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林徽音傳

作者:林杉
林徽音傳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一章 欲說還休

第一章 欲說還休

那天,在英國經濟學院留學的江蘇籍學生陳通伯,帶了一個高高瘦瘦飄然長衫的青年人,到他們父女下榻的公寓,陳通伯介紹說:「這位徐公志摩,浙江海寧人,在王家學院讀特別生,敬重先生道德文章和書法藝術慕名拜訪。」
這座嘆息橋,是劍橋七座小拱橋中最精美的一座,兩側全是窗戶的小走廊,在月光下迷離著一種心境的氤氳。白衣白裙的金髮少女,三三兩兩,用長篙撐著小船從橋洞下穿過,把一串串青春爛漫的笑聲遠遠帶開去,霧和月光的帷幕被掀開,又迅即合攏。
父親寫字陶然忘機,有時徽音便同志摩在屋裡聊天。有一天,父親放下筆時,徽音、志摩雙雙從屋裡出來,林老先生竟脫口對房中的陳通伯等客人叫道:「你們看,我家徽徽和志摩是不是天生的一對呀!」
他們走上王家學院的「數學家橋」時,志摩又談起了他的美與人生:「這座橋原沒有一個釘子,一九〇二年,有一些物理學家出於好奇,把橋架拆開來研究,最後無法復原,只好用釘子才重新組裝起來。每一種美都有它固有的建構,不可隨意拆卸,人生就不同,你可以更動任何一個鏈條,那麼全部的生活也就因此而改變了。」
「如今那廟破得可不像樣子啦!香爐沒有了,菩薩也沒有了,沒有變的,只有後山的白水泉,水還是那麼清,清得你能看見水底的小石子。」志摩也忘情了。
志摩亢奮地說:「徽音,你的句子真是妙極了!」他朗誦的語調更加昂揚了:「你是高高在上的雲雀天鷚,縱橫四海不問今古春秋,散布著稀世的音樂錦繡。」
「徽音,你知我最怕秋天。」他揀起一片葉子放在鼻子底下和-圖-書嗅著,彷彿要把那生命的餘燼吸進肺裡,「這是離人心上秋啊!三年了,我覺得自己就像這片葉子,在不定的風裡飄來飄去,不知道哪兒是我的歸宿。」
兩人欣然忘機,竟不由自主地用硤石土話聊了起來。徽音如墜五里雲霧,那雙杏子般眼睛轉動著:「爸,你們說的什麼呀!」
此時,徐志摩與結婚已四年的夫人張幼儀住在劍橋附近沙士頓鄉下。志摩三年前隻身出國,先到美國麻州克拉克大學讀經濟學,一年前從美國來到倫敦,張幼儀是志摩到英國後,由張奚若從硤石帶到這裡來的。
劍橋大學的許多地方一直保持著中世紀以來的風貌,到處是幾百年來不斷按原樣精心維修的古建築,牆壁上裝飾著古樸的塑像,高大的染色玻璃如同一幅幅瑰麗的圖畫。
志摩那類雜著硤石官話的男中音,在夜霧裡繚繞著,徽音也彷彿加快了心跳,她受到感染,也吟唱了幾句詩:「詩人喲!可不是春在人間,還不開放你,創造的噴泉!詩人喲!可不是趁航的時候,還不準備你,歌吟的漁舟!」
「我想,我以後要做詩人。我父親送我出國留學,是要我將來進入金融界的。但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想寫詩。」他娓娓地說著,眼睛定定地看著河水,彷彿他的滿腹心思已交付給盪漾的水波。

天生一對形影相依

倫敦的霧,最先是從康河的漣漪中蕩漾出來的,似乎是那河水的一部分。
那一晚,一老一少談了很久。
林徽音和徐志摩總是踩著潑灑下來的月光和霧,靜靜地在康河岸邊漫步。對他們而言,康河的美,不只是油畫般的異國情調,它的高貴和寧靜又hetubook.com•com帶有幾分憂鬱,猶如故國那淡遠的簫聲。
鄉音如水,迅疾把初識的陌生融解了。

