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李德威道：「不錯，你們認得我？」
羅漢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鬆了沈玉霞的腕脈，抬眼就問趙曉霓：「阿霓，她讓人以重手法震碎了她的內腑，沒救了。」
羅漢臉上閃過一絲抽搐，道：「阿霓，她是我切齒痛恨的仇人，你卻讓我救了她之後再殺她……」
趙曉霓道：「也許因為我是個女人，我在『白蓮教』裏呆過，我覺得她很可憐，我也很同情她。」
去年的春天，似乎是生長在崇禎年間的人們的最後一個春天。
八名黃衣劍士勃然色變，立時一起暴退，八隻長劍的劍尖完全垂向地下。
李德威道：「承教了，我也有此心，奈何我不敢仿那不忠不孝，不仁不義，萬民目指，神人共憤的亂臣賊子，活著羞愧不安，死後也要打人阿鼻地獄。」
羅漢臉木木然沒一點表情，盤膝往那遍地的小石子上一坐，伸手抓住了沈玉霞的腕脈。
他緩緩地抽出了紫金刀。
李德威道：「以你看呢？」
李德威當即把碰見傅夫人母女的經過說了一遍。
傅青主微一點頭，道：「也好，正事要緊，不可耽誤，賢侄就別重去了！」
那如蘭般草地被踐踏得狼藉一片。
羅漢的臉色更難看，白裏泛青，高揚著眉，圓睜著眼眉宇間充滿了憤恨殺機，好嚇人：「阿霓，放下她，別讓她碰髒了你。」
他更明白，前後八名黃衣劍士只這麼一舉劍，自己周身大穴已完全罩在這八柄長劍的鋒芒之下，只一出手，那便是雷霆萬鈞，威力無匹的一舉。
趙曉霓忙道：「不行，羅漢，她是個垂死的人，眼看都快斷氣了，你何忍殺她，再說你怎麼能下手殺一個在昏迷中的人。」
李德威沒說話。
那黃衣劍士一怔道：「那張藏寶圖現在在你懷裏？」
那黃衣劍士唇邊掠過一種森冷寒意，道：「不差，只是我要試試，試試看之後我再決定是不是帶你去見闖王。」
那老頭兒，嚇癱了在那兒。
那黃衣劍士雙眉一揚，道：「我們一再容你……」
短劍一偏，劍鋒擦著瘦高黃衣人耳下刺過，那持劍的手突出一指點在瘦高黃衣人喉結上。
羅漢道：「我只是個被她陷害過而仇恨她的人。」
羅漢兩眼一睜，寒芒外射，霍然轉注。
而就在這時候，李德威的身軀閃動了一下，他懷中的魚腸劍也閃了一下。
就在小溪的這一邊，緊挨著小溪，爬著一個人，一個黑衣女子。
李德威道：「你把我當成了什麼人。」
那黃衣劍士道：「闖王知道了之後，十分震怒！」
青衣老者道：「老朽正是傅山，請教壯士？」
那男的兩眼仍望著溪水，緩緩說道：「我嚮往太平盛世，可也不喜歡太平盛世。」
下游方向忽然傳來砰地一聲水響，像是一塊石頭掉進了溪裏。
這是他的智慧，也是他的經驗與歷練。
李德威是個識大體，明利害的人，他不會輕易做無謂的犧牲。
傅青主道：「那麼賢侄你怎麼知道我……」
另一個還沒開口，突然一個冰冷話聲代他答了話：「林子裏出了兇事兒，死了人。」
羅漢伸手擋住了她，細看了一陣之後，道：「她昏過去了。」
羅漢道：「這麼說，阿霓，你讓我救她？你讓我救一個淫邪的『白蓮教』，救一個害人難數的狠毒女人，救我的仇人？」
兩個黃衣漢子站在他身後，各握一把鋼刀，可並沒有架在青衣老者的脖子上。
門簾猛地一掀，兩個黃衣漢子一驚就要動，「噗」，「噗」兩聲，各人的眉心湧出一股鮮血，一晃往後便倒。
今年的春天是黯淡的，是寂寞的，人沒有雅興賞雪，也沒有雅興踏雪去尋找那東風裏的第一枝。
可是還沒跑出兩丈遠，就一個個往下，踉蹌幾步爬下了，五個人，人人背心插著一根筷子。
羅漢唇邊泛起一絲苦笑，道：「我闖了大禍作了孽，『窮家幫』一處『長安』分堂整個兒敗在我這把紫金刀下，『窮家幫』絕不會放過我，我是不是能等到太平盛世，現在還不敢說。」
在四個佩劍黃衣人從村口現身的同時，李德威突然聽見身後左右兩個方向響起了一陣極其輕微的衣袂飄風聲。
狗剛才哭了一陣，如今哭得更厲害，更難聽了。
李德威道：「這麼說你們是非要這張藏寶圖不可？」
眼前不到一丈處多了個白衣客，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眼前四個人，誰也沒有看見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羅漢跨一大步搶在了她前頭，道：「你別往前跑，跟在我後頭。」
一雙欺雪賽霜，柔若無骨的玉手，在小溪裏緩緩地撥動著，水嘩嘩的響，儘管水濺濕了她的衣袖，可是她全不在意。
白衣客道：「是麼，我不信，讓我看看。」
那黃衣劍士道：「你以為我會帶你去見我們闖王麼？」
那黃衣劍士道：「你要跟我打什麼商量？」
沈玉霞道：「曉霓，不，我……我應該叫你……你一聲趙姑娘，我能說話的時候不多了，讓我趁這機會把話都說了吧……」
小溪彎彎，那彎曲處正好有一小片樹林擋著，所以沒法看見下游的情形。
