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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可波羅

作者:董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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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大都之變

七、大都之變

「元帥派我去做這件事吧!」
「正因蒙古國兵威遠震,大汗的尊號響徹四海,各地都待我以上國使臣之禮,連蠻荒之地都是這樣。」
馬可想了想說:「印度諸島的寶物不計其數,我帶來的無非是些樣品,真正好的仍然留在原地。但我已有各地的詳細記載,並且繪了地圖。我想大汗也許有用。」
但天下的事情每有出於意料的發展,可能另有未知的因素在影響大喇嘛的決定,也未可知。所以馬可繼續留在屋上探測戒備,絲毫不敢鬆懈。
孛羅昂然直入,宿衛的紛紛行禮,他向馬可招手,大踏步走進宮門。
「聽著!馬可。」孛羅盡力把聲音壓低,「太子深恨阿合買,早有殺他的決心,只是未得其便。今日上都有人送來太子手諭,教我就近處決阿合買。太子明晚必到,一到就動手,殺他一個措手不及。你仔細想想,跟著我建功立業呢?還是……」
父親和叔叔都不足與語大事,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雪芝拉,即使不要她代作決定,也可望她支持自己的決定,從她身上得到勇氣。他現在太需要勇氣了,平日自以為很夠,不想事到臨頭方知不足。
置身於政治中心,慢慢的他摸清了大都的政治脈絡,真正有權勢的人既非中書伯顏,也非樞密使孛羅,卻是一個名叫阿合買的人。大汗忽必烈信任他,視同耳目;因此他的官銜雖不高,卻成了事實上的軍政首長。
孛羅眼望阿合買,隨口答應。
「明晚。」他也低聲回答,「別讓父親和叔叔知道,他們沒有你那樣明理,過分的恐懼會闖出禍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自從起更,路上行人稀少,喇嘛廟也關上大門,不再有人出入。
馬可心中一動,想道:「是太子到了,看來也就發動了。」再看喇嘛廟內,果然黑影幢幢,刀光閃閃,已有出動之勢。
如今阿合買的弱點顯露了。
忽必烈點頭沉思,半天才說:「孛羅,行文揚州行省,要他們訓練水師十萬,限一年練成聽用。」
孛羅插|進來問:「聽說大洋中風浪滔天,我們的船沒有遇到?」
忽必烈說:「還有日本。上年高麗使者說過,他們願為前驅的。」
「好漢子!」孛羅走上前來和他相抱,「蒙古朝廷的不朽功勳建立於一個西方人之子,那是異數。」
馬可自己幾乎真的一夜沒睡,但翌晨他告訴雪芝拉,昨晚睡得很好。
太子宮內,展開一場廝殺,燈光之下血肉橫飛,慘叫不絕。一面人多勢盛,一面勇武超群,初時打了個平手。一盞茶時過去,阿合買這邊究竟形勢不利,漸漸被困一隅,雖在頑抗,突圍已難。
這一帶密邇禁城,市廛櫛比,行人來往不絕。馬可此時心煩意亂,自然而然的撿僻靜處走去,不覺出了北城。
而阿合買卻是曾經和喇嘛作對,最近才轉過去和他們結納的人。
