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不要走了董漢勛!」
說到這裡,長老歉意地含笑說:「施主自然不會是什麼歹人,但是州官既然有令,小僧也就只好遵從。所以,還煩施主另找下處安歇。」
曹氏夫人詫異地問:「你怎麼認識他?」
黃欽不以為然地笑著說:「登高、朝聖,遊山逛景,哪能和攻城相比呢?」
「殺得好,這奸僧罪有應得!」
「董漢勛,看箭!」
多數和尙心裡明白這個奸僧平日的劣跡,只閉目合十,輕聲念佛,不肯為這個死和尙說話。也有幾個平日和這個死和尙過從甚密的奸猾和尙趁機起哄,說什麼欠債還錢,殺人償命,一定要去見官了結。
曹氏夫人在大殿前拈香行禮之後,讓隨侍小廝黃欽又另給長老施捨了一筆香火錢,便由丹霞、秀梅二女侍攙著,邁上幾級木階,跨進楠木杯站定,行杯渡之禮。
左右把無數燈籠火把都集中到王釕跟前,照耀得城上城下如同白晝一般。王釕借著燈籠火把仔細察看,果然見城下眾軍簇擁一將,全身披掛,八面威風,身後一杆「王」字大旗獵獵飄展,相貌和朝廷畫影圖形捉拿的王仙芝一模一樣。
黃巢、王仙芝的義軍隊伍,於九月初從伏牛山區的魯山一帶悄悄北行,借著山勢的掩護,利用沂州大捷後官軍不以為備的太平心理,不幾天行程,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了汝洲城外,依山紮寨,伺機攻城。
曹氏夫人表面在禪房安歇,心裡並不閑靜。她一面派出扮做僕從的士卒,以上街採辦香火祭品為名,聯絡混雜在郊遊登高的百姓中先後進城的義軍將士,讓他們齊集普濟禪寺周圍的林蔭裡,只待城外舉火為號,便一起殺將起來,裡應外合。一面又專派丹霞坐在走廊上,裝做望月的樣子,瞭望城外的烽火訊號。
這時寺院內的和尙也都聞訊趕來了,道貌岸然的長老見了地上的血污腥穢,和躺在血泊裡的死和尙,立刻閉目合十,連聲念佛。
長老一見來人氣派非凡,僕輦豪華,布施甚厚,果然殷勤接待,親自引曹氏夫人上大殿拈香、行禮。大殿神龕旁有一楠木做的木杯,仿傳說中杯渡禪師的普濟木杯做成。然而傳說中的杯渡禪師的木杯只有拳頭大,至誠的人才可站入,而這個木杯卻大如澡盆,只要另外施捨一筆香火費便可站入。不過,禪寺裡卻說,這個木杯同樣可以普濟眾生,禮佛的人施捨過一筆香火費之後,往裡站一站,同樣可以消災免禍,卻病延年。
曹氏夫人在一旁噗哧一笑,對黃巢說:「你別跟小弟打啞謎了。」
和尙說著,又來拉扯丹霞。
曹氏夫人奔出禪房,見走廊上月光地裡躺著一具血淋淋的和尙屍體,丹霞仗劍立在一旁,大吃一驚,喝問:
王釕馳馬來到南門,登上敵樓,往下一看,只見城門洞裡進城的人擠擠挨挨,沸沸揚揚,有如潮湧。有的似是本城居民,有的卻形跡十分可疑。
曹氏夫人正帶著混雜進城的義軍,殺奔州衙而去,忽然隊伍中有人歡叫:
「我道是何處天籟,原來是小娘子在歌唱。沙門寂寥,驟聞此聲,如聽九天簫韶,把小僧的凡心都唱動了……」
黃欽一手把定絞盤,提住閘門,一手揮刀打落迎面飛來的亂箭,只聽得一片叮噹亂響,腳下落了一層箭鏃。然而,亂箭仍像雨點般飛來,黃欽擋不勝擋,身上終於連中數箭。漸漸他掄不動大刀擋箭,身上中箭越來越多,幾乎像刺猬一樣渾身插滿箭矢。但他仍然像一座尊神一樣,瞠目挺身站立著,一手把住掣動閘門的絞盤,一手提著雪亮的大刀。
原來,這時正當林言在北門外一箭射傷了別將董漢勛。主將負傷,官軍士氣受挫,黃巢認為此時正是裡應外合齊攻北門,陷城破敵的好時機。同時,城外也看到了城內普濟寺燃起的大火,知道曹氏夫人等在城內存身不易,已被迫首先行動起來,城外必須立即加緊攻勢,予以支援、呼應。於是黃巢當機立斷,命令士卒點起烽火訊號。
曹氏夫人聞言,霍地掣劍在手說:「看來情況有變,叫弟兄們都到畫廊內聚齊。」
年輕和尙說著,便涎著笑臉,移動腳步,向畫廊走來。丹霞嗔怒道:「出家人要慎守佛門規矩,如此說話,豈不敗壞了你多年修行的功果!」
王鐸知道他弟弟王釕是一個膏粱子弟,當一年清知府,弄十萬雪花銀的本領是有的,而用兵守城卻是外行。在民亂蠭起的時候,不配一個得力的武將,他這個刺史是當不下去的。所以,特地給他配了董漢勛這樣一個得力的武將。
「汝州城還在官軍手裡,他能讓我們進去拜佛求神嗎?」
董漢勛武舉出身,善騎射,力兼數人,矯健能鬥。年輕時累年戍守西北邊陲,擾邊的羌人貴族,聞他的名無不懼憚。
曹氏夫人眼裡流著淚,柔聲說:「賢弟,你為奪取汝州城立了頭功!」隨即將黃欽渾身遍插的箭矢,一支支拔了下來。箭鏃拔出,一個個創口流出殷紅的血來,頃刻間黃欽成了個血人,軟癱在曹氏夫人懷裡,兩眼漸漸失去了光澤,終於慢慢地合上了。
井旁樹上掛有一個絹絲織的濾水紗罩,黃欽把已經打好的井水倒掉,將紗罩蒙在桶口上,然後舀了井水,一瓢一瓢倒在紗罩上,往桶裡濾水,篩眼並不細密,年深日久,有幾處已經破損,除了寸長的魚蝦,真正細如米粒的小蟲,根本無法濾出。黃欽濾好一桶水,提起要走,這才發現桶裡真有一顆米粒大小的蝦子,在水中彈著小腿,歡快地游著。幸好,和尙只管掌罩濾水,並不真正檢查桶裡水中有無小蟲蝦。黃欽這才提起水桶,甩開大步直奔歇息的禪寺而去。一路走一路竊笑這健善的沙門陋規。