顯然羅漢的真氣已給她增了不少力氣，突然間她說話變得有力了，也不像頭一句那樣斷斷續續的了。
趙曉霓道：「你為別人做的那些事呢？不說了？我不認為你有什麼罪孽，縱然有，你不是已經在贖罪了麼？」
羅漢道：「我不這麼想，我認為她是這世上最淫惡、最無恥、最可恨的女人，她自作自受，不值得人同情，她一身的罪孽萬死難贖。」
趙曉霓道：「在亂世之中，很多人沒吃沒穿，無家可歸，甚至於有家歸不得，要是到了太平盛世，但憑咱們倆兩雙手還怕沒吃沒穿，沒地方住？找塊幽靜山林，蓋上一椽茅屋，你種田，我織布，這就是咱們幸福甜蜜的日子。」
他沒回頭看，稍微有點江湖歷練的人，絕不會在強敵當面的時候分神他顧的，尤其是面對這四個劍術中的一流好手。
出了門，傅青主一嘆說道：「人言百無一用是書生，一點不錯，我讀的書不少，可是到了這時候有什麼用，眼睜睜地看著外患壓境，賊寇橫行，讀書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現在我不但無力救世，就連自己都保不住，真成了諸葛武侯所說，青春作賦，皓首窮經，詩攻翰墨，唯務雕蟲，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的腐儒了，早知如此不如當初棄文學武，或者書劍兼顧，跟著南宮大哥跑跑了。」
白衣客冷冷一笑，道：「好吧，那咱們就賭賭運氣吧。」
白衣客卻仍跟沒聽見一樣。
那男的搖頭說道：「我倒不是不相信，只是我除了這把刀，什麼都沒有。」
那黃衣劍士道：「李將軍英勇善戰，萬夫莫敵，是闖王麾下一員勇將，也是闖王一條臂膀。」
青山碧流，綠水紅花，小溪旁有著一份難得的寧靜與幽雅。
趙曉霓道：「人雖然是死在你這把紫金刀下，可是人並不是你殺的，而是『白蓮教』殺和-圖-書的，是不？」
李德威道：「一樣的，傅叔，武將效勇，文臣獻智，各擅其長，諸葛武侯憑的是胸蘊，運籌帷幄，決勝千里，若讓他赴馳疆場，馬上殺敵，他照樣不行，而且這關係一宗運，一宗數，若無劉玄德三顧，若不是諸葛武侯那一點頭，臥龍先生至今也不過默默無聞一村夫而已。」
八名黃衣劍士身軀泛起了一陣輕顫，那為首黃衣劍士道：「你真要見闖王？」
李德威道：「侄兒姓李，兩字德威，這名字還是老人家賜的！」
李德威道：「不錯，風骨嶙峋的忠義之士也該救。」
這戶民宅門關著，可是裏頭亮著燈。
這兩字鎮定功夫，說穿了也就是一種攻守較量，眼下雙方一方面以掌中一柄劍守護著自己的要害，不露一絲破綻，不給對方一絲可擊之懈，另一方面卻在找尋對方的破綻，對方的可擊之懈，只要一方露一點破綻，有一絲可擊之懈，另一方便會做極其快速而且雷霆萬鈞的一擊。
那倒不是怕惹上兒女情債，傅硯霜還只是個小姑娘，只因為他一見傅硯霜就會想起楊敏慧跟祖天香。
趙曉霓忽轉話鋒，道：「羅漢，咱們歇夠了，該走了，乾爹還等著咱們回去報信兒呢。」
那黃衣劍士道：「那是當然！」
青衣老者臉色不變，鎮定異常，望著白衣客道：「多謝壯士搭救！」
李德威情知傅青主說的確也是實情實話。
白衣少女點了點頭，輕輕一嘆，道：「你說得也對，亂世拆散了不少家庭，使得骨肉別離夫妻分散，但卻也撮合了不少姻緣。」
那黃衣劍士雙眉一揚道：「闖王說過，不是友，便是敵。」
溪畔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
小溪從樹林邊繞過之後，兩岸忽然變得低平了，溪邊都是一顆顆潔淨而圓的小石子，好可愛。
傅青主道：「怎麼，賢侄還不放心麼？既然這樣何不送我到『晉祠』門口。」
趙曉霓道：「那是你自己心裏作祟，我卻認為你大可不必這麼責備自己，有道是：『無心為惡，雖惡不罰；有心為善，雖善不賞』，你是在怎麼一個情形下殺人的，你清楚，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數，要照你這種想法，所謂懸崖勒馬，苦海回頭，浪子回頭金不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幾句話根本就不存在了。」
「不錯。」那黃衣劍士道：「現在那張藏寶圖在什麼地方？」
這兒有一條小溪，溪水是清澈的。
轉眼工夫之後，沈玉霞又呻|吟出聲，臉上也微微有了一點血色。
騰身電射而去。
放下沈玉霞伸手接過了紫金刀。
另一隻手伸在水裏，衣袖濕了大半截。
那黃衣劍士道：「闖王左右猛將如雲，謀士如雨，並不少傅山一個，闖王只是看他是個人才，他既不識抬舉，闖王也不願強求！」
沈玉霞卻接著說了下去：「我正慶自新，哪知好景不常，『長安』城破陷賊，楊、祖二位姑娘為找尋李大俠雙雙落進『菊花島』人之手，我為了搶救她二位傷在『菊花島』人之下，想跑回來再找李大俠報信兒，不料到了這兒便已不支……」
趙曉霓道：「我不怕苦，能跟你在一起，中怕是黃蓮它也是甜的！」
