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兵不血刃得長濱 岐阜城下奪幼主
「還有一件事。」
「我不會對別人說的。」
「請看在多年的友誼上——」
秀吉認為,這是秘訣。不論好事、壞事,都要幹得痛快!只要理直氣壯,世上的人就會被迷惑住。這樣,小的罪惡也會被塗上光怪陸離的顏色,帶有一種華麗的味道。這是一條真理!當秀吉決定採取這次重大行動的時候,更是相信這一點。
事到如今,勝家這才想起德川家康。實際上,他早就應該和家康攜手,共抗秀吉。
織田家二雄火拚,德川家康站在了圈外。
秀吉聞聽此言,一揚手中的摺扇,啪地砸在膝蓋上,大聲說:
「我願為羽柴大人效力!」
「憑這德性,柴田怎麼也不是猢猻的對手了。」
以岐阜為主城的小城遍佈美濃各地,織田家的大小大名分別為各城城主。清洲會議以來,美濃的武士都歸在信孝名下。秀吉必須首先讓這些人投降。
當使者從遙遠的北方來到東海時,家康恰好在甲州古府的軍旅中。
「紀之介,不要對別人說!」
近江長濱城矗立在琵琶湖北岸,城牆豎在湖水中,船隻可以往來出入城內水門,直接控制著琵琶湖水面。從陸上看,長濱是北近江三郡重鎮,又是連接京城、美濃、北陸的交通要衝。
「專程道賀,不勝感激。」家康圓滑地應酬道,「不過,歧阜一事,在下力不從心,深表遺憾。」
紀之介的行動引起柴田家派在勝豐身邊的北陸家將的懷疑,於是開始秘密偵探。結果使他們大吃一驚,想不到連勝豐也邀請了紀之介。
「難道不對嗎?」
這一招,秀吉怎麼受得了?於是,他對官兵衛說:
可是,眼下他顧不上諷刺秀吉,更談不上什麼擅長不擅長了。
秀吉一拍膝蓋,大聲嚷道。他要吩咐紀之介的,正是這件事。
「新領主性情豪爽,且與秀吉情同手足,各位均應視新領主為秀吉,勤於政事,不可怠慢!」
「伊賀守向三法師殿下獻了一份厚禮,忠義之舉,令人欽佩!」
不一日,探馬由北陸冒雪返回,稟報說:
「鑒於此——」
秀吉呼喚著侍從的名字。這一時期,秀吉的侍從人材薈萃,大谷紀之介即是其中之一,另外還有加藤清正,福島正則,平野權六,脅阪安治,石田三成等。秀吉一邊驅使著他們效力,一邊對他們進行各種教育,好讓他們將來為將帶兵。
紀之介受命而去。
依家康看勝家,實在不是搞外交的材料。如果想籠絡別人,首先應該進行精闢的分析,弄清對方需要什麼,懼怕什麼,對什麼最有興趣。可是,柴田勝家宛如臉上缺少鼻子一樣,明顯缺乏這方面的才能。
北陸開始降雪了。
半年前,秀吉消滅了明智光秀。眼下,眾將秣馬厲兵,準備進攻伊勢。可是秀吉卻不動,屯兵於佐和山,等著北方的情報。
家康立即放棄了在中原的活動。其實,家康本來就沒有逐鹿中原的兵力。他不是織田信長的家將,而是盟友。不過,年輕時起,就在信長帳下和柴田,丹羽並肩征戰,為信長東拼西殺,南征北戰。輪戰績,辛勞,均不次於織田家的家將,但是從信長那兒得到的實惠卻十分可憐。
「趁雪季,用計籠絡長濱城主,把他拉到大人帳下。」
「士為知己者死。這是鐮倉以來武士的座右銘。硯,你說是麼?」
「北極熊還沒有冬眠麼?」
「是啊!」官兵衛心裡很贊成,「不過,還請主公三思而行!」
本能寺事變時,家康背運,正在京畿遊玩。此前,他應信長之邀,遊覽京都,繼而赴大阪觀光。興致正濃,突然接到本能寺兵變飛報。家康隨從甚少,又都是輕裝,無力應付驟變的局勢,只得速速打點行裝返回本國。途徑伊賀時,遭到強賊襲擊,九死一生,好歹由海路回到三河。隨後,他立即點齊麾下兵馬,揮師西進,準備討伐光秀。當他來到尾張鳴海時,得知秀吉兵出澱川河畔,早已在山崎消滅了光秀。
大谷紀之介完成任務,來到佐和山城山頂的師帳,和-圖-書報告了事情的大致經過。
