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城樓納涼得奇士 猢猻無嗣乞養子
「猢猻!」信長大叫,「莫放肆!」
「官兵衛,你可以協助藤吉郎。」
「官兵衛爽直,可以推薦給主公!」
「是的,主公!」
秀吉說。
「快講!」
「從古到今,堪當此任者,惟有主公和我。」
「猢猻,斷不可大意!」
的確,如果照官兵衛的想法去做,奪取播州易如探囊取物。
最近,連小寺政職也開始認為「隨毛利氏穩妥」。毛利的方略滯重笨拙,但是反過來講,又有它堅實的一面,在這群小土豪看來,更值得依靠。而且,毛利氏家風篤實,從不出賣朋友,與此相反,世人皆知信長表裡不一,奸詐無比,昨天的盟友會因為妨害了他今天的利益而被無情地殺掉。近江的淺井氏便是最好的說明。不過,小寺政職並未最後決定倒向毛利,他還在猶豫。其間,毛利氏多次派使者來,勸其歸順。周圍的諸勢力,如明石的明石氏、高砂的梶原氏,志方的櫛橋氏,佐用的福原氏,上月的上月氏,紛紛倒向毛利氏。御著的小寺家也必須早作打算,速定歸屬。
信長先自跑去。藤吉郎答應一聲,超過信長,兩條小腿在草地上飛快地跳躍著。畢竟上了年紀,他累得氣喘吁吁,仍然拚命地跑著。奔跑本身彷彿象徵著什麼,在織田家為將,轉戰於各個戰場,必須有這種速度!稍頃,藤吉郎停下來,單膝點地,抬手向背後一指:
第三路走山陽。由安芸(廣島縣)出發,經備後,備中,備前,席捲播州,出攝津西宮,然後沿四國大道,從京城正面進攻市區。面對來勢兇猛的毛利軍,西路元帥藤吉郎必須獨自抵擋。這不論對猴子本人,還是對織田軍都可以說是空前的大戰。
信長喜形於色,幾步來到地藏菩薩前,朝石座上一蹲,彷彿催促猴子,有事快說!藤吉郎走出草叢,雙膝跪在信長腳前。
最近形勢是他應該捕捉的風雲。西邊的毛利氏和東邊的織田氏迅速膨脹起來。
官兵衛欲回播州。藤吉郎派謀士竹中半兵衛率五百精兵及戰船護送,就勢駐紮在姬路城內,打探播州形勢,籠絡播州勢力。
藤吉郎沒頭沒腦地說。其實,直到剛才,連他本人也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講出這種話來。
藤吉郎想,在官兵衛拜會信長之前,必須讓主公認識到此人的戰略價值,另外,還有一事,應該提醒主公。
戰場過大,也許信長正為此躊躇。藤吉郎只是一員部將,讓一部將擔任如此重大的任務,一旦成功,他在織田家的勢力就會迅速膨脹起來,不能讓家臣的勢力過大——聰明的信長自然會想到這一統率原理。信長在世倒無妨,但他死後,其子孫怎麼辦?被顯赫的權臣奪去江山的古往今來,不乏其例。為防患於未然,很可能讓其子掛帥,藤吉郎作監軍,信長的長子信忠雖屬平庸之輩,可是年已十八歲,還有次子信雄,三男信孝等,織田家不缺公子,信長可以從這些公子中任意指派一個作元帥,統領全軍。
「是,主公。」
藤吉郎說。他想收下那個人。這正是織田家特有的風格,如同啜茶人酷愛茶具,織田家酷愛人才。只要認定其確有奇才,便千方百計地拉過來。
藤吉郎急忙謝恩。
「吾乃信長!」
