,適才是濃粧,如今是淡抹,那總是相宜,宮髻高挽,鬢鳳低垂,好一副嬌媚模樣兒!
但誰都不知道她翠袖暗傳了一件東西給門人傑,只有她跟門人傑兩人知道!那是一張帶著醉人幽香的雪白小紙條……。
「嘿嘿嘿嘿」地一陣乾笑。
青衣老者笑了笑道:「在『第一樓』上,那黑衣少年曾有『難道他也在咱們尋找之列』之間,那位黑衣姑娘則答『那要看他是否合條件了』!」
任孔方呆了一呆,道:「門相公這隻杯子那兒來的?」
青衣老者道:「你這是考我,那『八臂玉哪咤』常春英獨霸西南,稱雄一方,當年是甚麼聲名,何等驕狂,豈是屈居人下,甘供驅策之人,這顯示出此一秘密組織之領袖人物,必有極其高絕的服人之力、服人之智……」
青衣老者道:「何必這時候費腦筋?只要她們一動,不就知道了麼?」
白衣人長眉連軒,目閃厲芒,旋即斂態,不安地向黑衣人兒哈下了腰,臉上微紅,道:「屬下耳目遲鈍,以至讓人欺近……」
黑衣少年笑道:「自較山裏好玩得多!」
青衣老者笑道:「你由來目力如神,算無失著,老哥哥我也從不會讓你白跑,你說,咱們這兒談還是屋裏談!」
黑衣人兒白了他一眼,道:「都是你多事,如今好,咱們吃的,人家付賬,這筆人情債……」
黑衣人兒截口說道:「這並不足為怪,須知固然有很多能人奇士隱於山,可也有不少武林高人隱於市的!」
頓了頓接道:「她兩個去了運河邊!」
這人的確怪,又不是臘月,喝什麼燙酒!
任孔方神情一鬆,道:「恕老朽眼拙,老朽……。」
黑衣少年眉鋒又皺深了三分,道:「那位童總管好高的身手,他是……」
任孔方剛要接口,卻見那夥計已雙手捧著一隻銀杯,飛步而來,近前,小心翼翼地把杯遞向任孔方!
任孔方搖頭笑道:「這位相公,這隻銀杯杯底根本就沒有字!」
他那裏一招呼,老賬房任孔方連忙親自走了過去,近前陪上笑臉一哈腰,剛要說話,那黑衣少年已注目道:「何勞老賬房親自前來?共是多少?」
回顧身旁夥計,輕喝說道:「去拿隻銀杯來,快!」
這座祠,門前有一泓碧水,跨進大門,滿院紫藤,正面是大廳,廳後即史閣部的衣冠塚!
「叭!」地一聲,有人捏碎了一隻酒杯,然,仍不自覺!
白衣人道:「回大姑娘,屬下已將應用什物購齊,只等大姑娘下令了!」
「那倒不必,」門人傑道:「我的原意也不在此,否則只為保全這家酒樓,而眼睜睜地看著元兇逍遙天理之外,我這一輩子如何能安……。」
任孔方忙道:「他是卓府的總管,大夥兒都叫他童爺!」
接著轉望白衣人,道:「常總巡察,傳諭下去,船駛河心下錨!」
任孔方突然說道:「門相公,老朽不信!」
這幾個一走,「揚州第一樓」裏馬上又是絲竹陣陣,酒囂雷動,輕歌隨起,那珠簾上,又現出了鬢影釵光的婆娑舞影……
白衣客倏然驚覺,帶著一點窘迫,又有點自傲的笑容,昂然舉步,行向角落裏的一副座頭坐下!
望著那瘦弱背影,門人傑突然笑了,那是掠過脣邊的一絲笑意,但倏地,笑意凝住,他皺了眉,雙目之中湧現一層薄霧般複雜神色,緩緩伸手拿起桌上那隻扁銀杯……
白衣人道:「老哥哥說的是當年獨霸一方,橫行西南的常春英?」
任孔方「哦!」地一聲,道:「三年前?」
黑衣少年眉鋒微皺,沉吟說道:「一個酒樓的賬房,怎會……」
門人傑笑了笑,道:「天下英雄只知道,那次是寶號包辦的筵席!」
任孔方忙肅然一揖,道:「多謝門相公成全,推己及人,門相公亦令人……」
任孔方似乎微微一驚,忙抬頭陪笑,道:「老朽那來那麼大福分?不認識,不……。」
那濃眉大眼紫衣大漢應了一聲,雙袖一擺,掉轉身形飛射而回,輕飄飄地落在船上,點塵未驚!
可是,這四個灰衣漢子卻分別背對背向外坐著,生似彼此不認識,偌大一艘船上就只他一個人般,誰也不開口說話!
那兩個紫衣大漢中濃眉大眼的一個應聲騰身,半空裏一折腰,人似天馬行空,又像巨鷹搏兔,直向岸上十餘丈處一片樹叢撲去!