丹霞有瞭望城外烽火信號的任務,又不能走開,只好把衣袖一擺,怒斥道:
董漢勛早聞黃巢的兩位夫人是巾幗英雄,一名曹梅,一名丹霞,不但天姿國色,秀麗迷人,而且武藝高強,英勇善戰。現在見此情形,心裡明白,這便是傍晩時分,扮作郊遊登高的百姓,混雜進城的義軍,並且這支裡應外合隊伍,是由黃巢的兩位美貌英武的夫人親自率領的。想到這裡,董漢勛這個戍邊多年,曾在邊陲大漠作過許多昏天黑地的惡戰的宿將,也不免周身寒慄。
曹氏夫人見長老終於轉換了口氣,心中暗喜,再一次吿了擾。長老也寒暄幾句,道聲安置,便離了曹氏夫人一行休息的禪房,安排齋飯去了。
曹氏夫人扮做貴婦乘錦香步輦進城之後,一行人簇擁著,裝成遠地來朝佛進香的人,直奔城內香火最盛的普濟佛寺而去。
丹霞怒不可遏,忍無可忍,霍地抽出身上暗佩的寶劍。寶劍在月光下閃閃發光,唬得和尙一聲驚叫,卻待呼喚救命。然而,不等和尙呼救,丹霞跨前一步,手起劍落,一劍穿透了奸僧的心窩。那奸僧慘叫一聲,像一頭被宰的豬,仆地倒下,掙扎了幾下,便氣絕身亡了。丹霞抽出劍來,在奸僧袈裟上擦擦乾淨,嘆息說:
曹氏夫人哭喚著:「小弟,醒醒!」
和尙還不肯罷休,死乞白賴地糾纏說:「小寺僻靜,僧眾鎮日打坐,不出各自禪房,決無外人看見。小娘子可憐可憐,就跟小僧一起過一宿吧。」
丹霞收起寶劍,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向曹氏夫人和眾義軍兄弟細述了一遍。義軍兄弟聽了,一個個義憤填膺,紛紛說:
雖然已經垂下帘幕,然而一進內衙,由於還有侍女在側,校尉雙目不敢仰視,撲通一聲跪倒在王釕跟前說:
董漢勛心知如此戀戰下去,勢必丟了城池,趕緊收刀,騰和-圖-書地後跳,退出戰鬥,然後喝令眾衛卒,對準黃欽,齊放亂箭。
從此,每年九月九日這一天,人們登高飲菊花酒,折茱萸枝插頭,洒掃庭除以辟穢,相沿成習。並有「辟惡茱萸事,延年菊花酒」的吟咏。某些傳聞不可盡信,而茱萸、雄黃、艾香可以除穢,登高可以健身,卻是無疑的。
王釕正在思量,一隊士卒族擁著一位將軍,已經馳到城下。一片鼓噪之聲傳上城樓來:
黃巢說:「登崆峒山朝聖之後,接著還要送你嫂子進汝州城普濟寺去禮佛呢。據說普濟寺供奉的杯渡禪師特別靈驗,你和嫂子前去燒燒香,到那隻神杯裡站一站,祈求佛爺保佑,讓義軍早日攻下汝州城,豈不是好?」
年年重九夜,
瓊宴舞金風。
今歲重陽夜,
禪房望舉烽。
上弦彎彎月,
高高掛九重。
何當乘風去,
凌霄挽銀弓。
瓊宴舞金風。
今歲重陽夜,
禪房望舉烽。
上弦彎彎月,
高高掛九重。
何當乘風去,
凌霄挽銀弓。
「弟兄們,衝啊!」
黃巢說:「你的任務就是想法讓官軍自願放你們進城,最後還要把你嫂子平安地護送回營。怎麼樣,這個任務不比攻城打頭陣輕吧?」
「丹霞,誰叫你亂用刀劍,殺了和尙!」
不料,長老卻睜開雙眼,威嚴地掃視了僧眾一眼說:
董漢勛聽到弓弦響,連忙閃身一躲,躲過了心窩,箭卻深深地射進了右臂。董漢勛雙臂中箭,手一顫抖,舉著的房樑咚地落地。蓋秀梅趁機一個魚躍衝上前去,一劍刺中他的心窩,董漢勛登時仆倒在地。眾義軍士卒恨透了這個傷人無數的大鬍子賊將,一齊趕上前去,亂刀雨下,將他剁成血醬。
就在這汝州城北門的敵樓上,也有這樣的語句題壁。他想,今天是自己馬革裹屍,為國盡忠的時候了。
曹氏夫人上前,如實向長老敘述了事情的前因後果,然後堂堂正正地說:
「稟報刺史大人,今日事情有些蹊蹺。時間已是傍晚,郊遊登高返城的人仍然絡繹不絕,而且越來越多。守門士卒多次禁止都禁止不住,只怕有城外飢民趁機進城滋事。」
「這幾錠銀子請高僧笑納,作為借宿攪擾之資。」
九月九日這一天,天氣晴和,一早起來,汝州州衙內以王釕為首的主官、屬吏紛紛攜眷帶妓出城郊遊登高。城內只留別將董漢勛帶領士卒守城,以為戒備。城中士女闊綽些的,由家人小廝擔著酒肴食盒,出城郊遊登高,持螯宴樂,飲酒賦詩。家境貧寒一些的,備辦不起豐盛的酒宴,但是哪怕喝兩杯家釀的白酒,也不肯放過重九登臨山水的好時機。在這個傳統的節日裡,他們也要趁著天高氣爽,惠風和暢的好季節,登高郊遊一番。貧家姑娘買不起花,這時可以採點野菊花插在頭上;折茱萸的同時,還可以採點秋熟的山果野菜回家,以補食糧的不足。
接著,曹氏夫人把這次上崆峒山登高朝聖,以及進汝州城普濟寺禮佛的用意說了一遍。黃欽才知道,這是為了混進汝州城去,以便當晚攻城時裡應外合。曹氏夫人又講了化裝巧扮,以及混雜在登高郊遊的人群中一起進城的辦法。黃欽這才恍然大悟,連忙高興地應承:願意護送嫂子前去,為裡應外合攻打汝州城立功。
黃巢從背上取下那張雕花硬弓,準備張弓搭箭。
這普濟禪寺平日香火鼎盛,而每年重陽前後,除本州人外,更有外地人於登崆峒山朝廣成子道觀之後,又進城來普濟禪寺燒香拜佛。
