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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祠裡怎麼會有人？想也知道！

後頭這兩句厲害。

夠快，也夠狠！

一般而言，「揚州」的名勝有「瘦西湖」、「小金山」、「五亭橋」；古蹟則有「梅花嶺」的史可法祠、歐陽修的「平山堂」等。

關山月道：「那麼，你是哪裡得來的這消息？」

關山月道：「那是晚輩多想了。」

看樣子真不錯，看不出，想不到高梅有這份手藝。

不過，既不像高垣說的，高梅就放心不少了，她跟在後頭走了過去。

這是對關山月，對高梅就不知道怎麼樣了。

還真沒罵高梅，似乎也不像高垣說的。

關山月道：「怎麼說？」

高通海雖然知道女兒跟關山月是怎麼相處的，當然也想知道女兒是在什麼地方，怎麼認識關山月的，這是一定的。

高梅應聲出屋，抬頭仰臉發出一聲哨聲，高而尖銳，能傳出老遠，恐怕大半個「高郵湖」都聽得見。

那年輕要飯花子道：「你認為我剛說的那番話，別有什麼意思？」

年輕要飯花子道：「那不是個漁村，只住著那漁人一戶。」

高梅道：「可不？不信您問關大哥，我還好，自小受他氣受慣了，可是這也是對關大哥無禮，污蔑人家關大哥。」

關山月心裡一陣難受。

聽畢，高通海瞪大了一雙老眼：「有這種事？他居然私自跑這麼老遠，都過了『揚州』？」

可不，饗堂前不遠處，站著個睡眼惺忪的年輕要飯花子。

都要吃飯了，還沒見高垣回來，關山月要等一等，高通海跟高梅都不讓，高通海說高垣一天到晚在外頭野，經常不回來吃飯，高梅說高垣能吃生魚蝦，當飯吃。

高通海道：「這麼遠的路，還勞關大哥送她回來。」

關山月道：「老人家請不要客氣，梅姑娘視晚輩如兄，晚輩也視梅姑娘如妹，應該的。」

這，姜家派來送信的人沒說。

其實，吃頓飯再走，從做到吃，能有多大工夫？又能多留多少工夫？可是小姑娘破涕為笑，高興了，這是總比沒有好，總比馬上就走好，能多留一會兒都是好的，小姑娘可憐，想想，關山月心裡又是一陣難受。

關山月沒理他，因為他知道，「揚州」地處「江北」，這要飯花子該是北方「丐幫」的人。

年輕要飯花子心膽欲裂，叫：「你——」

高通海道：「我跟關大哥去。」

小姑娘沒爭著跟去了，道：「關大哥，我不放心。」

高通海忙也站起：「往回？」

關山月答禮：「老人家，晚輩不敢當。」

這時候的「揚州」，還在夜色裡，時候還早，「揚州」人還在睡夢中，沒地方可以打聽事，所以關山月沒急著打聽，他上了「梅花嶺」。

住口不言，沒說下去。

敢情把史祠當成棲息處所的，不是無家可歸的流浪人，是要飯花子。

他認為，在這一段，唯一能讓高垣出事，值得高垣惹事的地方是「揚州」。所以他一離開高家就直奔「揚州」。

年紀輕輕，油腔滑調，是跟「南丐幫」的人不一樣。

這一代孤忠的祠堂，竟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浪人的棲息處所，可悲！

關山月道：「老人家，行走江湖哪怕遠，再說，從此地到『揚州』，也沒有多遠。」

高梅忙又停住，叫了聲：「爹！」

來到「揚州」，不去遊覽「瘦西湖」，是因為「揚州十日」使他不忍去，沒心情去遊覽。

年輕要飯花子忙道：「我……」

夜色裡，關山月登上了「梅花嶺」，來到了史可法祠堂前。史祠門關著，一片寂靜，偶而只聽見蟲鳴及一兩聲夜梟悲啼。

關山月道：「小妹，我總是要走的，又不是永不相見了！」

關山月道：「順著運河，往『揚州』一路找過去。」

該吃飯了，菜端上了桌，都是湖鮮，不是魚就是蝦；菜不多，但吃的不是豐盛，吃的是這份心，這份情義。

她低下了頭，沒再說話，可是看得見，兩串晶瑩的淚珠兒落在了她腳前。

年輕要飯花子道：「不錯，人魚，消息是這麼說的，我也只聽說這麼個消息。」

還真是，以關山月來說，父女倆不論誰跟去，都是累贅，這，父女倆都明白。

高通海道：「關大哥，他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等他回來我一定會好好管教，重重責罰。」

