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李玉翎忙伸手接了過來，一看之下，他呆了呆，旋即他皺了眉，那便條寬大信箋上是這麼寫的：「著即調李玉翎進宮聽差，此令。」
井檜道：「對不起，李老弟，吵醒你了。」
李玉翎道：「奇快無比，一下子脖子斷了。」
李玉翎道：「難道館主認為這叛逆比白道人物還叫人挑拇指的。」
算卦的關上鳥籠，拿起了那張紙牌也似的東西，打開來一看，立即抬頭望向李玉翎，搖頭晃腦地哼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還，荊軻有志刺秦王而樊於期作了難……」
伙計說他的，李玉翎根本就沒聽見。
算卦的道：「您老弟以為不是。」
小禿子一皺眉道：「拿我得來的賞，便宜全給你佔了。」
「我，姓樂的。」
井檜道：「老弟可知道那兩字叛逆。」
屋裏靜悄悄的，沒人答應，也沒聽見動靜。
井檜倏然一笑道：「老弟請看看這個，這是宮裏下的條子。」
井檜道：「我指的是他的來路。」
李玉翎跟著站了起來，暗暗一聲苦笑，道：「先生別客氣。」
李玉翎微愕問道：「跟我告個罪，怎麼回事。」
是館主井檜。
他托著一雙破袖子，一搖一晃地，可是腳下挺好，一陣風般進了「隆福客棧」。
這是誰？
轉身往外走去，李玉翎及時說道：「你等等。」
他坐他的，算卦的做算卦的生意，這生意沒個定數。
李玉翎道：「正是這樣，請先生指點。」
井檜笑道：「自然不會是賣力賣命去的。」
顯然他是不信，難怪他不信，李玉翎從熱河來還是秦天祥送他來的。
李玉翎道：「是的，先生。」
緊接著，「隆福客棧」裏響起一聲吆喝，隨見小禿子踉踉蹌蹌地退了出來，一屁股坐在了大街上。
井檜這一招不能不算狠，不能不算毒。
李玉翎猛然想起那紙手令上不是明明白白地寫著三進後院北上房麼，真是多此一問。
那半大孩子左手裏托著的是顆大棗兒。
井檜臉色微變，乾笑說道：「其實那也沒什麼，他們都是一個鼻孔出氣的一丘之貉，老弟，不談這些了，我今兒個來是為了向老弟你道喜的。」
話聲倏地止住，這時候，一個穿青衣的中年漢子步履匆匆進了「隆福客棧」，沒看見他是從那個方向來的，只見他走得很快。
那先前話聲笑道：「妹子別嫌我這嘴貧，我這嘴可救過不少人。」
伙計怔了一怔，遲疑了一下，扭頭就要進去。
李玉翎點頭說道：「對的，先生。」
魯金叫道：「老弟，這……這是怎麼會……」
李玉翎沒多說，他怕魯金多問，萬一魯金再往下問，他不知道該不該說，他謝了一聲往西而去。
第三天一早，李玉翎還在睡夢中，一陣敲門聲把他吵醒了，他仰起身子問道：「誰呀」
進了「隆福客棧」往後走，一進，一進，又一進。
只聽那先前話聲從閣樓上傳了下來。
剎時間樂逵神色轉趨平靜，冷冷說道：「人頭我收下，這頭一試能不能算得通過，那還得看館主。」
「這就是嘍。」算卦的笑道：「老弟是個明白人，要知道這件事只有兩條路可走，一嘛是遵命，一嘛就是抗命，你老弟既不能抗命，那只有遵命了，是不是？」
「等先生做完生意。」李玉翎呆了呆，搖頭說道：「恐怕我不能等……」
進了二進後院再看客房不下十間，有的客房亮著燈，有的客房黑漆漆，不知是熄了燈，還是沒人住。
魯金眨動了一下眼，倏然笑道：「老弟，你可別騙我。」
秦天祥假如是宮天鶴的人，他也許不會猶豫，可是他明知道秦天祥也是位熱血的忠義之士，他如何能殺掉一個跟自己站在同一立場，同一陣線上的忠義之士。
算卦的挪了挪凳子，向李玉翎近了些，左手兩個指頭在那兒「叭達」、「叭達」地撚了好一陣。
只聽另一話聲道：「那可是您的主意，不是禿子先生的三隻手。」
「這樣好不？」算卦的道：「您再等我半個時辰，再有半個時辰也差不多該收攤了，您要是怕坐在這兒無聊悶得慌，先請別處走走，到時候您再到我這攤兒上來……」
李玉翎裝作沒看見，淡然問道：「可以交差麼，這頭一試算得通過麼？」
