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好啦,如果你妳這樣想的。」奶媽說,「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擦乾眼淚,親愛的,我不是總說,在世界上金錢是不能治癒一顆痛苦的心嗎。」
「麥爾波恩小姐,我們需要瞭解更多的……」
「我的信?」埃莉亞驚奇地問。
「您為事情的過程增添了幽默的色彩,這在目前是極為需要的。」
「妳回來了!這太好了!妳是從哪兒鑽出來的?為什麼連我都不知道?」他問。
其實她一點兒也不想喝,不過是想借此打發他離開一會兒。她需要哪怕是一分鐘的時間來鎮定自己、使那始終怦怦跳動的心平靜下來。
恰在這時,奶媽端著一盤雞蛋走了進來。「支票!」她驚叫起來,「這可是好事,我還以為是帳單呢。誰寄來的,親愛的?」
「我好端端的。」埃莉亞煩躁地說。「難道妳還不明白嗎?我不能在這兒等著,我必須到避暑山莊去。」
他緊緊握住她的雙手,然後舉到他的唇邊。
她機械地穿上了那條舊的花呢裙子和那件經奶媽洗過多次已經退了色的套頭毛衣。她梳著頭,竭力不朝鏡子裏看。
「正是。」埃莉亞微笑著回答。「但是我們需要首先說清一件事,此時此刻,赫爾恩先生和我不可能宣佈我們訂婚的事。因為我們是老朋友,在我們之間已達成了一個諒解。如果你們願意這樣表達的話,我想是可以的。我的話說完了。」
「我愛他!」
『如果這兒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你知道我是會留下來的。』
她覺得心情沮喪,那折磨了她一整夜的懊惱:沒有絲毫減輕。她努力不去想這些事,想把這一切置於一邊,以解脫這種鬱悶。她對自己說,她恨他,恨他寫來的信,恨他用錢來侮辱她。但是憑心而論,她又不得不承認,從他那個角度來說,這是一筆他必須償還的信譽債。
埃莉亞聽見她與那個每天早上騎車來送報的男孩在說話。「查理斯先生對我說,上星期的報紙你晚了兩天才送來,這禮拜可別再忘了。我們本應在星期四看到《農場主和畜牧業者》。」
「這倒提醒了我,」她放下報紙後又絮絮叨叨地說。「我今天早上的彩票還沒來呢。昨晚我盤算了大半夜,想著怎樣填寫出來著。總有一天我會得到一筆紅利,妳等著瞧吧。」
「三千英鎊!」終於,她用一種吃驚的語調叫了起來。
「最好的辦法是迴避這件事,親愛的。」奶媽也認為這件事很難處理。
問題像連珠炮一樣一個個地提出來,她應接不暇。
「其他的人都在哪兒?」埃莉亞問。「我是說原來住在這兒的人。」
與其說這是一種表白,還不如說是一項命令。埃莉亞第一次感覺到她喜歡他的這種專橫勁兒,而不會為此生氣。
埃莉亞一言沒發,把粉紅色的支票遞了過去。奶媽接過來,看著,她的眼睛由於驚奇而瞪得大大的在,儘管她大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
「赫爾恩先生怎麼樣了?」埃莉亞急切地問道。說這句話時,她的嘴唇似乎在哆嗦,她不知道麥克.道格爾是否覺察到了這一點。「他的情況像所預料的那樣。」麥克.道格爾回答說。「醫生剛剛離開,有兩位護士正在照料他。妳要上去看看嗎?」
一切彷彿是安排好的,一輛小汽車如期等在那裏。一位年輕司機開車子,她對他感到陌生,除說了句早安以外,一路上她幾乎沒有再說什麼。
她的俏皮話引來了記者們的一陣笑聲。一個記者舉起手中的啤酒對著她:「為您的健康乾杯,麥爾波恩小姐。」