關山月見過高梅仰頭發哨聲叫喚她兄弟高垣，認為年輕要飯花子也是要發哨聲叫喚同伴，他一步跨到，抬手抓住了年輕要飯花子的兩腮。

關山月道：「老人家，正如梅姑娘所說，沒那麼急，晚輩走了！」

高通海也是江湖出身，也是個練家子，只是，他是一般的江湖人，一般的練家子。

關山月道：「他看見了？」

關山月道：「老人家好說。」

她把她那位兄弟幹的事說了一遍。

這又是狠手法，他想重傷關山月，要關山月的命，至少逼關山月收手鬆開他的兩腮躲避。

關山月道：「老人家，許是垣兄弟不在附近，沒聽見。」

話聲一落，人已經不見了，連油燈的燈火都沒動一動。

年輕要飯花子驚和-圖-書怒：「不要以為你行，你下不了『梅花嶺』！」

年輕要飯花子道：「一定是。」

這回算是知她那個兄弟了。

那可要命！

年輕要飯花子道：「那漁人就是怕驚動遠近，沒敢讓人知道，只有我『揚州』分舵得到了消息，也曾派人去看過；可是那漁人不承認，說沒這回事，分舵弟子也曾搜尋他家附近，也沒能發現什麼，甚至連一點可疑跡象都沒有。」

由「唐朝」以迄「清」嘉慶之前，最為繁華，東南數百萬漕船，浮江而上，此其咽喉，商旅十九，有十里長街及二十四橋之勝。

以關山月的腳程，百里咫尺，是不遠。

高通海道：「妳弟弟怎麼了？」

如今兩手都抬不起來，不能用了。

高通海熱誠殷勤，進屋就讓關山月坐，卻看也沒看高梅：「還不快給妳關大哥倒茶！」

關山月道：「放你走？」

對，兩條腿還是好好的。

破曉了，關山月聽出棲息在祠堂裡的人還沒有動靜，他仍不驚擾，去了饗堂。

高通海一臉異色：「高通海慚愧，身為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別無能耐，淪落到靠水為生，打魚餬口，未能為匡復大業盡半點心力……。」

年輕要飯花子道：「他說既像魚又像人，遠了些，沒看清楚。」

關山月答應留下，吃過飯再走，最高興的當然還是小姑娘高梅！高通海讓她做飯去，她興奮的答應一聲，帶著滿臉笑就走了，連淚都忘掉了。

年輕要飯花子道：「你問過我了，我也說了，是不是能放我走了？」

高通海驚嘆出聲：「天！姜老弟派來送信那人說的哪夠！」

遠近去的人還一定不在少數。

年輕要飯花子轉身就要縱起。

靜聽之際，高通海神情震動，臉色連變，等到高梅說完，他倒沒先對高梅為什麼私自離家說什麼，卻猛然轉望關山月，霍地站起：「怎麼說，關大哥是『南海』郭玉龍的朋友？」

年輕要飯花子忙道：「運河往大江去，過『揚州』不遠有個漁人，昨天網了一條人魚。」

關山月覺得不對。

關山月凝目細看史閣部寄夫人遺書石刻真跡，直覺有血有淚，不忍卒讀，但是他還是強忍悲痛，激動拜讀完了，然後，帶著一顆激動的心，兩眶熱淚，轉身出饗堂，打算離開史祠。

高梅先說了：「爹，我說行麼？」

聽畢，高通海又一臉怒容拍了桌子：「我還忘了，我什麼時候說過不許他姊姊進家門了？這個畜生，真是大膽！關大哥不要幫他說話了，今天要不好好管教，往後他能上天。小梅，把他叫回來！」