單臂對單臂,董漢勛急切不能取勝,而黃欽已經用另一隻手臂轉動絞盤,單臂提起了千斤重的閘門。接著,黃欽向城下大喝一聲:
現在,這道閘門終於在關鍵時刻用上了。只見董漢勛登上敵樓,掄起那條沒有受傷的右臂,親自掣動了機關。只聽得一陣軋軋聲響,那道千斤重的閘門立即緩緩下沉。正在蜂擁進城的義軍士卒,看著千斤重的閘門,軋軋響著,從敵樓頂端墜落下來,驚得慌忙閃開。眼看閘門快要落地,剛剛打開的城門,又要關閉了。
黃欽提上一桶水來,兜了一瓢,卻待要飲。冷不防斜地裡走出一個和尙來,一把奪過黃欽手中的水瓢,把泉水倒回井裡去。
黃欽扮做一個小廝,先去打點。他找到寺中長老,聲稱主人是許州世家,遠道來崆峒山朝聖,到普濟寺祈福。接著,他以家主人的名義,向寺裡布施了一筆豐厚的香火費,請長老念遠道來客諸多不便,在食宿方面多予照顧。
那官軍只當混進城的只是少數幾個奸細,想不到卻是一群本領高強的戰將,他們哪裡抵擋得住,早被殺得四散潰逃。
曹氏夫人一行來到普濟禪寺,歇下香輦,丹霞、秀梅上前揭開綉帘,扶出曹氏夫人。曹氏夫人雖然穿一身淡色錦衣,因為禮佛也未濃妝,但仍然光彩照人。她在丹霞、秀梅一對麗人扶持下,婀娜娉婷地向禪寺走去。身後是士卒們扮的僕從輦夫。
「九月九日重陽這一天,隨你二嫂到崆峒山登高朝聖去。」
董漢勛正在心旌搖動的時候,丹霞、秀梅的雙劍,已經白蛇吐信地殺上前來了。董漢勛究竟是久經征戰的沙場耆宿,很快排除了雜念,忙挺手中刀來迎這四口劍。交手不幾個回合,覺得這兩員女將非同等閑,手中的劍遠非她們的身段面容那麼嬌嫩。他哪裡還敢再存生擒她們的念頭?只想找個破锭,衝破這兩員女將的阻攔,趕到南門去,和王釕會合,趁著夜色,他還可以保著王釕脫身,如果捱到天明,就無法擺脫四面合圍的義軍了。
原來,汝州城是東都畿輔,洛陽門戶,因而城池修築得格外堅固。自董漢勛派駐汝州之後,又在城的四門,各加了一道垂放式閘門。萬一第一道立式大門被打開,可以從城上再放下第二道垂式閘門,阻擋敵人入城。城防布置可謂煞費苦心。
聽了莽和尙這番振振有詞的佛規,黃欽啼笑皆非。自曹州起義以來,為了殺貪官、除暴政、傾覆李唐天下,黃欽跟隨義軍鐵馬金戈,南征北戰。雖然年歲不大,才近弱冠,已經變得豪放而粗獷,時刻準備血染征袍,暴骨沙場。然而,現在和尙卻要他濾水而飲,憐惜蟲蟻,豈非僞善而可笑。可是,為了不過早暴露身分,以便時機一到,裡應外合,一舉攻下汝州城,黃欽也只好皈依佛規了。
兩員女將衝到跟前,他趁著明亮的月色一看,不禁為她們的美貌所驚異。早聽說黃巢營中有幾員女將,其貌非凡,今日相見,果然名不虛傳。董漢勛接觸過不少絕色女子,而如眼前兩個這樣秀美的,卻不多見。他心裡不免本能地生出一種非分的妄想:要能生擒這兩個女子,充實後營,隨侍軍旅,平生之願足矣。
然而,攻城的義軍卻更加勇猛。經過一段時間的養精蓄銳,刻苦練兵,義軍弓更強,射得更準了。數百張弓箭集中射住一個靠近城門的雲梯突破口,守城官軍紛紛中箭墜落城下,沒有中箭的只能低頭龜縮在城牆的hetubook.com.com雉堞女牆下,不敢伸出頭來瞭望和張弓射箭。在數百張強弓的掩護下,雲梯隊很快就背負長長的雲梯,逐漸接近了城牆。
何能臥床上在兒女子手中邪!
黃欽沒有聲音回答,同時再也無力睜開眼睛。曹氏夫人伏在黃欽身上,聽了聽他的呼吸,已是只有游絲樣的一點出氣,而無進氣了。
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
說到這裡,莽和尙竟色膽包天地上前拉扯丹霞的衣袖說:
董漢勛早年曾經戍守西部邊疆,防衛羌部貴族的騷擾,建立過戰功。因而也常引東漢馬援西防羌部貴族騷擾,建立的赫赫戰功自比,他還把馬援的名言題在自己軍營的壁壘上:
可是,王釕把董漢勛這些話都當作耳邊風。這個一向宴樂悠遊慣了的世家公子出身的州官,尤其反對無故取消一年一度的重九登高、郊遊宴樂的機會,竟然把董漢勛的意見,說成是杞人無事憂天傾。為此,重九這天,董漢勛氣得閉門悶坐,同僚來見,或相邀宴飲,都被他以身體不適拒絕了。直到傍晚,聞報有賊兵攻城,才匆匆趕上城去。
「近日你家中恐有災禍,應當讓家屬每人各縫一個小囊,裡面盛茱萸、雄黃,繫在臂上以辟邪。室中還要洒掃庭除,撒雄黃,焚茱萸、艾香以除穢。九月九日這一天,家人宜避舍登高,飲菊花酒。如此,災禍方可祓除。」
董漢勛和隨身的衛卒見此情狀,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都以為遇上了天神,不敢走上前去。
今日義軍攻城來得如此突然,守城官軍開始只當是附近的飢民嘯變。但很快就弄清楚了,竟然是黃巢、王仙芝的起義大軍,如神兵天降,突然包圍了汝州。一時守城官兵個個臉上失色,手足無措。他們只知不久前還從京師傳下消息說,義軍在沂州城下全部被殲,賊首王仙芝伏誅,思想上哪裡有迎擊義軍的準備?
