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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史太閣記

作者:司馬遼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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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二雄反目鬩北陸 羽柴獲罪坐盲城

第十回 二雄反目鬩北陸 羽柴獲罪坐盲城

「夫人,喝!」
「喚猢猻出征!」
「待來年開春,謙信將踏平北陸,襲取京畿!」
藤吉郎默默地思索著,覺得此戰很難取勝。織田軍沿近江北部山區北上,出敦賀引軍向東,翻過木茅嶺,進入越川平原。未來的北陸戰場,藤吉郎沒有指揮權,主帥是柴田勝家,不拘勝敗,自己都必須服從勝家的調遣。
信長說。
同樣,信長令明智光秀攻取丹波、但馬、丹後等京都以北各國;令藤吉郎進攻,瓦解山陰山陽的十國霸主毛利氏。就範圍大小來講,藤吉郎獲得了對付最大敵人的榮譽。
藤吉郎說。北陸,特別是越前,信長出動全軍,才得以平定。平定之後,主公立刻把朝倉氏的舊領地全部賜給了勝家,論待遇,也夠優厚了。
「哈哈哈!」
藤吉郎連忙叩頭。
「可憐的傢伙!」
「啊,猢猻必被主公處死!」
「這場戰爭可不妙啊!」
藤吉郎故意咪起眼睛,盯著寧寧。他的舉止似乎使寧寧感到了什麼,寧寧乾了一杯,藤吉郎仍不依,又勸寧寧飲了數杯,一會兒,酒力發作,寧寧醉了。
最近,北陸勝家告急文書連連送入安土,稱上杉謙信秣馬厲兵,專等冰雪融化,即率大軍經越中,沿山路穿過飛驒、越前,進攻京都。勝家欲在北陸抵禦謙信,因此請安土速派大軍增援。
「不過,事已至此,縱使諸葛再生——」半兵衛盯著藤吉郎,彷彿在說,儘管你藤吉郎智謀過人,恐怕也難以挽回眼前的局勢,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千軍萬馬拋屍於疆場,茫然地瞅著織田家走向衰亡。
信長沉默著,思索著,直到藤吉郎退出,始終未發一語。之後,信長召集眾將,所傳將令和藤吉郎的進言截然相反,旨在以北陸為主要戰場,大軍被遣往北國。而且令藤吉郎吃驚的是,連自己的名字也被列入增援的大將之中。
「智慧有了勇氣才能閃光。本人可作範例。」
在半兵衛看來,藤吉郎是把信長看透了。為避免信長生疑,藤吉郎先發制人,演出了一幕狂人劇,給信長造成一種印象,藤吉郎終日狂飲亂舞,不會據城謀反!
——將軍瘋了吧?
「筑前守,不必客氣,講講你的想法!」
時下,織田家有一議論:信長公好馬愛猴。所謂馬,是四蹄子的動物;所謂猴,指人,即筑前守羽柴秀吉。
「聽到沒有,加賀的戰事?果然讓你言中了!」
「不過一死。」
不僅如此,藤吉郎的用心格外周道。為了把自己瘋瘋癲癲的舉止全部傳入信長耳中,連日從安土城請來眾多優伶。安土的戲子都食王府俸祿,比起一般武將,他們接觸信長的機會更多,自然會原原本本地告訴信長。
言末了,再三叩頭,懇求信長應允。此人乃佐久間盛政,人稱「玄蕃」,年齡不足二十歲,血氣方剛,異常英勇。
信長情緒頗佳,當下重賞了勝家和盛政。
藤吉郎的謀算一個個應驗了。宛如一名琴師按絃索音,準確無誤地演奏著信長的心曲。安土的信長切實感到拿他沒辦法!
「主公?」秀吉露出吃驚的表情,「咳,主公絕不會因這點兒事見怪!我自從跟隨主公那天起——」猴子一字一頓,吐字清晰地說。身旁的優伶若無其事得傾聽著。
藤吉郎回來了。既然是等候治罪的人,就必須在城門前紮起竹籬笆,把門封起來,與外界隔絕。這是慣例,猴子照辦了。他下令堵死所有的窗戶,用木板擋住城牆垛口和炮眼,長濱變成一座盲城。
「不僅加賀,攻下能登,越中,均為舅父大人和舅甥之功!」
眾將心想,不至於就走吧?可以猴子憤然而起,幾步跨出了大廳,眾人又是一陣騷動,一窩蜂擁到廊下,來到門口一看,早已不見猴子的蹤影。
「真有他的!」
藤吉郎臉脹得通紅,鼻孔裡噴著粗氣,火爆爆地說:「本人壓根兒反對增援北陸。只有拒敵於平原,才能給謙信以打擊。而今柴田大人陷五萬大軍於困境,難道說這也是為織田家考慮的麼?」接著又逼近一步,說道:
藤吉郎煞有介事地陳述了表面上的理由。實際上他認為,此事不需要外人,讓這舅甥倆協同作戰,更能早日征服加賀。
「那好,也請老爺見識見識。笛子伺候,小鼓,敲起來喲!」
「你不必介意。從年輕時代起,勝家就是那樣的人!」
「簡直荒唐!」
「到底藤吉郎是怎麼想的呢?」連竹中半兵衛也感到不解。跨過加越疆界時,半兵衛很不放心地詢問藤吉郎。
丹羽長秀突然放聲大笑。大概由於藤吉郎少見的愁苦相太滑稽了吧。不過,他和勝家的關係正朝著意外的方向發展,決不是一笑了之的小事!