樂逵沒動手，看了包袱一眼，然後移注李玉翎臉上，目光炯炯，道：「我忘了告訴你，人頭要完好無損的。」
那算卦的道：「不耽誤您太久的，您請給我個時候。」
李玉翎訝然說道：「我有事兒！」
李玉翎呆了呆，道：「先生我做不到……」
李玉翎強忍震驚，凝目問道：「先生，我請教……」
算卦的往別處扯，李玉翎卻只有耐著性子點頭說道：「先生說得是。」
往後的幾天，李玉翎沒再出去，他沒見著井檜，也沒見著樂逵，只有魯金給他送茶端飯，可是魯金也沒說什麼，他沒再提秦天祥的事，隻字沒提。
那半大孩子低著頭，沒作聲。
只聽有人在門外應道：「李老弟，是我。」
那叫樂逵的漢子唇邊掀起一絲冷酷的笑意，道：「既然進了這個門兒，心裏就得學硬點兒。」
魯金一眼掃上李玉翎手裏那小包袱上，道：「老弟，這是什麼？」
樂逵嘴唇抖動了一下，算是笑，道：「好用麼？」
李玉翎一按啞簧，緩緩抽出了那把匕首，這匕首兩邊薄如紙，那中間也不過比紙略厚一些。
魯金震然轉望李玉翎的背影，兩眼中閃射一種光亮的異采，這異采，令人難以言傳，難以意會。
那清脆話聲道：「沾上了這個邊兒，算我倒霉。」
李玉翎「噢」地一聲，和圖書驚聲說道：「怎麼，館主，秦天祥是叛逆……」
「小子，見者有份，還不快扔上來。」
李玉翎勉強笑笑地笑了笑說：「出去走走。」
說了半天，只得了這麼一個法子，實際上這個法子是明擺著的，誰都知道，只有兩條路，一條路行不通就只有走另一條，這還用人教麼？
誰知道他李玉翎，除了秦天祥該只有宮無雙，秦天祥不會，也沒那麼大神通！
哼了一聲，轉身進去了。
李玉翎呆了呆，道：「先生這就是給我解決疑難？」
李玉翎道：「這個我也知道。」
「秦老……」
樂逵翻眼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李玉翎道：「你們這兒可有姓秦的客人。」
好長相！徒弟不高明，師父也不怎麼樣，真是什麼人說什麼話兒。
轉眼間，那閣樓下一家店面似的兩扇門訝然而開，從裏頭走出了個半大孩子，正是算卦的那個禿子徒弟。
李玉翎暗暗不由嘆服，道：「先生分析的極是。」
往北看，北上房燈光透出窗外，門關著，顯然秦天祥還沒睡，卻不知道禍已臨頭。李玉翎心裏好不難受，邁著沉重的步履走了過去。
「過獎，過獎。」算卦的咧著嘴，露著一對大黃板牙，笑道：「其實，吃我這一行飯的，也得有一雙明亮的眼睛，要不然就不夠資格吃這碗飯，不出三天非叫人把攤兒砸了不可。」
一頓接著問道：「這就是您的卦，也就是您心裏為難的事兒，對也不對？」
那叫樂逵的漢子轉回了身，冷冷地望著李玉翎！
旋即他邁了步，拐向右。
李玉翎「嗯」一聲道：「他來路不簡單，館主是指……」
李玉翎微微一笑，又道：「魯兄，時候不早了，我得交差去了。」
李玉翎把包袱往桌上一放道：「人頭在這兒，請驗收……」
李玉翎道：「館主，我何喜之有？」
世上的孩子沒一個不怕挨打，那半大孩子一聽這話駭了怕，怯怯地抬起了左手攤了開來。
算卦的道：「別客氣，我先問您老弟一聲，要是您老弟沒見過我這個算卦的，您老弟打算怎麼辦？」
李玉翎心裏一跳，道：「我不知道館主何指。」
轉眼間，李玉翎從漆黑的北上房裏走了出來，直向東面行走，他手裏多樣東西，那是個圓圓的小包袱。
棧門口那燈光下，他又猶豫上了。
李玉翎道：「回來早了麼！」
李玉翎忍著悲痛點了點頭。
李玉翎微一抬頭道：「我不知道，反正是館主的手令。」
沒人答應，那有那半大孩子人影，敢情這就麼大工夫，那小禿子又跑了。
「不敢。」算卦的眼一瞇，頭一偏，用手指了指攤兒上那幾個字，那幾個字寫的是「文王神課鐵嘴落拓生」。
算卦的道：「那您就進不了秦廷，既然進不了秦廷，就別想刺秦王。」
井檜道：「怎麼不對了。」
小禿子一抬頭道：「算你厲害，誰叫您是我師父。」
李玉翎正色抬頭，道：「館主，我真不知道您何指。」
他出了「承德武術館」的大門，在大門口，他遇見了魯金，魯金很熱誠地跟他打招呼，問他這麼晚了上那兒去。