「美國知名人士遭電影明星槍擊,」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顫抖著伸出手去,把報紙舉到了眼前。
「我需要妳。」
「撕了它!」埃莉亞煩躁地說。「我不能接受。」
「他的傷到底怎麼樣?」
「奶媽,我必須到他那兒去。」
「大概是送報紙來了。」奶媽邊說邊匆忙走了出去。
「很好,麥克.道格爾,」https://m.hetubook.com.com埃莉亞說。「可是我並不害怕什麼,我想幫助赫爾恩先生。」
當她看到登載在各家報紙上的達特,赫爾恩的照片,以及招貼廣告上露露的名字時。她又想起了她父親去世時她所經歷的種種恐懼。
「請告訴我們……」
她拿來了報紙,有《電訊報》和《每日快報》,她把它們一併放到了埃莉亞身旁。
巴克雷老爺的臉沉了下來。「可惡的女人!」他說。「幸虧她打中的是他的左臂。可是,即使是這樣,他也不能再打馬球了。」
「妳不理解。」埃莉亞說。「我得去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必須去照管那所莊園,還有那裏的僕人們也需要照料,你說別的還有誰能做這些呢?」
「原來如此。」奶媽說。「昨天晚上,妳上樓睡覺後我對查理斯說過,其中肯定有點兒什麼不對頭的地方——我可以從妳的臉上清楚地看出來。我照顧了妳這麼多年,親愛的,還能不知道妳什麼時候高興,什麼時候不高興?」
「我會照料好一切的,別擔心。」
「只怕這是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的事情。小姐。今天早晨。員警逮捕了她。她一直堅持說這是失手。她本意是要打死她自己的:但是我認為他們是不會相信她的。」
她很難受,感到一種她從未有過的痛楚。她想使自己高興起來,因為已經離開了避暑山莊,已經擺脫了那令人討厭和不舒適的環境,然而,代之而來的卻是一種悽楚的沮喪。
乘車途中、她腦子裏反來覆去只有一件事——她必須到達特.赫爾恩那兒去,她應該幫助他,她應該在他身邊。而今她到了這兒,才意識到,這一切是多麼窘迫。他有醫生和護士照料著,他根本就不需要她,而她卻已經來了,她現在的名義是什麼呢?又為什麼而來?連自己一下子也說不清了。
「麥爾波恩。」埃莉亞糾正說。「前幾天報紙上的報導多數是不準確的。」她衝著那一張張好奇的面孔坦然地微笑著。「我不是什麼無名無姓來歷不明的小姐,我叫埃莉亞。麥爾波恩,是已故葛萊斯頓.麥爾波恩先生的女兒。」
「她得受審,我猜想,判一年刑是肯定無疑的了。」
後門傳來了敲門聲。
「律師認為是這樣的。我剛和他分手。她請了最好的法律顧問,但是英國的法官和審判員是最反對人們帶槍的了,更不用說她沒得到允許就帶槍。」
「一顆痛苦的心!」埃莉亞喃喃自語。「難道這是我應遭受的嗎!」
「他發現赫爾恩先生躺在地板上,著名影星露露.卡爾羅,人稱當今世界最迷人的女人,手持左輪手槍站在他身旁。旋即請來了醫生,員警隨之也趕到現場。上述雙方均拒絕向新聞界發表任何東西。」
「我斷定妳會的,奶媽。」埃莉亞隨口說道。這種談話幾乎每個星期都要重覆幾遍。
她轉過身去準備離去,記者們馬上像蜜蜂一樣圍住了她。
昨夜回家後的情況些比她預計的好得多,因為有貝蒂?.特特雷在那兒,而查理斯出於一種天生的謹慎,沒有立即盤問埃莉亞,他從不在外人面前談論家庭的事情。
「我應該感謝妳履行了我們的契約。按約行事,附上支票一張。達特.赫爾恩。」
「露露.卡爾羅被逮捕。」在海德公園,她走下公共汽車,從廣告欄裏看到這條消息。她又換乘一輛汽車往維多利亞,在維多利亞她上了到蓋德福特去的火車,上火車之前拍個電報給麥克.道格爾,通知他車到站的時間。