官兵衛笑嘻嘻地支吾過去,一點不錯,小寺家要歸順織田家。御著城議事,絕大多數人傾向於毛利氏,主人小寺政職也有此意。關鍵時刻,官兵衛挺身而出,憑三寸不爛之舌,駁倒眾人,把即將形成的決議又搶了回來,趁眾人茫然之機,匆匆決定歸順信長。
信長結束了和官兵衛的談話,進入內室,親自拿來一把短刀,賜給了官兵衛。看樣子,信長十分欣賞官兵衛。
藤吉郎的喉頭呼嚕嚕作響,嗓子眼裡擠出奇怪的笑聲。
——請織田軍速發播州。
「此次出征,孤賜給你紅羅傘蓋!」
「然!」信長點點頭。
信長舉起摺扇,羽柴軍開始移動,中軍的藤吉郎頭頂金盔,緩轡而行。信長讓大家觀看的不是浩浩蕩蕩的大軍,而是一名親兵跟在藤吉郎身後高高舉起的那柄鮮艷奪目的朱漆傘蓋。
藤吉郎奔m.hetubook.com•com馳著,馬蹄掀起層層秋草的波浪,附近沒有河,周圍依然是一片荒野,許多野鳥在覓食草籽。
信長也讓光秀休息五天,平時他很少讓得力的大將休息,形勢緊迫,播州放棄不得。五天後,藤吉郎要出兵播州,五天休息,軍兵可以得到休整,藤吉郎本人是沒有這份福氣的。回到長濱後的第二天,太陽剛剛露出臉來,他便馳馬奔向安土,入城拜謁了信長。增援播州,有許多事,他要請示信長。
受閱部隊僅羽柴的本部人馬,共七千五百人。但見軍器閃光,旌旗招展,軍容肅整,連在城中了望樓上閱兵的信長也瞪大了眼睛。
果然,小個子男人腰間沒有兵器,長短佩劍都塞進草袋裡,讓小廝挑著。萬一有事,怎麼得了!
「小人膝下無子。」
「我一定把先生推薦給主公!」
藤吉郎不禁讚歎道,為對付毛利的大隊人馬,官兵衛徵集了包括婦女、兒童在內的三千名百姓,讓他們手持小旗,作為疑兵,隱蔽在海岸上的丘陵地帶。
城上注意到我了!
「這麼說,先生的主人小寺公打算歸順織田家嘍?」佐吉年紀雖小,卻愛多管閒事。
「煩請小兄弟前面帶路!」
藤吉郎掀掀空盤子,回頭說。他身後站著侍從石田佐吉,毛豆是佐吉老家長濱城東石田村的百姓送來的。
「請那位奇士!」
驀地,他又沉下臉來問,「你有什麼事嗎?」只為於次丸的事,藤吉郎是不會匆匆趕來的。
「大人叫我,在下深感榮幸!我正想求見羽柴大人。」官兵衛說。
信長心想,這猴子竟如此厚顏無恥!可又覺得這樣也不錯,信長不相信靈魂與上帝,更不計較門第、血統的高低與貴賤。反過來說,信長絲毫也沒有意識到藤吉郎血統的卑下。此時此刻,使信長感到痛快淋漓的,是藤吉郎敢於直接了當地提出此事的膽量。家中哪一個大臣能有如此膽魄?
瞧那神情,宛如寺廟裡禪師賜給出徒弟子度牒一樣。藤吉郎乘覺,立刻意識到信長已經默許了。
天已經黑下來。信長不顧狩獵的疲勞,在山腳下的公館二樓連夜召見官兵衛。
「豆吃光了,再弄些來!」
毛利的進攻方案是毛利家的秘密,可是播州的竹中半兵衛得到它。天正四年夏,半兵衛火速回到長濱報知藤吉郎。
「嘿——,嘿嘿!」
腳下有一片含苞未放的野菊花,有一枝已綻開淺藍色的花瓣,信長把它折下,遞過去說:
「剛才——」少年說,「大人在城樓上看到先生,欲請一敘。請隨小人來。」
「猴精,撐起來啦!」
藤吉郎也低下頭,吃吃地笑起來。這對主僕連笑聲都那麼相似!