從此,勝豐精心治理北近江的新領地。突然得封大名,身邊必須有一幫家將,近江當地的大批武士都歸到勝豐門下。因此,勝豐的首要任務不是單純依靠越前人組成一個家臣機構,而是需要融洽和近江人的關係。勝豐身邊新增加的近江武士有德永硯、本下半左衛門、大鐘藤八、山路將監等,都算得上勝豐的重臣。羽柴秀吉把眼睛盯在了這些人身上。
兵臨城下,信孝束手無策。柴田軍被大雪困住無法增援,美濃諸將投降了秀吉,岐阜城失去了依託。眾臣無計,只得勸主人暫時答應秀吉的要求。信孝不從,像頭獅子在大堂咆哮:「被賊猴要挾,豈不窩囊!」
卻說大谷紀之介來到長濱,住在親戚木下半兵衛府裡,頻繁出入於德永硯、大鐘藤八等朋友家中。而且木下、德永、大鐘等近江出身的家臣時常聚會,和紀之介促膝交談。
「回去告訴信孝,如果真有誠意,請他把人質送到羽柴大營!」
長濱的勝豐大驚。然而,秀吉卻不露聲色,善言應酬,就大軍集結於近江一事,數次派使臣解釋,而後離去。每次使臣進入長濱,都帶去大批禮物,從而有效地瓦解了勝豐的警惕心理。
可是秀吉不信,拍著使臣的肩膀說:
家康故意作出意外的表情,歪著腦袋等待對方的回答。家康的舉止使北陸使者大失所望。來使遞上禮單:中國絲綢一匹、越前棉花百把,鱈魚五尾。
「大人意下如何?如果歸順羽柴,必將厚待!」
「不易為嗎?」
既然不能用兵,只好動嘴,向四方找盟友。可是,勝家不擅長外交。在信長手下為將時,他便長於野戰,並引以自豪,根本看不起秀吉以外交手腕換取信長賞識的伎倆。在營中議事時經常把嘴一撇,露骨地諷刺秀吉。
「前面的敵人是信孝!」
「假如讓小人領兵,我要乘大雪封山之機,討伐瀧川一益,蕩平伊勢。」
秀吉面帶微笑,可是心裡多少有些吃驚。紀之介之言,正中自己下懷,更使他驚愕的是這個貼身小廝,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掌握了自己的思維規律。
不拘如何,讓給勝家不到半年的長濱又回到秀吉手中。城主依然是柴田勝豐,秀吉又為他加封了兩萬石的領地。
「紀之介,你是近江人,認識他們吧?」
「噢,怎麼做?講給我聽!」
勝家說。越前的使者把勝家的命令帶給了長濱的勝豐。這命令猶如晴天霹靂,嚇得勝豐面如土色,不禁反覆叮問使者:
秀吉懷疑勝家的大腦出了毛病。他對進擊中原抱有那麼強烈的野心,可是卻與領國不睦。他不想和上杉氏改善關係,始終沒有放棄侵略上杉氏,攻佔越後的野心。而今,上杉氏仍然日夜防備勝家,傾全國之力,緊張地對付舊織田軍。在這種情況下,只要秀吉說句話,上杉氏一定會欣喜若狂,積極與秀吉合作的。等明年開春,勝家引兵南下時,上杉氏即可引兵襲擊勝家的老巢。為防止後院起火,勝家不得不把數萬大軍留守在越中、越後邊境。
「長濱城。」
然而,他隻字不提討伐信孝。
柴田勝家視勝豐如頑童,無意深究,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認為自己的家產將由勝豐繼承,自己對他有如此大恩,他怎會背叛自己呢?
秀吉進駐安土的公開理由是履行清洲協議,把幼主三法師由岐阜城接入安土,而實際上則是威脅近江的長濱城主柴田勝豐。秀吉深深地懂得,外交不能全靠甜言蜜語,更重要的是武力威懾。
秀吉畢恭畢敬地迎來三法師,將其交給參加圍困岐阜的信長次子信雄,讓信雄作為保護人親自送往安土城。至此,秀吉的表演成功地結束了。信孝是信長的遺子,信雄也是信長的遺子。既然三法師由信孝手中轉移到信雄手中,誰又能指責羽柴秀吉搶走了織田家的幼主?
——進攻岐阜,豈止無罪,而且是伸張正義!