算卦的道：「那時候樊於期的那顆頭，可是樊於期自己割下來的。」
李玉翎抬手叩了門，剛一叩，門呀然而開，根本沒拴，倒是叫李玉翎一怔，又推開了些。
「容易。」算卦的一點頭道：「您請邊兒上坐坐，等我做完生意，自當給您個滿意。」
李玉翎道：「館主客氣，我怎麼敢當，請坐。」
「那得問我這隻黃鳥兒。」算卦的一指攤兒上的鳥籠子，含笑道：「您要是不急著走，就請在我這攤兒坐坐，花工夫不多，花費也不過幾文，包管您滿意地笑著走，要是算卦的沒說準，沒能替你解決疑難，您一文別給，您還可以砸我的。」
話落，包起人頭拾在手裏就要走。
這條街燈光上騰幾乎觸了雲霄，人聲沸騰，來往的行人車馬多得難以勝數，那清涼陰沉的「承德武術館」跟這條街成了強烈的對比。
伙計道：「我們這兒有好幾位姓秦的客人，您找那一位？」
算卦的微一點頭道：「算卦的瞧得出，您心裏正有一樁難決的事兒。」
看看已近「隆福客棧」，眼前一大堆人擋住去路，這一大堆人圍在那兒不知道在看什麼？
李玉翎沉不住氣了，伸手抓住了秦天祥的胳膊往外一扳，秦天祥轉了過來，閉著眼睡得仍很熟，只是鼻間沒有氣息。
井檜點頭說道：「他是叛逆一夥。」
「不，不，不。」井檜抬頭道：「不是，不是，要是出身黑道那就簡單多了，他的出身不但不是黑道的，而且還叫人挑拇指。」
李玉翎道：「有功我不敢當，我只是應試，也是遵館主之命行事……」
秦天祥一動沒動。
李玉翎凝目打量上了這算卦的，瘦瘦的個子，年紀三十多近四十，殘眉小眼兒，朝天鼻，外帶兩顆大黃板牙。
這，讓李玉翎更難受，更悲傷，這難受，這悲傷，比他親手殺了秦天祥尤甚。
魯金神情陡然一震，失聲叫道：「秦……秦天祥的！」
他知道他該走了，微一擺手，獨自轉身而去。
那叫樂逵的漢子一笑說道：「你要是會投飛劍，可以不出去。」
井檜微一點頭道：「不錯，宮裏。」
李玉翎有點詫異，可是他仍站在炕前輕輕叫了一聲。
那算卦的就坐在攤兒後頭，剛放下卦筒。
突然，他抬頭凝目，問道：「先生知道當年荊軻刺秦王那檔子事兒？」
李玉翎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遲疑了一下，邁步走向攤兒前。
算卦的道：「那您請坐，小ｗww.hｅtｕbｏoｋ.coｍ.ｃｏm禿子，給這位大叔倒碗茶去。」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畢竟他的人頭提在我手裏……」
這「隆福客棧」怕真是「承德城」首屈一指的大客棧，每一進院子都夠大的，還種的有花木，相當寧靜，相當高雅。
李五翎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那張紙，打開來一看，他身形倏顫，啞聲叫了一聲。
算卦的得意一笑道：「誇獎，為什麼下不了手呢，只因為這個人跟您老弟是朋友，對不對。」
李玉翎一怔，道：「館主這話……我在那裏頭有人。」
李玉翎道：「我真不知道。」
這些李玉翎懂，要不是當著這麼多人，他真想客串一下子刺秦王的荊軻，要進秦宮得帶上樊於期那顆白頭，秦天祥不就正像那樊於期麼，真靈，真靈，這算卦的是……
李玉翎抬眼望向井檜，道：「真的麼，館主。」
話落，獨自往裏而去。
李玉翎一雙目光落在手裏那把淬過毒的帶鞘匕首上，這把匕首，鯊魚皮鞘，做的很精緻，刀鞘兩邊嵌著兩塊玉。
站在門口好半天，他才鼓起了勇氣問了一聲。
算卦的更得意了，看了李玉翎一眼道：「按說，現在的朋友，不大下得了手，那就看您老弟跟您這位朋友有沒有仇，要是有仇的話，朋友就不成其朋友，也就不會下不了手了，照這麼看……」
看看是不會有人再到攤兒上來了，算卦的輕輕一拍攤兒，道：「行了，收攤兒，今兒個這生意就到此為止了……」
李玉翎道：「館主要我到那兒去一趟，有點兒事兒，這『承德城』我是初來，人生地不熟，根本不知道街在那兒。」
「行了，妹子，扭了眼珠。」