「似乎勉強了些!」
「嗖」的一聲,獵鷹飛離拳頭,宛如一隻脫弦的箭,一口咬住了獵物。
是夜,藤吉郎拿出湖北肥魚、虎姬醬、石田的毛豆等邀官兵衛共飲。二人宛如知己,天南地北,無所不聊。官兵衛就播州形勢談得格外詳細,甚至傾吐了自己的方略:
議事已畢,信長寬衣,令人置酒款待藤吉郎。信長的情緒非常好。當時織田氏已有總兵力十三萬五千人,下轄尾張,美濃,飛驒之一部,近江,伊勢,志摩,山城,大和,河內,和泉,若狹,丹後和越前,以及加賀,紀伊,播磨,攝津等的一部分,屈指數來,已擁有十七國,歲入多達五百三十八萬石。去年,反織田同盟異常活躍,一度陷入危機的織田家從今晚秋起,可以比較從容地喘口氣了。
田野上出現了信長等人的身影。藤吉郎下馬,把坐騎拴在冬青樹上,樹上的果實還沒有熟,已經引來一群小鳥在樹枝上唧唧喳喳地歡唱。藤吉郎把佩劍丟在草地上,提起褲腳跑起來。即便上了年紀,但如果不像小伙子似地跑過去,信長會很不高興。他磕磕絆絆地跑了三四百米。
數日後,即天正五年十月二十三日,藤吉郎領兵列隊於安土城門外,請信長檢閱。
「我的百姓在辛勤耕作!」
之後,信長把藤吉郎叫到近前,命其為征西元帥。
藤吉郎吧官兵衛及播州https://m.hetubook.com.com形勢詳細回稟給信長。
雖然嘴上這麼說,可是他好像自己是毛利家的大將,閃著一對猴兒眼,對半兵衛帶來的消息聽得出了神。
「是,主公!」
「主公,因為——」
姬路的官兵衛再三懇求織田家出兵。否則,播州的中立勢力會全部倒向毛利氏。更重要的是,假如沒有援軍,官兵衛本人是無法守住姬路這座鄉間小城的。
不論什麼事都喜歡場面宏大的猴子,即使和敵人決鬥,也願意對方有氣吞山河的氣勢。
「官兵衛果然不凡!」
藤吉郎再次叩頭,回話說:毛利之計劃,雖貌似宏偉,咄咄逼人,其實不過畫餅充飢。通觀元春,隆景之才,若是一般的戰鬥,尚可勉強應付,但他們絕沒有能力指揮如此龐大的戰爭。
「不知主公能否恩准?」
他臉上仍然殘留著頑童的影子。
「噢,在城樓上?」
說著,拉住官兵衛的手並肩走進客廳。可以說,這種一見如故、親切感人的迎接方式,使官兵衛終身都佩服這個小個子男人。其實,把西日本,各國的各人全部調查過的藤吉郎,對於黑田官兵衛是個什麼樣的人,恐怕比小寺家的人瞭解得還要清楚。
藤吉郎急忙叩頭,連聲答道。
對於毛利的進攻方案,信長思索三宿,一一制定了對策。首先應該整備海軍,命令新降的志摩半島的九鬼水師建造大船,以備在大阪灣迎擊毛利水軍;為阻止山陰方面進攻,命令但馬,丹後,丹波一路的大將明智光秀籠絡地方勢力;令藤吉郎先發制人,採取必要措施遏止由山陽大道撲來的毛利主力。
「孤要見他。」
信長厲聲喝道,宛如投過去一把鋒利的匕首。
翌晨,藤吉郎偕官兵衛離開長濱,來到岐阜城,然而不湊巧,信長出外狩獵,不在城中。
藤吉郎想,如果真是那樣,可就太沒意思了,得想個法子。雖說還是將來的事,不過目前的軍事活動一結束,信長的下一個目標就是毛利氏,必須早作準備。
「大人怎麼了?」
藤吉郎問道。左右回答說,在城後權現野附近。藤吉郎讓官兵衛在自己府中等著,自己打馬從岐阜城外的小山南麓,馳向權現野。
信長馬上意識到官兵衛來岐阜意義重大,當即停止狩獵,打馬回府。