初識徐志摩心弦俱震

徽音和志摩的臉一下子紅了。
志摩常攜二三好友來陪林長民聊天。聊到興酣,父親照例鋪開宣紙,呼徽音磨墨,筆走龍蛇,幾幅大字,爆出一片喝采之聲。父親的即興之作總是上乘的,常常是墨跡未乾,就被來客拿走了。興致高時,父親揮毫懸肘,可從黃昏直到夜半,志摩等人,鋪紙奉茶,也一樣興致勃勃。
林徽音詩中描寫的情景,是一九二〇年的一個像酒一樣濃烈的月夜。那一晚,他們如常的走向康河,走上河畔的嘆息橋,林徽音耳邊突然響起徐志摩那月光一樣的話語:「這時你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麼?」
官場失意之後來倫敦講學的林長民,剛剛擺脫了政壇的困擾,很喜歡和青年交朋友。他的周圍經常圍繞著一些青年學生,看得出,父親很快就喜歡上了這個玳瑁鏡片後面閃爍著迷離目光的青年人。

稀有的高音

志摩笑了:「浮石沈蘆,可是硤石兩件罕事,難得你還記得那麼清楚。」
康河,實際上應該稱作劍河,舉世聞名劍橋大學城的幾所最有名的學院都座落在它的岸邊。劍橋大學只是個象徵性的名字,由一座行政大樓為代表。在這座大學城林立著三十多所學院,其中大名鼎鼎的是王家學院、三一學院和聖約翰學院,它們並排在大學城中心國王大街上,是這個大學城最有氣派的建築群體。
徽音和志摩笑得直不起腰來。
「硤石?」父親的眼睛放出光來。「家嚴曾任海寧知府,硤石我是去過的,和*圖*書你們的東山很美,那時我還小,常爬到山坡上去,那山坡上有種浮石,放在水裡沈不下去,西山上也有一種蘆葦,丟到水裡卻一下就沉下去了,你說怪不怪?」
徐志摩在美國讀經濟學期間,接觸到羅素的哲學,毅然決定到英國投師羅素門下,這時羅素卻因與校方意見相左而被解聘,在中國講學,徐志摩與心中的聖哲失之交臂。被希望折磨得幾近絕望的他,終又考取了劍橋的經濟學院,半年之後,在一個命運安排的偶然機會裡,他結識了知名作家狄更生,狄氏很費了一番周折,才得推薦他到王家學院讀特別生。
她伸手摘下一片柳葉,輕輕地銜在嘴上,靠著橋上欄柱微笑不語。
就是陳通伯也感到了突兀,張大了嘴巴。
「徽音,我寫了一首詩,讀給你聽聽!」志摩念著:「草上的露珠兒,顆顆是透明的水晶球,新歸來的燕兒,在舊巢裡呢喃個不休。」
她有幾分悵然地看著那束電光,終於如一片橙黃的葉子,朦朦朧朧地飄落進了遠處的霧嵐。
志摩娓娓地講著這些,他的神情平靜,彷彿在講別人的故事。然而,徽音已經懂得了苦難對於親歷者才是具有實際意義的苦難。而她,僅僅是個聽故事的人嗎?她多想把纖細的手搭上他微微抖動的肩頭。