李德威暗暗一陣痛心，沒有說話。
白衣客跟沒聽見似的，腳下連停也沒停地走了過來。
那黃衣劍士道：「識時務者為俊傑，知進退者才是高人，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
那瘦高老人沒說話。
羅漢道：「無論什麼事，往往是當局者迷……」
羅漢道：「這是瞞不了人，也瞞不了自己的實情，不是麼？」
白衣少女望著他輕輕的「嗯」了一聲。
趙曉霓搖搖頭，道：「我只比她幸運些而已，我有個良知不泯，不肯同流合污的大師哥，她沒有……」
李德威道：「不要耽誤時間，枉費口舌了。」
那些樹木不但既醜陋而且又缺乏生氣，只因為樹的皮被人剝去當飯吃了。
四個挎刀黃衣漢子在竹籬外來回走動著。
李德威道：「趁火打劫，禍國殃民。」
望著羅漢那透著堅強，透著勁力的健壯背影，趙曉霓心裏有一種異樣的感受，她想：當初沒有錯，他永遠能給人一種安全感，跟他在一塊兒，就跟有座山在身邊兒一樣。
羅漢道：「你要幹什麼？」
李德威搖搖頭，道：「你們不必找他，他跟我一樣的固執。」
羅漢把紫金刀住下一丟道：「阿霓，你給我拿著刀。」
他身旁草地上放著一隻長長黑黑的木匣子。
李德威所以不進「晉祠」，走得匆忙，一方面是心急刃賊，另一方面他也是怕見傅硯霜。
四個人一驚，一起抽出佩刀，齊聲喝道：「幹麼的？」
那黃衣劍士道：「以我看你的命跟這張藏寶圖，你勢必得留下一樣。」
一個挎刀黃衣漢子不安地道：「今兒個是怎麼回事兒，狗老是這麼叫。」
其實，眼前這八名黃衣劍士沒想通，李德威要是連勝他八人的把握都沒有，何敢闖龍潭，入虎穴，冒殺身之險地去見李自成。
李德威道：「可以這麼說。」
趙曉霓道：「不，羅漢，說什麼你不能在這時候……」
就在這時候，兩扇屋門豁然大開，燈光外瀉，一個面目陰沉的瘦高黃衣人依門而立：「站住，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殺這個姓傅的。」
那瘦高黃衣人道：「姓傅的就在右邊那間屋裏，屋裏還有我兩個弟兄看著他，兩把鋼刀架在他脖子上，你敢動我一動，姓傅的他就沒命。」
一刻工夫之後，李德威仍是那麼安詳，那麼泰然，八名黃衣劍士神色中卻依然流露出急躁不安，而且那八柄長劍的劍頭，也微微起了顫抖。
羅漢伸手按在了沈玉霞胸腹之間，旋即閉上了兩眼。
白衣客道：「『太原』傅青主傅老先生。」
李德威道：「現在它在我懷裏。」
短劍又往前一送，又一縷鮮血滴了下來。
羅漢像沒聽見，連眼都沒睜。
李德威道：「侄兒碰見了傅嬸兒跟硯霜妹妹，她二位現在『晉祠』。」
趙曉霓道：「你怎麼會這樣想。」
趙曉霓道：「不管她是個怎麼樣的人，她現在在難中，咱們碰見了她，縱然她有滔天的罪行，她萬死難贖，至少在這時候咱們該寬恕她。」
羅漢吸了一口氣，道：「阿霓……」
那個女的是個只有十八九歲的少女。
那黃衣劍士道：「這麼說你是執迷不誤不肯降服了？」
那男的沒說話，過了一會兒突然叫道：「阿霓。」
趙曉霓道：「那你試試看吧。」
眼前就是這樣！
只聽白衣客冷哼聲，只見白衣客右手一揚，兩個黃衣漢子連哼也沒哼一聲，往後便倒，兩把刀丟出了老遠，一人眉心一個血洞，不住地往外湧血。
傅硯霜猛然跺了腳，道：「李大哥真是……」
李德威道：「帶我去見李自成，我當面把這張藏寶圖交給他。」
羅漢道：「謝謝你，阿霓，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沾了滿身罪孽，沾了滿手的血腥，我已經不是剛離『回回堡』時候的羅漢了，縱然是跳進黃河裏
和_圖_書，也無法洗得乾乾淨淨，恢復本來。」
趙曉霓霍地抬起了頭，叫道：「羅漢，怎麼會是她。」
羅漢道：「阿霓，你知道，當初她也是……」
李德威道：「侄兒在這兒看著傅叔見著霜妹妹後再走。」
趙曉霓道：「我相信你，我只是可憐她……」
那黃衣劍士臉色一變，道：「你想要幹什麼？」
李德威道：「不錯，李友他死有餘辜。」
那黃衣劍士臉色一變，將頭微點，道：「好吧，我帶你去見闖王，你跟在我八個後頭。」
李德威道：「我或許錯了，這億萬災黎難道也錯了麼，你們亂殺劫掠無所不為，所到之處，血腥遍地，哭聲震天，難道這就是正義之師，難道這就叫順天應人？」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你們的眼裏只認錢財，為錢財也不惜殺人放火。」
羅漢道：「那倒也不是，只是……」
春天年年都有。
白衣客人已到了柴扉前，看也沒看他們一眼，便推開柴扉走了進去。
的確，剛才她還呻|吟呢，現在一聲也沒了。
李德威出雙手恭恭敬敬地接了過去，道：「侄兒代朝廷以及億萬災黎謝謝傅叔，『晉祠』已近在眼前，侄兒不敢多事耽誤就不重去了……」
李德威微一點頭道：「知道。」
那黃衣漢子跟身邊一個一遞眼色，兩個人雙雙掄刀撲了過去。