「你看腰間!」
「恕小人無禮,能否請主公把公子於次丸賜給小人作養子?藤吉郎永世不忘大恩——」
此時適逢藤吉郎平定了松永久秀發動的叛亂,剛剛返回長濱城。
信長又一次大聲喊。
「大人,哪兒異樣啊?」
「呵哈哈,官兵衛先生,久仰久仰!」
傘由朱漆塗就,柄長八尺。當時,天子即位等大典時,只有顯赫的朝臣才有資格張傘列班參拜。如今,信長把傘蓋賜給自己,不就等於承認昔日的猢猻是織田家的首席大臣了麼?藤吉郎大感意外,如此恩典,激動得他聲音都變了調。
眾人在背後議論說,誠然挺槍殺入敵陣非官兵衛之所長,但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卻是此人的得意之外。然而,大規模的戰爭是和鄉間土豪小寺家無緣的。
官兵衛為自己背運、生不遇明主而嘆息,儘管心情鬱悶,但他待人親切,從不和人發生無謂的衝突。
一番感慨過後,藤吉郎不禁膽大氣粗起來,彷彿本身的價值比原來增加了好幾倍。
官兵衛早就聽說藤吉郎是收買人心的高手,但又無法控制此時的激動心情。因為平時在鄉間小城長期抱有不為人理解的飢餓感,所以當聽到藤吉郎深情的話語時,不禁心潮翻滾,潸然淚下。藤吉郎想:
「小人乃羽柴大人的僕從,石田佐吉。我家大人有請先生。」
「已經撐起來啦!」
「在那棵樹上!」
「你們看!」
一聲霹靂在官兵衛頭上炸響。一般人都會被信長這種罕見的嗓門兒嚇破膽,但是官兵衛絲毫不為所動,稍頃,他在藤吉郎的示意下抬起頭來,從容不迫地談起征服播州的策略。
信長無言地點點頭,慢吞吞地走過來。
「元春、隆景才能不行嗎?」
官兵衛臉上始終掛著笑容,恭敬地通報了主家和自和*圖*書己的名字。
藤吉郎突然把目光移向遠方。但見遠處走來一名武士,一看就帶有異樣的風采。
敵人是被擊退了。可是,很可能再來。守衛孤城的官兵衛和小寺氏是抵擋不住的。
眼下,織田家對毛利方面的外交事務全部由藤吉郎掌握,但是將來誰統兵進攻西日本的元帥,未必一定是藤吉郎。信長並沒有把話說死,藤吉郎擔心弄不好,也許讓別人——
「啊!」藤吉郎渾身一震,急忙謝恩:「主公大恩,沒齒不忘。日後再無後嗣之憂,藤吉郎願以死報效主公!」
雙方仍然對峙著,均未發動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其間只發生過零星戰鬥。毛利前部由英賀浦登陸,企圖進攻黑田官兵衛守衛的姬路城。
「來人不比尋常!」
「連桿槍也使不動!」
第二路走山陰。由出雲出發,經但馬,跨丹後,沿途的地方武士必將望風歸順,然後直撲丹波,迅速出現在京都背後,攻擊京城市區。
藤吉郎的寡慾有些可笑,如此忠於織田家,實在可愛。然而,信長故意不馬上答覆說:
藤吉郎移動雙膝,向前蹭了蹭,說:「三路兵馬同時推進,才能發揮威力。假如參差不齊或中途受阻,兵力反被削弱。最後被各個擊破,這是十分危險的,要想三路齊頭並進,必須有一員大將坐陣中軍,不斷調整各路人馬的進程。毛利的主人輝元沒有這種能力。儘管如此,元春隆景卻制定了這一方案,因此只是紙上談兵。」
「捉住啦!」
「把它插在衣領上。」
「藤吉郎,讓你休息五天!」
說罷,藤吉郎額頭觸地,誠惶誠恐,不敢仰視。