可是她還是禁不住朝鏡子裏瞥了一眼,看到自己蒼白的臉色,眼睛周圍一圈黑暈,繃緊的嘴唇流露出愁苦的神色,她顧不上理會這些,轉身跑下樓梯。
埃莉亞呆視著這張信紙,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來,一遍又一遍地讀著這幾行字。看到那張支票。她感到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傷害,一股憤恨的浪潮湧上心頭m.hetubook.com.com。她做出了要撕掉它的姿態。
「我們也是這樣想的。」麥克.道格爾回答說。「當我發現他躺在地板上時,我以為他已經死了。」
這段文字之後是一段關於達特.赫爾恩在美國的財富和露露.卡爾羅所主演的形形色|色|電|影的長篇描述,但埃莉亞沒有再往下讀。她只是坐在那兒,不停地顫抖,報紙在她手中沙沙作響,臉上沒有一點兒血色。
「我想我還是等會兒再去吧。」埃莉亞說。
「是的,我知道。」埃莉亞說。「當時我同意了他的建議就是因為這個。可是我不能收下這筆錢,不能收?奶媽。」她覺得淚水已已經充滿了她的眼睛,她說最後一句話時聲音都變了。奶媽輕輕嘆了口氣。
「我愛他!」她加重語氣重覆著。「我原以為我恨他,可是我錯了,我愛他,儘管他對我那麼隨便。現在,他病了,我必須去幫助他。她的情況現在怎樣呢?」
「妳的臉白得像一張紙。」奶媽反駁說。「喝一杯茶,多放點糖在裏面——對妳會有好處的。」
「我有這方面的感覺……」巴克雷老爺張開嘴,接著又飛快地補充道:「但是妳清楚。」
「我知道。」埃莉亞應著,再次轉向了達特,赫爾恩:
「他不能過多說話。」護士站在床的另一側說道。
「我這就上樓去。」麥克.道格爾回答。「要我說,赫爾恩先生聽說妳回來的消息,肯定會很高興。」
埃莉亞禁不住笑了。「你瞧,我還是有點兒用吧。」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懵了。直到這時,她才明白她應該幹什麼。她必須立即返回去。
「早安,小姐,非常高興見到您。」他說。「有許多新聞記者正在起居室裏等著您呢。」
「昨天晚上我沒法說這些,」埃莉亞說,「我很抱歉,我知道你們想瞭解詳細情況。」
避暑山莊依然如故,而花園裏的鮮花卻正開得熱鬧,一朵朵粉蒸霞蔚、爭奇鬥豔。她無心觀賞這些,車子很快拐進了甬道,這時麥克.道格爾正在前臺階上等候她。
直到現在,她也沒有考慮過,她回到避暑山莊會遇到什麼樣的難堪。腦子裏只是浮現一個念頭,她熱愛著的那個男子正虛弱地躺在樓上。她在一陣強烈的衝動下離開皇后宅宮,全然不顧奶媽的反對,也沒有和查理斯告別——完全是一種不可遏制的感情驅使她這樣做的。
不過,她馬上轉念想到,除去那個在病痛折磨中的男子以外,一切對於她都無關緊要。雖然他此刻並不理解她,但她對於他的愛使她認識到,只有儘自己所能為他做點什麼,那怕是減輕他一分痛苦,幫助他驅除一點憂慮,也是她感到最幸福的。
「是這樣,」巴克雷老爺說道。「達特對妳有意思嗎?」
她本能地站起身來。這時,奶媽走進來收拾盤子,看到她臉上的表情,驚叫道:
「確實是這樣。」他說。「今天早晨來了三個電話,兩個說西班牙文,一個說德語,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報上登著一張身著馬球服的達特.赫爾恩的照片,還有一張露露.卡爾羅的照片,她穿著她拍最後一部電影時的那件帶有異國情調的、華麗的、半裸胸的服裝。埃莉亞兩眼直瞪瞪地注視著這兩張照片,過了許久,她才去讀正文。