趙曉霓道：「不是有人挑水，便是有人洗衣裳，不關咱們的事，走吧。」
那黃衣劍士道：「我不信，傅山他豈肯把一張關係著大批藏寶的藏寶圖送人！」
八名黃衣劍士長劍平舉，臉色肅穆，凝立不動，無論遠看近覷，都跟八尊泥塑木雕的人像一樣，只有他們的衣袂隨著夜風的吹拂在微微飄動。
他探懷取出那羊皮卷揚了揚道：「喏，這就是那張關係著大批藏寶的藏寶圖。」
那黃衣劍士道：「若是你肯棄暗投明，效命闖王，闖王不咎既往。」
那黃衣劍士道：「告訴你也無妨，闖王聽說傅山家有張藏了三代的藏寶圖，闖王起正義之師，為的是救國救民，傅山應該把它獻出來作為義師軍餉……」
那黃衣劍士道：「李德威，你錯了，何謂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時勢造英雄，眼下朝廷昏庸，軟弱，戰事頻仍，民不聊生，群雄並起，逐進中原，闖王揮正義之師，順天應人……」
趙曉霓道：「羅漢，她怎麼會變成這樣兒！」
趙曉霓道：「羅漢，你有一顆善良的心，你有忠厚淳樸的心性，你有超人的氣度與胸襟，為什麼你不能……」
李德威一想也對，當即說道：「侄兒遵命。」
可是今年的春天遠不如去年的春天。
趙曉霓道：「我不是攔你報仇雪恨，我也不會攔你報仇雪恨，我只是不能讓你在這種情形下殺她，這是乘人之危。」
白衣少女怔了一怔，兩排長長的睫毛翕動了一下，訝然說道：「你嚮往太平盛世，可又不喜歡太平盛世？為什麼？」
（借這機會略介紹傅青主其人，傅青主，明末「太原」人，初名鼎臣，字青竹，後改名青主，一字仲仁，號嗇廬，自署公之它，亦曰朱衣道人，幼聰慧，有異稟，博通經史諸子，兼工詩文，尤精篆刻及書畫，富藏金石，善鑒別，有當代巨眼之稱，明亡，隱於黃冠，精醫道多秘方，足以自給，康熙間徵舉鴻博，入都，疾甚免試，授內圖中書，沒還，著有霜紅龕集，與「盤屋」李顧，「石門」呂留良齊名。）
那黃衣劍士道：「闖王是為了救黎民百姓，朝廷昏庸軟弱……」
李德威道：「好算盤，以八對一，要是能勝過我，不但可以為李自成除去一個強敵，拔去那眼中之釘，背上之芒，而且還可以得到這張藏寶圖，如果你八個人不是我的對手，再把我引入重圍。」
衣服好髒，上頭有泥，也有血污，有好幾個地方都破了，看那樣子像是被什麼東西掛破的。
到了晉祠門口，傅青主立即揚聲叫道：「硯霜，爹來了。」
抬眼接道：「她能醒麼？」
那黃衣劍士倏然一笑道：「我們派在『狄村』十三個人，你只殺了十二個。」
趙曉霓「哎喲」一聲便要跑過去。
那黃衣劍士臉色陡然一變，兩眼暴射厲芒，突然欺前一步，他這一動，其他三名黃衣劍士跟著也欺近一步。
傅青主又復一怔，霍地站起：「你，你是南宮大哥那位得意高足……」
李德威道：「我本來就跟他互不相容。」
「容易，」李德威一點頭道：「咱們打個商量，只要你肯，這張藏寶圖就是你們的。」
「誠然，」李德威道：「可是我要問一問，你們的人會曾掠奪民財，曾否殺害百姓，曾否姦淫|婦女？」
那黃衣劍士搖頭說道：「我八個或許無法從你手裏奪得那張藏寶圖，但我八個聯劍自保，那應是綽綽有餘，就算你能把我八個留在這兒，我以為你不會傷我八個，因為我八個之中只要有一個傷亡，你就休想讓另外七個帶你去見闖王。」
傅青主臉上掠過一絲喜色，「哦」一聲道：「這麼說，她們娘兒倆從家裏跑出來了。」
羅漢道：「我聽見了，怕是有人帶著傷或者是帶著病，跑到溪邊來喝水來了！」
白衣客翻腕取出一塊碎銀丟在了桌上，緩緩轉過身，緩緩行了出去。
趙曉霓美目一睜，一陣激動，道：「羅漢，我以能做你的妻子而驕傲。」
李德威道：「我卻羞與賊寇為伍。」
瘦高黃衣人閉氣倒了下去，白衣客卻閃身往左邊那間屋撲去。
傅青主倏然而笑，道：「賢侄大概是指當初南宮大哥勸我出仕，我沒答應這件事。」
吸一口氣，空氣中也含著讓人欲嘔的血腥味兒。
靜靜聽畢，傅青主道：「這才叫鬼使神差，不打不相逢，也由此可見咱們兩家的緣分是多麼深，賢侄，自己人，搭救之情我不謝了，走，咱們這就到晉祠去，邊走邊談。」
傅青主皺眉一嘆道：「賢侄不知道，當初我所以推辭不就，實在是因為老人家在堂，至於如今……朝廷奸宦成黨，權臣專橫，哪有我插足的地方，要不是這些奸宦權臣，朝廷那些高明我十倍不止的賢才，早就一展所長，安邦定國了。」
趙曉霓忙道：「她有救麼？」
羅漢像沒聽見，道：「阿霓，放下她之後站遠點兒。」
趙曉霓道：「羅漢……」
那黃衣劍士目光一凝，道：「你知道傅山那藏寶圖的藏處？」
靜聽之餘，傅青主難免也是一陣憤慨悲痛，等李德威把話說完，他悲憤之情形之於色：「李自成作孽多端，必遭天譴，禍國殃民，萬死難贖，賢侄，我是個百無一用，手難縛雞的書生，有殺賊之心，無除賊之力，我這裏有藏寶圖一紙，賢侄拿去獻與朝廷，覓得藏寶為軍餉也好，救災黎也好，總算是我這個人明朝的子民盡了一點心意。」
李德威道：「傅老先生不像你們，他視錢財為糞土，為一塊金石不惜變