董漢勛雖然是個武夫,卻有個好女色的毛病。不管戍邊或者守城,到一處總得選幾個美貌的女子侍候。有些朝中重臣,為了使他在邊陲効死,也常常主動送他美女,以慰軍中寂寞。這次,王鐸選拔他到汝州當別將,以輔佐王釕,為了使他死心塌地為王前驅,就曾幾次從府中挑選年輕貌美的侍女相贈。平日裡他雖然很喜歡美貌女子,但戰場上對女將卻頗多忌諱。現在女將們迎面而來,而且閃避不能,他只好硬著頭皮迎了上去。和女將交手,他還是生平第一次。
長老說罷,合十為別,自回禪房去了。
九月九日上午,黃巢派人觀察到汝州城內官民混雜,一體出城郊遊登高的情況,事情果不出所料。於是,立即按原定計劃,派遣一部分將士扮做登高士女,身上都暗藏著兵器,於太陽銜山時分,混雜在登高回城的人群中,從南門入城。
黃巢不動聲色說:「送你嫂子朝聖禮佛的事,也不比攻城容易呀。」
「王仙芝不是已經在沂州城下伏誅了嗎,怎麼這裡又跑出一個王仙芝來了呢,莫非是飢民假冒的?快多舉燈籠火把,讓我看個明白。」
黃欽怔怔地望著那個莽和尙,不解地說:「你這普濟寺也作怪,適才你師傅怕官府問罪,不敢留宿我們;你現在又奪我手中水瓢,不讓喝水。莫不是這汲泉飲水上面,也有什麼官府禁令不成?」
王釕將信將疑地問:「城下的王仙芝,你究竟是人,還是鬼?你已經在沂州城下伏誅,如何能到汝州城下來?」
「不是小寺不肯留宿遠道來拜佛的施主。小寺雖然窄小,還頗有幾間客房,也是專備遠道來汝州朝聖拜佛的施主歇息的。只是剛才州衙裡傳下令來:王仙芝、黃巢的賊軍,猝不及防於今日傍晚包圍了汝州城。天暮之前,曾有一批賊軍扮著郊遊登高的士女,混進城來。為防賊軍隱匿城內,裡應外合,州衙著令全城各家各戶不准留宿生人。遇有形跡可疑的人,要立即稟報州衙。」
王家世代纓簪,王鐸的伯父王播也當過宰相。王鐸自唐武宗會昌初年擢進士第,官運亨通。懿宗咸通十二年便由禮部尙書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當了宰相。以後受懿宗駙馬韋保衡排擠,曾一度解除宰相職務,出任宣武節度使。僖宗即位,韋保衡失寵解職,王鐸被召回,繼續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出任宰相。而王釕也就借他哥哥的提攜,出任汝州刺史。
王仙芝說罷,張弓搭箭,拉個滿月,噹的一箭,正中王釕胸前的護心鏡。
黃欽還沒有想到如何去完成這個任務,不敢置答。
上弦月剛剛升上天衢,丹霞一個人坐在禪房外的走廊上,遙望城外,一片迷濛,並不見烽火的影子,只隱約聽到馬嘶人喧,和陣前喊殺的聲音。近觀寺內,曹氏夫人所住的禪房裡,一星燈火熒然,她大概正在燈下思謀籌劃著下一步的行動吧。扮作男僕的士卒另在一間禪房安歇,曹氏夫人要他們養精蓄銳,準備廝殺。
董漢勛剛衝下城來,就和丹霞、秀梅兩位女將狹路相逢了。按照傳統的觀念,董漢勛認為,戰場上和女將相遇,是不祥之兆,會冲了瑞氣。女將和僧尼、左道旁門一樣,來者不善,必有異術。想到這裡,他不敢戀戰,打算從旁邊奪路而走。但女將們哪肯放過他?丹霞和秀梅已知黃欽戰死,心裡滿蓄著復仇的悲憤,兩人挺著四口寶劍來戰董漢勛。
這時城上城下千萬義軍一片喊聲:「活捉董漢勛!」
王釕一聽城外飢民進城滋事的話,立刻毛骨悚然。近年來災禍不斷,飢民蠭起。早年的裘甫、王式,以及近年的黃巢、王仙芝,最初都是嘯聚飢民,攻州占縣,以後發展成危及朝廷的數萬大軍。因此,就算是飢民滋事,王釕也不敢怠慢。校尉走了之後,他叫內眷先行退下,讓左右撤去宴席,然後騎上侍衛備來的駿馬,帶上隨從便馳往南門視察。
守門士卒喘息未定,忽聽得城外金鼓震耳,人喊馬嘶,燈籠火把齊明,「王」字大旗亂舞,一彪人馬直向汝州城殺來。
九月九日為重陽節,又叫重九。魏文帝與鍾繇書說:「歲往月來,忽復九月九日,九為陽數,而日月並應,故曰重陽。」這一天,家家戶戶登高踏秋,飲菊花酒,插茱萸枝。
校尉加帶士卒,揮動刀矛,經過一番格鬥,才勉強驅散了聚在城門洞裡的人群,好不容易關上了城門。
汝州城西南的崆峒山是有名的登高勝地,林木葱蘢,山石挺秀。《莊子.在宥》篇說:「黃帝聞廣成子在空同,故往見之。」崆峒山又名空同山,傳說上古仙人廣成子就隱居在此山石室中。黃帝去見他,問以治身要術。廣成子說:「無勞爾形,無搖爾精,無俾爾思慮營營,乃可以長生。」山不在高,有仙則名。由於有這樣一些傳說、故事,所以崆峒山遠近馳名,吸引著人www.hetubook.com.com們前去朝拜、登臨。
黃巢帶著林言和隨身侍衛,親自從城牆的險峻處,循雲梯攀登上城,身先士卒,揮劍斬殺守城官軍。
等到董漢助帶著衛隊衝下城來,守卒已被曹氏夫人帶領的隊伍殺散,城門已被打開,城外義軍正蜂擁而入。董漢勛見此情狀,立即帶領衛隊回身殺還城門敵樓上去,準備拔動機關,將第二道閘式城門垂放下去。
趁著守城官軍全力撲救城門之隙,義軍登城的隊伍已經把雲梯搭上了城牆。這是一種特製的數丈長的木梯,義軍一個個如矯健的猿猴,攀上城來。
又等了一陣,曹氏夫人正要讓黃欽去找長老,這時,長老終於主動找來了。他見了曹氏夫人,先雙手合十,道了多蒙施主慷慨布施的謝忱,再表示接待不周的歉意,最後,才轉彎抹角表明來意。他說:
黃欽扮做親隨小廝,見住持僧突然變了腔調,要攆他們出寺,圓睜兩眼,粗聲大氣地說:
「自黃巢哥親贈此劍與我,虜血尙未染鍔,本想殺官軍之頭祭劍,卻不料讓這個奸僧先污了我的寶刀。」
他萬萬沒有想到,災禍會降臨得如此之快。他現在望著內外夾攻的義軍,驚愕萬分:傳聞賊首已死,隊伍全部被殲的義軍,怎麼會由王仙芝、黃巢親自率領,一夜之間突然出現在汝州城下呢?真是神兵天降,天降神兵呀!