高通海冷哼：「真好，才這麼大就敢不理叫喚，再大還得了！」

以他高絕的修為，他到「揚州」的時候，還在夜色裡。

話落，關山月鬆開他的兩腮，收回了手。

高梅進來了：「不至於怕挨罵怕成這樣吧？」

高梅忙叫：「關大哥！」

關山月道：「既然知道你是『北丐幫』的人，我豈有不懂的道理？」

關山月道：「晚輩不敢當老人家這匡復志士，只能說身為漢族世胄，先朝遺民，為匡復大業稍盡綿薄。」

高梅雖然跟芸姑說了，但芸姑顯然沒跟父兄說。

關山月道：「你還沒有伸手。」

父女倆合力勸吃勸喝，關山月只有從命，先陪高通海喝酒，然後再吃飯，高梅不喝酒，可也不吃飯，她看著關山月吃喝，不停的給關山月挾菜，而且，雖然關山月吃過飯就要走了，可是小姑娘這時候還是很高興。

關山月道：「小妹，再叫叫。」

高梅應了聲：「我知道。」

但是他剛出饗堂卻聽見了一個話聲：「喲，史祠有客！」

這就是小姑娘的家，卻不見人影。

年輕要飯花子道：「是說那漁人住的地方。」

關山月道：「你說運河經大江去，過『揚州』不遠，是說那漁人昨天打漁的地方，還是說那漁人住的地方？」

「梅花嶺」原是他路過「揚州」，想去而不能跟高梅一起去的地方，如今他一個人，已沒了任何顧慮。

一把抓起了年輕要飯花子，提著他再次到了史閣部衣冠塚前，放下年輕要飯花子，使他在塚前跪倒，然後一指點在他後腦上！

關山月在夜色裡直奔「揚州」。

高梅道：「要是萬一他離了水呢？」

年輕要飯花子道：「這就沒聽說了。」

可不，關山月去，小姑娘都不放心，那當今世上還有誰能讓小姑娘放心？這話是怎麼說的？

一明兩暗的三問茅屋，中間明的這一間算是堂屋，陳設雖然簡陋，可相當乾淨。

高梅又要哭了：「都是因為我，他要是出了什麼事，我……」

年輕要飯花子大叫，叫不出多大聲，想抬右手抓左腕，右手抬不起來，也一點勁沒有，只有垂下右手，痛得發抖，痛得額上都見了汗，汗珠子一顆顆豆大。

高通海道：「關大哥還幫她說話，往後她更不得了了。」

年輕要飯花子道：「他想划近去看仔細，可是那個漁人當即就划船走了，不知道是怕人看見還是怎麼？」

ｈｔtｐs://m•ｈetｕbook.cｏm.ｃｏm高通海道：「關大哥……」

關山月道：「跟那個漁人一個漁村的？」

關山月道：「這倒是。」

關山月道：「晚輩還有事，梅姑娘知道。」

他就要變招。

高通海一擺手：「關大哥，沒那一說，別管他了，他愛回來不回來。」

年輕要飯花子道：「這還假得了麼？你一到那兒就知道了。」

是不夠，一定不夠，不夠的他女兒會跟他說，小姑娘把這一路上的所見所知都說了，夠他聽的，高通海聽得目瞪口呆，不住地驚嘆！

但是，就在這時候，他猛然覺出右腳脖子上像上了一道鐵箍，緊接著一股強大的勁力硬生生的把他拉了下來，砰然一聲摔在了地上，摔得不輕，一時沒法再站起來。

那年輕要飯花子道：「還真是，世上哪有這種便宜事？我今天是怎麼了？好吧！聽你的！」

當時的「揚州」，是一個大行政區，包括「江蘇」、「安徽」、「江西」、「浙江」、「福建」諸省，直到「隋唐」而後，設置「揚州」於「江都」，「唐」以後直稱「江都」為「揚州」。