她意識到這將是一個她不願意回答的問題。
埃莉亞簡直要跳起來了。
「公正地說,」她說,「我已經說了要說的問題,此刻再向我提更多的問題是不恰當的。我不會跑掉,今天你們已經搶到足夠的材料,編輯們不會不為此而感到心滿意足的。」
是的,她確認是在自己家裏了,是在家裏睡著的,還做了個金色的夢。這一切喚起她對過去榮華富貴的回憶,她曾經記得這所宅宮是何等的富麗堂皇。生活在這裏的人們是多麼的安富尊榮。
「國際名人、出色的馬球手赫爾恩先生昨夜在薩里的避暑山莊書房裏遭槍擊。此事首先被他和圖書的僕役長麥克.道格爾先生所發現。他是在聽到連接兩、三聲槍響之後進入書房的。
「天哪,誰打了他?」奶媽問道。同時從圍裙口袋裏摸出黑色眼鏡盒,戴上了老花鏡。
埃莉亞醒過來,一時想不出自己在哪兒。她愣了一會兒才從薄薄的窗簾透進的微弱光線中。看出是在皇后宅宮自己的臥室裏。
「他們會把她怎麼樣?」埃莉亞問道。
「難道我什麼時候曾經騙過你嗎?」埃莉亞的聲音突然提高了。
奶媽正在廚房裏忙碌,儘管年事已高,她的耳朵仍很靈敏。她聽到埃莉亞下了樓,就叫道:
「請妳說說……」
一回到皇后宅宮,他就說:「妳能告訴我那件事嗎?」
「是的,我應該知道。」埃莉亞回答說。
「沒關係,小姐。」他用一種狡黠的口吻說道。「誰也不知道妳來了。那份電報我沒拿給任何人看。」
然而,無論她能怎樣鎮靜地與查理斯交談,對他說她沒有什麼可以解釋的,同時竭力使自己相信,一切都已過去,事情已經完結,但她始終不能制止或控制自己那混亂如麻的心緒。
「什麼,到赫爾恩先生那兒去?妳怎麼能這樣呢?親愛的。要是報紙上說的可信的話。他不是個好人。」
「我不需要白蘭地,我什麼也不需要。」埃莉亞沉靜地解釋道。
她沒有一點食慾,看在奶媽的面上,還是勉強坐到了桌旁。她勉強應付一下。
看到奶媽眼睛裏流露出的懷疑的神色,埃莉亞搖了搖頭,嘴角輕微地撇了一下,露出一絲嘲弄的苦笑。
「坐下,親愛的,我再給妳倒杯茶來。妳是被嚇壞了,我能看出來。可惜屋裏一點兒白蘭地也沒有了。還剩下的一點兒,我都給了查理斯,治小牛犢的病了。」
「要我給妳倒一杯雪莉酒嗎,小姐?」麥克.道格爾在門廳裏問道。「好吧。」埃莉亞說。
「這不是愛情,親愛的,妳太緊張了。」奶媽說。
奶媽猛地停住了話頭,她發現埃莉亞根本就沒注意她說什麼,只是凝神地看著達特.赫爾恩的照片。
「我原來也這樣想,今天早上看見報紙前,都是這麼想的。」
「你是否去一下,看我能否見他?」埃莉亞問。
埃莉亞默默地祝願這會是真的。或許他還在生她的氣?也或許他會命令她走開?一想到這,她就感到不安。然而當她跨過門檻走進達特.赫爾恩的臥室時,她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為他分擔憂慮。當她向他躺著的那張張床走去時,她已經完完全全地忘掉了自己。
即使在說這些話時。語氣中也無多少把握的成分。但是,她打定了主意,不管他內心深處對她如何,她都願意為他而犧牲一切。如果需要,就是赤著腳也要跟隨他走遍天涯海角。
「好吧,告訴你爸爸我是怎麼說的。」奶媽命令道,然後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她脫口而出。
「麥爾班克小姐來看你了。」一個護士輕聲說,她從黑影裏輕盈地走到床邊,漿過的白褂發出沙沙響聲。
「出了什麼事:親愛的?」