「是,元帥。」他喘了一口氣,把意欲利用喇嘛這一節說了出來。
馬可還沒有到過大都,遠望城池巍峨,王氣如日中天;進了城,說不盡的繁華富庶,車馬如鯽,行人意氣洋洋。面對著這樣一座王都,他從心裡拜服了。
阿合買沉聲說:「我不是不服,只是大汗臨行派我為大都留守,吩咐事無鉅細悉聽裁決,而太子此來又未持有大汗諭旨,我怎能放棄職守?」
孛羅望望日影,說:「還有半天功夫,讓我試試。你下去聽訊,不要走開。」
忽必烈隨手翻了幾頁,放在一邊,又道:「那些地方的人怎樣待你?他們聽說過蒙古國的兵威嗎?」
她這才感覺到真正的嚴重,撲向他身上,叫道:「馬可,我們不該到大都來的。」
雪芝拉問知經過,放下心來。這時波羅兄弟方才得訊,都嚇得渾身打戰。
「只怕蠻子兵不能打……」
大喇嘛獰笑道:「為時未晚,太子看我的徒兒們立功!」說罷走回,叫道:「奉太子命,把這些逆賊格殺不論!」
馬可完全崩潰了,長嘆一聲,道:「普天下的宮廷都一樣,處處都有陰謀,如今連我也陷入陰謀的漩渦了。你可知道阿合買?」
孛羅答應著走上幾步。
「你以為大汗心裡不喜歡阿合買?如果這樣,他只須動一個指頭,阿合買早已粉身碎骨了,還等到今天?」
自從遼國建都於此,金國的完顏皇朝又以這裡為中京,兩朝帝都的建設已有可觀。忽必烈繼位後從和林東遷,立為大都,就原址再加擴大,已可凌駕舉世一切名城。
於是大喇嘛之一上階請示太子,可否將阿合買及其殘部暫禁廟中候旨。
「我是這樣希望。」
萬里東來,逐漸建立功業,已經在蒙古宮廷中生了根,眼前的機會要就扶搖直上,要就身死異域,https://m.hetubook.com.com那是一個嚴重的選擇。他一生中作過許多選擇,從沒像今天這樣困難,這樣的患得患失。
果然忽必烈得訊大怒,回來廢了太子,孛羅貶官西行,對大喇嘛也日增疑忌,又殺了不少參與其事的軍官,此案方算暫時告一段落。若非馬可見機,只恐也是凶多吉少。
馬可躲在對面的一間空屋子中,全神窺伺。廟裡晚課已罷,燈火逐漸熄滅,只有天燈高掛,照耀遠近。三位大喇嘛卓錫此廟,管治著大都甚至全國的佛門弟子,他們此時在做些什麼,馬可急於想知道,但因隔著圍牆,一無所見。
現在屋子裡只賸下他們兩個人。孛羅定定的看了他一會,沉聲道:「馬可,你把佩刀磨利了沒有?」
雪芝拉究竟不是平常女人,想了想坐直身子,低聲說:「明晚?」
忽必烈一揮手,那些女子全輕輕走開,轉眼躲得不知去向,他說:「孛羅,你坐下,馬可也坐下,我有話說。」
同枕共衾,數年來首次有了離情別緒。他忽然說:「要是我們有兒女就好了。」
馬可回家以後,把自己獨自關在房裡,只說是要設計一種新的攻具。他獨坐案頭,仰望著壁間的佩刀,陷入紛亂的心情中。
阿合買躬身垂頭,默然不答。
獨自負起這沉重的擔子,那真是吃力。整個黃昏就在左思右想中渡過,這一段時間長如半生。
她想想倒也不錯,輕嘆了一聲。
尼古拉波羅和瑪竇波羅均在大都,聞訊到驛館探視,父子分隔已久,相見甚喜。瑪竇早把馬可娶雪芝拉一節告訴了尼古拉,當時異族婚配乃是常事,何況雪芝拉美慧異常,當時就得了兩個老人的歡心,隨即他們先回私第去了。
馬可假設自己是大喇嘛,必將毫不遲疑地與孛羅攜手,在太子主持下合力謀殺阿合買;另一方面則事先取得太子手諭,以免大汗降責。想來人的心理都差不多,自己的想法如此,大喇嘛也該如此吧?