高通海興致很好，可是他知道，有這麼一位關大哥在，他不能多喝，只能適可而止。

關山月還待再說。

關山月道：「我有個小兄弟，十三、四歲個孩子，在『揚州』一帶失蹤了，我找你打聽他的消息，想必你能告訴我，我這就收手鬆開你，除非你自認能比我快，除非你能不計後果，否則除了老老實實答我問話之外，希望你不要做別的任何事。」

年輕要飯花子的手從關山月胸前遞到，只差分毫，他道：「看來你不錯。」

年輕要飯花子魂飛魄散，想大叫求援，剛張嘴喉頭就中了一指，叫不出聲了。

小高垣水性之好，可想而知。

他回下身，後衣領上的手也放下了，關山月就在他眼前：「我告訴過你了，除非你自認能比我快，除非你能不計後果，否則除了老老實實答我問話之外，希望你不要做別的任何事，看來如今你只有老老實實答我問話了。」

關山月道：「不要急，你的同伴總會發現你的。」

看來他也不能確定。

有酒，高通海捧出了他捨不得喝的多年珍藏。關山月本不喝酒，看這份盛情，他也就沒說什麼。

關山月不忍，可是卻不能不咬牙橫心，他轉望高通海：「老人家……」

關山月道：「『杭州』岳武穆墓前有奸佞長跪；『揚州』史閣部墓前，也該有棄宗忘祖，賣身投靠之輩長跪。你的分量雖然遠不如『杭州』岳墓前長跪的奸佞，但此時此地，也只就是你了。」

高梅道：「關大哥，這倒是，他不會在水裡出什麼事。」

年輕要飯花子道：「你試試！」

經典上原說：「淮海惟揚州」。爾雅上更說：「江南曰揚州」。

是理。

關山月道：「小妹，咱倆說好了的。」

他打錯了算盤，關山月沒收手鬆開他的兩腮躲他這狠手法的一插，他這狠手法的一插也沒能傷著關山月，反而為他自己招來了——

關山月欠身謝了一聲。

高梅忽然美目一睜：「不，關大哥沒有多想，他不會在水裡有什麼事，可是會不會在別處……」

年輕要飯花子道：「聽一個漁人說的。」

但是，關山月一到祠前，就聽見了祠裡有人。

年輕要飯花子道：「真的。」

另有史閣部手書對聯云：「斗酒縱觀廿四史，爐香靜對十三經。」

又多知道高垣一樣，真是個世間少有的奇小子。

高梅道：「關大哥，你還真別再幫他說話了，他既然會跑到那兒去等咱們，也一定會跟著咱們的船回來，說不定還比咱們先到，因為他會躲在附近看我挨罵。」

高通海呆了一呆，臉色變了：「這……」

關山月道：「老人家……」

話聲含混，像剛睡醒。

他揚了揚眉，道：「你這是找我周濟？」

他把在船上對高梅說的，高垣沒有惡意，及為什麼會如此這般的因由，又說了一遍。

關山月站了起來，道：「老人家，梅姑娘已經到家了，晚輩也該告辭了。」

這許是高家叫高家人的方法。

高通海雖然沒說什麼，高梅為之心焦了：「小垣怎麼還不回來？」

高梅說了，從她離家說起，把她為什麼私自離家，怎麼認識關山月的經過，一點也不隱瞞的說了個清楚。

高通海道：「這不是耽誤關大哥的事麼？」

關山月道：「老人家跟小妹都別去，我一個人快，也方便。」

哨聲發出之後，高梅還站在外頭等，沒有馬上進屋來。

高梅沒再說話，可是一雙美目裡現了淚光。

高通海道：「兩次叫喚他都不回應，怎麼不怕挨罵？」

剛還在氣兄弟，剛還告兄弟的狀呢？這會兒卻……

關山月道：「當然知道，你既是『北丐幫』的人，剛說的那番話就別有意思。」

也難怪，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

關山月不理年輕要飯花子，年輕要飯花子卻迎了過來：「幸虧我起來了，不htｔps://ｗｗｗ.ｈeｔｕboｏｋ.cｏm.com然豈不就錯失了早飯了，真是早起有早起的好處，這位，周濟要飯的一頓吧？」

