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菊
三
短短五天內便遇見兩次,豈不代表田桐節極頻繁地造訪永泉寺墓地?
不知是不是為了甩掉朝露,田桐節戲耍般將花搖兩、三下,然後貼在胸前,以一隻袖子掩住。菊花猶如融入黑暗,消失在細直紋袖中。
九月底起,我每次散步都會前往永泉寺,在本堂後方的迴廊一坐就是好久,暗自期待田桐節或許會再次造訪墓地。然而,儘管起初一連遇上兩次,一旦有心等候,反而等不到。
我緊盯著她的手指。
我益發感到好奇,但不知為何,從此不見田桐節的身影。散步時,我行經田桐家門前必定放慢腳步,可往往只見為早來的秋夜而點的小燈,家中一點動靜都沒有。
一個月後,當晚秋的暮色開始為白砂町裹上一層薄薄的紗幕時,我再度看到田桐節的身影。那天早上,我照和*圖*書常走永泉寺後的小路上學,前方突然出現田桐節的背影。她以熟悉路徑的腳步走進那扇後門,消失在墓地中。
因家貧買不起花,我能理解。然而,她有什麼理由不惜擾亂墓地,也非要一朵花不可?
原來是秋部撩之進的墓。我繞到墓碑後,上面刻著「天明四年(一七八四)八月五日歿」。但這座小小的、爬滿青苔的墓,並非別有來歷之物。
好幾天沒下雨,此處仍滿是陰濕的苔蘚味。小小一方墓地,由於地緣關係,多是名門武家之墓。我隔著卒塔婆和五輪塔望去,只見一道女人的背影。
我沒有跟蹤田桐節的意思,雙腿卻不由自主地尾隨她。我從大門進入寺中。
「打從我到寺裡,就沒人祭拜過。住持好像提過,因為維新打仗絕了後嗣,沒人拜和-圖-書了。」
請教他是哪座墓,雜工停下正在掃滿地銀杏落葉的手,指向五輪塔右邊。我走到他所指的那座墓前。
看那荒廢的情況,確實是近幾年無人祭拜的樣子。田桐節是基於什麼理由,對這絕嗣之墓誠心合十呢?而,既然如此重要,又為何任其荒廢?就我的幾次目睹加上寺工的話,顯然田桐節來得很勤。
「您說的那位女士,今兒早上也來了。大概是來掃墓吧,很誠心地雙手合十。」
九月過半時,在車座町下了電車、準備踏上歸途的我,停下腳步。恰是我經過永泉寺的岔道,即將到達武家宅院前時,有個看似田桐節的女人身影,溜進永泉寺的後木門,掩人耳目般潛入寺內。
田桐節背對木門,像在觀察般以銳利眼光四處掃射,然後忽地起步,輕柔的木屐聲踩過朝露,行走在墓石之間。
她纖細的手指,www.hetubook.com.com從插在墓碑前的鮮花中抽出一朵。好像是白菊。白色花瓣在早晨清新的空氣中發出一圈光暈,彷彿因女人的手指獲得新生命。
那模樣似乎在確認墓碑上刻的姓名。聽說田桐節是武士之女,會是此地有她親人的墓嗎?
同時,田桐節掩人耳目般低著頭小跑離去。
我內心微訝,田桐節經過上次寺工告訴我的那座秋部家之墓,甚至沒看上一眼。她繼續走,在幾乎豎立於墓地正中央的無緣塚前蹲下。是寺工錯看嗎……寺工說她誠心祭拜,但這一點也不對。
我小跑步繞到正門,一進去就藏身在本堂後。
由姓氏看來,想必是武家,但雜工一無所悉。
寺內大白天也昏昏暗暗,到傍晚更為黑暗籠罩。本堂的木格窗悄然緊閉,於是我繞到後面的墓地hetubook.com.com。
我走進墓地,想起五天前田桐節的行動,便到她那時駐足的墓前一一細看碑上的姓名。但馬家、西倉家、石田家……我甚至繞到後面看墓誌銘,但我不知田桐節的真確身世,無從判斷哪個墓與她有關。
事發兩天前的日記裡,我寫下上述這段文字。
「秋部家是什麼樣的人家?」
果真是田桐節。不過,那段短短的時間內,她究竟在墓地裡做什麼?由於隔著一段距離,瞧不真切,但她像在逐一查看墓碑。那不是一時興起,繞過來看看墓碑稍事休息。她的腳步是依明確的目的移動。
田桐節僅雙手合十一拜便站起,手輕輕伸到墓碑前。
田桐節是為了偷花才去墓地。一個月前目擊她步出後木門時,她也以衣袖掩住胸口,當時袖中約莫藏著一朵花。合十一拜,想必是向墓中人道歉吧。她經常朝秋部之墓虔誠禮拜,肯定是對寺工施的障眼法。和-圖-書
不久,田桐節似要轉頭,我連忙退回本堂,免得她發現。不久,女人的腳步聲便遠去,消失在後木門的唧軋聲中。
今天又在永泉寺後看到田桐節,當時她正從後木門溜出。路上雖然人影全無,她卻像怕被人看見,拿袖子掩住下半張臉,快步朝武家宅院的方向離去。
某日,我鼓起勇氣問寺中雜工,得到的回答是:
永泉寺雖是個淨土宗的小寺,但門面氣派威嚴。那正是石瓦因夕陽餘暉綻放黑色光澤的時刻。
其後,我有一陣子沒看到田桐節。
接下來一個多月的日記都不見田桐節的名字,因為這段期間我一次也沒遇見她,不過,我依然對她感到十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