信長過高地估計了謙信。從年輕時代起,謙信和信玄就像兩尊凶神一樣壓在信長心上。多少年來,為了對付這二人,信長殫精竭慮,費盡心機。可以說直到今天,謙信的影子仍然過大地遺留在他的腦海裡。
「真沒想到筵宴如此快活。酒宴就是為了玩樂,我不過散散心,消消心中的鬱悶!」
藤吉郎回到寨中,點齊人馬,當天撤離了加賀。
藤吉郎僅此一句,再不多說。看樣子,似乎真的去領死。兵出越前敦賀,翻過櫪木嶺,進入近江時,半兵衛又問了一次,不知是故作鎮靜,還是別有企圖,藤吉郎顯得格外高興,端坐於馬上說:
長政無奈,只好另換辦法,欲讓寧寧出m.hetubook.com.com面相勸,長政讓妻子去長濱城內宅,說服寧寧。其實,寧寧不需要說服,她早已預感到危機。當即喚侍女,速請藤吉郎。藤吉郎大醉,不肯去,說:
「請諸公各抒己見,共議良策。」
新部屬很快奏效。不數日,包圍大聖寺的義軍被趕走。之後,未出數日,織田軍幾乎佔領了加賀全土。捷報由勝家的使者毛受勝助帶到歧阜。信長大悅,樂呵呵地對常去歧阜的藤吉郎說:
「稟主公,戶次左近孤城奮戰,諒已疲憊,既然玄蕃已去加賀,是否召回左近?」
數日後,寧寧受不了焦慮的折磨,便向藤吉郎本人問起此事。
「筑前守擔任攻打山陰山陽一路,毛利氏地域廣闊,實力雄厚,北陸的毛賊亂黨怎能和毛利氏相比!因此,勝家妒忌,這才銜恨於你。」
議事之前,藤吉郎抓住丹羽長秀,藉機痛罵勝家。
藤吉郎對這種古怪的陋習既感到氣憤,又覺得好笑,出於策略上的需要,他哭喪著臉,憤憤地罵道。
「前部應沿小松北,渡過手取川,在對岸拒敵。」
信長命令說。因此,人稱勝家為「北國總督」,不久的將來,即可得到北方兩三國的領地。信長雖然沒有明講,但是實際上,等於封勝家為北國七國領主。
有人評論說,也有人為藤吉郎惋惜:「那麼聰明的人也會因一時衝動而喪失自己的一生,人實在是不可思議!」
翌日,寧寧十分後悔,儘管隱約覺察到丈夫有自己的目的,所以才憑一時高興隨了他,但又彷彿覺得上了脫毛鼠的當。寧寧陷入不安,急忙把淺野長政叫到內宅,吩咐說:
藤吉郎心理佩服勝家不為利害所動的倔強。但是,此人也有毛病,好勝心強且好感情用事,偏聽偏信。不幸的是,近年來,戶次左近和勝家性情不合,關係冷淡,勝家肯定會想:
「事情就是這樣!」
他認為,勝家不發兵的理由根本不能成立,謙信從越後出發,不可能一下子飛到勝家屯兵的越前,中途必須經過越中和加賀。加賀大聖寺城同時也是謙信的最前線,勝家理應前去救援。
信長有駿馬二十匹,常騎的不過五六匹。手下戰將甚眾,深得賞識的也不過五人:羽柴藤吉郎秀吉,瀧川一益,新收下的明智光秀,上代家臣柴田勝家和丹羽長秀,其中最得力的是羽柴秀吉和柴田勝家。
「領兵迎擊。」
「如此一來,茿前守得剖腹以報主公!」
信長不准猴子求見,把他趕了回來。由安土到長濱騎馬需要三四個小時。從距離上講,長濱所處的位置相當於織田信長的近衛軍。
「可以,盡可暢談!」
恰在這時,反織田同盟的盟主、流亡的前將軍足利義昭首先倡議,山陰山陽的毛利氏(主城設在廣島)以及大阪的本願寺等,紛紛致書謙信,希望聯合起兵,挾擊信長。謙信慨然允諾,告訴信長的諸路敵人:
信長勃然大怒。作為工具,他酷愛勝家的武藝和膽識。藤吉郎無可奈何地縮起脖子,裝作惶然的樣子,但仍不退卻,額頭觸地,故意以悲傷而低沉的聲音說:
但是,這並非馬上採取軍事行動,只是未來的任務。織田家普遍認為:要消滅毛利氏,把山陰山陽奪到手,最快也需要花費十年時間。
「這個自然,何須你說。孤問你,可有拒敵之策?」
「你這麼做實在不像您平時的舉止,豈不是瘋了嗎?」
「你和勝家不睦!」
謀士竹中半兵衛或許知道藤吉郎的心思,長政深感有理,當即來到半兵衛的府邸。半兵衛在加賀傷了風,至今未癒,回長濱後一直臥床不起,聽說長政來訪,特意下床接客。
北陸有七國爭雄;若狹、越前、加賀、能登、越中、越後和佐渡。前不久,織田軍僅僅攻佔了若狹、越前二國和加賀的一小部分,加賀仍然處在以本願寺勢力為主,由地方武士聯合起來的所謂變態的共和制政權的控制之下,越後和佐渡兩國則是上杉佔據的領地。
「既然這麼想回府邸,你可以離開這兒,折回近江!」
「利家,今生永別了!大丈夫賭的是口氣,靠這口氣而生,靠這口氣而死!無須論什麼生死利害。」
羽柴軍中議論紛紛,連士兵也在暗中嘀咕,大人回到近江,腦袋就會從脖子上掉下來。信長從年輕時起,就強調紀律,不允許手下人有半點兒懈怠,不規和過失。大將違犯軍令,擅自撤兵,罪過之大,亙古未有。即使把他碎屍萬段,恐怕也難解信長心頭之恨。
——左近小兒,平日威風哪裡去了,一撮毛賊便嚇得手足無措,哇哩哇啦地四處求救了!
從越前北之莊到加賀大聖寺僅有一天的路程,只要勝家肯發兵相救,轉眼即可到達。但是,勝家卻按兵不動。其理由是,有跡象表明,越後的上杉謙信很可能舉兵進京。信長清楚,倘若謙信揮師西擊,北陸的織田軍便有被殲滅的危險。信長當即召集眾將,商議退敵之策。藤吉郎領數騎由近江長濱趕到歧阜,一進前廳,便在廊下大叫:
「猢猻,再勿多言。謙信要來的!」
「倘若來,你將如何?」
淺野長政死命相勸,織田家家風嚴謹,秀吉從未在軍中擺過酒宴。
「在下也不清楚。」
「不止驅散義軍,還可由加賀進攻能登。奪取兩國,均為你與勝家之功!」
藤吉郎領兵回到長濱隻身赴安土,把事情和-圖-書的經過稟報給信長的近臣。信長盛怒,吼道:「什麼詳情,我不聽!我要殺了他!給我把他趕回去,聽候發落!」
話音未落,揚起一道沙塵,飛馳而去。
「晦氣,得聽那老兒的擺佈!」
卻說是日議事畢,眾將散去。信長留住藤吉郎,注視著他的臉說:
「好,如此甚妙!」
信長不解。藤吉郎婉轉地回稟了自己的想法。信長仍然不解其意,藤吉郎終於正色談到勝家的性格。
寧寧沒奈何,趨步來到看戲的前廳。藤吉郎握住她的手,要她喝酒,寧寧善飲。
丹羽長秀深感不妙,雖說不關自己的事,但仍然嚇得手足無措。前田利家想,應該拉住藤吉郎!於是他赤腳跑出大門。眼下,按照織田信長的體制,利家是從屬於勝家的小大名,越前府中城的城主。
半兵衛毫不隱諱地說。不過,我可以理解領主的心情,倘若我是領主大人,也會那麼做。半兵衛接下去說:
勝家大喜,說:
卻說北陸戰場,織田軍在加賀的名取川平原和上杉軍展開大規模決戰,結果勝家的織田軍敗北。越後軍如出水蛟龍,一舉擊潰了織田軍的前部先鋒,敗兵四處逃竄。謙信領兵追殺,割獲千餘顆首級,把織田軍逼進名取川,溺水者不計其數。
「勝家不發救兵,令人費解!」
「扯淡,難道謙信長了翅膀了嗎?」