關山月笑了：「小妹，以我，妳還不放心？」

那年輕要飯花子突然目閃奇光點了頭：「不錯，不錯，你說得一點都不錯，看來你不但是個明白人，還是個有意思的趣人，真是，我還問什麼？」一頓，接道：「我已經伸了手了，你就周濟吧！」

這倒也是。

關山月道：「垣兄弟一路走水路，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可不？」年輕要飯花子道：「此地日夜都有我等要飯的，而且有年頭了，可是那些個都沒碰上人，今天算讓我碰上了，可見我運氣有多好，運氣來了，不能放過，怎麼能不伸手要周濟？」

高通海道：「這輩子沒福緣見郭玉龍，能見著郭玉龍的朋友關大哥，也足慰平生了。」

高通海道：「關大哥，他要是在水裡會出什麼事，就不是『魚眼』高垣了。」

高梅忙放下簡單的行囊，過來倒茶，桌上倒有茶具，粗粗的陶壺、陶杯，壺裡也有茶，但已經不熱了，這樣的人家，哪裡備有熱水？自是喝涼茶的時候多。其實，有茶已經相當不錯了，高梅給關山月倒了一杯。

他抱起雙拳。

看來這父女倆對這個兒子、兄弟，是信心十足，把握十足。

關山月道：「老人家，江湖人也沒有白天黑夜之分，再說，垣兄弟要真是出了什麼事，那是該盡快，不宜遲。」

高通海道：「沒有好茶，也來不及現燒水，只有請關大哥湊合。」

奈何，他剛要縱起，後衣領已經落下了一隻手，不但揪得他一動不能動，還揪得他不得不回過了身。

關山月的左手從右臂下穿過，又是一指頭敲在他左腕上。

關山月道：「老人家言重了。」

話聲還沒落，年輕要飯花子奮力騰身。

關山月道：「你要幹什麼？召喚你的同伴？」

高通海又一擺手：「妳這是瞎想，他一路都在水裡，怎麼會在別處出事？」

年輕要飯花子如今能說話了，也說了話：「我不知道。」

高梅道：「就算還能相見，誰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

要不怎麼說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

高通海道：「那多遠？」

關山月道：「就算我不為我那小兄弟一家，你等棄宗忘祖，賣身投靠，助紂為虐，為虎作倀，該殺；輪流守在『梅花嶺』上，殘害前來憑弔一代孤忠的漢族世胄，先朝遺民，該殺；我若不殺你，愧對眼前的一代孤忠，愧對漢族世胄，先朝遺民，更愧對『揚州十日』死難的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在天之靈——」