和-圖-書賣家產也要收集到家，傅老先生也是位憂國憂民的忠義之士，他要我把這張藏寶圖代他獻與朝廷，或作軍餉，或濟災黎，不信我可以拿給你們看看。」
那黃衣劍士道：「剛才在『狄村』救走傅青主的也是你？」
白衣少女道：「我知道，我初見你的時候，你也是只有這把刀，是不？羅漢，你還有顆善良的心，有正直剛毅的性格，這勝過世上任何的財富，一個女兒家夫復何求？」
傅青主伸手拍了拍她道：「硯霜，不急在這時候，以後還有機會的，走吧，進去吧，怪黑的，別讓你娘一個人在裏頭。」
白衣客腳下連頓也沒頓一頓。
羅漢道：「我可以試試，可是她傷得很重，已奄奄一息，我沒把握，這時候把真氣度到她體內去，只是加速她的死。」
趙曉霓忙道：「你別……」
趙曉霓一怔，道：「羅漢，你聽，這是……」
花是香的，草是香的，枝頭剛抽出來的嫩芽是那麼可愛，那麼醉人，閉著眼吸一口氣，混身三萬六千個毛孔，沒一處不舒服。
那黃衣劍士臉色變了一變道：「闖王是剛知道傅山有張藏寶圖的，在他家搜索不著……」
他往回走，剛到「狄村」外，忽然有所驚覺地停了步。
去年的春天，在那早春時節，有飲酒賞雪的人，有踏著積雪，濕了衣裳濕了鞋，找尋那東風裏的第一枝的人，也有那伴著愛侶同在小溪畔，以柳枝撥弄著那一塊塊碎冰嬉戲的人。
李德威道：「老人家雖然寄跡山林多年，卻未曾一日忘卻國事。」
就在這時候，一陣呻|吟從剛才水響處傳了過來。
拉著李德威行了出去。
李德威一躬身，道：「侄兒告辭，您保重，傅嬸兒面前請代為致意。」
那黃衣劍士只是欺進一步，旋即就停住了，煞威隱斂，緩緩說道：「我怎麼知道你拿的確是那張『藏寶圖』！」
她穿一身雪白的衣衫，清麗絕俗，一雙大眼睛中充滿了智慧的光芒，她一雙眉鋒緊緊的皺著，似乎滿腹的心事。
蹲下身，先把那黑衣女子往後挪了挪，然後把她身子扳轉了過來，突然，趙曉霓怔住了。
從兩扇柴扉到屋門口能有多遠，就這兩句話工夫，白衣客已然欺近了屋門口。
沈玉霞兩排長長的睫毛翕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她頭一眼看見了趙曉霓，一怔，然後猛然轉望羅漢，一雙美目暴睜，臉上泛起了驚喜神色，失色的雙唇翕動著，只是說不出一點聲音來。
李德威道：「不差，只是，萬一你們八個不是我的對手，你不怕我把你們八個留在這兒麼？」
他八人左乳下衣衫都破了一道口子，見了肉，但卻沒傷著肌膚。
李德威道：「不錯，你信不信？」
李德威也凝立未動，可是看神色，他遠比八名黃衣劍士安詳泰然。
那個男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望著白衣少女那隻手跟被她撥動著的溪水出神。
趙曉霓道：「有人？」
只這一劍就夠了，李德威要是有殺心，他八個已然躺在血泊中了。
李德威明白，身後那另四個也已舉起了長劍，而且姿勢必然跟眼前這四個相同。
「不，羅漢。」趙曉霓道：「我看你這雙手一直是乾乾淨淨的。」
左邊那間屋裏三個人，一個清癯瘦削，長眉鳳目，灑脫飄逸有出塵之概的青衣老者盤膝坐在地上。
只聽「晉祠」裏傳出傅硯霜一聲喜呼：「爹。」
暗影中人影閃動，並著肩走出四個佩長劍的黃衣人來，步履穩健，態度從容，各有一雙逼人的銳利眼神，李德威一看就知道是李自成左右的劍術好手。
李德威道：「要換個別人我會毫不猶豫地遞給他看看，可是對你們我不放心，這道理你應該明白。」
瘦高黃衣人一怔道：「我叫你站住，你聾了麼？」
趙曉霓道：「羅漢，你是個男人。」
那黃衣劍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那是最好不過，在哪裏？」
李德威道：「這麼說，你們一個個都是識時務的俊傑，知進退的高人了。」
她邁步往下游走去。
羅漢道：「下游有人。」
羅漢道：「她怎麼能跟你比，她不配，你曾經是『白蓮教』裏的人，可是你是『白蓮教』的一個聖女，一朵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白蓮。」
白衣少女道：「怎麼到了這時候你還這麼問，難道你不相信……」
羅漢冷然說道：「阿霓，你知道，是她害了我，她要是一刀殺死了我，我還不會那麼恨她。」
那黃衣劍士兩眼暴閃厲芒，道：「你要是現在交出藏寶圖來，你只是交一張藏寶圖，可是等你跟我們去之後，你要交出來的就不只是一張藏寶圖了。」
探懷摸出一小卷羊皮遞了過去，道：「幸虧他們沒搜我的身，要不然這張藏寶圖就落在他們手裏了，真要那樣的話，我的罪孽就大了。」
那黃衣劍士臉色變了一變，道：「朝廷昏庸軟弱，朝中奸佞成行，外招『滿洲』壓境，內使民不聊生，天怒人怨，民心背離，朱明當滅，李順當興……」
那黃衣劍士沉默了一下，道：「你若肯說出那張藏寶圖的藏處，也可以將功折罪。」