「大聖寺告急,由柴田稟報主公,才是正理。難道這不是他的責任嗎?身為北國總督,連這點兒事都不肯為大聖寺出力,到底安的什麼心?」
一陣高談闊論,弄得蜂須賀彥右衛門和淺野長政目瞪口呆,二人茫然自思無力勸住他。
眾人驚訝之際,寧寧已戴上仙女面具,跑向舞台,踉踉蹌蹌地舞了一段。妻子笨拙的鄉巴舞,樂得藤吉郎捧腹大笑,一迭聲地喊:
從信長家勃興初期,信長一直懼怕越後的上杉謙信和甲斐的武田信玄。對此二人,信長時而甜言蜜語,時而俯首聽命,時而饋以重禮,使盡外交手腕,籠絡、麻痺北方二雄。幸好二人在甲斐、信濃和越後,你爭我奪,互相殘殺。加之關東的北條氏,三者互相牽制,因而使信長趁機奪下了中原。其間,武田信玄死,其子勝賴和信長決戰於長筱,武田軍遭到毀滅性打擊,勢力大衰。這樣甲、越局勢隨之發生變化,上杉謙信沒有了後顧之憂,揮師進京,實現多年的願望再也不是幻想。
嗣後,藤吉郎私下求見信長,悲切地說:
藤吉郎認為謙信不敢遠征,其行動至多抵達加賀或越前,謙信的行動半徑十分有限。而且,眼下的織田勢力已不是過去懼怕謙信、信玄的時代,其領土多達三百萬石,可動員的兵力為謙信的一倍。
藤吉郎接到信長命令,只好急忙奔往安土。他知道,信長嚇壞了。
「恕小人真言,主公生在將門——」藤吉郎審慎地尋找著合適的字眼,繼續說:「您雖體察下情,卻沒有實際感受。只要將左近留在加賀,勝家就會疏遠他,使他陷入絕境。而且,由於勝家意識到左近的存在,也會削弱本身的戰鬥力,收不到預期的戰果。小人絕非議論勝家的長短,而是告訴您現實中的人情。這種人情的冷暖,只有猴子之類的小人物才能體會得到。」
藤吉郎苦笑了笑。辦法是有的,並不需要智慧,要的是驚人的勇氣,是否一試,他還在猶豫。是夜,二人各自安歇,藤吉郎沒有把自己的心事吐露給半兵衛。
半兵衛說。長政搖首咋舌,心想:大人的膽識和半兵衛的謀略猶如魔法,非常人可為。長政回到內宅,告知寧寧。謎底揭開,寧寧頓悟,只是還有幾分憂慮。即便逃脫謀反的嫌疑,但是終日飲酒作樂,信長也會惱其目無主上,順便找個藉口殺掉他的!
藤吉郎立刻點兵,兩小時後進入安土,拜見信長後,立即擎著金葫蘆帥旗急赴大阪。
「筑前,你想尋釁滋事麼?」
藤吉郎向信長陳述了自己的看法。
藤吉郎故意亮開嗓門兒喊,讓柴田手下的將校都來看看勝家的失態。
「小,小人不敢!」
「讓我過去!」
羽柴諸將神色惶遽,一個個膽戰心驚。猴子從安土請來優伶,每日唱戲,戲一散場,便把他們邀在一起,置酒款待,自己也喝得酩酊大醉。醉後,即踉蹌起舞。
「講得好,回近江!」接下去又說:「本人認為,剛才的話是織田大人首席大臣的命令,我當然應該撤兵。」
信長似乎明白過來,當即遣快馬通知戶次左近,盛政到達加賀後,馬上交割印信,回歧阜聽令。
「為什麼?」
是年,織田軍還平定了伊勢。十一月,信長進宮謁見天皇,被封為正三品內大臣。天正五年二月,信長親率大軍進攻紀州,消滅了雜賀一黨,三月奏凱,返回近江安土城。
丹羽長秀說。勝家無異議,對於主力放在小松、富堅、安宅、本折等沿海地段,眾將也無反對意見。至於其他細節,議案百出,爭論不休。然而藤吉郎始終沉默著,不論對什麼事情都愛發表意見的猴子反而金口不開,豈不令人奇怪?勝家忍不住問:
藤吉郎忍不住在一旁叫起來。佐久間盛政是勝家的外甥。不單單是外甥,勝家膝下無子,待盛政如親生兒子。傳說,勝家將來要立其為嗣子。藤吉郎認為,毛遂自薦的盛政是最合適的人選!儘管勝家待左近冷淡,可是盛政此去,必定大力援助https://m.hetubook.com.com左近,定能輕而易舉地撲滅義軍。信長當即應允。
從此,藤吉郎在王府中遇到勝家也把頭一揚,憤然扭過臉去。當然,身上背著千斤巨石之類的流言也傳到猴子耳朵裡。告訴他的是勝家同樣出身的累世重臣——丹羽長秀。
藤吉郎的喊叫,肯定也使信長察覺到了盛政請戰的意圖和人事搭配上的微妙。於是,狡黠的信長繼而補充道:
「因此——」藤吉郎說,「不必增援勝家。他是誘餌,不是主力。如果把手中大軍撥給勝家,近江決戰恐怕難以取勝。」
「本人不想和猢猻說話!」
「哼,這猢猻傲慢無禮,正該不迎他!」
「你給我出征!」
勝家握住佩劍,彷彿口吃一下子治好了,一迭聲地朝藤吉郎吼道:
孰料,八月初,左近遣使,飛馳歧阜,報於信長:
「不愧大將之才,主公果然英明。我等何不賣賣力氣,大幹一場?」
「我們要流離失所了!」
「數次求援,總不見救兵。」
「孤把北方戰事交與你全權處理!」
在信長面前,即使見微知著察人肺腑的藤吉郎也感到極度緊張,時常弄得筋疲力盡。此刻,他再也不敢分辯,叩頭如搗蒜誠惶誠恐地退了下去。
這可怎麼得了!眾人張皇失措。其中最害怕的要數首席家臣蜂須賀彥右衛門正勝(舊稱小六)和家中主事淺野長政了。眼下,還沒定罪,自然應該閉門思過。但是,藤吉郎卻連日飲酒看戲,舉止異常,頗有自殺的先兆。再折騰下去,最輕也要被沒收領地放逐全家。
「沒有,你根本沒有為主公著想!諸事擅專,只想自己獲勝,只想自己立功,從不考慮天下形勢,不考慮織田氏所處的位置!眼下,近江安土只剩下一座空城,儘管武田勝賴敗於長筱,但甲州仍有一定實力,倘若勝賴乘虛進攻安土,後果不言自明。安土不過其中一例,其他危險多不勝數。」
「大膽猴頭,竟敢在主人面前敗壞自己的同事!」
左近的敵人是加賀的起義軍。義軍的隊伍由本願寺的僧人和地方武士組成。左近進駐大聖寺當初,周圍就已經佈滿了起義軍。左近連日苦戰,但是義軍聲勢日甚一日,迅速聚集了上萬人,一步步逼近大聖寺。左近加固了大聖寺城北的敷地山城寨,晝夜防備。可是,左近勢單力孤,兵少將寡,如何抵擋得了蜂擁而來的義軍!
夜闌更深,藤吉郎仍然和半兵衛談論著北陸戰事。然而,不論從哪方面考慮,北陸決戰都沒有織田軍的便宜。
「事已至此,後悔莫及了。大人為什麼不早點奏請主公?」半兵衛平靜地說。
「謙信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
盛政經北國大道,首先抵達越前北之莊,見過舅父勝家,轉達信長旨意:
——什麼,筑前到了嗎?
「末將願往,請主公恩准!」
藤吉郎說,在北陸決戰很難取勝。上杉軍遠比尾張兵勇猛,主將謙信驍勇善戰,運籌帷幄,古今無雙。因此,迎戰謙信,侷限於一地的陣地戰必敗,應從戰略上取勝。北陸戰場交與勝家一人,且戰且退,消耗、襲擾上杉軍,使其疲勞厭戰。等上杉軍來到近江,織田軍可竭全力伺機決戰。藤吉郎進一步解釋說:北陸多山,地形複雜,狹谷隘口,隨處可見,因此適合小隊人馬作戰。地形對上杉有利。若把謙信誘入近江平原,將對在兵力上佔據優勢的織田軍有利。到那時,勝家收攏北陸敗兵,重整旗鼓,從上杉軍背後殺過來,縱使謙信有回天之力,也難以逃脫覆滅的命運。