馬可不敢回頭,跳上馬背逕自去了。他來到樞密院衙門,逕自去見孛羅元帥。他在衙中的地位特殊,本可直入孛羅私室,但今日忽被攔住,要待通報之後方許進見。
馬可看準地勢,繞著圈子慢慢踅了過去。他是樞密院的人,且受孛羅寵信,那些帶兵的軍官自不會攔他,任由他走近丹墀。
次日,忽必烈大汗召見馬可波羅,著一應隨員貢物都在宮外候旨。
他撫拍她的肩背,柔聲說:「已經來了,也就不必後悔。現在我只有賭一下,把注碼押在孛羅元帥身上。我看他還不是那種找人代罪的無賴,只為我與阿合買素無來往,是一個能使他安心任用的人罷了。雪芝拉,收起你的恐懼,讓我們並肩闖過這一關。」
眼前的局勢徒勇無益,需要一點料事的智慧以及當機立斷的大勇。左思右想,大喇嘛與阿合買之間矛盾極多,儘管在眼前沒甚衝突,那是阿合買聰明之處。雙方都明白潛伏的矛盾總有一天要爆發,而且更嚴重,大家都在等候對方的偶然錯誤。
「我的佩刀永遠銳利,不用磨。」
太子愈怒,暴喝道:「阿合買,你本是我家奴才,怎敢無禮?」
「我看得出來的,馬可。」
她拉他坐下,把燭台放在几上,慢慢地說:「我雖然是在篷帳裡長大的畏吾兒女人,但這幾年東飄西蕩,使我眼界開了,心胸也廣大了,自問受得起任何挫折。只要不失去你,我什麼都能夠擔當的。馬可,看我的眼睛,我求你信任我。」
忽必烈大笑點頭,說:「你是個有用的人,拿來……」
在皇宮右鄰,還有一座具體而微的太子宮,一樣作方形,一樣的宮殿樓閣,只是面積略小,氣象略遜而已。
「為什麼?」她吃驚跳起,「你覺得如此危險嗎?」
孛羅想了半天,道:「計是好計,只可惜時機緊迫,來不及部署。」
從此馬可就在大都住下,父叔妻子同居,也自另有一番樂趣。他每天上樞密院衙門辦事,頗得孛羅看重,官銜雖然不高,卻是參與機密的軍官之一。
說了停,停了說,不知那裡來的這麼多話兒。老是說不完。
又過了一盞茶時,阿合買身邊只賸下一半勇士,餘者非死即傷,看來都難脫身。
雪芝拉強打精神,服侍他出門,一直送到大門外,用最堅定的眼色給他以勇氣。
「我想過的,但這究竟不是男子漢做的事,就是你肯,我也不肯。」
孛羅也道:「活佛是本朝聖人,本不該以俗事褻瀆。只是日間都已講好,忽然變計,豈不教太子失望?」
「元帥,只是什麼?」
馬可故作不解,道:「什麼妖魔?宮裡有妖魔嗎?」
馬可隨著孛羅和*圖*書進去。這裡的宮室比上都又自不同;上都夏宮雖好,失之於單純而博大精深的氣象,仍然不脫遊牧部落的草創風格;大都的宮殿莊嚴無儔,不必見人,光是這些金頂白瓦的建築已使人心折拜倒,覺得真正的帝王只在此間。
馬可除了答應,無話可說。
這一晚,兩人都喝了點酒,希望藉此睡得安穩,不想反比平時更難入睡。
馬可勿勿趕回樞密院,求見孛羅。
孛羅哈哈大笑,說:「好孩子,你的用處大著呢!回去磨利你的佩刀,準備建立不世功業吧!」
他說:「不是這個意思。我以為,若有兒女,我們都會有加倍的勇氣。」
忽必烈十分高興,問道:「若是出師征伐各島,你看要多少船、多少兵?」
「以元帥的聲望地位,何況還有太子親臨,我想喇嘛會跟著走的。」
這座城的建造者和增益者全是北方蠻族,自與中原名城異趣。城中華夷雜居,血統、風俗都混亂了。正因如此,它更具有一種創世的美,而且異樣調和。