勝家注視著二人爭執,著實無言以對,終於hetubook.com.com默認了。從那以後,勝家對待勝豐的態度明顯淡下來。如今舊壑未平,又添新隙。勝豐心想:養父是不是要殺我?
勝豐欲尋求硯的同意,再次問道:
此時此刻,勝豐的腦海裡自然而然浮現出秀吉的面孔。和勝家的冷酷相對照,秀吉的恩情和愛護越發令人感到親切。他把長濱城和北近三郡讓給柴田家豈不仍然是一名無城的偏將?想到這裡,勝豐不得不承認:對自己有恩的不是勝家,而是秀吉!
大谷紀之介又名吉隆或吉繼,後官至刑部少輔,領敦賀十六萬石,應摯友石田三成所邀,不顧身患麻瘋病參加了關之原之戰,血染征袍,自刎於戰場。
向東進攻岐阜城是他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倘若講明,全軍一定震驚。岐阜城是織田家的「聖地」。
不過,家康也不想跟秀吉結盟。自己現在的主要任務是利用天下的混亂局面,建立一支強大的獨立勢力。除此之外,別無他念。
秀吉命令道,甚至為他考慮好了滯留在長濱的理由。紀之介有老母在堂,如今移住在播州姬路城下。在長濱居住時,老母最愛吃琵琶湖的鯽魚,特別是一尺二寸的鯽魚更是盤中珍饈。而今為孝敬老母,特來捕撈幾尾帶回。
最近,羽柴秀吉往返於京城和琵琶湖畔,但是思緒卻飛向了北國。一日,秀吉來到京城南部的根據地——天王山寶寺城。
使者始終以友情勸說家康。家康點著頭,彷彿熱心地聆聽著,但是心中老大不快。要說「多年的友誼」,他和羽柴秀吉也是舊交,和勝家並沒有什麼特殊的交情。家康越發堅定了自己的看法:
秀吉大喝一聲,眾將為之肅然。猴子幾句話,首先為自己正了名。
群臣百般勸慰,向信孝獻計說,可偽裝投降,以解眼下之危。信孝遂遣使來到城外大營,告知秀吉:
勝家被大雪絆住了腳,眼睜睜地看著養子倒戈。
「可求助於三河的德川大人!」
「你要幹什麼?」
「東!」
眾人的議論傳入勝豐耳朵裡。勝豐心中思量,憑養父的性格,未必幹不出來!勝家最喜歡馳騁疆場、勇冠三軍的大將。若盛政繼承家業,領兵為將,一定可以使柴田家日趨昌盛。可是,勝豐怎麼能嚥下這口氣?
「下一步,該進攻伊勢的瀧川了吧?」
如今,秀吉欲試其才能,準備派給紀之介一項差事。
「休想欺瞞老夫!自古以來,權貴嘴裡無實言,你們這是陽奉陰違!」
信長死後,信孝為岐阜城城主。領地除美濃一國外,另有伊勢的一部分,計五十八萬石。
剛到長濱,勝豐頗感棘手。然而,秀吉是個熱心腸,說:
「賊猴欺人太甚!」
家康把人馬撤回東方,專心攻取東海地區,目標是解體的織田家遺產甲州和信州。轉眼間,家康征服了甲州二十五萬石的疆土。
「好聰明的孩子!」
勝家吩咐下去,但是,並不像傳言那樣把事情看得太重。勝家固然好猜疑,但是自幼剛愎自用,從不把勝豐這樣的小沙彌放在眼裡,以為黃口孺子,能成何事!
翌日,秀吉鞭梢一指,人馬湧進美濃。秀吉一邊向各城施加壓力,一邊向美濃諸將派出使者。勸降奏效,早有大垣的氏家行廣,曾根的稻葉一鐵來降,為秀吉打開了城門。對於他們來說,既然勝家被大雪困在北陸,與其無謂地盡忠,被秀吉輕而易舉地消滅,不如歸順秀吉,尚可保住全家性命,以圖日後開拓家業,光耀門庭。
因此,家康熱情地接待了北方使者,禮貌地應酬一番之後,便令其退出。
卻說北陸的柴田勝家雖知中原有變,無奈大雪封門,動彈不得,直恨得他咬牙切齒。即使出兵,行不上一日,人馬、糧草統統都會被雪埋住。
「我考慮再三,總覺得性命難保。」
「如果天降大雪,柴田大人被困在越前北之莊,不論中原發生什麼事情,他都難以出兵。因此,這才遣使通好!」
對於秀吉說,沒有比這座城池更使他難忘的了。秀吉夫人寧hetubook.com.com寧和侍女們聊天時說起長濱,就像在說自己的故鄉。即使後來,秀吉移居大阪,得坐天下之後,每當長濱人去請安,秀吉總是興致勃勃地問:
「此事需三思而後行!」
「有出息!不過,就這些嗎?」
去年正月,曾有過這樣一件事。眾將齊集北之莊為勝家拜年,勝家位於上座,麾下大小大名擠滿了師殿。兩名削髮侍童手捧酒具步入殿內,漫斟一杯酒,放在勝家面前,勝家點點頭,端起酒杯,
「嗯,有些道理!」
豈止認識,紀之介家曾是近江京極家的家臣,以上幾家也在京極家為官,本是同根,而且紀之介和木下半兵衛是親戚。
「如此甚好。你去玩些時,逗留在長濱。」
官兵衛悄聲說。信孝是先主遺子,進攻信孝就等於向主人宣戰。新歸順的諸將會怎麼想,會不會產生動搖?