李德威道：「奈何又遲了一步。」
於是兩個人，又往前走去。
一頭頭髮蓬散著，臉向下，大半俱浸在清澈的溪水裏，一隻手在小石頭上。
白衣客淡然說道：「是麼，李自成把人交給你，是讓你好生看著，並不是要你殺他！」
那黃衣劍士一怔道：「原藏在傅山的身上？」
那漂浮著碎冰的小溪裏，溪水帶著輕淡的紅意，那不是被落葉染紅的，是被血染紅的。
趙曉霓道：「她沒家，沒親人，要不然她不會流落到『白蓮教』這個淫邪的組織裏，她跟著『白蓮教』到處殺人放火，為非作歹，把她一生的幸福，青春卻埋葬在『白蓮教』裏，她以姿色惑人，犧牲色相，成為一個人人不齒，羞與為伍，甚至於會吐她一口唾沫的淫|盪邪惡女人，人人都以為她害了人，豈不知受害最烈最大的是她自己。」
一名黃衣漢子問道：「找人？你找誰？」
羅漢紫金刀往下一指，道：「阿霓，你要攔我報仇雪恨。」
「我自己知道我已經不行了，而且我知道我活不過半個時辰，在臨死之前，有些話我不能不說一說，我並不是個壞透了的女人，我還有良知，還有人性，起先我是存著毀羅漢的心，毀了他之後再利用他為『白蓮教』殺人作惡，可是後來我竟發現我對他動了真情，等到他掙脫控制離開我之後，這種感覺更為強烈，使我難以自持，不克自拔，所以我毅然決然地脫離了『白蓮教』，跑到『都督府』去找羅漢，也希望能在『都督府』的護庇下呆一段日子，楊、祖二位姑娘及李大俠氣度恢宏，胸襟超人，不念舊惡，不以淫邪見薄收留了我……」
李德威倏然一笑道：「承他看得起，我幼讀聖賢之書，頗知春秋大義。」
趙曉霓美目一睜，要說話。
李德威道：「你們不必對我這麼客氣，正邪自古同冰炭，水火由來難相容，我容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了他，他也容不了我。」
李德威道：「那隨你。李自成他若想得到這張藏寶圖，非冒這個險不可，要不然，憑你們八個是絕對無法得到這張藏寶圖的。」
他這裏心念轉動，凝功戒備，身前四名黃衣劍士已走到丈餘處一起停了步，四個人立即分圍成弧狀面對著他。
李德威道：「侄兒不敢，只是您不該把自己的胸蘊永遠讓它藏在胸中。」
那男的神態不改，道：「要是太平盛世，我現在仍然在『回回堡』，很可能永遠不會到外頭來，也很可能永遠碰不到你，太平盛世有什麼好。」
另兩個大驚失色，心膽欲裂，張嘴便要叫。
那黃衣劍士呆了一呆，道：「這個……」
李德威當即又把他在「陝西」輔楊督帥的經過說了一遍。
李德威馬上想起那被他一指點在喉結上閉過氣去，昏倒在那戶民家裏的瘦高黃衣人。
只聽她道：「我一身罪孽，害了羅漢，也害了我自己，所幸並沒有拆散你們這段姻緣，不然我的罪孽就更大了……
李德威淡然說道：「對一個劍術高手來說，這跟死沒什麼兩樣，其滋味絕不比死好多少，而且我也真怕你們不帶我去見李自成。」
村東有一戶民宅，外頭圍了一圈竹籬，竹籬有花有草，挺雅的。
「不然，」那黃衣劍士道：「闖王求才若渴，禮賢下士……」
羅漢道：「我除了這把刀，別的什麼也沒有，讓你吃什麼、穿什麼、住哪兒？」
那黃衣劍士目光一凝，道：「你知道我們是八個人？」
傅青主話鋒忽轉，道：「對了，南宮大哥在京裏，賢侄怎麼跑到『太原』來了？」
那黃衣劍士臉色變了一變，道：「你要拿它獻給朝廷去？」
他凝了神，抱劍而立，一動沒動。
那黃衣劍士一點頭道：「好吧，剛才那些話算我沒有說，你告訴我，你把傅山藏到哪裏去了？」
李德威微一搖頭道：「看來我是一如兩手被縛，完全處於了挨打的地位，好吧，那就試試看之後再說吧。」
那男的道：「你真打算就這麼跟著我，跟我一輩子麼？」
鎮定功夫是一個練劍的人不可或缺的，也就是所謂以靜制動，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先動，完全是搶個機先。
那黃衣劍士道：「那些金石在傅山的眼中珍貴異常，可是在我們眼中卻不值一文。」
羅漢道：「我確為別人做過不少事，可是我自己看得清清楚楚，沾在我手上的血腥，一點也沒掉，怕只怕它會跟著我一輩子。」
趙曉霓道：「她是她，你是你，她是『白蓮教』聞香教主座下四大門徒之一的『天香冰美人』，你是『紫金刀』的傳人白羅漢，這就是正邪善惡的不同處，你要在這時候殺了她，你會辱沒了你手裏那把家傳寶刀。」
李德威道：「既然這樣，那你們還找他幹什麼？」
羅漢道：「阿霓……」
沈玉霞像沒聽見，失色的雙唇仍在翕動著，突然，她說出話來：「羅……漢，謝謝你，我……感激，我慚……愧，我對不起……你，我……我自己知道，我已……已經不……不行了……」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我這條命不算什麼，誰能拿得去，誰儘管拿去，我有心現在交出這張藏寶圖來，奈何你八人拿它不動。」
推著傅硯霜進了「晉祠」！