黑衣少年道:「那他怎麼不說?咱們又沒甚麼惡意!」
又點了點頭讚嘆道:「卓神君這個人可真夠義氣,真夠朋友,休說是『揚州城』的百姓,便是天下人,誰提起來誰不翹拇指!」
那雙目光如冷電,直射大廳左邊拐角處!
抬眼深注,接道:「老弟,她比之那位聞人夫人梅夢秋如何?」
白衣人目光一凝,道:「敢是老哥哥已知她倆的底細?」
懨懨睡起,猶有花梢日在……
任孔方嚇了一跳,忙搖手說道:「門相公,門相公,這個玩笑可開不得,酒雖是小號的酒,可是所有的賀客都喝了,並沒有……。」
黑衣少年皺了眉!
他兩個剛走下樓梯,角落裏一副座頭上,跟著站起了那一直未被人注意的清臞青衫老者,他付過酒賬也走了!
白衣人道:「老哥哥,這是人之常情,並無特異處!」
任孔方點頭說道:「極是,極是,應該,應該,倘無報應,蒼天豈非太無眼,那還有好人過的日子!再說……」
接著,他陷入了深思……
門人傑微笑說道:「主意是好主意,無如這隻銀杯上獨無承製字號!」
你便是潘安宋玉,穿著不像那回事兒,也和圖書得坐樓下!
任孔方愕然說道:「門相公這話……。」
說話間,他已來到白衣人面前,白衣人笑道:「老哥哥,『第一樓』頭碰面,我知道老哥哥必有以教我,所以我特來這『梅花嶺』上恭候,我沒有白來吧?」
任孔方臉色一變直了眼,道:「門相公到底是……。」
八成兒,他身上的人皮面具不只一副!
青衣老者撫掌笑道:「妙極,我奉陪……」
那夥計忙道:「相公爺還有什麼吩咐?」
「敝姓門。」白衣客道:「任賬房在這兒得意多久了!」
青衣老者大笑說道:「那我願意等你到天亮!」
白衣人道:「她們竟敢動卓府,委實膽大得可以……」
門人傑淡淡笑道:「這話一點不錯,那位聞人大俠就不如我心細,要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喝那杯合巹酒了……。」
是李後主的「菩薩蠻」!
任孔方眼一瞪,叱道:「在庫……。」旋又擺手改口說道:「去找七爺拿去,快去!」
任孔方一驚停了手,臉色微變,強笑說道:「相公誇獎,這隻酒杯老朽竟然弄它不開!」
白衣人目中異采一閃,道:「是麼,老哥哥?」
任孔方搖頭笑道:「那老朽就不敢說了!」
他站在一株柳樹後,望了那艘雙桅大船桅杆頂上那兩盞風燈一眼,隨即身形閃動,破空而去。
雙眉微軒,接道:「這隻銀杯的製作,在外表看來,跟寶號其他杯子完全相同,一般無二,其實我仔細看過了,這隻銀杯內裏大有文章,那就是這隻銀杯分量不夠,比寶號別的銀杯為輕,為什麼呢,因為這隻銀杯的杯底是空的,而且杯底裏層有無數目力難見的小孔……」
「好說!」白衣客道:「小地方河南開封!」
白衣人截口笑道:「我回來時,給老哥哥捎點兒可好?」
白衣人道:「這是無意中的收獲,足證你我所懷疑的不錯了!」
「該夠了!」青衣老者點頭說道:「不但是個秘密組織,而且這組織十分龐大,實力也極為雄厚!」
門人傑一笑說道:「是誠我失禮,任賬房,我不問了!」
白衣客毫不猶豫地把那隻扁銀杯遞了過去!
任孔方苦笑說道:「門相公要老朽從何承認起?」
「沒關係!」白衣客擺手說道:「那無關緊要,要緊的是夥計請來任賬房的事。」
青衣老者道:「所以我只說十之八九,未敢肯定斷言!」
任孔方接過銀杯,把杯底朝向白衣客,道:「門相公請看,這杯底打有小號的字號!」
猛然抬頭,目光凝注,壓低了聲音道:「任賬房可知道這隻杯子,我是從那兒得來的麼?」
白衣客淡淡說道:「這麼說是我說瞎話詐人了!」
一搖頭,接道:「老哥哥,我想不出她們是誰!」
夥計一楞,陪笑說道:「相公爺!小號沒有銀杯……」
若為那一張慘白面孔,試問,值得麼?
白衣客滿面惑然地搖頭說道:「為什麼這兩隻杯子,大小,形式,便是這杯子四周鑴刻的花紋圖案都一般無二呢?」
青衣老者笑道:「說了半天,你仍未說出她倆的來路!」
任孔方陪上一笑,未說話。
門人傑道:「看來任賬房仍不肯……」
那白衣人與兩個紫衣大漢微微躬下身形!容得黑衣人兒與黑衣少年上了船,白衣人發話說道:「少主與大姑娘回來了!」
門人傑惑然凝注,道:「任賬房,據我所知,那次包辦卓府喜筵的,只有寶號。」
此際,運河中來往的船隻,都已掛起了風燈,一眼望去,河面上點點燈光成串,有的靜止,有的在移動,煞是好看!