照勝家的話說,自己因雪大不能南下,幸喜家康屯兵於氣候溫暖的東海,請立刻出兵,增援信孝!
盛政勃然變色,勝豐更不問場合,大聲喝道:
秀吉搬出幼主,從而使勝豐對養父的背叛合法化,一切陰影被堂而皇之地轉化成了光明正大的正義之舉。
「未見柴田大人出兵!」
「老大人懷疑我!」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又是猴兒精的離間計麼?
平定美濃僅用了兩日,岐阜成了一座孤城。秀吉催動人馬包圍了岐阜城。
「官兵衛,什麼事都應該痛痛快快地去幹!」
「我家主人懇請大人增援歧阜,以解信孝之危!」
起初,勝家並不理會,但是同樣的消息不斷傳來,不由勝家不生疑心。「勝豐倒戈,也許是實!」他本人也不得不承認,最近幾年,他們養父子之間的關係很不融洽。
「秀吉不會加害於我的!」
「不把幼主接往安土,我等將一事無成!」
實際上,勝豐性格乖僻而內向,所以對秀吉的做法愈加感激不盡。
除了家康,勝家還準備聯絡其他方面的勢力,他向安芸派出使臣,邀毛利氏進攻羽柴軍後路。
遂遣使赴長濱轉告當地官僚巨賈:
紀之介突然板起面孔,似乎老成了許多。他不敢立刻回答,關於降雪,主人心中埋藏著極其重要的秘謀,回答不得。
紀之介以非正式探病的名義進入內城,來到勝豐病室。在病榻前,紀之介談起秀吉的日常起居,市井趣聞等,良久方退出。消息透漏出去,北陸派的家將大驚失色,火速密報於勝家。
一年前,勝豐患病,咳嗽不止。夏季進入長濱,身體愈見虛弱,經常臥病不起。
盛政不僅是勝家的外甥,而且勇猛異常,長於帶兵,現任柴田軍的前部先鋒。勝家愛其才華,特賜加賀一郡,封為尾山城城主。盛政在柴田家享受著最優厚的待遇,一有重要事情,勝家總是找他商議。盛政儼然成了勝家的養子。勝豐被拋在一邊,遭到難堪的冷遇,而且領地只有盛政的五分之一。對此,越前人議論紛紛。
德永硯把使臣的來意報知勝豐。勝豐終於作出決斷:
家康為柴田勝家的自私而好笑。
使臣開言道。看來,表示祝賀是來使的公開理由,但實質上並非如此。
「大事不好,公子與秀吉的侍從密談於病室,很可能謀反!」
這一時期,秀吉開口閉口三法師殿下,一切為了織田家。用他的話說,柴田勝豐獻出長濱城絕不是為了自己。
於是,他把老臣德永硯召至病室,告之實情。
此間,秀吉一方面調動大軍輾轉各地,以便形成對京城、近江和美濃的威懾作用,另一方面他一刻也沒有停止聯合遠方的外交行動。秀吉欲與越後結盟,派使臣去見上杉景勝,共議討伐勝家之計。
秀吉字字鏗鏘,宛如擂動的戰鼓,把眾將的心攏於一處,而後宣佈進攻美濃的部署。羽柴軍兵分三路。
滿座皆驚。因為領第一杯酒的應該是首席家將。首席家將當然是養子柴田勝豐。可是,勝家卻指名呼喚佐久間盛政。
此間,織田家一分為二,秀吉和勝家開始爭奪信長死和圖書後的控制權。家康無心參與這場內戰,悄悄擴大自己的版圖。他是織田家的盟友,沒有資格介入直系權臣的爭鬥。另外他認為,三河的當務之急不是陷入政治上的角逐,而是火速擴大自己的實力。
不過,勝家始終沒有說過「我相信勝豐。不論什麼謠言,都動搖不了我對義子的信任。」假如說上這麼一句,消息傳到勝豐耳朵裡,也許事態會朝著另一方面轉化。
紀之介噘起嘴。唇如硃砂面如玉的紀之介長著一張娃娃臉,然而在所有的侍從中,秀吉以為紀之介最富有將才,和石田三成一起,被視為神童。