「但孛羅元帥為什麼選中你?大汗一怒,勢必由你抵罪。」
馬可見勝券可操,也就旁立觀戰。那些喇嘛們聚在一堆,迄未出手,這時形勢分明,三位大喇嘛互一商計,忽然走向太子面前,嘰哩咕嚕的說了幾句,只見太子點點頭把手一揚,大喇嘛們便走回原處,率領眾喇嘛向前,投入戰陣,向阿合買等攻擊。
滿地遺屍自然有人料理,太子請眾官大喇嘛入宮飲宴。孛羅向馬可招手,教他與宴,並商後事。馬可推說上屋傷腿,勿勿回家。
這時太子怒氣甚熾,只聽他大聲說道:「汗父遠在上都,這裡的事自然由我作主,你敢不服嗎?」
「也不是完全沒有這種可能。」孛羅深思道,「所以我叫你來,商量怎樣防止。」
忽必烈笑了。
三位大喇嘛聞言互一商計,其中一個道:「你如棄刀就縛,我等自然保你活命,直等大汗旨意到來。」
馬可小心翼翼地跟進去,有一點緊張,但滿懷虔誠,彷彿進謁他們自己的教皇。腳下是軟厚的地毯,鼻聞異香,目迷五色,耳邊音樂細細,他在這霎時間迷糊了……清醒過來時,已站在御座跟前,看到大汗炯炯的虎目,也看到左右前後或坐或臥的許多女人。他吃驚地行禮,叫道:「拜見大汗。」
於是雪芝拉來叩門了,說:「馬可,你看得清嗎?我給你拿燭火來了。」
「只是萬一他們忽然去勾結阿合買,今晚的局面豈不危險?」
「這個不用你管,你只照我的吩咐做去就是了。」阿合買冷冷地說完,雙腿一夾,騎馬搶先進城。
「還沒有到黃昏呀!」孛羅說,「你,你的面色很特別。」
尤其是每年四月到九月這一段時間,大汗們必往上都夏宮避暑,必教阿合買留守大都,以故權勢愈盛,儼然共主。
雪芝拉呆了半晌,說:「無論如何,你還是不要參與吧!我寧可你沒有功勞,也勝似去做別人的替死鬼。」
他在大堂上走來走去,心神不定,腳步也不停。他不敢打開任何一扇門,只怕門外有執戈衛士攔住他的去路,證實了猜想。他只有挨延,挨到孛羅傳喚。人在某種情況之下,寧可探取被動的姿態了。
看看已交午夜,那是孛羅囑咐馬可進宮的時候,而他不敢離開。
太子回身叫道:「孛羅——」
「你等到黃昏時候再來見我,那時自會明白怎麼做。現在,連我也還不知道呢!」
孛羅又道:「你的計劃很有用。現在三位大喇嘛都被我說明,願意傾力相助。只是……只是……」
馬可領了孛羅元帥的銀箭令牌,點了一隊兵勿勿出衙,在大喇嘛所居的廟外周圍埋伏,他自己來往逡巡,不敢怠忽。
一個大喇嘛站在高處,大叫:「停手!」樞密院的武士聞呼停攻,阿合買殘部縮在一隅喘息,遂由喇嘛兵開入攔在中間,把一場戰鬥生生隔斷。
但算計雖好,卻有無從入手之苦,尤其憑他一個西方人,更是沒法和喇嘛們打交道,再說時機緊迫,只有半天功夫了。
「和大汗的騎兵比起來,蠻子自然不能打;但一來他們熟悉水性,二來印度諸島的戰力更弱,故蠻子可用。」
孛羅詫異道:「南詔、大理諸國都已盪平,為什麼……」
馬可想了一會說:「索性把每一個從喇嘛廟出來的人都抓住關起,隨便問他們一個罪名,到事完放走。大喇嘛如無異心,明天也不能怪責元帥;如有異心,見送信的人一去不回,他們也只好按照所約的動手了。」
孛羅變了臉色,還來不及發作,見阿合買已走得無影無蹤,不由連連冷笑。
兩人退至旁邊坐下。