轉注夥計,喝道:「去拿把錘子來。」
按說,既然有人,而且是兩個坐在一處,行船水路,閒來該是天南地北,一通胡扯閒聊沒完!
門人傑搖搖頭,道:「可惜我當時有事須趕往雲貴去,要不然我當時著手追查,那謀害聞人大俠之人,準跑不掉……。」
「慢著。」白衣客突然抬了手!
白衣客正眼也未瞧他倆一下,昂然登上樓梯!
有錢的顧客至上,別說是燙的,就是要滾的,他也給你照樣辦來,夥計應了一聲,就要走。
青衣老者道:「這也是那組織所以該稱之為秘密組織之所在。」
白衣客抬眼看了看,點頭說道:「不錯,是有!」
白衣人抬眼問道:「老哥哥,那一點?」
青衣老者道:「我雖尚不能肯定她倆究係何等來路,但我卻知道她倆是一個秘密幫會組織中人!」
女為悅己者容,只有她自己知道是為了誰!
伸手自任孔方手中取過那隻扁銀杯!
「任賬房,」門人傑擺手說道:「不必再說了,最後我再請教一句,任賬房明明是位武林高人,為何屈就這區區一家酒樓的賬房,莫非……。」
白衣客哈哈笑道:「我是讀書不成,棄而學劍,學劍又不成,只好又去讀書,結果全不是材料,一無所成,倒是任賬房您……。」
青衣老者點頭說道:「正是,你可曾看出她倆的來路?」
這話聽得任孔方好不自在,只是他裝糊塗沒說話。
門人傑道:「任賬房,我可沒指寶號害人,我只問這如何解釋!」
雙眼一抬,又接道:「任賬房,這隻銀杯,就是當時混亂之際,我在洞房裏拾到的,就是那天用來盛合巹酒的那隻酒杯!」
白衣人身形倏起輕顫,嘆道:「老哥哥,但願你我都看錯了,我不敢再沾……」
白衣人微笑說道:「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
白衣人淡淡說道:「該不是等閒人物,為武林中所罕見!」
「誇獎,」白衣客淡笑道:「請教?」
他一見白衣人正望著他,倏然失笑,道:「兄弟,看來我永遠瞞不了你!」
可是你若穿得好像那回事兒,駿馬輕裘,坐車乘轎,穿綾羅綢緞,最好身後再跟幾個僕從,你便長得像豬八戒他二哥,模樣兒嚇煞人,他們也會躬身哈腰,滿臉堆笑地往樓上捧,而且恭謹殷勤,見面先巴結,唯恐不周!
門人傑接著說道:「任賬房,那次後來喜事變了禍事,洞房花燭,賀客們剛鬧過新房,聞人大俠半杯合巹酒下喉就得了舉世名醫東手的病症,這事任賬房可知道?」
白衣人含笑欠身,道:「回大姑娘,屬下未發現甚麼動靜!」
任孔方忙道:「應該,應該,只是少俠,這賬適才那位卓府的許爺已經付過了……」
任孔方道:「門相公,有可能是別人仿造,混入小號所用銀杯中的,門相公要找,應該找……。」
青衣老者點頭說道:「是不錯,只是,兄弟,三年前承辦喜筵的是『第一樓』麼?」
任孔方肯定地點頭說道:「門相公便不是武林中人也該會武。」
黑衣人兒截口說道:「艙裏說去……」
此詞最為綺麗動人,也最大膽!
任孔方一愣,隨即嘿嘿笑道:「相公,因為這不是小號的東西,也許杯底有字,但絕不會是『揚州第一樓』字樣,而且這隻銀杯跟小號的銀杯也不一樣!」
「還有,」青衣老者道:「他身邊那兩名紫衣巡察,看身手俱在一流,這豈非又顯示這一秘密組織之組織龐大,實力雄厚?」
黑衣人兒輕抬皓腕,那三個這才一起站直身子,黑衣人兒舉目一掃全船,緩緩收回日光道:「常總巡察,可曾有甚麼動靜?」
任孔方陪上勉強的笑容,道:「那麼,恕老朽說句大膽話,門相公找錯人了,小號是個名傳遐邇的大酒樓,不是那謀財害命的黑店!」
緊接著,前艙艙門啟動,由艙裏一前二後地走出三個人來,這三個人俱在中年,前面的一個,是個身材頎長,長眉鳳目,白面黑鬚的白衣人,頗稱英俊,只可惜目光有點陰沉,眉宇間那煞氣也太重。
黑衣少年轉頭側顧,苦笑說道:「霜姨,您老是幫我娘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