曹氏夫人一行人,想不到長老如此通情達理,一場風波就這樣平息了,心頭一塊石頭落了地。走廊上另換一士卒瞭望烽火訊號。曹氏夫人將丹霞喚回房去,責怪她不該任性,魯莽行事。眾僧如果鬧將起來,就會破壞攻城大計。
「既然官府一面有施主自去應付,小僧也就無慮了。請施主放心在此安歇,齋飯小僧就去安排,寺內有一眼甘泉,飲水就煩自取。」
說著,曹氏夫人又親解行囊,從中取出五錠白花花的十兩大銀來,遞給長老說:
曹氏夫人連忙圓場說:「高僧休要見怪,我這家人脾氣雖然急躁點,為人卻很直爽。眼下兵慌馬亂,我一個女流,實在也無法再去滿城尋找宿處。出家人慈悲為懷,多行善事,必有善報。至於官府的事,你不必擔心,官府查問,自有我們應對。」
城下義軍見黃欽轉動絞盤,提起了閘門,吶喊一聲,像潮水一般湧進城來。
這時,城外的烽火訊號還未燃放,曹氏夫人十分焦急,不知哪邊是義軍的主攻方向。緊迫之間只好下令,讓先向州衙殺去。
唐朝歷代天子重佛,每年為建佛寺,辦佛事,迎佛骨,花去大量錢財。各地名刹大寺都和當地官府有密切聯繫。曹氏夫人一行在義軍攻城這個動亂時刻來到普濟寺禮佛,已引起住持僧的注目。聽到官府命令,捜捕隨登高郊遊百姓混雜入城的義軍,更增加長老的疑心。但是,又無真憑實據,他只好派一名小和尙,悄悄前去報官。然而,州衙內此時忙於對付攻城義軍,對幾個尙無真憑實據判為義軍內應的進香女流,還無暇顧及。現在,丹霞殺了了奸僧,長老認為行跡已明。他斷定,一個女流如此大膽,一定是混進城來的義軍內應無疑。於是,長老一面裝一副息事寧人的樣子,用好話穩住曹氏夫人一行;一面再次派小和尙報官,催官軍急速派兵來寺捉拿義軍內應。州衙裡聽說義軍的內應已經在普濟寺殺將起來,這才著了慌,立即派了上百名官軍,由一名偏將帶領,前來普濟寺捉拿。
曹氏夫人見烽火訊號燃在北門,知道義軍選了北門做突破口,連忙放棄攻占州衙的計劃,回兵向北門殺去。傍晚混雜進城的其他義軍,一路上陸續前來會合,這支內應的隊伍達到一二百人。
王仙芝大笑說:「要知是人是鬼,先叫你嘗嘗這一箭!」
「嫂……」
王釕吃了一嚇,面如土色,趕快下城避箭。他深怪宋威冒功虛報,朝廷昏庸輕信,致使汝州城池疏於戒備,兵臨城下,而全然不覺。王釕當即命令守城士卒多備檑木滾石、弓弩箭矢。遠的箭射,近的石砸,務使義軍無法接近城池,以便固守待援。
秋風瑟瑟雁初飛,
擔酒攜壺上翠微。
重九陟山開望眼,
茱萸遍插送芳菲。
但將酩酊酬清景,
不用登臨嘆落暉。
嬗代淳風千古在,
九州普慶竟擎杯。
擔酒攜壺上翠微。
重九陟山開望眼,
茱萸遍插送芳菲。
但將酩酊酬清景,
不用登臨嘆落暉。
嬗代淳風千古在,
九州普慶竟擎杯。
董漢勛見此情狀,帶領一批士卒親自來堵這個雲梯突破口。他一上前又手刃了幾個害怕義軍的強弓,畏葸不前的士卒。董漢勛身上鎧甲較厚,義軍弓箭究竟距離較遠,有的箭矢雖然射到他身上,但是強弩之末,到底力量不夠,竟不能穿透他的鎧甲,噹的一聲落到地上。在董漢勛的督勵下,龜縮在雉堞女牆下的官軍士卒,又紛紛立起身來,往城下射箭和放檑木滾石。
「夜深露冷,小娘子旅途疲憊,早點到小僧禪房安歇去吧。」
這時汝州刺史是王釕,他是宰相王鐸的弟弟。
王釕出身在這樣一個顯貴的世家,過慣宴樂遊玩的生活,喜歡登高飲酒,臨江賦詩。七月間,起義軍在沂州城下覆滅,王仙芝暴骨沂蒙的消息,通過京都邸報,通過王釕與王鐸的家書往還,早已傳到汝州城裡。王釕因為坐鎮東都門戶,擔著重大干係而懸著的一顆心,漸漸放下。他正想借名目慶賀一番,重九登高自然是趁機宴樂的好時機。
「小婢性情剛烈些,一時怒從心起,殺了這個奸僧。如若奸僧不除,敗壞了佛門規矩,玷污了寶刹清名。雖然如此,我還是願負這死和尙的全部喪葬費用。」
乾符三年(西元八七六年)九月,臨近重陽,汝洲城內一片歡度佳節的氣氛。
王釕心裡一驚,暗暗奇怪:這是哪裡冒出來的一支人馬呢?