李玉翎明白了，「哦」地一聲笑道：「怕你是弄錯了，我出門的時候什麼都沒帶。」
那先前話聲低低喝說道：「小子，瞧瞧去。」
井檜道：「老弟是指……」
井檜倏然一笑道：「老弟，不瞞你說，他早就在宮場主手掌心裏了。」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先生說對了……」
藍汪汪的光，映著燈光一閃一閃地，看在眼裏能使人心裏冒寒意！
李玉翎愕然說道：「館主這話……」
井檜點了點頭。
算卦的微一凝目，倏然一笑道：「您老弟是位江湖上的英雄好漢，對不對。」
樂逵突然說道：「我來代館主說吧！昨晚上宮裏來了人，指著名兒要你老弟……」
李玉翎這時候臉上不能帶出心裏的感受，強笑點點頭說道：「回來了，還沒睡著？」
算卦的一巴掌落在那半大孩子的禿頭上。
李玉翎雙眉一揚抬起了手，但是他又重放了手，他忍下了，小不忍則亂大謀，他只有忍下了。
李玉翎心裏好不煩惱，本來就夠煩的，這時候他更煩了。
李玉翎順指望去，只見那兒掛著一塊白布，上頭寫著批八字，算流年，看手相，決疑難，斷吉凶，還有什麼看風水，問行止，卜居，遷徙……全得很，他會的可真不少。
那先前話聲窘笑道：「妹子這張嘴也夠損的。」
井檜臉上浮現著疑色，道：「老弟真不知道？」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先生神卜，請先生指點。」
李玉翎可沒心情多看，扭頭要走，突然有人在他腰間摸了一下，緊接著一個瘦小人影往人堆裏鑽。
井檜嘿嘿笑道：「有句俗話說逮耗子的貓不叫，你老弟就應了這句話，你老弟也就是那隻會逮耗子而不叫的貓。」
算卦的道：「你何不也跟樊於期商量商量去。」
井檜一掠鬍子，斂去笑容道：「老弟可是真裝糊塗了。」
桌上點著燈，秦天祥是在屋裏，可是他躺在炕上，面向裏，身上還蓋著被子。
算卦的道：「這就是您老弟的難處，一邊兒是奉命不得違背，一邊兒是自己的朋友，下不了手，對不？」
李玉翎收回目光道：「你知道我心裏有什麼難決的事兒？」
李玉翎一怔，一聲「請等等」披上衣服，翻身下炕走過去開了門，門開處，井檜一臉笑，他身後還跟著樂逵，樂逵的臉上也找不著那慣見的冰冷神色了。
只聽樂逵的話聲從裏頭傳了出來。
李玉翎驚疑地道：「有這種事，這麼說他到『天威牧場』是……」
李玉翎出了「隆福客棧」特意地往那擺卦攤兒處看了看，那地方空空的，卦攤兒已然收了，那算卦的也早沒了影兒。
又是一陣嬌笑。
樂逵揚了揚眉，問道：「事兒辦妥了。」
不管怎麼說，這是樁極為棘手的事，殺，他下不了手，這頭一試就別想通過，頭一試就通不過，還想什麼別的？
轉眼望著那半大孩子，臉一沉，喝道：「還不快把東西還給這位大叔。」
算卦的道：「我教您老弟抗命，來個一走了之，您老弟做得到麼？」
李玉翎道：「先生請說說看。」
的確，那半大孩子左手握得緊緊的，算卦的說他的，那半大孩子像沒聽見。
李玉翎默想了一下，微一抬頭，道：「不，我就在先生這兒等等好了，我初來『承德』，人生地不熟，走遠了怕找不著地兒……」
一個個伸著脖子瞪著眼，聚精匯神地，還聽見人堆裏嘩喇嘩喇直響。
伸手往攤兒左一指。
樂逵當然看得出真假，他一怔，猛地抬眼望向李玉翎，一對眼睛瞪得老大，臉上神色充滿了驚訝。
他轉身坐在炕上，剛坐下，樂逵又進來了，手往李玉翎眼前一伸，沒說話。
李玉翎突然開了口：「伙計。」
井檜狡猾地笑笑說道：「老弟一點兒也不知道麼？」
樂逵接過匕首抽了出來，放在鼻子前聞和圖書了聞，翻眼望向李玉翎，道：「你沒用它。」
魯金瞪大了眼道：「是館主……」
李玉翎從人堆後頭過，不覺往人堆裏瞧了一眼。
秦天祥此舉感動天地，驚鬼泣神，是可媲美那位前輩古人樊於期。
來往的行人都直看他，他沒留意，根本也就沒察覺「隆福客棧」裏出來個伙計，沖著他哈腰賠笑道：「這位爺要住店，您裏邊兒請，小店有乾淨上房，不是小的吹，你可以打聽打聽問問，小店在這『承德』是首屈一指的……」