她看到往日那些熟悉的東西,那牆上的舊絨布,那曾經掛過油畫因而還未退色的地方,那些便宜的木製傢俱,這些傢俱取代了往時曾經陳設在那兒的胡桃木和青龍木的傢俱、還有那立在梳粧檯上的未鑲鏡框的鏡子。一切都是她離家時的老樣子,一種由鼎盛到沒落的景象。
「我是想這兒可能還需要我。」她一本正經地回答。
「好啦,來吃早餐吧。」奶媽命令說。「我記得我的老媽媽曾經說過,吃過飯後什麼事情就都變得不那麼糟糕了,確實是這樣。妳還是吃吧、不要讓雞蛋放涼了。」
「我回家了。」她一邊大聲地自語著,一邊揉著疲乏的雙眼,驅趕著不曾退去的睡意。
奶媽吃驚地抬起頭。
「沒有,當然沒有。」埃莉亞回答。在這裏,她至少可以回答真話。「不,」她重覆道,「我不理解你為什麼要這樣想。」
在倫敦大街的m.hetubook.com.com廣告欄裏,她找到了答案。
「查理斯會怎麼說呢?前天晚上,當喬把報紙拿來時,他顯得非常不安。『這不是埃莉亞嗎?奶媽。可不是嘛。』我也吃了一驚,一點也不差,那正是妳,儘管相片照得不太清楚,可我一眼就能認得出來,他逐字逐句地讀了報紙上關於妳的報導。悶著頭一言不發,隨後就起身去睡覺了。『明天早上我要去把她接回來,』他臨走只說了這麼一句。」
她是在破曉之後才入睡的。她在狹窄的床上輾轉反側,時間過得是那樣慢。腦海裏一遍又一遍翻騰著過去幾個星期裏的生活,她清楚地記得達特.赫爾恩那瘋狂、深情、暴雨傾盆般的親吻。她竭力想忘掉這一切,但是卻像印在腦海裏,怎樣也趕不走,她就這樣思前想後,直到黎明時分方才入睡。
埃莉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轉身走出了屋子,彷彿突然間置身於一個金光燦爛的世界裏。他想過她!他需要她!這正是她所想知道的。也正是她所希望的。
「可果她……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埃莉亞問。
「我必須到他那兒去。」埃莉亞說。她的聲音聽起來既陌生又遙遠,那聲音似乎不是在她的意識支配下發出的。
「沒有。」他回答。「正是因為如此,我才不要求妳馬上說出來。如果妳需要我幫忙的話,我就在妳身邊。」
「可是我總不能在它們來到之前就送來呀。」那個男孩子不禮貌地回答。
彷彿是為了從深深的思緒中解脫出來,她從床上跳下來,拉開了窗簾,站在那兒朝荒蕪的花園看去。遠處傳來拖拉機的聲音,查理斯已經開始幹活了,隨之,她也開始穿衣服。
「噢!那可是件好事情,」埃莉亞說。「我有好多事要做呢。」
她來到樓上她的寫字臺旁。那兒堆放著一疊電報和許多早已送來的信件,所有這些都等待著回覆。她緊張地忙碌起來,以致於門被推開都沒有聽見。當她猛地抬起頭來時,發現巴克雷老爺張開雙手,正朝她走過來。
「我想也許這兒用得著我。」她謙卑地說。
麥克.道格爾聳了聳肩膀。
他居然承認需要她,她突然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欣慰,她平靜地說:
他們都開心地大笑起來,而埃莉亞卻趁此機會溜掉了。
「我猜測妳會這樣想的,小姐。」麥克.道格爾應道。「剛一接到電報我就想,妳正是那位能在這場不幸中支援他的人。」
突然,她的目光被報上的一行大標題吸引住了。她放下了手裏的刀叉,剎那間她像石像似的呆在那裏一動不動。
巴克雷老爺低頭掃了一眼堆放在桌子上面的信件。「我想問妳一點事情。」他認真地說。
她想不出誰會寫信給她,只掃了一眼信封,是他,那粗線條的,很有特色的筆跡。一股熱血頓時湧上了她的面頰。她拿起信來,雙手不住地顫抖。他寫信給她——為什麼?
