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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可波羅

作者:董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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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出使

五、出使

又是一段時間在死亡般的靜穆中渡過。他們很像在等待死亡,但求生的意志分外堅強。在馬可,除了求生,還有一種建功立業的雄心,所以他不肯退卻。
剛睡下不久,前隊有人趕回,說是遇到了野人,把兵器什物等都失去了。他們上船搬取兵器,派了一批人運送上去。這樣,營地裡誰都睡不安穩,婦女們憂愁害怕,男子大多感覺興奮,希望明天和野人打一仗。
馬可暗叫:「完了!」但他生性堅毅沉著,雖是大難臨頭,仍然不慌不忙,「嗆」的一聲,先把佩刀拋在地上。
入夜以後,東風大起,海浪滾滾而來。船身擺動,如欲傾倒。那是東海的季候性颶風,恰巧向這裡捲來。
受過這一次教訓,凡遇海島,馬可雖仍率人探測,自然而然加倍小心。但自此所經,卻全是無人荒島,也沒有軍事上或經濟上的價值,有的甚至因為終年受颶風和海水所侵襲,只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岩石。
幾天之後,馬可查明白這島東西兩端不寬,而向北卻似無止境。從樹木蔥蘢、水草豐盈這些景象看來,島上不應該沒有居民,但至今還未見到,他有些奇怪。
其時瑪竇波羅已帶著選定的兩百個美女北還,馬可只有和麻合謀商量,並猜測此行的真正使命。兩個都是聰明人,不久就猜出這是個侵略的任務,蒙古鐵騎要自陸向海,故命人先作打探。
大家都在沉重的壓抑下鬆了一口氣,但也僅僅一口氣而已,因為這恐怖之夜剛及一半,最吃重的時間正告開始。
於是他在每一島都留下若干單身青年,希望他們會在當地生根,留作後用。等兩年後繼續西行,船還是十艘,一千壯丁卻只賸下半數,同時隨行的婦人也生了不少孩子。
「那不要緊。」馬可放下心來,吩咐通知各船自行整修,儘快的離此南下。他對這個神秘的海島已有畏懼之心,巴望早一點離開。
他一手抱住主桅,一手推著桅燈,除了祈禱沒有別的事可做。人在危難中只有倚靠神秘的力量,基督徒如馬可,自然相信這力量來自唯一的上帝,所以他默禱:「上帝呀,賜我力量和勇氣,再賜我幸運。我的任務不能失敗,上帝知道這緣故的……」
鳥群驚散,凌空急飛,牠們習慣於此島的安靜,現在那安靜忽被打破。人類自古扮演著侵略者的角色,這不過小小一例而已。
其時行在已下,元兵底定東南,所以就在福州飄海。
過了不知多少天,才又隱隱望見陸地的影子。憑他們肉眼所見,很難分別是海島還是大陸。馬可卻斷定這又是一座海島。
也許是機緣湊巧,風勢竟不曾增強,而且彷彿在漸漸減弱了。
現在,一個酋長模樣的中年人高舉雙手,嘰哩咕嚕的說了一陣,餘眾雖然仍把矛和箭對準敵人,卻已不再進逼。
取完水,記錄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他最後一個回到船上。
無疑地,他們弄巧成拙了。
「雪芝拉,」他說,「畏吾兒的秋天怎樣?很可愛吧?」