這是誰，他心裏暗暗連問。
樂逵道：「館主在後院，你自己找他去。」
樂逵只得開了口，道：「那支匕首，我得交還館主。」
那算卦的一手正提著十五六的半大孩子，那半大孩子一身衣裳東一塊補綻，西一塊補綻，禿頭，那麼大了，鼻子下頭還拖著兩條黃鼻涕，臉上東一塊黑，西一塊灰，脖子黑得是有三個月沒洗臉了，望之好不噁人心。
「鬼東西，你為什麼不早說。」
那算卦的聞言一怔，愕然說道：「怎麼說，你出門兒的時候什麼都沒帶，那……」
李玉翎道：「館主現在在那兒？」
李玉翎當即將秦天祥的相貌描述了一番。
李玉翎道：「館主會不會聽錯，來人會不會傳錯話，這兒會不會另有個李玉翎的人……」
李玉翎輕輕的走了進去，隨手帶上了門，門吱吱作響，卻沒驚醒炕上的秦天祥，這不是個練家子應有的，尤其秦天祥這種高手。
樂逵道：「怎麼，你不是用它放倒他的。」
李玉翎一時還不知道這是不是西大街，有心找個人問問，卻有點猶豫，正自東望西看間，兩字映入眼簾，那兩個字是「隆福」！
那先前話聲道：「別忘了，他叫你一聲姑姑，你也有一份。」
李玉翎從袖管裏取出那把匕首遞了過去。
那算卦的勉強一笑，很是急迫地道：「您不知道，我這不爭氣的徒弟從小手腳就不乾淨，剛才，咳，咳，剛才我看見他在您腰裏摸了一把……」
魯金叫道：「怎麼連自己的人也……老弟，你已得了手。」
這一巴掌把半大孩子手裏那顆棗兒震掉了，半大孩子可捨不得，忙蹲下身去找。
算卦的道：「不是您老弟自己的意思，那就該是別人的意思，既是別人的意思，而您老弟這工作難做，那就是奉命行事，您老弟不得不這麼做，要不然就難以交差，可對？」
「秦老。」
那算卦的微微地抬了頭，道：「您錯了，不是我有事兒，是您有事兒。」
小禿子走了，那清脆話聲又笑了起來。
轉身走了。
看見這，李玉翎的心立即往下一沉，下意識地摸了摸藏在袖管中那把淬過毒的匕首。
回身揚手，桌上孤燈倏然而熄，剎時，這北上房裏漆黑一片。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緩緩伸手把匕首接了過來。
李玉翎坐在了炕沿上，他連正眼也沒看樂逵一眼，樂逵卻找他說話。
「玉翎老弟，你這頭一試已經通過了。」
話落，扭頭就走。
李玉翎苦笑不語。
井檜道：「老弟怎麼還跟我裝糊塗。」
那清脆話聲「嘿」地一聲，嗔道：「大哥真是口沒遮攔，當著小一輩的怎好……」
李玉翎忍不住問道：「你還有什麼事兒麼。」
「小子。」那先前話聲道：「你要是再不扔上來，我可要嚷嚷了。」
算卦的抬頭說道：「不知道怎麼辦不是辦法，您老弟總得交差啊！」
李玉翎點頭說道：「我知道。」
只聽算卦的「咦」地一聲道：「這小子那裏去了，這小子……」
李玉翎道：「不該麼，既然交了差，我總得聽館主一句話。」
敢情他睡著了，忘了拴門，也忘了熄燈。
算卦的道：「更好的辦法有是有，只問您老弟做到做不到。」
樂逵道：「這是什麼事兒，還能騙你不成。」
「這就是算卦的招牌。」李玉翎收回目光又問：「先生貴姓。」
李玉翎道：「我真不知道館主何指。」
「不管怎麼說……」那先前話聲又道：「妹子總算瞧見了他，相思債也該了了，這相思病也該了了。」
算卦的話鋒忽轉，道：「那麼您老弟就該是要去對付一個人，卻又下不了手，是不是？」
他心裏想的不是這些，他心裏煩得很，不知在想些什麼，井檜竟然會讓他去殺秦天祥，這叫他如何下得了手。
李玉翎道：「不瞞先生，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李玉翎淡淡然接著說道：「我剛出門的時候，樂逵對我說過一句話，既然進了這個門兒，又還想從這兒往別處去，以後就得狠一點。」
手往後一揚，那拳頭般大小布包直射閣樓，閣樓只伸出一隻鬼爪也似的手，一把抓住那小布包又縮了進去，隨聽那先前話聲道：「小子，給你師祖送個信兒去，回來有賞。」
「你們這師徒倆真是少見。」