「你這禿驢,如何這般無禮?出家人色戒為首,叫人看見成何體統!」
王釕大怒說:「即便強行關閉城門,有刁民阻攔,格殺勿論!」
黃欽上月私進中軍轅門,盜走皮日休裝有吿身的箱篋,引起黃巢大怒,要將他軍法從事。後得諸將領和皮日休苦苦求情,才免了死罪,被責打三十軍棍,罰到營裡與士卒同操息,戴罪立功。重陽前夕,義軍來到汝州城下,黃欽暗暗摩拳擦掌,要在攻打汝州城的戰鬥中立功贖罪。
這普濟寺中供奉的是杯渡禪師。杯渡禪師,不知姓名,曾學禪法於天竺,回東土後,常乘木杯渡水,因而為號。又徒步徐行,走馬逐之不及。化緣行至汝州境內,知崆峒山清幽挺秀,想到山上住持。來到崆峒山,見山上已有廣成子道觀、石室,僧道不相能,遂下山返回汝州城。隨身只帶一破衲一木杯,遊止無定。那隻木杯很神奇,雖然只有拳頭大,然而只要心誠,七尺彪形大漢也能立足其中,而只要在杯中站一站,便能消災免禍,卻病延年,所以又叫普濟杯。由於杯渡禪師雲遊到汝州城時,曾以木杯普濟眾生,所以人們便在城中修了一座普濟禪寺。
和尙見丹霞和他搭了話,又不移動身子走回禪房,更生非分之想。他走上畫廊,如醉如痴地說:
「夫人,似乎聽得寺院周圍有人馬行走之聲。」
步輦的前後左右,一大群身著華服的男僕女婢跟隨著,簇擁著。也一律頭插茱萸,襟帶菊花。一個女侍吹著竹笛,那笛聲時而穿雲裂石,時而如怨如訴,十分好聽。吹笛的女侍是丹霞裝扮的。眾侍從踏歌相和,妙曼歡樂的歌聲在夕陽中迴盪。錦香步輦m.hetubook.com•com經過南門,守門吏卒不敢盤詰,讓它自由入城。
王釕正親自擊著節聽瓊枝唱歌,聽說南門守城校尉有火急情況要面稟,心裡一驚,丟下檀板,就叫傳進。
王釕家宴正酣,一個南門守城校尉到州衙來,急匆匆要見刺史。侍衛上前阻攔。校尉說:城防大事,萬萬火急,片刻不能耽擱,一定要進內衙,面稟刺史。侍衛只好進去通報。
城內大概已經實行宵禁,禪房內外一片靜寂,除了遠處巡城的更柝聲,和隱約的殺伐聲外,近處只有偶爾的幾聲蟋蟀的鳴叫聲。丹霞獨坐在畫廊月影裡,想起心事來。自從義軍在曹州把她從火海裡救出來,她跟隨在黃巢和曹氏夫人身邊,一年多的戎馬生涯,使她的劍法馬術比以前更高強了。然而,這一年多的時間裡,並沒有經過一次真正的、大規模的戰鬥,大部分時間在行軍、練兵中度過;打過幾次土豪,也沒有多大的較量。今晚入城內應,是她生平參加的第一次大戰。臨行前,黃巢還依依囑咐,要她處處小心,要富有戰鬥經驗的曹氏夫人多關照她。曹氏夫人以她過去參加戰鬥不多,猝然參加如此複雜的戰鬥,恐難適應,曾關切地勸她留下。而丹霞卻堅決要隨同曹氏夫人和秀梅一塊兒進城。現在,裡應外合的戰鬥很快就要開始了,他們要在敵人的心臟裡殺將起來。想到這裡,丹霞不免心情激動,對著初更天氣裡剛剛升上來的半輪上弦月,獨自在禪寺畫廊的月影裡,輕輕地哼唱起一支歌曲來:
董漢勛畢竟是沙場宿將,很快鎮定了自己的情緒,他手提鋼刀親自登城督戰。城上士卒正在驚惶,有的伏在雉堞之下躲避箭矢,有幾個甚至倉皇地往城下跑。董漢勛狹路相逢,手起刀落,殺了幾個驚惶逃退的士卒,迎著飛蝗般的箭矢,威嚴地站立城頭督陣,官軍的士氣才逐漸穩定下來。
儘管董漢勛平日在官軍中有較高的威望,而且軍紀嚴明,執法如山,然而,此時也無力再控制如炸了群的羔羊一樣四散潰逃的官軍。現在跟隨在董漢勛身邊的,只有幾十名衛隊,而他仍不死心,拚死殺下城來,想全力保住城門。他想,自己是戍邊名將,汝州城是東都門戶,這城萬萬不能丟在自己手中。頭可斷,血可流,名節不可敗,城池不能丟。
城門吏和守城校尉聽了王釕的指令,立即下去執行。王釕登上城樓,點上燈籠火把,親自督察。
南門,王仙芝和王釕正在相持不下;北門,黃巢的軍隊和守城別將董漢勛展開了激戰。
王釕當機立斷地說:「為了城防安全,不論何人,一律關在城外,待明日再看情況放入。」
他心裡十分懊惱。本曾向王釕建議,重九這天,加強城防,不准市民出城登高、遊樂。沂州一戰義軍全軍覆滅一事只係傳聞,而奏報王仙芝授首,又沒有見到屍首。董漢勛南征北戰多年,見慣了官軍中虛報戰績,冒功邀賞的事例,對這種口說無憑的捷報,向來是將信將疑的。何況義軍的另一首領黃巢尙無確實消息,怎能就認為天下太平了呢?退一萬步說,即使王仙芝、黃巢的叛軍剿滅了,然而連年飢饉,民變頻繁,只要有幾個反叛的頭目逃出,隨時可以再嘯聚飢民,繼續作亂,歌舞昇平還為時太早。
就在這時,曹氏夫人從城邊趕來了,她正要找董漢勛廝殺,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明。她大喝一聲:
黃欽聽著聽著,不覺傻了眼,疑惑地問:
他一面分派士卒往城上運檑木滾石,一面督率士卒迎擊義軍。遠的用強弩勁射,近的用傾雨瀉瀑般的檑木滾石砸打。他想,這是武將立功報國的機會,一定不能辜負了宰相王鐸對他的信託。他自詡有多年沙場征戰的經驗,汝州城池又本來修得比較堅固,自信義軍很難將它攻破。