眾人一齊學樣,幾乎除了衣服全都放棄。一轉眼,那些東西又被搶了個精光。
想到這裡,他幾乎要下令全師撤退。但另一種更大的力量阻止了他;大丈夫建功立業,少不免要遇到各種危難,如果動輒退避,那還不如帶著雪芝拉回到威尼斯隱居算了。地中海的風濤沒有這樣險惡,幾乎可以保證他們白頭到老。
既然發現有人,馬可就嚴禁登岸,把船隊停得遠遠的,派十人攜商貨求售。
那酋長微現遲疑,對著那幾顆紅藍寶石看了一會,終究還是忍不住伸手接了過去。這等於已經不把對方看作敵人了。
馬可見她一身泥污,困頓不堪,連忙扶住問道:「雪芝拉,你為什麼?誰欺負你了?」
真正的戰爭也許沒有這麼恐怖,因為總是正大光明的陣地戰;即使偷襲,彼此的戰法和武器也都差不多。現在這些野人可能會突然從地底鑽出來,或是天上飛下來,矛頭箭鏃上面可能染有劇毒,甚至也許有魔法……,那真教人防不勝防,而且疑神疑鬼。
這發弩機乃當年成吉思汗西征時命巧匠所造,可射一千兩百步開外,比尋常弓箭遠了一倍有多。成吉思汗藉此機橫掃裡海、鹹海一帶堅城,後來滅金吞宋,也和此機有關m•hetubook•com.com。忽必烈雄才大略,欲及身一統天下,又命人將此機再加改進,已可在一千五百步外貫穿牛腹,大量製造了分發各軍使用。
一行人緩緩退走,傍晚始回到海邊大營。接著索性退回船上,免得還要防備野人攻擊。一番跋涉,可以說是全無收穫。
「沒有。」那兩人走近回答。
「我是不是該去,麻合謀?」
他記罣著雪芝拉,雪芝拉大概不會哭叫,但恐懼是必然的,尤其自己不在她身邊。他想下去看看她,再安慰她一番。但他自覺有責任留在艙面上,雖然於事無補,總是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任他侵略也好,不是侵略也好。」她說,「馬可,總之你現在不該攻擊那些野人。也許野人有幾萬幾十萬,那時怎樣抵擋?」
兵士們換了班。只有馬可堅持不肯去睡,因為他感覺第二線反比第一線更難安心,而且這艱鉅的任務也沒人可代。
她搖頭苦笑:「我一夜睡不著。我要看看你,和你在一起。」
馬可見酋長已無惡意,手指來路,示意就要下山。酋長又是連說帶比的一大套,最後拉著馬可爬上一塊大石,指著海洋連連揮手,其意似欲教他們速離此島。
三座主島荒無人跡,除了鳥類幾無其他生物。此時候鳥南飛、有的把這裡當作歇腳站——和他們的船隊一樣——,略停就繼續南飛;有的就在島上定居,等候明春北返。
馬可大怒,道:「我們用發弩機對攻,看是誰射得遠!」立命把四架發弩機推上。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氣候反而逐漸溫暖,深秋的中午猶如仲夏。
馬可覺得自己也往下沉,眼鼻間全是水,手上無力,腳步虛浮,倒在微腥的海水中,沉落了,迷糊了……
一個浪頭打上船舷,船身一起一伏,好像沉到了海底。船身再度冒起時,艙面上積水如湖,來不則退去,大股大股的衝向艙門。如果艙裡灌滿水,那真是完了。
「船和人都只有受些微傷,不礙事。但輜重的損失很可觀,有許多商貨、種籽受了海水,都變成廢物了。」
時光慢慢流過,一夜就如一年。他們懷疑這一夜好像特別長,老是等不到天明。
直到登上陸地,馬可仍然可以望見雪芝拉的影子。他揮手致意,然後掉轉頭,率領著二十人從沙石堆上爬過去。
所以,他左思右想,還是不肯棄船。
雪芝拉站在船舷上向他揮手;風吹得她的頭巾和衣裙飄飄欲舞,漸漸遠了,襯著蒼天白雲的背景,簡直像一個仙女。
「我也這樣希望,但一定白問。」
百餘人紛紛學樣,一時滿地都是橫七豎八的刀矛,日光底下閃閃發亮。