算卦的嘴一笑道：「既知鐵嘴落拓生，又何必問這麼多，只問我這一卦對不對，靈不靈。」
隨見那算卦的站了起來，向自己招手說道：「這位，嘿，嘿，這位，您請等等。」
李玉翎一怔道：「宮裏？」
李玉翎心頭震動，道：「先生知道是怎麼回事麼？」
算卦的又叫住他。
伙計忙回身答應。
李玉翎道：「你還要什麼！」
手一攤開了，東西也呈現了，算卦的為之一怔，那圍在攤兒前看算卦的人突然起了陣笑。
李玉翎伸手一攔道：「你請等等。」
的確，的確是把淬過毒的匕首，那藍汪汪的顏色不算淺，由此可知道這把匕首上的毒性夠劇烈的，那叫樂逵的漢子說他能見血封喉，恐怕不假。
黃鳥兒在那一張張的紙牌前東m.hetubook.com.com跳跳，西跳跳，用嘴啄出了一張，算卦的順手給它一小塊花生，那隻黃鳥自己又跳回籠子裏去。
樂逵深深看了他一眼，倏然一笑道：「你的身手可真不錯。」
這麼個人能有這麼大能耐，這麼大神通，真是人不可想像啊！
李玉翎雙掌一分，把那白紙揉得粉碎，然後他又把被子拉上，望著秦天祥的屍身啞聲說道：「秦老英靈不遠，我當發重誓，李玉翎絕不會讓你白白犧牲，假如我做不到，有如此燈。」
李玉翎沒說話，這句話他不便接。
那伙計立即說道：「您說的怕是住在三進後院北上房的那位……」
「秦老在屋裏麼？」
另一個話聲隨即而起，清脆動人，也帶著笑：「大哥就是這麼貧嘴討厭人。」
李玉翎道：「魯兄，這是什麼事。」
轉臉向李玉翎賠上歉然一笑：「對不起，只有讓您乾坐著了。」
李玉翎走了，對街一個小閣樓上有一對目光跟著他，李玉翎走的越遠，這對目光跟的越遠，忽聽小閣樓上響起一個話聲。
李玉翎轉了回來，那算卦的一雙眼直瞧在他臉上，繃得緊緊的，一言不發。
他剛進去沒多久，那穿青衣的中年漢子先走出來，臉上的神色很難看，轉眼便出來十幾丈，走的時候比來的時候還快。
那先前話聲道：「這小子懂什麼，只知道吃足了睡，睡足了吃，有精神嘛就走進人堆裏東摸一把，西伸一下去……」
從袖管裏取出一張便條寬大的信箋遞了過去。
算卦的笑笑說道：「吃我這行飯的，一年到頭走南闖北，什麼人沒見過，像您老弟這種江湖上的朋友，我見過多了，所以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李玉翎「噢」地一聲，抬頭說道：「我沒想到叛逆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會這麼高。」
心裏煩，心情沉重，他不願往「隆福客棧」走，怕去，但腳上卻不由自主地越走越近那「隆福客棧」的門。
敢情他是怕李玉翎找個別人來，把別人的腦袋毀了掰來冒充秦天祥的。
那先前話聲道：「好小子，你敢……」
李玉翎凝了神，道：「你能幫人解決疑難。」
李玉翎一路悲痛地回到了「承德武術館」，魯金還在門口，一見他回來，立即迎了過來，含笑說道：「老弟，回來了？」
李玉翎心裏一動，抬頭說道：「我不知道還有那條路比白道還叫人挑拇指的。」
迸屋眼前一亮，燈點著，樂逵正靠在桌邊，淡淡地道：「這麼快就回來了。」
李玉翎暗一咬牙道：「真要沒辦法，說不得我只有照令行事了。」
目光卻瞧在李玉翎手裏那小包袱上。
李玉翎為之一怔，等他定過神來，那叫樂逵的漢子早已走得沒了影兒。
樂逵道：「還不到五更。」
李玉翎一揚小包袱道：「人頭。」
李玉翎心頭一震，道：「先生高明。」
那清脆話聲笑道：「可也殺過不少人。」
李玉翎苦笑不語。
「您這位，請等一等。」
宮無雙要能使他直接進入行宮，就不會叫乃父把他送到這人間地獄般「承德武術館」來了。
魯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往右一指，道：「瞧見麼，老弟，這是西邊兒，你從這兒出去往西走，找那條最寬大，最熱鬧的一道街就是。」
那算卦的臉上堆著笑，點頭說道：「正是，正是，您請過來一下，您請過來一下。」
李玉翎點了點頭。