李德威道：「您過於抑貶自己了，諸葛武侯是個文人，不照樣使得魏、蜀、吳勢成鼎足，三雄並立，自博望坡初用兵，以至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七擒孟獲而七縱之，胸藏甲兵數萬，運籌帷幄之間，會使風雲為之色變，天地為之震驚……」
突然，那適才跟李德威說話，似乎是八名黃衣劍士之首的黃衣劍士陡揚一聲冷喝，八柄長劍便要遞出。
趙曉霓忙道：「羅漢，你要幹什麼？」
當然，李德威身後另四名黃衣劍士也已拔出了佩劍。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我要是連這都聽不出來的話，我拿什麼鏟奸除賊。」
這黑衣女子是個中年女子，柳眉鳳目，隆鼻檀口，麗質天生，姿容絕代，只是她兩眼緊緊的閉著，一張臉白得跟紙似的，沒有一點血色，還有鼻息，卻氣若游絲。
那黃衣劍士臉色變了變，道：「這……刀兵之下，傷亡自所難免……」
李德威淡然一笑道：「死了一個李友李自成他就受不了，他可知道楊督帥朝廷柱石，國之干城，天下百姓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他可看見那遍野災黎，震天的哭聲？」
四名黃衣劍士臉色微微一變，一起舉起了長劍，劍身平舉，劍尖外指，凝立不動。
男的是個英挺的年輕人，穿一身粗布衣褲，打扮既乾淨又俐落。
他身形剛消逝在夜色裏，「晉祠」門口掠出來了傅硯霜，她「咦」地一聲道：「李大哥呢？」
李德威道：「老人家應|召勤王，現在京裏。」
他心急刃賊，可是世間事往往是欲速則不達的。
趙曉霓道：「羅漢，你原就是這麼個人，你該這樣。即便是你救了她之後再殺她，你問心無愧，可是你要是見死不救，將來你就會有愧疚不安的一天，而且當你再碰見她的時候你不能再殺她，你要是殺了她你是行兇而不是報仇雪恨，因為你等於已經殺了她一次。」
那黃衣劍士揚了揚眉道：「我們從傅山的家裏趕到『狄村』來……」
白衣客掌中短劍微微往前一送，一縷鮮血順著劍鋒流了下來：「進『狄村』以來，前前後後我已經整整殺了十個，不在乎多你一個。」
那黃衣劍士道：「大丈夫生當於世，哪能困於江湖一隅，理當乘風雲直上，在那風雲際會的九天之上轟轟烈烈大幹一場！」
趙曉霓道：「該讓她知道一下，她害過的人現在想辦法挽救她的性命，這樣她下輩子能再為人就不會像這輩子了。」
瘦高黃衣人不由往後仰了仰身，道：「這個我知道，可是有人要殺我，我就顧不了那麼多了，橫豎都是死，我何不拉個墊背的。」
羅漢道：「人海茫茫，宇內遼闊，要找兩個人……」
他放下了擋趙曉霓的手，趙曉霓忙走了過去。
四個人臉上變了色，那問話黃衣漢子道：「你找錯地兒了，這兒沒有姓傅的。」
羅漢道：「『白蓮教』淫穢邪惡，鬼蜮伎倆層出不窮，她一向心狠手辣，我何必顧慮這個。再說，她當初害我的時候，也沒顧慮我是在什麼情形下。」
李德威倏然一笑道：「你不是強盜賊寇是什麼，如果你們單為要那張『藏寶圖』的話，不必找傅老先生，找我就行了。」
可是今年就不同了。
羅漢道：「阿霓，跟著我你會受苦的。」
趙曉霓道：「可能是挨饑挨餓的災民。咱們不能見死不救，走，過去看看去。」
白衣客道：「找人的。」
白衣客舉步上前，伸手從桌上抓起五根筷子，這時候那五個已經都快出去和_圖_書了，個個只恨爹娘少生兩條腿，拔腿狂奔。
「不，羅漢。」趙曉霓道：「見死不救跟你親手殺了她沒什麼兩樣。」
那黃衣漢子忙喝道：「站住。」
羅漢探在沈玉霞腑腹之間的那隻手在顫動，很快地額上也見了汗。
只聽那左面第二個黃衣劍士道：「你就是李德威，是不是？」
「賢侄，」傅青主搖搖頭，道：「你可是高抬我了，我哪敢上比諸葛武侯！」
趙曉霓神色為之一黯，垂目望向沈玉霞蒼白的臉龐。
李德威臉上沒表情，收起了魚腸劍，把那張藏寶圖也藏進了懷中。
雙方都還沒發一劍，可是在行家眼裏看，雙方已經較量上了，雙方較量的是鎮定功夫。
難道說瘦高黃衣人這麼不濟？不，該是白衣客眉宇間那股子冷肅煞氣未戰已先屈人之志。
李德威道：「原藏在傅老先生的貼身處……」
李德威道：「信不信由你，可惜你們沒搜傅老先生的身，要不然那張傅家珍藏三代的藏寶圖早就是你們的了。」
趙曉霓忙道：「請別說話，羅漢在為你療傷。」
高手過招用不著長時間的纏鬥，只互換一兩招便足以分出勝負高下，甚至於可以決生死。
只聽傅青主嘆道：「南宮大哥這麼大年紀了，當年功成身退，正該是寄跡山林，享享清福的時候，誰知道到如今又要為國為民辛勞，但不知朝廷那些文武都是幹什麼的，養兵千日，用於一時，到頭來還要求助於一個功成身退，在野多年的人，豈不該羞煞愧煞。」
他眉宇間那股子冷肅煞氣逼人，瘦高黃衣人鎮定不住了，也站不住了，他要往後退，他雙肩剛晃，白衣客一步跨到，右手一抬，寒光電閃，一柄比匕首略長的短劍已抵在他喉嚨上：「傅老先生在什麼地方？」