織田家的大將都各當一面,柴田勝家在北陸,明智光秀取丹波,瀧川一益據伊勢,但是均不像進攻山陰山陽那麼困難。交戰對手也沒有毛利氏強大,假如將來能撈到進攻毛利氏的任務,那麼藤吉郎將成為織田家名副其實的首席重臣。作為武將,他將有機會完成前所未有的巨大事業。
官兵衛足足談了有半個時辰。若在平時,信長會打斷別人的談話,詢問兩三個自己想瞭解的要點,然後封住對方的嘴,惟獨官兵衛講話時,他耐心地聽著。
此人是藝高膽大,還是不會使劍?總而言之,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單憑徒手走路這點,就不簡單,而且走起路來飄飄欲仙,完全忘了自己是赤手空拳。
「不過,毛利的計劃是實現不了的。」
若會飲酒,就著這迷人的景色,真是其樂無窮啊!藤吉郎倣傚主人在岐阜的做法,在城裡實施了繁榮政策。不課稅,果然獲得巨大成功。不,成功得過了頭,不少近郊百姓拋棄農田,紛紛進城經商。藤吉郎正為大批農民棄農經商而發愁。
「嘿!」藤吉郎一拍膝蓋,莫名其妙地喊了一聲。
「你打算怎麼辦?」
「藤吉郎對我知道得這麼清楚嗎?」
信長不勝驚愕。於次丸是信長四子,今年剛滿七歲。猴子竟然提出要把他收作養子。信長仰視天空,調整呼吸。猴子經常提出奇怪的方案,使信長震驚,可是從來也沒有如此出人意料。猢猻出身卑賤!收留他的信長比別人更摸底細。
「我嚇了一跳。」
「哦!」
西方有能人,此人姓黑田,名官兵衛,字孝高,後稱如水,年近三十,是位曠世奇才,慢說信長,連藤吉郎也沒有見過他。他時常暗想,未來的日本,非織田家莫屬。
「什麼?!」
藤吉郎又恢復了平素的饒舌,喋喋不休地說道:「儘管早了點兒,不過我想明年為公子元服,後年便把家讓給於次丸。小人單身一人,以便為主公效力。」
信長從草叢中站起身,面露不悅之色,看來獵獲不多。
藤吉郎說。侍從們看不出,此人既不魁梧,相貌也不奇特,連裝束也很平常,褐色襯衣上套了件桔黃色的坎肩兒,身邊僅帶了一名小廝。
信長想,這樣做是上算的。為了讓藤吉郎這個難得的家臣高興,為了鼓舞他,讓他今後更加努力,再也沒有比這更廉價的獎賞了。不僅廉價,仔細想來,這筆交易還可以給信長帶來巨大的利益。如果把於次丸送過去,今後不論賜給藤hetubook.com.com吉郎多少領地,到頭來還是信長的兒子繼承,也就是說,信長自己行賞自己接受,藤吉郎不過過過目,最後一塊兒還給信長。
「尾張中村的猢猻終於出息到這一步了!」
「何事?」
「於次丸——」信長乘興說,「孤送給你,送給你作養子!」
卻說藤吉郎已從前線回來,在琵琶湖畔的長濱城休息。湖畔的夏季長,周圍的山野還沒有著上秋色。
人應該有活力,家風應該有升騰的氣勢。否則,就不能把四方豪傑吸引過來,請看織田家,不錯,信長確實多奸謀,見利忘義,可是,其聲勢空前絕後。天下人才慕其朝氣而投之,不少小卒一展英才,被信長擢升為大將。全軍上下獻智獻勇,無不竭盡全力。真可謂人才濟濟,精英薈萃。
官兵衛略有不安。正思索間,已到城下。官兵衛拂去衣服上的塵土,剛剛立在門前,沒想到藤吉郎已經熱情地迎上來。
是日,信長講了許多。本來沉默下來可以一天不講話的信長,一遇到藤吉郎就像換了個人,格外健談。
「真,真的嗎?」
「這人實在不可捉摸。」