他坐下了，那算卦的也跟著落了座，拿起二疊紙牌也似的東西往攤兒上一順，一擺，然後打開鳥籠放出了他那隻黃鳥。
李玉翎道：「我能出去麼？」
井檜抬頭說道：「你老弟可不知道，秦天祥這個人來路不簡單，要不然多年的老朋友了說什麼我也不會動他呀！」
終於，他到了「隆福客棧」門口，他停了步，站在「隆福客棧」
李玉翎當然懂，淡然說道：「你請打開來看看。」
李玉翎沒再多問，也沒怎麼在意，反正他的東西很簡單，也沒什麼怕人看的，他推門進了屋。
李玉翎道：「館主，不會吧！宮場主視他為左右手，委以總管重職……」
只聽那清脆話聲低低說道：「大哥，別說了，那一個又來了。」
沒聽見那清脆話聲，卻聽見一陣低低的嬌笑。
小禿子沒回頭道：「您這是坐收其成，不勞而獲。」
李玉翎「噢」地一聲道：「怎的還叫人挑拇指？那是……」
李玉翎又復一怔，道：「真的，館主。」
笑聲響起，不只是那嬌笑……
李玉翎提著那小包袱往裏走，到自己住那間屋門口他便停了步，望著那兩扇關著的房門淡然喝道：「誰在裏頭。」
李玉翎連站都沒往起站，抬手熄了桌上的燈，翻身和衣躺在了炕上。
轉頭望向李玉翎，賠笑說道：「累您久候了。」
魯金臉色為之一變。
那叫樂逵的漢子冷然把匕首往前一遞。
李玉翎明白了，剎時怔在了當地。
他這一叫，那圍在那兒看算卦的人全扭頭向李玉翎望了過來。
當即對他謝了一聲，邁步進了「隆福客棧」。
那算卦的一見李玉翎走近，立即賠笑說道：「這是我不爭氣的徒弟，我先跟您這位告了罪。」
李玉翎目光一凝，道：「館主，這就不對了。」
「可是要算卦的效些微勞，憑這張嘴幫您解決這疑難？」
李玉翎順著「武術館」的那道街一直往西走，走沒多久，一條好寬的大街橫在眼前。
下面即沒加印也沒有署名，只用筆畫了個記號。
魯金微微一愕，道：「老弟，你上西大街幹什麼去。」
「睡著？」魯金笑笑說道：「我要是睡著了，還能叫下人麼，老弟，世界沒這麼好的事兒，尤其
和*圖*書在咱們『承德武術館』裏。」李玉翎道：「秦天祥的。」
李玉翎停了步，道：「你可是叫我麼？」
算卦的又看了幾個相，批了兩個八字，街上的行人漸漸少了，圍在他攤前的人也漸漸散了。
話落，甩著一隻破袖子往東行去，腳下好快。
他聽秦天祥說了，當時他也在場，宮天鶴寫給井檜的信上，隻字未提秦天祥，怎麼這會是宮天鶴授意。
秦天祥怎麼會死了，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死了，是怎麼死的？這是一連串的疑問。
那算卦的臉色又一沉，喝道：「聽見了麼，還不快拿出來，你要打。」
「那是什麼話。」那算卦的笑道：「您瞧瞧！」
李玉翎聽得心頭一震，他還沒說話，算卦的緊接著問了一句。
敢情秦天祥是早知道……
算卦的站了起來，道：「耽誤了您老弟這麼久……」
李玉翎道：「先生好眼力。」
井檜老實不客氣地坐了下來，他含笑抬手，道：「李老弟也坐，李老弟也坐。」
井檜道：「宮裏。」
不知怎麼回事兒，「承德武術館」就顯得那麼淒清陰沉，人到了這兒就像從陰曹地府又到了人世一般。
算卦的道：「想想看，真要沒辦法，到頭來您老弟是打算抗命呢？還是打算照令行事。」
兩塊玉上刻著不少的橫豎一道一道的，深淺不一，他看得出，這把匕首挺不錯，應是出自名匠之手。
抬手往前一指道：「眼前這麼多位都聽見了，也都瞧著呢！怎麼樣？」
李玉翎微一點頭，道：「還算順利。」
魯金問道：「怎麼樣，事兒辦妥了麼？」
算卦的笑道：「這不就解決了麼？」
他忘了給卦錢，他算卦的也忘了要，不但忘了要，而是望著他那背影直笑。
井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老弟在裏頭有人，怎麼不早告訴我一聲。」
李玉翎忙道：「那兒的話，先生客氣了。」
跟著他又問了問：「魯兄，西大街怎麼走法。」
李玉翎道：「當然，你不是說它省事麼！」