儘管郭懷奉師父及義父兩位老人家之命，就要前往京裡受封王爵，住進「南海王」府，但郭懷是郭懷，一般匡復志士還是一般匡復志士，所以關山月沒有說什麼。

這頓飯還真吃了不少時候，吃完了這頓飯，都上燈半天了，可是，等高梅洗完了碗，還不見高垣的人影。

高通海還待再說。

關山月說了話：「晚輩不在意，也請老人家不要看得太重。」

高梅應一聲，出去又發了哨聲，卻還是沒回應。

高通海敬仰的是「南海」玉龍，關山月沾了是郭玉龍朋友的光，別的不好說什麼，只好這麼說了。

年輕要飯花子大叫，抱腕疾退，臉色都變了。

關山月道：「是麼？」

年輕要飯花子忙道：「不會，我絕不會把今早的事說出去。」

拉著關山月行向三間茅屋。

可是，轉眼工夫之後，高梅就進來了，道：「爹，沒有回應，他不理。」

話落，仰頭。

那年輕要飯花子笑了，笑得不懷好意：「沒想到你居然懂了！」

那人也看見高梅跟關山月了，沒理高梅，急步走了過來，近前就問：「關大哥？」

年輕要飯花子不叫了，右手動不了，左手五指直伸，飛快插向關山月右肘。

關山月還待再說。

這也是明說了，跟高梅是怎麼相處的。

關山月道：「你是『北丐幫』的吧？」

高通海忙站起，道：「關大哥怎麼能這就走？」

關山月為之一陣難受，無家可歸的流浪人可憐，也無罪，他聽出了人在祠堂裡什麼地方，不去驚擾，繞到後頭的衣冠塚，站在塚前靜靜憑弔。

真說起來，高通海老伴早逝，有這麼個女兒，操持家務還不全是她？高梅不在家的這些日子，可苦了高通海這個大男人了。

還真是。

看高梅這樣，關山月幾乎吃喝下下，可又不能不吃不喝，他知道，他要是不吃不喝，高梅一定會難過，他願意讓這個小妹高興，不願讓這個小妹難過。

關山月道：「我倒不怕什麼，可是一旦放走了你，會給我那小兄弟家招禍。」

高梅不愛聽，叫：「關大哥！」

他沒讓年輕要飯花子變招，突出一指，正敲在年輕要飯花子的右腕上。

關山月道：「別是晚輩還在這兒，垣兄弟不願意回來。」

那人忙答禮：「不敢當，『鄱陽湖』姜老弟派人來送過信了，高通海不敢言謝。」

高通海道：「不管他，有本事就別回來，反和_圖_書正在外頭吃喝睡都難不倒他。」

關山月道：「奈何棄宗忘祖，賣身投靠之輩的話都不可信。」

年輕要飯花子還是那一句：「我真不知道。」

那年輕要飯花子也直認了：「不錯，你知道『北丐幫』？」

跨步欺到，手已遞到了心口。

高梅低下頭，沒說話。

關山月沒鬆手，道：「我聽著呢？」

年輕要飯花子忙道：「我真不知道。」

關山月雙眉微揚：「看來，像我這樣的人，在你等眼裡都是深仇大恨，誓不兩立。」

高通海再次拍了桌子：「這個畜生，他居然敢不理？」

高梅道：「關大哥，沒這麼急？」

關山月道：「我再提醒你兩句，我那個小兄弟人相當黑，長了一雙魚似的圓眼，穿一身水靠，好水性。」

高通海仍然看也沒看高梅，道：「妳說！」

關山月道：「老人家，晚輩說過了，晚輩不會在意，垣兄弟也沒有惡意，還請老人家不要生垣兄弟的氣。」

高梅剛要再往三間茅屋走，那中間的一間裡走出個人，四十多近五十歲人，一身漁人打扮，比姜四海大兩歲，比姜四海壯些，也比姜四海黑，濃眉，大眼，短短的鬍子有點灰花，兩隻袖子捲到胳膊肘，一雙小臂青筋條條，一雙手大而粗糙，顯示長年操勞，飽經風霜。

高梅不說話了。

關山月道：「當然，你沒有伸手，叫我如何周濟？」

關山月抱拳欠身：「關山月見過老人家。」

關山月道：「那叫什麼漁村？」

關山月說了話：「老人家言之太重，總是敬仰英雄，不也顯示梅姑娘有這個勇氣？」

伸左手抓起了年輕要飯花子的右胳膊。

關山月道：「是不是？」

高通海話說得誠懇，加以正如高梅所說，關大哥也不是那麼急，非走不可，只有從命留下了。

關山月說了話：「該殺的是你，不是我，可是我要跟你打聽事，還不想殺你。」

那年輕要飯花子道：「懂了最好，懂了我好說話，不少時日了，倒是頭一回碰上你這麼個明白人，哪條路上的？怎麼稱呼？」

關山月道：「他沒有划近去看看？」

他看見了關山月的臉，在眼前，在上頭，也聽見了關山月說話，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這一回比上一回快了些，奈何還是不夠快。」