官兵衛故作驚訝,朝城頭拱拱手。儘管表面上吃驚,但是早在他的預料之中。進入近江之前,細心的官兵衛已把藤吉郎的日常行動摸得一清二楚,知道他愛在城樓上眺望市景納涼。為讓猴子注意到自己,官兵衛來到附近時,故意摘下佩劍。
「你怎麼知道?」
本人遠遠超過他!藤吉郎十分自信。不過,自信歸自信,正當其竊喜「世上未有倫比者」時,眼前卻冒出了官兵衛,不免心中隱隱作疼。
藤吉郎心頭一顫,以為主人要發脾氣,然而信長把臉一仰,哈哈大笑起來。
「那是你無種!」
俯視城內,一條條街道,商號鱗次櫛比;眺望城外,可見領內百姓專心忙於農事,對於這位新領主來說,風景著實不壞。
首先,毛利氏在背後的鞆修下將軍府,把被信長趕出,前來投奔自己的流亡將軍足利義昭供奉起來,為討伐信長正了名分。他的戰略目標是奪取京都。為此,毛利準備兵分三路,穩紮穩打,步步逼進。第一路由毛利家最得力的水軍組成,經瀨戶內海,擊潰織田水軍後,進入大阪灣,與石山本願寺軍會合。
「孤再想想——」
「藤吉郎——」信長感到應該賜給他點什麼,也好讓這個猴子高興高興。
信長瞇起眼睛,誇讚道。
「毛利一路,孤就交給你了。」
藤吉郎立即由長濱飛赴安土,把毛利的計劃報知信長。信長始終沉默著,最後才開口問道:
官兵衛停住腳,站在路上。羽柴家的侍從過來了,年齡不過十五、六歲,眉如臥蠶,明眸皓齒,看樣子十分聰明。然而,他的表情卻不似臉蛋兒那麼可愛,對年長的官兵衛板著面孔。
「你是個人物!」
誠然,毛利氏篤實而重信義,可是家風沒有生氣,缺乏蒸蒸日上的氣勢。官兵衛認為,這是致命的弱點!
信長一揚下巴,戲謔地笑了。笑聲中飽含著嘲諷,醜陋的賊猴,還想傳宗接代嗎?
「小人有一事,懇求主公!」
「小人斗膽,懇求主公。哪怕主公聽後,以為不妥,叱小人無禮而殺頭,也請主公聽我一句。」
面對藤吉郎奇怪的笑聲,半兵衛困惑了,他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面前的猴子。
「主公,冬青樹上有鳥!」
織田信長口頭上斥責,心裡卻覺得蠻有意思。雖說口口聲聲地叫他「猢猻」,可是猢猻已不是過去的身份,如今他已是天下名士,四海皆知的奇男子,是織田家的三鼎臣,五虎上將之一。把王府的公子賜給他,又有什麼不妥!
「主公往何處去了?」
官兵衛好預言,預言對象無所不包,但誰也不去理會他。黑田家從祖父那一代起,就在當地土著勢力小寺家當差,是世襲總管,可是官兵衛,並未受到主人小寺政職和同事們的尊重,在小寺家,他只是個怪人。
的確,藤吉郎無子。信長也知道此事,不僅妻子寧寧,其他女人也都沒有為他生過孩子。
藤吉郎爬上城內最涼快的城樓,脫|光膀子,讓小廝打扇,自己吃著毛豆,m•hetubook.com.com一副無賴相。不知這是天生的性格,還是受了信長的影響。
毛利氏的勢力不同一般,手中攥著山陰、山陽,西側跨過關門海峽,直達九州。擁有一支日本最強大的水軍,控制著瀨戶內海;織田家則佔據著京城,其版圖北起東海道中端,橫斷半個北陸,繼而囊括了近畿一帶,其領土超過四百萬石,挾在兩大勢力之間的是播州。雙方的觸角一下子伸向了群居在播州的大小豪族,不論哪一方,都想爭取小寺家歸順自己。織田家的根據地遠離播州,小寺家自然認為和播州同處一條海岸線上的毛利家更強大,因此倒向毛利氏的空氣最濃。況且,織田信長的敵人太多,除了毛利氏,還有大阪的本願寺、甲斐的武田氏、越後的上杉氏等。海內豪傑都和信長為敵,他們聯合起來,企圖困死信長,在世人看來,信長的命運是不安全的。