轉眼望向那半大孩子，喝道：「你這小子手裏握著不放的是什麼，快拿給我看看。」
李玉翎道：「館主，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納悶了，憑良心說，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當然。」井檜撚著鬍子笑道：「你老弟這是大功一件，這能通不過麼，我今天來一為報功二為……」
李玉翎道：「沒有錯麼？館主！」
突然，李玉翎揚了眉，手一送，「叭」地一聲插回匕首，然後把匕首往袖管裏一藏，大步出門而去。
那是一盞大燈，這兩個字隆福就寫在這盞大燈之上，大燈的掛處沒多遠，左拐走過去，也不過幾十丈遠近。
提包袱的手往前一送，魯金沒接，又瞪大了眼，道：「老弟，這怎麼說，真是……」
那白紙上，寫著：殺身成仁，捨身取義，但有仁義，死何足懼。
樂逵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解開包袱一揮，一顆人頭滾滾在桌上，是秦天祥的，斷口處還有血。李玉翎心裏又一陣刺痛。
微微笑笑接道：「對付這個人有九成不是你老弟自己的意思，可對。」
李玉翎自紙上移下目光，他看見秦天祥一手指落在心坎上，他明白秦天祥是自點心脈而亡。
魯金瞪大了眼，沒說話。
伸手撥開了李玉翎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隆福客棧」門口站著個胖子，指著小禿子罵道：「你再敢往裏走，只叫我碰上，我打斷你的狗腿。」
「小禿子，你賊性不改，還不給我站住。」
算卦的頭轉了的幾轉，沒找著那小禿子，一跺腳，狠聲說道：「這小兔崽子，回來我非揍他一頓不可。」
定過神來，李玉翎震驚地一把扯開了秦天祥身上的被子，被子掀處，一張白紙飛了起來。
李玉翎道：「先生，我不能這麼做……」。
李玉翎道：「那還用不著，有我這一雙肉掌就夠了。」
「人頭。」魯金一怔道：「誰的。」
李玉翎說了聲「別客氣」，獨自坐向一旁，他要坐在這兒看看，算卦的是不是真的都靈，算卦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一位人物。
樂逵道：「你想見館主。」
李玉翎道：「先生要我等多久……」
井檜道：「老弟厲害，這不是我認為，在我看來這叛逆比那下五門的毛賊還不如，而是百姓們都這麼想。」
他看見了，聽清那是個卦攤兒，一個架子上面支著一塊板兒，板兒上鋪著一塊白布，白布上有筆硯，有卦筒，還有個鳥籠。
李玉翎道：「先生沒有更好的辦法麼？」
井檜一雙陰沉目光凝望著他，含笑問道：「老弟當真不知道麼？」
這幕鬧劇使得李玉翎暫時忘記了使他心情沉重的那樁事兒，看得啞然失笑，扭頭就要往外走，突然……
李玉翎道：「殺一個人那用得一夜工夫。」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估計離三更還早，自己也正不知道該怎麼辦，瞎聽聽也好，隨即微微一笑，跨過攤兒前那條長板凳坐了下去。
還有那身黑大褂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個年頭，洗過多少次了，都褪了色兒，變了白，那雙手又黑又瘦，指甲既是又黑，指甲裏不知道藏了多少濟癲僧能活人的靈藥，比他禿頭徒弟的兩條黃鼻涕還噁心人。
李玉翎道：「秦天祥出身黑道？」
小禿子拍拍屁股站了起來，望望手裏，手裏有個小布包，再望著那胖漢子的背影一笑說道：「胖子，看咱們誰狠……」
順手拿過那僅有的椅子。
李玉翎淡淡說道：「魯兄可要拿去看看。」
李玉翎的步子夠重的，剛才還在門口叫了一聲，如今門又吱吱響，怎麼都沒驚醒秦天祥呢！
李玉翎道：「謝謝先生，我不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