沒有人識得這種硬殼果,劈開只有一囊清水般的汁,有點清香,卻是誰也不敢喝。他們不識得這種熱帶的特產——椰子,雖非上品,卻有清火去熱的效用。馬可命堆存在船艙裡,以備帶回中原。
雪芝拉留在大營裡,這一夜也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一來是馬可突然不在身邊,二來篷帳的環境特殊,這海島又顯得特別神秘,難免神思不寧。
刈去山腳的榛莽,撥開密密層層的枝葉,眼前豁然開朗,呈現著一大片傾斜的山坡。百餘人全呆住了,誰也想不到山中竟有這麼一個地方。
是個暗星夜,氣候熱而潮濕,四野蛙鳴。
「是的,我早就覺得,但一時弄不清楚,現在我明白了。」
馬可回轉身來,問:「我們受了些什麼損失,各船的情形怎樣?」
兩個哨兵一路巡查過來,影子像鬼,輕悄的腳步在草地上擦過像發抖。
「我倒也想去,只是慶雲生長中土,不比雪芝拉反正是客地,如果她害怕入海,我不放心教她獨自留下。」
頭三天,還望得見陸地和島嶼的影子。到第四天上,周圍只有茫茫海洋,偌大的船隊變成河中的鴨群了。
「你肯不肯和我回去?」
船隊停泊取水。馬可堅要一同上去巡看。
這第二站大不相同,遠遠已見一大片綠色的島嶼,山高樹密,鬱鬱蔥蔥。
十艘現成的民船修葺一新,懸起蒙古大汗的旌纛,又加了一倍風帆和木槳。船底是商貨,除了原來的舟子每船載扮作商人的一百兵士,有漢人也有各種胡人,只是沒有蒙古人——因為還沒有克服對水的恐懼。每船一人為首,而以馬可為統領,給他一種千戶的封號。
他們發現了一座高山。馬可欲登臨和_圖_書眺望,戰士們想獵取些野獸,大家同意上山。
雪芝拉休息了一會,賈勇再進,到了第一營,雖已無雨,卻是困頓不堪。
只有馬可這一船有女人,那是為了雪芝拉打算,准許舟子和兵士攜帶妻女同行。這艘船特別大,設備和裝置也最好。
馬可和雪芝拉坐在船邊,風吹衣袂,浸潤在一種特殊的秋氣中。這海上的秋意彷彿更濃更強烈,雖然沒有了樹木花草的枯凋作陪襯。
他左思右想,禁不得雪芝拉再三苦勸,終於順從了她的意見,吩咐全軍向大營撤退,留四架發弩機斷後,以防追擊。
酋長又說了幾句話。那些野人齊齊歡呼,收了兵器,爭搶地下的「寶物」。
他們此來只為探路,並不曾攜帶水具,便派數人回船,帶多些人回來取水。馬可和餘下的人更向前進,探索這一塊荒島的秘密。
「你不覺得大海有情?」
馬可一想不錯,不覺呆呆的說不出話來。
等到秋後,西南貿易風停吹,龐大的船隊出發南征了。
第一營中的留守兵士見是統領夫人,忙扶她入營抹身烘衣,又勸她不要再向前去。雪芝拉如何肯依,堅持前進。那些兵士只好把她抬著走,每過一營便換上四人抬送,如此像驛馬般把她送到此處。
酋長率眾監視,一直押送到榛莽濃密處,出去就是山腳,這才止步不送。
自從在涿州認識馬可,這幾個月來,她有活在夢境裡的感覺。起先是過分的喜歡,後來是憂愁,經過無數曲折,方得到最大的歡樂。如癡如醉的歡樂正濃,今晚忽又分別,遂忽忽如有所失。
山頭上響起一通鼓聲,低沉迂緩,像夏日的悶雷,鬱怒難宣。馬可吃驚站起,手握佩刀,準備有一場大廝殺。但那鼓聲愈趨低緩,終於漸漸消失,顯見得並非進軍的號令。他定下心來,目觀刀柄和手掌濕成了一片。
他要用手臂環住主桅,方能站住,不然就會滾到海裡去。水手們已無法工作,他們之繼續留在艙面,只為底下更難受。他們不說話也不向馬可看,但那意思很明白,等他下令:棄船還是再拖延一陣。
於是,他們抵達了航海的第一站——今日的澎湖列島。
「小心吧!」馬可吩咐,「就快換班了,要堅持到底。」