翌年,即天正四年五月,毛利氏與信長絕交,不過,雙方並沒有立即開戰。雙方依然努力爭取著中間地帶播州。此間,毛利氏制訂了消滅信長的戰略方案,毛利不愧為十州霸主,計劃之宏偉前所未有,頗有一舉吞併信長之勢。
真是一個奇男子!藤吉郎不禁暗挑大指。官兵衛的天資多像自己啊!儘管足智多謀,滿腹經論,卻不露鋒芒,講話始終抓住對方的心理。與其交談,有欣賞名曲般的快|感。如此人物,恐怕才能夠稱得上真正的謀士,半兵衛也不及他。
藤吉郎冷靜地思索著。作戰靠的不是計劃,而是人。毛利家沒有人。現在的毛利政權由上代主人元就之子吉川元春,和小早川隆景為兩翼,輔弼元就的嫡孫輝元。吉川元春可領一路,由山陰出兵,小早川隆景可為山陽路元帥,兩人都是當代一流的大將。可是,指揮如此浩大的戰爭,需要超人的才能,兩人均無此才。不僅隆景元春,縱觀整個日本,能夠勝任的又有誰呢?就連越前的上杉謙信和死去的武田信玄也不堪當此重任。想到這裡,猴子不由地笑了,雞皮般的老臉愈加布滿了皺紋。
「你不講,孤怎麼知道?」
「回主公的話——」
信長喝斥道。藤吉郎藉著信長的氣勢,大叫道:
藤吉郎十分看中官兵衛豁達,開朗的性格,以及奮發進取的冒險心理。半兵衛固然神機妙算,藏而不露,但其個性似潺潺流水,神采飄逸,從不把自己的主張強加於人。對於半兵衛,秀吉只是感到生畏,無需嫉妒、警惕其才能。然而,官兵衛卻不同。他具有和藤吉郎一樣的投機心理,總流露出一展雄才於天下的執拗。當然,藤吉郎不會妄自菲薄以至忌妒官兵衛的才智。
出於自己的審美意識,信長對於手下將士,首先看是否豪爽。
把猴子從泥沼中撿回來,親手把他培養成將軍的信長不禁感慨萬千。
不知為什麼,信長對這點兒事竟那麼感興趣,抬手彭彭地拍,打了望樓的窗台,不止一次地揚聲大笑。
「噢,藤吉郎嗎?」
「這鬼天氣,要熱到什麼時候喲!」
此信報入安土和長濱的第二天,接連傳來官兵衛輕鬆擊退毛利軍的捷報。
「你有什麼想法?」
「你在嘟囔什麼?」
天正三年夏,小寺家最後一次議事,決定歸屬。官兵衛覺得自己應該出席,於是離開姬路城,渡過市川,直奔御著。他已打定主意,倘若小寺家決定跟隨毛利氏,自己將拋棄主人逃出播州,隻身投奔織田家。並非他認為主人倒向織田家更有利,而是因為他覺得自己適合在織田家做事!所謂適合,指的僅僅是自己,不是主人。天龜、天正年間,不是忠誠於主人的時代,而是個人表現才能的時代。
官兵衛把僅有的家丁盡數帶上,出擊於海岸,趁敵人立足未穩,連續擊退了登陸的毛利軍。敵軍窺見官兵衛背後龐大的疑軍陣,錯以為「岸上伏有織田大軍」,遂放棄登陸退回海上。其實,織田軍還沒有一兵一卒進入播州。
藤吉郎得到允許,頓時欣喜若狂,不知這是於次丸一事起了作用,還是為主人舉薦官兵衛這樣的傑出人才,使信長高興的結果。
「倘若小人可在織田家為將,將如此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