勝家在王府中到處敗壞藤吉郎。此人五十來歲,沉默剛毅,錚錚鐵骨,頗有男子氣概。可是,一旦提起藤吉郎,他便忘記了自己的年齡和身份,不堪入耳地破口大罵。在王府中對面相遇,藤吉郎與其寒暄,他會不屑地轉過臉去;與其攀談,他會假裝聽不見;有時則明確表態:
藤吉郎始終不把某個個人的武藝和膽識看得太重,而重視該將所處的位置和環境。在這一點上,謙信有重大缺憾,關東的北條氏牽制著他。
「北方戰事,孤已托給勝家,大聖寺可曾向勝家求過援軍?」
藤吉郎大聲吆喊著走進大聖寺城,心裡想,這下撿了個便宜,讓勝家老匹夫欠我一份人情。藤吉郎大步流星,直奔帥府,勝家還未出大門。
「勝家老兒,著慌了麼!」
藤吉郎拿起摺扇,問:
此時的謙信已是威震天下的名將、甚至帶有不可戰勝的神秘色彩。得到謙信的允諾,反織田同盟的各方勢力欣喜若狂。已經歸降織田的北陸豪紳聽到謙信要出兵的消息也騷動起來,不少人暗中倒戈,欲由越後為內應,風聲傳出,北陸形勢大變。此類情報紛紛呈給信長,安土城駭然,信長周圍一片驚慌。可是,惟獨羽柴藤吉郎不把謙信放在眼裡。
當時,上杉謙信仍然盤踞在越後,織田氏的新版圖只不過圈進了越前和加賀的一部分。信長把新佔領的北陸托給勝家。
天正二年以後,信長勢力大增。天正二年六月,信長趕走了室町將軍義昭;同年九月,平定了宿敵伊勢長島淨土真宗的起義軍,屠殺了數萬僧徒;天正三年五月,和武田勝賴決戰於長筱,擊敗武田;繼而進軍北陸,擊潰了稱霸越前的淨土真宗。為了使淨土真宗不能東山再起,信長將越前該派僧人斬盡殺絕。
勝家怒火中燒,不禁衝口說出了筑前守羽柴秀吉hetubook•com.com的綽號。勝家口吃,氣得再也說不出話來,臉脹得通紅,毛孔裡幾乎要噴出血來。他乾脆不再講話,順手摸過身邊的劍。眾將大驚,急忙抱住勝家,另有數人欲勸藤吉郎離開大廳。「不!」藤吉郎一動不動,說:「柴田大人是織田大人的首席重臣,在北陸代主公為帥,我甘願做大人的刀下鬼!您就殺吧,免得再看見因大人擅專而帶來的犧牲!」
柴田代代在織田家為臣,深以為榮,從藤吉郎抬頭伊始,柴田勝家就不喜歡這個愛作戲的暴發戶。待藤吉郎的地位與勝家持平,堂而皇之地與其同殿稱臣時,勝家更把滿腔憎惡毫不掩飾地搬到了臉上。起初,藤吉郎總想和勝家緩和關係,並作出許多讓步,但是終於忍耐不下去了,心想:對方如此無禮,假如無休止地讓步,只能讓別人看不起!
信長首先問道。北陸由柴田勝家統轄,大聖寺城在勝家的管轄之下,信長自然要這麼問。
眾將齊集,剛一轉入議題,信長便開口說道。主人說的正中藤吉郎下懷。他仰視著信長不高興的面孔,暗自放下心來。對別人的性格及稟賦極其敏感的信長肯定已經看穿了勝家心中的小算盤。
秀吉不無牴觸。更令人氣憤的是,勝家四處散佈謙信西上的傳聞,自己不去抵擋,卻乞求信長,把織田主力千里迢迢地拖到北陸。萬一失敗——不,很可能失敗——織田家的王牌,這支精銳之師就會葬送在北陸,使信長的軍事實力減半,甚至導致織田家的滅亡。
——痛快,不愧為男子漢!