「沒有,真的沒有。」
他本是個和*圖*書梟雄,就憑能屈能伸、處事靈活,才獲得忽必烈的寵信,十年來扶搖直上,得有今日的權位。此時生死攸關,如飛般轉了幾個念頭,忙道:「活佛,大汗不在,今晚事情蹊蹺。為求真相大白,我情願向活佛投降,任令收監廟中,然後飛報大汗處理。那時不論我有罪無罪,都是活佛的大功一件。」
馬可說:「成功是一定的,太子明晚趕回大都,孛羅元帥又手掌兵權,要收拾阿合買真是易如屠狗。」
「但回頭太子宮裡還要用你。」
他站在湖邊呆呆的想了一會,那地方美景無比,遼后的粧台就在水涯,他聽人說過,不覺興起思古的幽情。
「馬可,你錯了,」孛羅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在蒙古朝廷上,無所謂外國人不外國人,自從成吉思汗以來,歷代大汗都消除私見,最喜歡任用外國人。你知道耶律楚材嗎?他是契丹人。知道明安、武仙嗎?都是女真降將。他們歸順以後,自居為蒙古人,大汗也就當他們是蒙古人,彼此肝膽相照,才建成如今這個縱橫萬里的大國。你既然在為大汗做事了,最好不要再想到你是外國人。明白我的意思嗎,馬可?」
阿合買咬緊牙關,只說了一聲:「殺出去!」便從衣底抽出一柄寒光閃閃的彎刀。他帶來的武士約莫有五十餘人,個個都是百中選一的勇士,而且忠於其主,此時也不管什麼抗爭太子的罪名,一齊拔刀應諾。
「元帥看有沒有這種可能呢?」
又過了一炷香時,太子宮中一盞紅燈緩緩升起,宛如天上又多了一個月亮。就在這時,廟門大開,百餘個喇嘛持刀衝出,三位大喇嘛騎馬押陣,趕向宮前跑去。
阿合買欲言又止,轉身便走。看那倖倖之色,不臣之意顯然。
全城已入睡鄉,忽從北門大街馳來十餘騎,潑刺刺地向禁宮一帶跑去。
她說:「就是那個宮廷總管嗎?聽說他極有權力,怎麼,他要收買你?」
「遇到過的。幸虧船身堅固,船員勇敢,總算都擋過去了。只是以後再次出海,我們應再把船造得大些、深些。這樣可以多裝兵,又抵得住大風。」
不久春盡,忽必烈照例北狩上都,宮廷為之一空。大小官員送出城外十餘里,回來時,阿合買頤指氣使,命令孛羅在五日內備齊一萬副盔甲兵器,趕運南詔聽用。
「沒有呀!」
蠟燭已點去了一大截,整座樞密院靜悄悄地,只有隱隱的兵甲之聲。一扇門突然打開,有人說:「元帥傳——」
阿合買先還望大喇嘛出手相救,只要逃得一條命,便可向大汗哭訴,作捲土重來之計。但如今連大喇嘛也與自己為敵,看將起來,脫身無望了。
這剎那間,馬可連轉了幾個念頭,接著下來傳令,教放過喇嘛,緊躡其後。
從黃昏以後,連抓了十來個出廟的喇嘛,都是不問情由,立刻掩上嘴送往樞密院收禁,做得乾淨俐落,無人知曉。
阿合買大驚,連忙麾眾抵擋。但眾喇嘛個個都有內功,比尋常勇士又高出數倍,何況又佔了人數的優勢,不到幾個照面,把阿合買及部下盡數殺卻。
孛羅的意思很明白,既然馬可與聞了秘密,若不肯共事,勢非殺之滅口不可。他的一雙眼睛瞇成兩條縫,透出利刃般的寒光,直刺到馬可的心底。
「我是外國人,而且官職卑微。」馬可說,「朝中的大事非我所知;就是知道了,我又能怎樣呢?」
馬可一呆,道:「那還用說?世上再沒有比大汗更好的主人了。」