這時,黃欽還在城門附近追殺官軍士卒。他一把戰刀上下飛舞,驍勇異常,無數官軍在他刀下斃命。他心裡想著,要在這次攻城戰鬥中,多立戰功,將功折罪。黃欽正在奮力殺散城門邊的官軍殘卒,忽然聽得城門洞裡蜂擁入城的義軍,一齊驚呼起來,紛紛向後閃退。黃欽舉目望去,原來城樓上放下了另一道千斤重的大閘門。眼看浴血苦戰打開的城門,又要重新關閉,大隊義軍又要被阻在城外。
「而今暮色蒼茫,行人魚龍混雜,如若真有登高郊遊的吏民尙未進城,怎麼辦?」
「施主請回房安歇,兵慌馬亂之際,外面很不安靖,施主幸自珍重。」
在數百張強弓掩護下,義軍一架雲梯已經搭上城牆,幾個豪勇的義軍士卒正沿著雲梯奮勇攀登。董漢勛見了,立即以過人的膂力,舉起一塊數百斤重的巨石,奮力向雲梯砸去。「咔嚓」一聲,一張數丈長的雲梯攔腰砸斷,幾個正在攀登的義軍士卒紛紛墜城而死。義軍傷亡增加,登城受阻。
你看那郊遊登高的人群,出了汝州南門,有的走過汝河上的渡橋,有的索性涉過清淺的汝水,迤邐朝西南邊的崆峒山而去。在這個傳統的登高郊遊的節日裡,汝州城內除了喪病災禍人家,幾乎傾城出動了。直到太陽銜山,這才頭插茱萸、菊花,四野笙歌,絡繹回城。
重九登高的風俗由來已久,傳說東漢時汝南人費長房,極精醫術,同鄉人桓景隨他遊學累年。有一天,費長房忽然對桓景說:
和尙的一聲呼叫,立即驚動了靜寂的寺院。曹氏夫人和枕戈待命的隨從聞聲奔出。
想到這裡,董漢勛猛然獨臂揮刀,大喝一聲,劈頭向蓋秀梅砍去,他只指望蓋秀梅側身躲閃,便可找個空隙竄過去。哪知道蓋秀梅並不躲閃,反而舉起雙劍,向董漢勛劈來的大刀迎去。霍啷一聲,蓋秀梅的寶劍安然無恙,而董漢勛那把大刀的半截刀頭卻早飛了。
黃欽上前看了看死和尙的面目,厭恨地唾了一口說:
和尙雙手胸前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然後慢條斯理地說:
拈香、禮佛完畢,長老又親領曹氏夫人到後殿歇息。不一會,天色漸漸暗下來。曹氏夫人見寺內僧眾來往頻繁,神情驚慌,又聽見城外有喧嘩之聲,不覺心頭暗喜。她和丹霞、秀梅彼此交換一下眼色,知道義軍已開始攻城。僧眾初時很殷勤,而這一陣卻半天沒有人到曹氏夫人一行休息的僧房來,天已向晚也無人來問齋飯和住宿的事情。
董漢勛和隨身衛卒正在驚愕、遲疑,曹氏夫人已帶著義軍衝上城來。董漢勛見大勢已去,慌忙奪路逃下城去。
曹氏夫人回頭一看,果然,那火映紅了北門天際,與城內普濟寺的大火遙相呼應。
「賊將好生猖狂,此人大概就是被官軍稱為虎將的董漢勛。剪除此賊,汝州就可以攻破,豎子王釕就只能俯首就擒了。」
「如得娘子眷顧,小僧還管什麼功果不功果?就是墮入十八層地獄,永劫不回,也是心甘情願。」
黃欽一聽就急了,瞪大眼睛說:「二哥,上月小弟魯莽,犯了軍紀,做了錯事,受到責罰。而今就要攻打汝州城,正是小弟戴罪立功的好機會,你讓我嫻習弓刀,準備打頭陣攻城吧。重陽節護送二嫂去崆峒山登高朝聖的事,另派別人好了。」
曹氏hetubook.com.com夫人淚如雨下,站起身來,默看了一眼戰死的黃欽,脫下身上一領錦衣,將黃欽的遺體覆蓋好,舉起劍來,向天盟誓說:
聽了黃欽的述說,眾人更是對死和尙嗤之以鼻。曹氏夫人也不大好再責怪丹霞。
黃巢正在城下督戰,見此情形,大怒說:
黃欽默然不語,心裡作難了。
汝州是東都洛陽的東南門戶,它和洛陽同屬一個防區,直屬東都畿汝防禦觀察使管轄。唐肅宗至德年間以後,中原常用兵,各州刺史都治軍戎,日常防務均由各州刺史自理。
她留下幾個士卒看守黃欽的屍體,然後帶著其餘士卒繼續進城殺敵,她要找老賊董漢勛廝殺,為小弟黃欽報仇。
長老喝令眾僧即回各自禪房打坐,不得在此滋事,並各念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一卷,為禪寺祈福弭災。長老留下數人收斂火化死僧屍骨,同時對曹氏夫人說:
歌聲剛歇,庭院中樹叢的陰影裡,悄然閃出一個年輕和尙來,他向丹霞打了個問訊,然後咧嘴笑著說:
王釕帶著夫人、家人和僕從郊遊登崆峒山回來後,傍晚,又在衙署內舉行家宴,以繼白日之樂。宴席間窮極水陸滋味,而其中放在顯要位置的,是一盤金黃顏色的大螃蟹。這是最時興的節令食品,這種吃法也是有名目的,叫做「重九持螯」。侍妾瓊枝在席上唱歌,以為宴樂。
「出家人遇事不要氣盛,不可忘了佛門偈語:『滅卻心頭火,剔起佛前燈』。此僧觸犯色戒,罪有應得。況且一僧已死,吿到官府,帶累人再死,是再造一層罪愆,萬萬不可。」
說罷,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遠遠對準董漢勛猛力一箭射去。這一箭準確有力,噹的一聲,穿透鎧甲,直射進董漢勛的左肩胛。董漢勛自恃城高壕寬、鎧甲厚,並不十分在意義軍的弓箭。他想不到義軍裡有如此鋒利的鐵箭鏃,有這樣厲害的強弓手,居然能在數百步外將他射傷。