對北陸的柴田勝家和安土城諸將的驚慌和失態,藤吉郎感到非常厭惡。
他相信,信長不會殺掉自己。主公絕不會以些許不規為理由,殺掉他這個無可代替的奪取天下的工具。同時,對自己酒後的胡言,信長只會感到可憐,斷不會產生憎恨——
「不妨事!」
藤吉郎騰地站起身。眾將失色,以為猢猻要和勝家拚命,忽拉一下子築成一道人牆。然而,藤吉郎意外地說:
厭惡藤吉郎的勝家等人大肆散佈他的壞話。
藤吉郎不便多答,只是肯定地說:
「高手高手,頗得其妙!頗得其妙!」
「依卑職拙見,在北陸——」
「——」
「將軍想想看!主公疑心甚重,筑前守擅自撤兵,公然由北陸回長濱,主公雖然令其閉門思過,可是不要忘記,筑前守是二十萬石的領主,不僅新城長濱,他還有固若金湯的小谷城。一旦獨立,外聯上杉以及大阪的本願寺,足可抵抗一年半載!」
等利家追出城門,藤吉郎早已坐在馬背上,利家張了張嘴,沒有喊出來,索性衝到藤吉郎馬前,伸手去抓馬韁繩。藤吉郎把韁繩一提,巧妙地躲過利家,大聲喊:
「若是大人悶居長濱,終日冥思苦想,默默無言,必定引起主公的懷疑。在這方面,主公的行動異常神速,很快會設法殺掉大人。」
信長拒絕了藤吉郎抵禦上杉軍的進言後,也很擔心。他認為,藤吉郎絕不是固執己見,而是一味地擔心安土防守薄弱,深感主人身邊危險,才返回來的。也就是說,如果不是出於公心,他是不會向勝家挑釁,冒著被主人殺頭的危險,擅自撤兵的。
「想法?什麼想法都能說嗎?」
「——一刻也沒想過自己。多少年來,隨主公南征北戰,出生入死,寢不安枕,馬不停蹄。取美濃,奪近江,下越前,得京畿,攻伊勢,千辛萬苦,已經磨難,一心一意為主公效力,從沒有半點私慾。如今蒙主公治罪,令我在盲城中反省,仔細想來,這也是主公的恩典。主公覺得我可憐,想讓我消除一下多年的疲勞和鬱悶。所以,我才玩得這樣開心!」
儘管謙信已經控制了關東局勢,但是不可能將大軍駐紮在關東,他總是如一陣旋風,由北方突然捲過來,惡狠狠趕走北條勢力,然後迅速撤回越後。謙信剛剛退走,避難中的北條勢力又重新抬頭,再次衝向關東。謙信和小田原北條氏一進一退,反覆如是,在這種形勢下,假如謙信聰明,根本不可能懸軍萬里,由越後傾巢而出,進攻京都。北條氏趁其遠征,自然要襲擊他,說不定還會進攻越後,端掉他的老窩。而且據藤吉郎由小田原獲得的情報來看,北條氏和謙信絲毫沒有和解的跡象。
「如果說無力增援,這便另當別論!」
「賊猴譁眾取寵,討主公歡心,結果背上了千斤巨石!等著瞧吧,豈止跌跟頭,遲早會壓斷他的脊樑骨!」
——不可輕易派兵!
「小將軍前往助戰!」
此前,松永曾接到信長進攻大阪本願寺的命令,分兵屯駐於天王寺城寨,以備攻城。如今,松永收兵固守信貴山,天王寺只剩下一座空營。該線的織田軍瞬間陷入困境,信長必須火速派兵增援。
「不去不去,寧寧也來吧。告訴夫人,老爺讓她來這兒跳舞,來這兒同樂。」
軍令業已傳出,信長不願再聽別人嘮叨,於是把腳狠狠一跺,厲聲吼道:
此話富有哲理,但他仍然閉口不談自己的心思。大概沒法談吧。擺在自己面前的是生與死的考驗,懷揣虎膽的猴子心裡很清楚,面對死神,不論講什麼,都是徒勞的!半兵衛直到這時才深深感到藤吉郎是舉世無雙的奇男子。
「賊猴!」
「獨立?」
一瞬間,信長理解了藤吉郎話中的含意,然而卻選擇了另外的話題:「孤都聽到了,聽到了你對勝家的誹謗hetubook•com•com!假如你視孤的耳朵為擺設,小心你的猴頭!」
因為即便送去援兵驅散義軍,立功受賞,轟動天下的是戶次左近,功名不歸勝家本人。
眾將分別談了自己的看法,在座的都是織田家能征慣戰的大將,因此看法一致,決定佈陣於加賀平原中部的沿海一帶。敵軍四萬人而織田軍約有五萬。
彥右衛門伸長脖子問:「可是,大人不怕主公怪罪嗎?」
「小雞肚腸,著實可恨!」
進入越前平原時,藤吉郎對謀士竹中半兵衛說。半兵衛似有同感,牽起嘴角,微笑著點點頭。「北陸的失敗,很可能為織田家招來衰亡的厄運!」半兵衛說。
「柴田大人,鄙人奉主公之命來到北陸,今日入城,反而遭到如此冷遇!請問大人,藤吉郎可否前來助戰?」
小校報知府內的勝家。勝家多少有點兒後悔,但是,很快又露出一撇冷笑:
勝家講罷敵情,環視眾將說。大廳的正位有意空著,勝家降下一階,在上座坐下。雖然講話像對待同僚,但是舉止中流露出織田家首席重臣的自負,儼然是位君主。
對這一點,信長感到不悅,也有幾分厭惡。
「縱然是主公這樣的英雄,也有怕的人。和他所怕的人決鬥,主公像著了魔似的,亂了方寸。」藤吉郎搖搖頭,苦澀的說。據他觀察,信長的才能勝過謙信,堪稱天才。可是這一次,主人的行動使他百思不得其解。
從這天起,藤吉郎舉止狂亂,不比尋常。
說罷,起身來到眾將齊集的大廳。藤吉郎忽地揚起臉來,問:
最後議定,由歧阜派一員大將,增援加賀。此時,末座一將,屈膝向前,請令道:
藤吉郎退出,回到長濱。
「筑前守所言,不過是一般道理,勝家的腸子拐彎太多,在此人身上,一般道理是行不通的!」
「不,不是主公判斷上的失誤,而是柴田勝家吵得太凶!主公也是人,一旦被吵昏了頭,一切都完了。」
稟報北陸失利,謙信撤兵的快馬剛剛進入安土,京畿又發生叛亂,原已歸順織田家的松永久秀突然反叛,在信貴山上據城固守。松永把謙信出兵視為織田信長的末日,率先加入了反織田同盟。京畿的事變,直接威脅到安土的安全。
「哎呀呀,勝家沒來接我嗎?」
藤吉郎心想,一點兒不錯!他真想喊出來。身旁的丹羽長秀、瀧川一益等人慌忙起身勸解,二人勉強平靜下來,這才開始議事。敵軍已到能登,把越中盡皆掠去。加賀有四郡落入謙信之手,敵軍先鋒距離織田軍僅有數里。
這樣一來,勝家也會歡欣鼓舞,盛政告辭,精神異常振奮,當晚準備停當,翌晨出發,直奔加賀。
「來一段!」
安土的援軍,除藤吉郎的羽柴軍外,還有丹羽長秀、瀧川一益以及稻葉一鐵,氏家左京亮、齋藤新五郎、安藤伊賀守等,全是織田主力。北陸以柴田勝家為主帥,加之佐久間盛政,前田利家,佐佐成政等。兩下匯合,在人數上遠遠超過上杉軍。
「為什麼?」
「若如此,本人就不客氣了!」
援軍進入加賀,勝家在大聖寺召集眾將商議拒敵之策。藤吉郎有意拖延時間,最後一個來到城上,按照常禮,勝家應該在城門外迎接增援的同事及屬下諸將,他也這麼做了。但是,當藤吉郎慢騰騰地來到城下時,卻不見勝家的影子。
奇怪的是,謙信擊敗織田軍前部,初戰告捷,便不再追趕,亦不求擴大戰果,收兵撤回越後。藤吉郎聞訊,心想,果然不出所料,由於北條氏闖入關東,後院起火,謙信才匆匆罷兵。
藤吉郎要寧寧跳舞,他知道寧寧在家鄉做姑娘時,學過鄉間舞,「老爺活到這把年紀從不曾欣賞過夫人的舞姿。來來來,跳呀舞呀!」藤吉郎一個勁兒地喊,震得大廳直顫,寧寧經不住他再三催促,加之酒後,不禁也隨著樂瘋了的猴子叫起來:
「無計可施呀!」
勝家不在越前北之莊城,他來到前線,把大營紮在了外甥盛政鎮守的加賀大聖寺城。
長政為半兵衛的一席話而震驚。不過,細一琢磨,的確由此道理。假如一般人的神經,出於被信長處以極刑的恐怖,橫豎都是死,說不定真的會選擇這條路。
「沒什麼了不起的!」
織田軍在北陸的大本營設在越前的北之莊。勝家進駐城中,臨陣指揮。進攻加賀的前沿陣地設在由國境稍微伸進加賀的大聖寺城。此城守將戶次左近勇猛無比,破得信長賞識。
「大聖寺陷入敵軍重圍,如無援兵,不出數日,即有失守的可能!」
信長在安土城把牙一咬,厲聲喊道,他不得不把猴子解放出來,送往新的戰場。當天中午,使臣豬子介沿湖畔大道打馬馳入長濱,轉達了信長的緊急將令。
信長不悅地歪著腦袋盯著藤吉郎。信長的看法與他多少有些不同,信長認為,謙信會殺過來的。
「速去請半兵衛先生!」
「你好像還有話說!」
長秀說。是的,勝家就是這樣的人,不論是武藝,還是膽略,總想壓倒任何人,假如別人超過自己,他便忌妒,憎恨,最後竟不許別人接近自己。「其他方面他均是好漢。不管什麼樣的好漢都有毛病,妒忌就是他的毛病!」勝家的老同僚長秀說。長秀待藤吉郎格外親切,甚至有點兒過分。藤吉郎也想通過親近長秀去彌補和織田家首席重臣的尖銳對立造成的不利。所以,不論什麼事情都依靠長秀,努力使長秀對自己產生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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