高通海道：「他走水比走旱快，在水裡也什麼都能，怎麼會離水？又離水幹什麼？」

年輕要飯花子機靈一顫，忙叫：「我聽說這麼個消息……」

高梅道：「我知道，我不該，可是——好吧！我不再說什麼了，關大哥走吧！」

年輕要飯花子仍是白著臉，出著汗，發著抖，沒出聲。

高通海道：「關大哥，這時候……」

高梅道：「他怎麼了？您聽聽他該不該管。」

關山月道：「你是說，你『北丐幫』不分日夜，都派有人在史祠駐守，為的是等候來史祠憑弔的人。以前的那些都沒有等著有人來史祠憑弔，今天你運氣好，讓你早起等著了，若不是你早起我就走了，你就錯過了，所謂跟我伸手要周濟，也就是攔住我，不讓我走，讓你用這個人，周濟你一樁大功。」

關山月道：「你說你今早運氣好，我看我今天運氣也不錯，我想下『梅花嶺』上『揚州』打聽件事去，正好你出現了，而你『丐幫』也正是以耳目眾多，消息靈通出了名的，是不？」

就算姜四海父子知道，也不能把這事交代送信的帶給高通海。

高通海一臉怒容，拍了桌子：「該管，該管，絕對該管！這個畜生，太大膽，太不像話，一定要好好管教，重重責罰——」轉臉向關山月：「關大哥，剛說高通海沒教好兒女，請關大哥不要見笑，如今竟又……」

關山月道：「你也不能確定？」

高梅道：「爹，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野、多皮，又天不怕、地不怕。離『高郵湖』一步，就是江湖；您也不是沒在江湖上待過，江湖上什麼人沒有，什麼事沒有？」

這年輕要飯花子錯了，對他來說，恐怕早起不是福，沒好處，因為此地是一代孤忠史閣部祠堂，因為關山月此刻心裡正悲痛，正難受。

高通海又說話，是向關山月：「拙荊過世早，高通海沒教好兒女，關大哥別見笑。」

高通海伸大手抓住了關山月的胳膊，抓得緊緊的：「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走！關大哥，咱們屋裡坐。」

高梅抬起頭說了話，一張臉繃得緊緊的：「爹，這件事我認錯，您罵也好，打也好，我都願意受，可是您也該管管小垣。」

顯然，他是知道活不了了，還是要跑。

小妹這份心，這份情義感人，認識這個小姑娘，還真是認識對了。

關山月道：「你要不是『北丐幫』的弟子，我或許會信，奈何你是『北丐幫』的弟子。」

那年輕要飯花子道：「你是要我真伸手？」

饗堂裡有史閣部手書，寄夫人遺書真跡字刻，此刻曙色已現，看得見了。

這就是姊弟，這就是一母同胞。

年輕要飯花子不會聽不見，可是他沒出聲，痛得顧不得了。

話落，他和_圖_書向關山月伸了手。

關山月道：「要是我在你左右腕子上再各敲一指尖，你認為你受得了麼？」

高通海道：「聽姜老弟派來送信的人說了，關大哥很照顧她，不知道她是在哪裡，怎麼認識關大哥的。」

關山月道：「我還不想下『梅花嶺』，等我想下『梅花嶺』的時候，誰也攔不住我。」

年輕要飯花子道：「不是，只是碰巧昨天在同一個地方打魚。」

年輕要飯花子道：「問過，他說他確實看見那個漁人打上來黑忽忽一條，挺大，挺長，好不容易才拉上船，他認為是人魚。」

關山月也站了起來：「是的，老人家。」

這回，不能說他不夠快，這回他絕對夠快，因為他已經騰起了身，而且已經騰起了一人多高。

高梅忙道：「爹別去，我跟關大哥去。」

年輕要飯花子臉有乞求色：「是的。」

高通海讓關山月坐，兩人坐下之後，高通海道：「高通海一向敬仰郭玉龍致力匡復，當世英雄第一，關大哥是郭玉龍的朋友，想必也是為匡復志士。」

高梅那裡話聲方落，高通海這裡臉上變色，抬手指高梅：「妳知道，妳知道什麼？這麼大了，不知天高地厚，什麼都不懂，這麼任性，居然私自離家，一個人跑到『廣東』打算進『南海』去嫁郭玉龍，妳當妳是誰？郭玉龍會要妳？也不怕讓人笑死，妳也太大膽，敢一個人跑那麼遠，想進大海，路上出了事怎麼辦？大海又豈是妳這點水性能下的？妳——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妳好了，要不是妳福人命大碰上妳關大哥，妳還回得來麼？」