孛羅把整個計劃原原本本的告訴了他。
好容易挨到了下午,馬可越發坐立不安,只得裝病告退。他不想回家見雪芝拉的面,出了樞密院大門,只管順腳亂闖。
孛羅元帥指揮若定,教弓箭手爬上殿脊施射,又把包圍圈逐漸縮小。他自己和太子站在一處,面有喜色,不斷傳下號令。
大都的初夏其實不熱,何況樞密院院落深深,更是涼爽。馬可這失常的舉動惹起竊竊私議,但不久也就平息了。
阿合買自慶得計,說聲:「多謝活佛!」回頭叫道:「大家停手,聽活佛處置。」
忽必烈的鷹眼左右一掃,徐徐說:「馬可,你給我帶回來一些什麼?」
大喇嘛左右為難,心想不論大汗怎樣寵信阿合買,難道還比得上父子之親?大汗年老,太子不日繼位,若為此事把他得罪,實在犯不上。今晚索性立此一功,大汗回來,什麼都推在太子身上便了。主意打定,低聲說:「既然大汗曾有口諭,太子當知不能縱虎歸山,何不當場就把阿合買殺了?」
「我……」馬可說:「我自然聽元帥號令,只要有可以盡力的地方。」
其時太子宮中燈明如晝,軍士環立。馬可遠遠望去,https://www.hetubook.com.com只見太子站在丹墀之上,手按佩刀,正與阿合買大聲爭執。又見孛羅元帥等幾個大臣都在殿上殿下戒備,分明只要太子一聲令下,就將率眾動手。而阿合買的武士也有不少在場,個個全副披掛,好像對太子的尊嚴全不放在眼中。
孛羅這邊早有準備,在人數上幾乎是十對一的優勢,何況還有太子撐腰,那些兵士們再無顧忌,平日本就恨極了阿合買的橫暴擅權,有此機會,個個奮勇爭先。
機會稍縱即逝,孛羅已說:「樞密院正缺少像馬可波羅這樣的人才,得他作為臂助,西南諸國和印度諸島可以提前經營了。」
「不是的,馬可,你不要瞞我。」她一手搭向他肩上,「我聽得出你心裡的聲音,你有一件十分為難的事。」
馬可猶豫了一會,站起開門。
孛羅欠身答應。
「監視自然不失為一個辦法,只恐未必周密。我們不能無端搜查每一個人,充其量觀看風色而已!」
從南門進宮,繞過幾座大殿,到了一座全用黑大理石堆成的宮殿。忽必烈的習慣,凡有朝儀大會方御正殿,日常召見臣下只在這座黑玉宮。
「話不是這樣說的,雪芝拉。至少太子要除掉阿合買,這裡面也有消息可尋。」
過了幾日,孛羅忽把馬可叫進去,屏退左右,問道:「馬可,大汗待你怎樣?」
孛羅元帥把手一揮,階下武士一齊散開,刀槍並舉,阻住去路。
這本在馬可的意料之中,他所關心的是喇嘛們是友是敵,如屬敵人,他已奉命堵住廟門不讓他們出來。
孛羅一樣一樣的告訴馬可,並說:「太子是天下兵馬都元帥,我的頂頭上司。過一日,我帶你拜見太子。他會喜歡你的。」
太子又道:「伯顏丞相不在,從今日起,大都政事一概憑你處決,若遇窒礙難行,隨時稟我知道。」
這一日真是難渡。馬可做著那些日常工作,心不在焉,常常犯錯。同僚們都覺得奇怪,因他平時工作勤快而且甚少失誤,便有人過來問他是否生病,還是有什麼心事。
現在雪芝拉真個面無人色了,顫聲道:「聽說阿合買是大汗最寵愛的人,殺了他,大汗回來豈不怪罪?而且還未必一定成功呢!」
馬可想了想說:「兵不在多,但是要耐得住風浪,所以大汗的騎兵一個也用不著。我想,只有募南方的蠻子兵了。」
馬可嚇出一身冷汗。