希望信孝「改邪歸正」!秀吉向信孝傳過話去,「若能把三法師殿下送往安土,岐阜之危,頃刻可解。假如執迷不悟,定要割下首級,作為叛逆,示眾於天下。請速作定奪。」
「我們是去接岐阜的三法師殿下。即使豁出性命,也要把幼主平安迎到先主都城——安土。為此,我等才進入美濃。如有阻攔羽柴軍效忠者,破城之後,一律作為叛臣在京城的三條河灘梟首示眾,以警傚尤。哪怕是先主家的遺屬,也不寬恕。諸位記下了嗎?」
「柴田大人找我何事?」
使者明確回答之後,勝豐徹底動搖了,彷彿失去了賴以活命的依託。
「啊,紀之介真聰明!」
行至美濃邊境,天氣驟變,風雨交加。秀吉聚眾將於疆界上的山中村,公開宣佈:
「大局已定,去也無益!」
由此看來,秀吉在長濱時的政治,在老百姓的心目中並非苛政。
「我等進兵美濃!」
秀吉深信,使者的越後之行一定可以成功。勝家在北陸的領國有越前、加賀、能登和越中,越中直接和越後的上杉勢力接觸,雙方仍然誓不兩立。
秀吉的根據地在播州,西鄰是秀吉的保護國,宇喜多氏的備前、備中和美作。宇喜多氏的西鄰便是以廣島為主城的毛利氏。此時的毛利已經確立了自己的外交方針:支援過去的敵人羽柴秀吉,以保全遼闊的領國。勝家的這一招自然是徒勞的。
秀吉和官兵衛並轡而行,他首先把自己的意圖告訴了官兵衛。
其實,這也難怪。北近江是信長賜給秀吉的第一塊領地,長濱城是他親手設計的城池,市內佈局出於他的構思,甚至連街名也是由他命名的。
「小人不知道。」謹慎的年輕人說:「不過,若是我,將這麼做——」
「真的向東嗎?」前部先鋒蜂須賀小六忍不住問道,「不會搞錯吧?西面才是伊勢。」
「哪能呢?」
遂遣使歸降,把人質送往佐和山城,交給秀吉。
「北極熊進了雪牢!」
「幹得好,你立了大功!紀之介的功勞抵得上十份頭功!」秀吉一如往常,極口稱讚道。不過,聲音很低。間諜的功勞怎麼好在眾人面前宣揚?
此話絕非單純地出自友情,而是為日後收復長濱打下了基礎。總之,秀吉一句話穩住了官僚巨賈,長濱城平靜下來,勝豐對家將們說:
信孝愈發氣憤。可是,三萬大軍圍在城外,他也不敢硬抗,只好把生母阪氏和女兒以及重臣的人質送到秀吉陣中。
「長濱城又怎麼樣?」
就是這樣一座城池,在今年盛夏的清洲會議上,秀吉卻把它送給了柴田勝家。不,實際上是送給勝家的養子柴田勝豐。
秀吉由衷地高興,立即命令大軍向東進發。向東?眾皆愕然。
「欣聞德川大人平定了甲州一帶,著實可賀!」
沒有理由呀!勝家有義務,我家康沒有義務。柴田勝家從不考慮對方的處境和利害,不論做什麼事情,總是為自己打小算盤。
——久而久之,勝家很可能廢掉勝豐殿下,立盛政為嗣子。
「盛政!」
勝豐拖住盛政的衣袖,奪下他雙手捧著的素陶杯。
「知道。」
「紀之介!」
「領第一杯酒的應該是我!」
「勝豐初來恐有難處,我來做做百姓的工作吧。」
秀吉故意若無其事地說。信孝是柴田方面的人。僅這一點倒也沒什麼,最使他惱火的是信孝把三法師牢牢地關在岐阜,不放他https://m•hetubook.com.com出來。信孝清楚,只要控制著三法師,自己和柴田、瀧川的三方聯盟便是織田家的正統勢力。如果需要,隨時都可以搬出「三法師殿下的敕命」,用來招降中立的各路大名。如果時機成熟,還可把叛臣的罪名加在羽柴秀吉頭上。
卻說,小廝出身的侍從石田三成領秀吉之命,長途跋涉,來到越後,見過上杉。上杉果然允諾,結盟獲得成功,專等明年春天合擊勝家。
