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金吾中納言
四
家康在自己的軍帳中說道,隨即命令負責聯絡的村越茂助去把秀秋接來。家康心想,這蠢貨還真費手腳。
秀秋跪伏在地上向家康頂禮膜拜,彷彿一下子回到從前卑賤身分的鄉下人模樣。這就是豐臣家的後代啊,這種卑躬屈膝、低三下四的模樣,使在座的原豐臣家將領都為之害臊,大家全掉頭轉開目光。黑田長政忍不住對身邊的福島正則低語,正則回答說:
天下大名分成東西兩派。
秀秋自己對目前的戰況十分意外。正因為他預料自己所屬的西軍將吃敗仗,這才向敵方的東軍保證從內策應,想不到眼下的戰況卻對西軍有利。站在山頭上的秀秋,按自己的方式思索。他想,還是再看看,看到時候哪方勝利就加入,沒有比這樣做更合算的了。
不過,他也給關東派了使者。
不一會兒,秀秋來了,黑田長政把秀秋攙進家康的軍帳。
這期間,北政所住在京城裏,為了舉行佛事超度秀吉,她落髮為尼,法號高台院。她堅決做家康的後盾,想通過家康來保存豐臣家。她成功地勸說大多數受她影響的武將加入家康陣營。唯一擔心的是愚昧無知的秀秋,她怕他會聽了西軍的甜言蜜語而上當受騙。軍旗指向何方,唯獨這年輕人難以預料。高台院差人把秀秋叫到
和圖書京城,細心開導他:「江戶閣下是你的恩人。你可千萬不能以怨報德,搞錯了方向啊!」秀秋聽罷,默默點了點頭。
然而此刻,秀秋率領的八千人馬仍然按兵不動,一點也沒有下山加入任何一方的意思。
秀秋害怕家康斥責他,也似乎不大明白自己的作用到底有多大。
在這狹隘的關原盆地,約七萬名東軍和約八萬名西軍對峙著。清晨,昨夜以來不曾稍歇的雨一停,兩軍隨即交鋒,越近晌午戰況越是激烈。由於石田、宇喜多和大谷等西軍的主力部隊拚死作戰,使東軍受到壓制,情勢漸顯不利。如此這般過了上午十一點鐘,部份東軍已開始顯露敗象。
「金吾閣下好像還沒來嘛。」
家康當場拒絕。在這前後,家康曾暗地裏竭力策反加入西軍的各將領,因此眾幕僚對家康這種出乎意料的態度大感驚訝。小早川秀秋率領的部隊在西軍是屈指可數的大軍,將士人數眾多,不可等閒視之。況且,這並非我方要他這麼做,而是對方主動提出願意從內策應。對於來使竟然連見都不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每次酒醉後他都說:「關原之戰的頭功是我的!」
住在京都的高台院得知這姪子的訃報時,自言自語道。她連秀秋死後的戒名都沒有過問,hetubook•com•com僅僅說了這麼一句。她一手造就的這個養子,只是在歷史上擔當了摧毀豐臣家的角色。
他還把侍女們叫到一起,拔劍亂舞,做著打仗的動作。輔佐的老臣十分害怕他這種狂暴的舉動,幾個主要的老臣差不多都在他生前四散了。不久他便罹患腦疾,於慶長七年(一六〇二)十月病逝岡山城,離關原之戰剛好兩年。
家康唯獨對秀秋待以賓客之禮。他先是從坐著的案桌後站起身來,接著又解去身上的甲冑。
關原之戰,始於慶長五年九月十五日早晨。當時秀秋雖仍屬西軍,卻按兵不動,在關原盆地西南、海拔二百九十三公尺的松尾山山頂佈陣,居高臨下觀望著山下的戰況。
「此人將會成為我軍大害,不如趁早除掉!」
另一方面,對家康來說,石田三成所率部隊的奮戰情況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開戰後,他不知有多少次抬頭仰望松尾山。
然而,已故的秀吉當初派給金吾的平岡石見和稻葉丹後兩人,早已在開戰前夜,就透過東軍的黑田長政保證會從西軍內部響應東軍。家康也以讓黑田長政負責的形式答應秀秋的請求,而且不單是口頭上的保證,還派了德川家的奧平貞治和黑田家的大久保豬之助來到秀秋軍中,分別擔任聯絡和監視的工作。另一方面,西軍方面也極力籠絡秀秋。
打hetubook.com.com了勝仗之後,諸將領絡繹不絕到盆地西邊家康的軍帳中祝賀,唯獨功勳最大的秀秋一直留在自己的陣地上淋雨。