馬可的估計不錯,他們所見的乃是今日的菲律賓群島。在那時,草昧未開,有少數居民,分成無數部落,還是一個遊牧社會。
而風勢愈烈,船身被一下一下的拋起,腳底有騰雲駕霧的感覺。女子的哭叫從各船傳出,狂風中聽來淒厲如鬼聲。
從大本營向北,每隔二十里設一個營地,駐戰士十人,約定遇事敵煙火為號。如此日設一營到第七日上,終於發生了事故。
沒有馬可的盡知虛實,蒙古兵一時還不致大舉進攻;等他過了邊境,還不到十天,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就告開始,首先一戰殲滅了緬甸的無敵象軍。
他設想:雪芝拉在海邊的大營裡做什麼呢?想來應該睡了吧!自己在思念她,她也會在思念自己的。若有快馬,一天就可以趕到的路程,感覺上卻如相隔千里,而且有不能再見的憂愁。……
馬可選了二十個壯漢同行,除了刀矛還帶了些火藥、繩索之類的東西;分乘兩條小船,划向其中最大的一島。
果然,慶雲倒肯離開揚州,只是不要飄洋過海。「若是你去大都或別的什麼地方,我自然跟你去。」她對麻合謀說:「但是我怕飄洋過海,去看那些野人。」
「為什麼不去?任務完成,不世功業也完成,遂了你東來的願望。」
取水、獵獸、捕魚、摘取瓜果蔬菜,人人都忙著,人人都那樣開心。
這次雪芝拉也上了岸,她伴著馬可東看西看,生長大陸的人無法想像海島可以這樣獨立存在,而且本身就是個具足。
這一晚,馬可徹夜不眠,遙望山上的動靜。天黑以後,滿山燒起火堆,隱隱有人聲鼓聲傳來,是野蠻部落在戰爭前的禱天儀式吧!
馬可回顧說:「大家送禮贖命!」
耽擱數日,折而西南行,歷經今日的爪哇、蘇門答臘、婆羅洲各地,抵馬來半島。那時候,這些地方統稱印度(今日的印度名為天竺),正是此行的目的地。馬可等在這幾座島嶼上耽擱了足足兩年,幾乎每一處都走到了,以貿易為掩護,進行他的刺探工作。
篷帳不夠用,即使夠了,也不敢全體躲進去,所以大家只好任它淋。尤其m.hetubook•com.com馬可,他身為主將,冒著雨到處巡查,叮囑兵士們不可鬆懈;因為風雨有利於敵人的突襲,只怕他們就在等候時機。
擱下這裡的戰爭不說,且說馬可等一行自滇南北上,經過川、藏、青海一帶,直達甘涼。為了雪芝拉的緣故又折西而行,訪問天山腳下的畏吾兒部落。
「是我來照顧你,你用不著照顧我的。」
「故國有故國的好處,但這裡也不差,因為——這裡有你。」
如此總算得以全師而退,雖然自馬可以下,個個都只賸了光身。
雪芝拉四顧無人,低聲說:「馬可,我不要你再做侵略者的幫兇。」
因為沒法再睡,全營的人都起來了,但也只好在篷帳裡躲雨,等候天明。
馬可會一點粗淺的測量學,他測繪地形,尤其注重可以泊船的港灣。大汗若要向海外用兵,這裡是必然的第一站。而他逐漸看出,這座荒島對龐大船隊並沒有多大用處,它暴露在強風之下,無大山作屏障,除了水,無任何食料可作供應。
一架發弩機要四個人服侍,其笨重可想。等到四架機裝配妥當,欲待推上前去時,忽然報稱雪芝拉夫人到了。
大汗頒下詔令,囑馬可波羅就地出海,巡視印度諸島,開闢海洋商路。另附密詔一封,要他調查諸島的地理,政制和風物,必須不厭求詳,回來後面奏大汗。
那兩人答應著走去,頃刻沒入在黑暗裡。
馬可知道對野人實是無理可喻,況此島本屬彼等居住,自己這些人無端闖入,怎樣有理也變成無理的了,只有頻頻點頭,又連打划船離開的手勢。
他皺眉說:「這裡等於是一個荒島,無主之地,取之不算侵略。」