與徐志摩相識於劍橋

「我想要像那些英國姑娘一樣,用長篙撐起木船,穿過一座座橋洞,可惜我試過幾次,那些篙在我手裡不聽擺佈,不是原地打轉,就是沒頭沒腦往橋墩上撞。」林徽音望著徐志摩說。
「伊勿曉得野那介,志摩阿拉歐哩格位鄉黨哩!」父親依然收不住興頭。
在以後的歲月裡,他們經常懷念著m•hetubook.com.com一九二〇年在康河河畔的,那一個個像酒一樣濃烈的月光之夜。
林徽音看著他的眼睛噙滿了淚水,她哪裡知道,長期以來,這種莫名的憂傷何曾離開過志摩一時。
「儂老人家來鄉下,是阿拉格土地大宦官(兒子)歐!」
那個時候,她總是靜靜地聽他說話,看著他玳瑁鏡片後面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她覺得,他笑的時候,很沉鬱,那笑容常常是在中途就被那長長的柔柔的下巴,很吝嗇地兜了回去,一個二十四歲的青年人,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有這種笑容。
從此,志摩便成了林家常客。每天下午四點,飲茶是父親的功課,這也是英國式的生活方式,林長民很快入鄉隨俗,這也是祖上的習俗。英國人嗜茶,也有三百年歷史,英文裏茶葉的發音,在十九世紀中葉即按故鄉福建語發音叫做tea。
「又是一葉落知天下秋了。」志摩感嘆著。
林家的下午茶,是完全英國式的,茶壺卻是傳統的中國帽筒式茶壺,壺上加一棉套,用來保溫,棉套做成穿長裙少女的樣式,客人喝茶時,林徽音便端上幾碟熱騰騰的小點心。
林徽音那年十六歲,她天生麗質,已是風姿綽約的純情少女。她的美麗,已為許多青年男子所傾倒。然而,卻沒有誰能像二十四歲的徐志摩那樣,以一個詩人獨到的慧眼,從她謎一樣的眼睛中,讀出她與生俱來的憂鬱。
「那時正貪耍,鳥青青從屋頭往出跑,野勿曉得腳深腳淺。」
林徽音用雙手捂住臉龐,她不敢讓志摩看見,淚水已湧出她的眼睛。晚禱的鐘聲蒼老地在遠處響了兩聲,志摩停住腳步,半分鐘之後,他把手伸給徽音,林徽音卻把那隻手電筒塞到他手裡。
父親問m.hetubook.com•com志摩:「徐先生府上在海寧什麼地方?」
他們談得很開心,更多的時候,父親談起了她,甚至當著這個陌生青年的面喊她的乳名「徽徽」。她發現那個青年人的目光裡有一種異樣的神情。她莫名其妙地注意到了他那長長的柔柔的下巴,當那下巴總是恰是如其分地收回他的微笑時,她覺得這年輕人很有趣。
父親接下去說:「我還爬過東山頂的六角寶塔,也和幾個小孩子把三不朽祠的香爐搬出來,我們輪流扮菩薩,享受香火。」父親彷彿又回到那個搬香爐的年齡,神采飛揚起來。
他們沿著通往沙士頓鄉下石板小路緩緩地走去。濃重的霧氣已經彌漫上來。徽音打著手電筒,為志摩照著前頭的路。秋蟲在他們腳下鳴叫,唱著一支生命的古歌。頭上,不時有幾片枯黃的葉子飄落下來,那個季節已退到了時光的邊緣。
十年之後,林徽音寫下了後來列入中國現代文學史的名作《那一晚》: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澄藍的天上照著密密的星,那一天你要聽到鳥般的歌唱,那便是我靜候著你的讚賞。那一天你要看到零亂的花影,那便是我私闖入當年的邊境!
初相識的時候,這目光就讓她的心不可名狀地跳了一下。
林家同徐家約有六英里路程,志摩通常騎自行車往返,有時也搭公共汽車,聊得晚了,父親也讓徽音送他一段路。
「硤石。」徐志摩回答。
「你知道康河最美的是什麼?是這霧,這月光。它像母親一樣梳理你的頭髮,擦你眼角淚滴。有了這月光這霧,你才不會感到無家可歸。」志摩繼續說:「你知道嗎?不是誰都有這種感受的。這美總是給你一種顫慄,這才是真正美的本質。沒有顫慄,美也就沒有了。」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