「要挨家康罵了。」
他曾幾次製造機會,企圖把秀秋叫到跟前,但是秀秋沒有上鉤。
家康自言自語道。然而,插滿了小早川家軍旗的山頭毫無動靜,弄不清他的動向。秀秋的行徑果然不出家康所料。
與此同時,他加入西軍,參與攻打由東軍一支小部隊防守的伏見城的戰鬥,並攻下這座城池。秀秋究竟屬於哪一方呢?在這之後,他對西軍的指示顯得反應十分遲緩。例如,他讓部隊長期駐留在與戰局無關的近江高宮,按兵不動。
「金吾到底拿的是甚麼主意?」
開戰前不久,三成用「為秀賴閣下而戰!」的口號勸說秀秋,試圖鞏固他參戰的決心。三成知道,光講忠義肯定效果不彰,於是承諾給秀秋巨大的利益。所謂利益是指:「在秀賴十五歲之前,完全由金吾閣下執掌天下事務。」這大概是表示擁戴他擔任關白吧。如此巨大的利誘當前,秀秋當然心動。
「沒有必要接見。」
「那還用說嗎?這是小雀朝見大鷹嘛!」
意思是因為天壤之別,出現此種情景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不過,似乎連正則自己也沒有充分理解真相。他口中所說的小雀,卻曾在幾小時內掌握著歷史的關鍵,https://m.hetubook.com.com最後是出於過分恐懼而跳出來參戰,從而幫助家康取得天下。唯獨家康知道此中奧妙。就連九泉之下的秀吉恐怕也未能料到,這位養子竟能成此大業——為摧毀豐臣家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秀吉死後,時局動亂。慶長五年(一六〇〇)夏天,石田三成舉兵,說要討伐奸賊家康。對三成來說,這一切全是為了秀賴和淀殿。深思熟慮之後,他自認為維護豐臣政權責無旁貸。因此,毋寧說他是懷著悲壯的心情這樣想、這樣做的。
石田三成對秀秋的舉動產生懷疑,心中暗想:
「這小子傻蛋一個,誰也不知道他會如何變卦!」
「過世了嗎?」
「上了這小人的當!真教人扼腕、教人扼腕哪!」
家康一邊向秀秋點頭致意,一邊說道:
「小人之言不足信,別理會他。」
關於拒而不見使者的理由,家康如此說明。倘使疏忽大意,上了秀秋的當,臨到緊急關頭不知會吃他多大的虧呢。家康大概認為此事比起勝負更為重要,因為關係到自己的名聲。五天之後,家康抵達白須賀時,秀秋的密使第三次進入他的營地。家康卻依然只派了個手下人應付了事。
對秀秋這種人,這是最有效的一招了。山頭上的秀秋聽到山下射來的鎗聲,又驚又懼,幾乎是狼狽不堪地發佈了軍令。
但由於秀秋已身在大坂,大勢所趨,不得不加入西軍https://m.hetubook•com.com。再加上石田三成以秀賴的名義,答應在戰勝後賜他一百萬石封地,秀秋有些動搖。
「金吾還沒動嗎?還不倒戈一擊?」
家康離開江戶前往戰場,途中在東海道的小田原紮營。這時秀秋的密使又一次來到家康的駐營地,家康手下的永井直勝負責接待,隨後稟報家康。密使帶來秀秋的口信,說是準備背叛西軍。
「中納言閣下,此次足下戰功卓著,想必今生無憾了吧。」
因而對秀秋派來的密使也沒有給予像樣的答覆。
此時恰是正午。小早川的八千大軍衝下山來,殺入友軍陣地。戰局就在這瞬間逆轉。
「還是加入西軍吧。」
過了一會兒。
戰後,家康給了秀秋備前、美作五十萬石封地,做為對他戰功的犒賞。但在這之後,秀秋日夜瘋癲、淫逸無度,稍一飲酒便醉。
家康情不自禁反覆說著。隨後他採取了非常手段——恐嚇。他立即命令一支火鎗隊前進,到達秀秋駐紮的松尾山山腳,便向山上連續射擊,激烈的鎗聲宛如家康衝天的怒火。
東西兩軍將士仰望著山頂上的秀秋軍隊,雙方同感疑惑不解。秀秋的陣地高得如同佈陣在天邊一般,不消說,這樣子是不容易進行野戰的,甚至連想不想打都教人懷疑。
近十二點時,家康終於咬起指甲,這是他處境狼狽時的一種習慣。
不只石田三成如此,連關東的家康也不敢相信他。家康思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