濃濃的眉，大大的眼，兩眼炯炯有神，一臉剛毅之色，挺直的鼻子，嘴閉得緊緊的，顯示出他平常很少說話，可是一經開口說話那話必然是強勁而有力。
李友身邊的劍士他領教過，身手在一二流之間，不能給人多大的威脅，可是他明白，李自成身邊的劍士就絕然不同於李友身邊的劍士了，這是必然的道理。
他馬上明白他已陷入了包圍，照輕功身法判斷，身後包抄掩近的必也是李自成左右的黃衣劍士。
羅漢呆了一呆，道：「她是世界上最可憐的女人，為什麼？」
剛從山上流下來的時候，它是清澈的，可是等它流離這座山，流經草原之後，是不是還是這麼清澈，那就沒人知道了。
可是他們兩個太遲了，連聲音都還沒叫出來，一人眉心便添了個血洞倒了下去。
白衣客恭謹躬身一禮：「傅叔，侄兒李德威。」
那黃衣劍士陰笑說道：「人都是這樣的，怎麼對自己合算，怎麼對自己有利就怎麼辦，是不是？」
就在他剛有所驚覺停了步的同時，一聲冷笑從村口那一片暗影中傳了過來：「瞧不出他還挺機警的。」
趙曉霓道：「羅漢……」
李德威道：「不錯，你看怎麼樣？」
因為它是從高高的山峰上流下來的。
眼圈兒一紅，道：「大師哥他也太癡，太傻了，為一個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淫邪女人，值得麼！她並不是真心愛他，只是在玩弄他，大師哥他那麼聰明個人，怎麼連這都看不出來。」
李德威道：「傅老先生家藏不少金石！」
羅漢兩眼之中現出逼人的厲芒，突然飛快地把紫金刀歸了鞘，道：「那麼讓她在這兒自生自滅，她要是死在這兒，那算她便宜，她要是命大不死，以後碰見她我再……」
事實上他也看得出，跟前這四個黃衣劍士，別的不看，單看那穩健的步履跟從容的態度，就可知道無論修為、火候，都要比李友身邊的劍士高出多多。
傅青主一怔，道：「壯士這是……」
適時一陣嘩喇嘩喇的水響傳了過來。
李德威微一搖頭道：「我不求將功折罪，可是我願意把那張藏寶圖的藏處告訴你們。」
話落四人一起長劍歸鞘，轉身向西行去，李德威身後那四個立即從李德威身邊走過跟了上去。
李德威立即把藏寶圖交往左手，右手掣出了魚腸劍。
白衣客道：「可是傅青主傅老先生？」
傅青主道：「唉，南宮大哥那副心腸可比我這副心腸熱多了，功成，榮華富貴不要，身退，卻始終又為國事憂，唉，我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大明朝要是多幾個像南宮大哥這樣的人，試問哪一個還敢覬覦我大好河山？」
李德威道：「您不知道李德威，您應該記得小黑。」
那黃衣劍士話鋒微頓之後，接著說道：「在『長安』刺殺李將軍的是你？」
她站了起來，羅漢抓起他那把紫金刀，跟著站了起來。
傅青主道：「走了，他還有正事不能多耽擱，我讓他走了。」
這條小溪旁邊，有幾株桃花，花朵兒紅得像火。
羅漢冰冷說道：「冤家路窄，欠人家債的人，想躲債是躲不掉的，這就叫鬼使神差。」
羅漢道：「我不知道她怎麼了，可是我知道她怎麼變成了這樣兒，她惡貫滿盈，報應到了。」
兩眼猛睜，雙眉陡揚，道：「恨只恨我自己經不起打擊，恨只恨『白蓮教』那妖婦害了我，只讓我找到她，我非殺她不可。」
羅漢冷然說道：「放下她，阿霓，別讓她碰髒了你。」
那為首黃衣劍士臉色煞白，道：「你為什麼不殺我八個？」
傅青主笑道：「賢侄可以放心了吧。」
良久，良久，白衣少女突然輕輕一嘆道：「現在要是太平盛世該有多好，要是現在太平盛世，也許這塊地是屬於咱們倆的，也許咱們倆是出來玩兒，坐在這青山碧水之前歇腳的，你摘朵桃花插在我鬢邊，脫了鞋襪用腳打水，濺得咱們倆滿頭滿臉都是水，那情景，那心情就跟現在截然不同了，你說是不？」
傅青主伸手抓住了李德威的胳膊，道：「原來你就是小黑，我那南宮大哥每說他有一個能接衣缽的螟蛉義子好徒弟，我也每次怪他不帶你到『太原』來，心裏老不舒服，沒想到這時候在這劫後的『狄村』碰見你，我那南宮大哥安好，可曾跟你一塊兒來？」
趙曉霓沒說話，沉默了一下才道：「羅漢，你可知道，她是世界上最可憐的女人？」
自古以來忠奸不兩立，所謂正邪自古如冰炭，水火由來不相容，奸揚忠抑，權奸出，賢道隱，倒也不是那些賢能逃避現實，明哲保身，而是廟堂之上根本沒他們立足的餘地，眼中釘，背上芒，遲早非被排擠下去不可。
「趙姑娘，你我都曾是『白蓮教』的人，可是你比我幸運，遠不及我陷得深，因之使我害了羅漢，害了無數的人，也害了我自己。
李德威道：「當然是真的。」
瘦高黃衣人告訴他人在右邊屋裏，他卻撲向左邊屋。
邁步逼了過來。
羅漢臉上的肌肉起了一陣抽搐，道：「可是血腥沾滿了我的雙手，人家看得清清楚楚。」
他這裏剛把話說完，那裏四名黃衣劍士長劍已然出鞘，動作一致，迅捷快速。
李德威道：「因為我殺了李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