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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詞話

作者:王國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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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下 四

卷下

「君王枉把平陳業,換得雷塘數畝田。」政治家之言也。「長陵亦是閒邱隴,異日誰知與仲多。」詩人之言也。政治家之眼,域於一人一事,詩人之眼,則通古今而觀之。詞人觀物,須用詩人之眼,不可用政治家之眼。故感事懷古等作,當與壽詞同為詞家所禁也。
東坡之曠在神,白石之曠在貌。白石如王衍,口不言阿堵物,而暗中為營三窟之計,此其所以可鄙也。
彊村詞余最賞其《浣溪沙》「獨鳥衝波去意閒」二闋,筆力峭拔,非他詞可能過之。https://www.hetubook.com.com
唐五代之詞,有句而無篇。南宋名家之詞,有篇而無句。有篇有句,唯李後主降宋後之作,及永叔、子瞻、少游、美成、稼軒數人而已。
宋人小說,多不足信。如《雪舟脞語》謂台州知府唐仲友眷官妓嚴蕊奴,朱晦庵繫治之。及晦庵移去,提刑岳霖行部至台,蕊乞自便。岳問曰,「去將安歸?」蕊賦《卜算子》詞云,「住也如何住」云云。案此詞係仲友戚高宣教作,使蕊歌以侑觴者,見朱子「糾唐仲友奏牘」。則《齊東野語》所紀朱唐公案,恐亦未可信也。和_圖_書
蕙風詞小令似叔原。長調亦在清真、梅溪間,而沉痛過知。彊村雖富麗精工,猶遜其真摯也。天以百凶成就一詞人,果何為哉?www•hetubook.com.com
滄浪鳳兮二歌,已開楚辭體格。然楚辭之最工者,推屈原、宋玉,而後此之王褒、劉向之詞不與焉。五古之最工者,實推阮嗣宗、左太沖、郭景純、陶淵明,而前此曹劉,後此陳子昂、李太白不與焉。詞之最工者,實推後主、正中、永叔、少游、美成,而後此南宋諸公不與焉。
詞人之忠實,不獨對人事宜然,即對一草一木,亦須有忠實之意,否則所謂游詞也。
明季國初諸老之論詞,大似袁簡齋之論詩,其失也纖小而輕薄。竹垞以降之論詞者,大似沈規愚,其失也枯槁而庸陋。
讀《會真記》者,惡張生之薄倖,而恕其姦非。讀《水滸傳》者,恕宋江之橫暴,而責其深險,此人人之所同也。故艷詞可作,唯萬不可作儇薄語。龔定庵詩云,「偶賦凌雲偶倦飛,偶然閒慕遂初衣,偶逢錦瑟佳人問,便說尋春為汝歸。」其人之涼薄無行,躍然紙墨間。余輩讀耆卿伯可詞,亦有此感,視永叔、希文小詞何如耶?和_圖_書
(全書完)
蕙風聽歌諸作,自以《滿路花》為最佳。至題香南雅集圖諸詞殊覺泛泛無一言道著。
讀《和*圖*書花間》《尊前》集,令人回想徐陵《玉臺新詠》。讀《草堂詩餘》,令人回想袁縠《才調集》。讀朱竹垞《詞綜》,張皋文、董子遠《詞選》,令人回想沈德潛三朝詩別裁集。
蕙風《洞仙歌》秋日遊某氏園,及《蘇武慢》寒夜聞角二闋,境似清真,集中他作不能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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