「信孝答應你的要求,可由岐阜接去三法師!」
「講得好!還有呢?」
秀吉當即引兩萬大軍進入近江,屯兵於織田家委託自己代管的安土城。因光秀叛亂,天守閣和殿堂早已化為灰燼,安土城不過是一座用原木圍定的城寨。
「家父確實這麼講的麼?」
「羽柴大人在長濱一帶的影響太深了。」
貴族出身的人不知世態炎涼,也不懂得誓約的嚴肅性。
然而,秀吉簡潔地說:
「呵哈哈,嘴角上的乳臭還未乾呢。特別是你,更像個孩子!」
秀吉突然把韁繩一鬆,仰天大笑。
「一定要問個明白!」
「你知道,北極熊遣使講和的事嗎?」秀吉問。
兵過醒井,秀吉透漏了東擊的目的。
「喚一名家臣,來越前講明此事!」
總而言之,柴田方面失去了攥在手心裡的三法師。
此時,秀吉提大軍進駐湖東的佐和山城,為的是向長濱城的勝豐進一步施加壓力。長濱和佐和之間,騎馬只有半小時的路程。倘若秀吉有意,幾小時就可以把長濱城圍得鐵桶一般。可是,秀吉絲毫沒有以勢壓人,彷彿邀人啜茗,派使臣客氣地說:
「大人有何吩咐?」
「他就是這樣的人。」
「我每天都在盼望著降雪,這是為什麼,紀之介你知道嗎?」
「不,還不到時候。」秀吉閉上嘴,再不講話。誰也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幹什麼。
「秀吉待人親切,世所罕見!」
「哎呀呀,伊賀守對幼主如此忠義,感人至深!」
「回大人的話——」
說罷,急忙伏下頭去,一口氣喝乾了杯子裡的酒。
他簡短地分析了自己周圍的形式。眼下雖然輕鬆地佔領了甲州,但是信州多有反抗者,很棘手。更兼關東的北條氏虎視眈眈,伺機犯境,家康自顧不暇,無力增援。
「我憑什麼援助信孝?」
官兵衛聽罷,不禁驚歎秀吉表演上的絕技。雙方爭奪正義時,聲音大的一方有利。而且,為了鼓舞眾將的士兵,必須徹底清除他們意識上的罪惡感。
是年秋天,伊賀守柴田勝豐進駐長濱,成了新城主。長濱百姓大失所望,每每思念秀吉。
硯表示贊同。實際上,他本人早已通過大谷紀之介倒向了秀吉。
對於萌生在心頭的恐怖,勝豐不止一次地自我安慰說。但是此時的勝豐已經陷入戰略上的絕境。雖說是北陸最前線的城主,可是遠離越前北之莊等北國領地。雙方一旦交戰,北陸兵馬需要三天才能到達。遇上冬天,外援被切斷,一直到冰消雪化的春天,長濱都是座孤城,而且還突出在羽柴勢力的近江境內。冬季交兵,只能坐以待斃。況且,長濱城是秀吉設計、修築、居住過的地方,勝豐的弱點統統被攥在秀吉手裡。因此,勝豐時常告誡身邊的家臣:千萬不可得罪秀吉,萬一惹惱了他,後果不堪設想!
「這步棋非走不可!」
官兵衛面有難色。對手是織田家的信孝,稍有不慎,秀吉將落下叛逆的罪名,遭天下人唾棄。
「不,主公講得對!」
家康的版圖,除去原有的三河和他自己奪取的遠州,僅有駿河。合起來不過七八十萬石,與信長的家臣柴田,丹羽,羽柴和瀧川等人從織田家獲得的兵力和其他實際利益相比,實在少得可憐。
「盛政!」
「妙啊!」
「是老家來人了嗎?」
「什麼事?」
「怎麼回事?」
秀吉被封為織田家的大名,初領北近江,得作長濱城城主時,每當發現了聰明伶俐的少年,即收作侍從。石田三成和大谷紀之介都是那時收下的。當時還是孩童的紀之介,現在已經二十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