當時的「揚州」不亞「蘇杭」，而其金粉之盛，遠過於「秦淮」。

高通海激動：「怪不得姜老弟派來送信的人說，關大哥一身武藝了得，原來關大哥是『南海』郭玉龍的朋友，那就難怪，高通海失敬！」

他認為，從「高郵湖」到「揚州」這一段，沒有什麼城鎮，就算有，也不是什麼大城鎮，不足以讓高垣出事或惹事，也沒有能讓高垣出事，值得高垣惹事的人與事。

高通海說了話：「關大哥在『廣東』救了小梅，又從『廣東』送小梅回來，這份恩，這份情……」

小姑娘說的只是她所見所知的，還有些她沒看見，也不知道，要是她看見了，都知道，都說了，高通海不知道會怎麼樣。

高梅道：「我是說萬一。」

高通海道：「沒有萬一，就算有萬一，我問妳，他又會出什麼事？」

關山月站了起來：「老人家，晚輩往回找找去。」

關山月道：「既然是上這兒來的人，在你等眼裡，恐怕都是一條路上的，也只有一種稱呼。」

這地方，白天都少有人跡，夜晚更不會有人來。

關山月道：「老人家，我跟梅姑娘說過……」

靜靜的憑弔中，不知星移斗轉，還是遠近鳥雀的突然聒噪吵醒了關山月，醒來才見曙色已現。

他沒有心情多說。

看來他也怕有萬一了。

關山月道：「人魚？」

關山月道：「怎麼樣一條人魚？」

「揚州」，在歷史上佔有很重要的地位，其與「蘇州」齊名，玉樹瓊花，綠楊明月，久已傳誦海內。

兩手不能使，不能動，當然就不能出手，不能打，那還能做什麼別的事？咬舌自絕，還不想死，也沒那麼大勇氣，那就只有一樣了——

年輕要飯花子道：「我只是聽說這麼個消息，也只知道這麼多。」

年輕要飯花子沒想到關山月會這麼快，根本來不及躲，如今他只能「呃！」「呃！」地叫，不能說話，若是要發哨聲，也發不出來了。

關山月道：「何止！」

話落，側身。

高通海道：「多謝關大哥體諒，多謝關大哥安慰，高通海還真是讓這個破家跟這一雙兒女拖累了。」一頓，這才望高梅：「這是在家裡，跟自己人，在外頭可千萬不能說妳關大哥是『南海』郭玉龍的朋友。」

夠受的！

關山月道：「小妹，忘了我是怎麼跟妳說的了？」

關山月道：「這個稀罕物，這麼件稀奇事，相信一定轟動遠近，你『北丐幫』會不派人去看個究竟？」

這倒是。

難道高垣能馬上回來？

關山月道：「老人家言之太重。」

「揚州」又名「邗江」，或稱「邗溝」，處江淮要衝，為兵家必爭之地。這座城不大，分新舊二城；新城較幽美，臨江的運河一帶，遍植垂柳，故古詩中有「綠楊城廓是揚州」之句，與「杭州」「西湖」的「白堤」垂柳齊名。

高通海道：「就算關大哥要走，總得吃頓飯再走，不然高通海怎麼過意得去？又怎麼面對朋友？」

他施展輕功身法，在夜色裡全力施為。

關山月知道高通海的顧慮，知道高通海的不得已，道：「老人家也別這麼說，各人有各人的處境，各人有各人的不得已，致力匡復自有年輕一輩在，老人家已經這麼大年紀了，只要心有匡復也就夠了。」

關山月道：「是嗎？」

關山月要說話。

關山月道：「又去問過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