雪芝拉想道:「馬可一定不肯躲在帳裡,一定全身都濕透了,雖然他身壯力健,衹怕也禁受不起吧!」儘管如此,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只想著天明以後趕到前面去。
這簡單的六個字極有效力,百餘人紛紛解囊,或玉珮,或耳環,或彩帶……總之盡量投野人所好。他們不敢遞送過去,只是向前放在地下,然後退回一步。
人人都在想:完了!完了……
「你明知雪芝拉不會不去,就說風涼話了。我也不是多情,只為人生短促,我們要爭取的東西很多,往往不可兼得,應該選一樣自己最心愛的留下,是不是?」
兩天之後,船隊整修完畢,繼續揚帆南駛,駛往不可知的茫茫大洋。
後方的援軍帶著大批武器陸續趕到,有了三百人,聲勢頓壯,恐懼的心理一掃而清,倒巴望有一場廝殺了。
他一一的記下,以備他日具奏。
「嗯,差不多。」
馬可大喜,在身上摸索了一陣,解下鑲有寶石的刀鞘遞了過去。
哨兵一批又一批的回來,說是在山下看不到什麼,但一上去便有冷箭飛來,已被射倒了三個兵士。敵暗我明,無人再敢上山。
她搖搖頭,忽然說:「你為什麼一定愛和野人開仗?這裡是他們的家,我們遠來是客,怎好欺負主人?」
雨點瘋狂地打在甲板上,大海也似乎瘋狂了。海天如墨,浪濤的頂端卻是一片慘白,一個接一個,彷彿專以這十條船為目標。強烈的風像一堵看不見的牆,直往人身上擠,要把每一個人擠到海裡去。
他有點奇怪,凝視著她說:「你好像不再懷念故國了,那為什麼呢?」
然後,她坐著感覺朦朧,突然清醒,雨還在下,天邊卻已有幾絲灰白了。
野人也有人性,見對方棄了武器,自然而然的敵意大減。島上都是新石器時代的遺民,數千年來故步自封,雖然學會了冶鐵和農作,仍然不脫石器人的底子。他們聚居高山,終生不下平地,認為平地上有惡魔守候。馬可與這一夥人早被他們發現,數日來嚴密監視,只為不敢下山,才沒有發動攻擊。
有人七手八腳的扶他起來,告訴他:風雨在天明之前漸漸消失,現在已是早晨,他們安全了。
現在是第三天,天氣很好,微不足道的波浪一直推展到無盡遠,如一幅隨意鋪下的藍綢,那些皺摺都是美。
馬可缺少海上生活的經驗,想不到同是颶風,在陸地和海上的威力相差懸殊。他以為這十艘船又大又堅固,連世界的盡頭都去得,怎知連這一陣風也難抵擋。
熱帶的雨來無影、去無蹤,突然間括幾陣勁風,滿天瀟瀟而下。
她冒雨出帳。各帳都下著帳門,也沒有聲息,想必都倦極入睡了。如果和圖書這時有野人來攻,整座營地必遭毀滅,想著都教人心寒。她本待呼喚幾個人,想了一會打消了這個主意,獨自一人覓路向北走去。
原來雪芝拉冒雨離開大營,一腳高一腳低的向北走去,未到第一營就已跌得滿身泥漿,再也無力支持,只好坐在大樹底下。
到了今中南半島,馬可和雪芝拉只帶餘下的百餘單身兵士登陸,卻命其餘男婦攜各地商貨仍從海程回去。他要從陸路入中國,看看西陲各省的情形。
其時蒙古大軍已攻下南詔、大理諸國,陳兵哀牢山、高黎貢山一帶,威迫中南半島諸國降順,勢如以石臨卵。
諸國雖還恃險未下,但明知強弱懸殊,早已心怯。因此馬可等一行不但未遭敵視,且還獲得諸多便利。他們希望博得這大汗欽使的歡心,僥倖逃過蒙古鐵騎的踐踏。
然野人莫說追擊,連他們走後也沒人敢下山一探,只在高處瞭望目送而已。
「雪芝拉!」他四顧,「雪芝拉呢?」
馬可悠然醒來,翻滾的感覺仍在,第一眼望見的卻是天邊白雲。他霍地跳起,道:「風雨過去了……?」身體還不能恢復平衡,一句話沒說完,又跌倒在艙板上。
馬可每天都記著日記。
馬可說:「我們被迫棄去很多東西,必須奪回來。而且這塊海島是個好地方,我要勘察明白,將來回去時報告大汗。」