「長老,我們主人可沒有少布施香火錢,怎麼轉臉就不認人了呢?出門人哪有頂著房子走路的,眼下全城戒嚴,你叫我們上哪兒去找旅店歇宿呢?讓住得住下,不讓住也得住下。你怕官府,我們不怕,我們主人家裡,芝麻大的州官用掃帚掃,幾籮筐也裝不完。了不起,我們和你一起去見州官,天大的干係我們擔,不關你的事。」
「小弟,我們一定將董漢勛毀屍萬段,為你報仇!」
這時黃巢已率領義軍向城中腹地、汝州州衙殺去,要捉拿汝州刺史王釕。
「看,北門外,烽火訊號燃燒起來了!」
小將林言在一旁說:「不要污了舅舅的弓,看我一箭將那賊射下城來!」
黃欽見狀,大吼一聲,縱身躍上城牆。護衛官軍哪裡抵擋得住?黃欽揮刀直取董漢勛。董漢勛一臂已經受傷,一臂正把著絞盤掣動第二道城閘門,見黃欽揮動雪亮大刀,惡狠狠劈頭砍來,嚇得慌忙扔了絞盤,拔刀迎戰。黃欽趁機大步衝上前去,把絞盤搶在手裡,同時單臂掄刀迎戰董漢勛。
「善哉,官府雖無什麼飲水禁令,只是我普濟禪寺乃我佛如來享受香火,我杯渡禪師普濟眾生的清靜去處,嚴禁一切傷生舉動。汲取泉水,必須先用紗篩過濾,濾出水中的小魚、小蝦、小蟲,順流放生,叫做『濾生』。經過『濾生』的泉水,方可飲用。不然,誤傷了水中的小生命,就會害了我寺功德。」
王釕問身邊的城門吏:「為什麼城門還沒關閉?」
「天補均平大將軍王仙芝在此,王釕快快獻出城池!」
城門吏為難地說:「啓稟刺史大人,守門士卒要關城門,但是人群擁擠關不上門。」
黃巢又說:「你不是要戴罪立功嗎?這便是一個戴罪立功的好機會。」
一天,黃巢把黃欽傳到中軍營去,對他說:
黃欽說:「方才我到井裡去汲水,就是這個和尙道貌岸然地要我用紗罩,一瓢一瓢地往桶裡『濾生』。他說,汲水飲用,先得『濾生』,以免傷了水中蟲魚的小生命,壞了佛門規矩。可是,才一轉身,他卻暗地裡幹這種傷天害理、破壞佛門規矩的事,真是個口講慈悲,內懷奸佞,死有餘辜的小人!」
曹氏夫人扮作一位郊遊登高的富家少婦,乘著錦香步輦入城。步輦由四個家人輪番挽著,步輦四角綴著五色錦香囊。有的香囊貯著新採的辟邪茱萸,有的香囊貯著檀香、麝香,以及各種香花奇草製成的香料。香帳四周垂著金絲流蘇,和鏤花輕玉墜飾。步輦過處,暗香浮動,環珮叮咚。
「呸,原來是他!」
董漢勛殺得性起,索性扔掉手中的半頭刀,甩掉吊著傷臂的布條,兩臂一使勁,從身邊一座茅屋上,抽出一根房樑迎戰義軍。那根又粗又長的房樑東打西擋,傷了不少義軍士卒,比那大刀更不易近身。
董漢勛一隻傷臂吊著,另一隻臂膀舞著一把大刀,虬髯倒豎,惡狠狠地殺下城來。他身邊只剩下一小隊侍衛相隨,他還想殺開一條血路到南門去,會合王釕一起突圍。這時,城上城下又是一片喊聲:
曹氏夫人且不追趕,急急上前扶住黃欽。黃欽瞪直的大眼,認出是曹氏夫人,嘴唇顫動幾下,終於發出一個音來:
王釕聽了鼓噪之聲,大吃一驚,方才喝的幾杯好酒,一下子都做冷汗出了。他對左右說:
董漢勛正帶傷在城上督戰,放檑木滾石、弓矢弩箭,回頭只見城下官軍守卒紛紛逃散。董漢勛正自驚疑,打算派人前去督殺散逃的士卒,忽然見一支身著平民服飾的隊伍,在為首的幾員女將率領下,驍勇異常,正向北門殺來。
曹氏夫人想:來者不善,得先發制人。先命士卒把買了準備獻給佛寺點燈的上百斤香油,一齊潑在板壁樑柱上,放起了一把火。那火有了油引,頃刻間燭天燃燒起來。曹氏夫人仗劍,親自在前開路,蓋秀梅、丹霞在兩旁護衛她,黃欽在末尾斷後,迎著撲進寺院來的官軍殺去。
曹氏夫人正在禪房內責怪丹霞,在外瞭望的士卒突然跑來報吿說:
眾人剛剛走出禪房,只聽得寺門口腳步雜沓,刀兵相碰,已有一支官軍明火執杖,衝進禪寺,直朝後院曹氏夫人一行歇息的禪房殺來。
黃欽見穩住了長老,心裡也很高興,提了一隻桶,便去寺中大柏樹下的水井裡汲水。
黃欽提著水桶來到泉邊,泉邊有一株數人合抱的百年古柏,泉水從柏樹下一道石縫中汩汩湧出,水清可鑒。人到泉邊立即感到一股清涼,直沁心脾。
九月九日這一天,桓景如費長房所說,果然舉家避舍登山,臂繫茱萸袋,渴飲菊花酒。然而,卻忘了洒掃庭除,撒雄黃,焚茱萸、艾香等事。傍晚,一家人返回,進屋一看,雞犬牛羊一齊暴死,只有家人因離舍遠避高山,帶有茱萸、雄黃辟邪,得以倖免。
董漢勛也不示弱,不等左右侍衛動手,大喝一聲,咬牙自己拔出箭鏃,鮮血立刻順著手臂流淌。董漢勛一刀割下一幅戰袍,草草包紮了一下,仍然挺立城頭督戰。雖然如此,軍士卒見主將負傷,士氣終不免稍稍受挫。
長老見了這一大堆銀子,豈有不動心的?再一看家人立眉豎眼那副威武樣子,也有幾分畏怯。同時又想,看派頭,聽口氣,這些人來頭不小,過去寺院裡也常接待這種進香的達官貴人家眷。既然官府方面有他們應付,自己何不落得做個順水人情,留他們在寺裡宿一晚?長老想到這裡,半推半就地收下銀錢,然後轉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