埃莉亞往前靠近了一點兒,當她的眼睛逐漸適應了屋內的黑暗之後,她看到他已經轉過頭來,正看著她呢。他臉上毫無表情,此時此刻你真猜不出他在想什麼。
難道她還要重新經歷一次這樣的場面嗎?她站在華麗的、長長的會客室裏,面對著通向陽台的窗戶,暗自問著自己。此刻,周圍的一切都顯得非常安靜,太陽光照在地毯上,編織出一種美麗的圖案,一隻蝴蝶貼在玻璃上輕輕敲打著翅膀。
「比我們預料的要好,小姐。一顆子彈穿透了他的胳膊,另一顆穿透了肩膀,第三顆沒打中。」
巴克雷老爺咧嘴笑了笑。眨了一下眼睛說:「他們都像兔子一樣匆忙溜走了。那位大使第一個先溜,當然,處於他的地位,他不能不謹慎點兒。其他的人呢,我簡直沒想到他們會起得這樣早。現在只剩下我們兩人了。」
「誰也不知道,」巴克雷老爺回答說。「她說這是個事故。但是我從來沒聽說過,有連續打和-圖-書出三發子彈的事故。」
她還清楚地記得在蒙地卡羅旅館裏人們圍觀詰問的一幕,那無休無止的、刨根究底的提問,那哢嚓不停的攝影機的閃光,那連續不斷的刺耳的電話鈴聲,客人們好奇的目光,及每逢她出場時人們的竊竊低語聲。
而對這種恭維,埃莉亞的臉都紅了。停了一小會兒,她鎮靜地問道:
「我理解,我們大家都有過為難的時候。三千英鎊!想想這對我們有多大幫助。」
「不,不,妳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回答說「我是說,我總以為妳不會再回來了。」
「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埃莉亞問。
「她差點兒送了他的命。」她說。
她的耳邊一直迴響著達特.赫爾恩的聲音,眼前閃現著在樓梯上他注視她的那副神態。接著,一種莫名其妙的情感直往上湧,她簡直想放聲大哭。
在回家的路上,他們都箴口無言。車子轉向皇后宅宮,看見這所美麗的宅第,它那高聳的牆、煙囪和藍天交相輝映,形成一幅壯麗親切的畫面,真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溫暖。此時,埃莉亞才為自己沒能吐露心中的隱情而感到慚愧。她把自己的手輕輕放在查理斯的膝蓋上;然後溫柔地說:「謝謝你。」從他回報給她的微笑中,她感覺到他已經理解了她此刻的心情。
「要我說,妳離開了那兒真是一件好事,」她說,「事情竟會是這樣,查理斯叫妳回來是對的,他說過他根本不贊成那正在發生的一切。我也不贊成,真的。」
奶媽讀著報紙,嘴裏不住地發出驚歎聲。
「在監獄裏關上一年?」埃莉亞恐懼地問。
「雞蛋馬上就好,親愛的。桌上有一封信,是郵遞員才送來的。」
她知道他指的什麼,她鎮靜地答道:「現在不行。」
「這麼說,這是一件禮物?」奶媽問,「是赫爾恩先生寄來的?他幹嘛要送這樣的禮呢?」
「麥爾班克小姐!」有人叫道。
他點了點頭,似乎他早就預料到她會這樣回答他。
她坐在火車裏,車輪轉動的「咣當,咣當」聲在她聽來似乎是在反覆重覆著達特的名字。她明白,自己對他的愛已足以使她敢於面對公眾的輿論和報界無休無止的糾纏。她也清楚地知道,如果她躲在皇后宅宮,不再拋頭露面,也許這場風波很快就會平息。
奶媽低頭看了看露露.卡爾羅那迷人的照片。「我不知道。」她搖了搖頭。
「是不是麥爾波思爵士?」有人問道。
但是埃莉亞知道,查理斯對避暑山莊所發生的事情,一直是持懷疑態度的。
她穿過大廳來到餐廳。她離開這裏才二十四小時,可是,在她看來,她好像離開這裏已很長時間了。
「並不像妳想像的那樣,奶媽。」她說,「他對我不感興趣——他需要我只是為了達到另一個目的:避免和另外一個女人訂婚。如果我答應,他就付給我三千英鎊。」
麥克.道格爾端著一杯雪莉酒回到了屋子裏,她微笑著謝了謝他。
「我愛他,奶媽,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
拆開信封,一切都明白了。一頁信紙裹著一張支票,她小心地展開信紙,紙上的字跡在她眼前閃爍跳躍,等到鎮靜下來後,她才看清楚上面寫著:
「赫爾恩先生遭人槍擊。」埃莉亞說。她說話的口氣那麼平靜,無絲毫慌亂,連她自己也感到驚訝。
窗簾是垂下的,但仍可以清楚地看見他躺在那兒。雪白的枕頭襯托出他那黑色的頭髮,胳膊和肩膀上都纏著厚厚的繃帶。
「我需要妳在這兒。」
這突然的溫情使她的眼睛裏充滿了淚花。這是一個她並不熟悉的查理斯,一個不逃避現實,反而主動承擔責任的兄長。
奶媽張了張嘴要說什麼,遲疑片刻。繼而用焦慮的口氣說道:
「啊,妳回來了。」他低聲說。
報界的人們正在樓下等候。她知道,現在她至少已經有勇氣去面對他們了。她走進了起居室,人們呼啦一下站了起來。
「可這是為了什麼呢?他為什麼要寄錢給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