馬可提議道:「你不妨問問慶雲,也許她願意去,我們四個人同行,有趣多了!」
馬可的帽子早就失落了,雨水倒在他頭髮上,臉上,流到頸項裡,又從褲管底下流出來。他全身濕透,眼都張不開,但他甚至沒有伸手去拭抹一下,因為他要照顧、要想的事情太多,來不及理會自己了。
看她說得那樣認真,馬可啼笑皆非,道:「不錯,雪芝拉,平時你照顧得我很好。自從有了你,我吃得好了,睡得也安穩了,我能感覺在你照顧下慢慢長成。但現在是戰場上,你沒有用武之地。」
「啊!雪芝拉……」
馬可低叫一聲,道:「沒有看到什麼?」
雪芝拉倒不怎麼害怕,但馬可既在最前線,她自然為他擔憂。現在,午夜已過,她聽見雨點打在篷帳頂上,漸漸漏進帳裡,漸漸地上積水,人都睡在水窪裡。
馬可猜想忽必烈大汗正是要征服這樣的地方,就調查得分外仔細。他看出,這些熱帶居民不喜戰鬥,小邦與小邦間長年平安無事,即有爭執,也總是由各邦君主談判甚至或以禱天來解決是非。以戰鬥力而論,一個蒙古兵抵得上這裡的七個甚至十個人。
十個人帶了滿滿一小船的綢布上岸,去了半天,載回一船像柚子般大小的硬殼果,並帶來此島居民的善意。
粥少僧多,分配不開。酋長指著馬可連說帶比。馬可迅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說:「大家再捨棄些身外之物!」自己首先把皮帶解下,送給了酋長。
他們在南端登岸,幾乎傾船而出,因為十餘天海上生活使人人都有空虛之感。現在踏上這島,才真正有了陸地的感覺。
於是大雨傾盆。即使最強壯老練的船戶,在大風雨中也不免有暈眩的感覺,思想到此已無用,一切衹憑本能的反應,執行工作,保全自己。馬可並不是職業船戶,但狂風衝不退他的腳步,暴雨壓不倒他的勇氣。
看看天晴,於是馬可下令前軍哨探,查看那些野人在做什麼。其餘的佈成一個半圓形緩緩推進,包圍了那座山頭。
土人既屬善意,馬可便決定登陸。但這個群島太大了,接待他們的部落只不過佔有其中一島,並沒有力量保護他們通行全境。馬可只好記下這一座島的海港地形,放棄了探索其餘各島的企圖。
至於雪芝拉,飄蕩慣了,和馬可在一起就覺得有倚靠,不讓她去她也不會答應。何況他們私下商量,去時走海道,回來可以走陸路。白象國有路通南詔、大理,走大雪山更可北向西域再折而東行,那樣甚至可以經過雪芝拉的故鄉。只是這些現在都不能馬上決定,要看大汗以後的詔令和所定的限期。
他握住她的雙手,情緒激動:「你沒有受傷麼?沒有受驚嚇麼?」
天亮了,馬可舒了一口氣。現和*圖*書在即使被攻,也不如黑夜那樣危險了。
百餘戰士固然提心吊膽,馬可何獨不然?他是千戶,身負整個船隊的安危之責,那比個人的生命還更重要。他嚴令不准用火,也不准發出喧聲;全體分作三班,一班睡覺,一班巡邏,一班枕戈候命。可憐,他們手頭的武器已不多,有的就折取樹枝為用。
她只是笑著搖搖頭。
馬可當先,至此突然站定,這景象教他心中發慌,正在不知如何是好,「忽」的一聲,周圍草叢中露出無數亮晶晶的矛頭和箭鏃。
現在馬可躊躇滿志,因為他終於得到獨當一面的機會了。這一個船隊如果放在地中海,就是最龐大的海盜隊伍也比不上。他從小醉心金羊毛的故事,如今這洋面還比地中海遼闊,那氣勢又比當年的希臘勇士更動人,更有男兒的氣概了。
下得山來,個個垂頭喪氣走回營地。在途中,馬可幾次回頭,仍能見戈矛隱隱,忽然如有所悟:這些野人不是懼怕下山,就是對自己這些人的實力捉摸不透;何妨利用這一點在山下靜以觀變,真要大舉來攻,再退向船上逃走也還來得及呀!
馬可躺在草地上,仰頭看天,心裡想著雪芝拉,全身的注意力卻放在任何細微的響動上。他還沒有過戰場的經驗,襄陽這一戰算不了什麼。因為那是攻人而不虞被攻的一面倒戰役,而且他也不負實際戰鬥的任務。此時恰巧是反其道而行之,坐在那裡等人來攻,這滋味實在不大好受。
「我知道你不怕,但是我要分心照顧你,就不能全力打仗了。」
馬可無以名之,名之為寶島。那就是後來曾被荷蘭人佔據,終於歸入中華版圖的臺灣。
雪芝拉搖搖頭道:「不,你在那裡我也在那裡,有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馬可不忍笑她,說:「這裡就要開仗,你還是回去吧!那些臉上塗色的野人神出鬼沒,可能忽然在我們後面出現的。」
馬可幾次想到棄船,終於咬緊牙關忍住了。棄船的結果非常嚴重,不但回去無以向大汗覆命,恐怕連能不能回去也未可知。如果捨舟登陸,可登的衹有這個荒島,即使沒有充滿敵意的野人,一千多人如何過日?即使能過得一年半載,又如何橫渡大海回去?
馬可吃了一驚,不知雪芝拉出了何事,忙命發弩機暫緩推上,自己迎向來路。只見四個兵士用一塊木板抬著雪芝拉如飛走來,彷彿受了重傷的光景。
百餘人被困山坡,誰也不敢移動一步。矛頭和箭鏃愈迫愈近,漸漸露出人來,都是些塗面紋身的野人。
各船人人不眠,逐步加緊戒備,因為風勢愈來愈勁了。馬可讓雪芝拉留在艙裡,自己推著一盞桅燈站在艙面上,只覺人像要被吹起來,海像一鍋沸油。
馬可向麻合謀打趣,笑他真是個多情種子。「如果雪芝拉留下,」他一本正經地說,「我也會獨自去的。」
馬可下令搶救。他自己一手扯住繩索,幾乎像爬行那樣掙扎過去。又是一個浪頭打來,驚天動地的大震動,船身被拋上半天高,接著又往下沉。
雪芝拉柔聲道:「我們回去吧!你已經發現了這個島,找著了測口和淡水,就把這些回覆大汗,也可以交差了。」
心意互通,愛情到了一個新的境界,那真是快樂。風帆飽滿,他們的心也飽滿,在柔軟的海面上毫不費力地滑進。
這些島嶼有印伽文明的傳統,在當時也算是相當開化的地方了。衹是國家觀念還沒有建立,每一處都分成若干小邦(部落聯盟),小邦的君主無為而治,接受人民的奉獻,為他們祈禱降福。而因為是熱帶,且早已進入農業社會,所以富庶無比。
這一次雪芝拉沒有相隨,因為要搭小船衝風冒浪,她看著就覺得頭暈。
爬越過巉巉岩石,踏上千百年來積聚的鳥糞,趕去一群又一群的禽鳥,找尋泉水。泉水很容易就找到了,在一個山凹裡,共有三四條涓涓不絕地奔流著。
「我在這裡,馬可。」
這樣,不但所有的人都留在第七營,並還派人一路知會,且去船上搬取大批武器,以備應付突然的進攻。
地中海一帶也常有颶風,故馬可倒不怎樣驚慌,只下令各船增下鐵錨,與風力相抗;又安慰雪芝拉不必害怕,因距岸甚近,萬一有何變故,至多泅水登陸罷了。
不久,馬可就發現要許多天方能完成這件工作,便命令一半人到岸上輪流宿營,他自己則率領一個小隊每日出去勘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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