忽必烈又說:「馬可才堪大用,比他父叔強多了。孛羅,從此他算是樞密院的人,你帶著他多歷練歷練。」
馬可舒了一口氣,今晚之事,他越看越覺奇怪,斷定太子假公濟私,孛羅元帥推波助瀾,將來大汗必要追究。如今眾目共睹,太子與孛羅下令,喇嘛兵動手,與自己全無關係,但對太子和孛羅也算交代得過了。
忽必烈盤腿而坐,依然精神奕奕,點頭道:「馬可,你好,你長大了。這一回出使,是你的大功一件。」
「如果大汗不怒,就是我大功一件。」
時維暮春,馬可等一行人回抵大都(今北平城附近),來向蒙古大汗覆命。
「不是他要收買我。是太子要孛羅元帥殺他,孛羅要我磨利我的佩刀。」
初夏之夜燠熱,渾身皮膚都有濡濕的感覺,影響精神越發煩躁。馬可閉上眼假裝睡熟,任令雪芝拉在耳邊絮絮,在懷裡翻來覆去。不知又過了多少時候,她不動也不說話了,發出微微的鼻息。他這才張開眼來。細細的看她,輕吻她額際的髮絲,在心裡說:「你放心安睡,雪芝拉,我會闖過難關。」
談話轉向具體的軍事計劃,已沒有讓馬可迴旋的餘地,他硬一硬心腸,暗地向雪芝拉致歉。這樣他好似有了一個交代:看,我是要請求的,但是來不及了,大汗的旨意怎可違背?
「派人在兩邊監視……?」
孛羅秉燭而待,面容嚴肅,等衛士退出,徐徐道:「你,你很好!」
太子倏地抽出佩刀,一聲暴喝:「阿合買無禮,與我拿下!」
馬可緊緊的抱住她,這一抱不但有柔情蜜意,而且還有極深的感謝。
太子道:「若活佛未曾插手,此時阿合買早已血濺當場!」
按照手續,先向樞密院報到。當時的樞密使名叫孛羅,是忽必烈朝的一代名臣,後來曾經奉使西方,與波斯史位刺失德丁共修蒙古史,是個道地的蒙古貴族。(後世西方人誤認馬可波羅就是孛羅,因而以為他位至樞密使,實屬大誤。)當時波羅見了孛羅,呈驗金牌,並約略報告此行經過。孛羅答應立刻稟報大汗,教他暫在驛館休息。
但見大殿上琉璃長明,殿上排滿了勁裝結束的喇嘛,刀光勝雪,殺氣沖霄。三位大喇嘛正在向他們持咒賜福。看情形,這一支喇嘛兵就將有所作為了。
https://www•hetubook.com.com何人到此,都會有久居的念頭,馬可忘記了地中海,雪芝拉忘記了天山,只覺得這座名城方是他們的真正歸宿。
「為什麼瞞我呢?馬可,很嚴重,怕我受不了驚嚇嗎?」
雪芝拉右手擎燭盤,左掩光,進來後向馬可臉上看了一眼,說:「怎麼了,馬可,有心事?」
這一來,形勢急轉直下。大喇嘛威望甚高,阿合買手下的勇士個個都對他們奉若神明,怎敢與喇嘛兵為敵?只呆了一呆,便死傷了好幾個。
直到上燈,未見召喚,馬可漸漸的沉不住氣了,萬一孛羅因此而疑忌,會不會連自己也一網打盡呢?
遙遙望去,喇嘛已陸續散盡,只留下一座空蕩蕩的大殿,分外有一種神秘殺氣。這些喇嘛們並未出廟,按照孛羅的約定,要等太子宮中懸起紅燈,各方才一齊發動。現在時候差不多了,而紅燈尚未懸起。
「難道大汗故意置身事外?」
馬可正在近處,看得明白,暗暗有所會心。但孛羅不說,他自然也不能提,連對父、叔和雪芝拉都沒有提起。
「什麼時候,我儘快趕來就是了。」
但他仍然不擬向雪芝拉求援,這會使她受驚,使她悲傷。
「雪芝拉,」他又說,「你為什麼不要求我逃出大都?」
馬可呈上一本冊子。
「那不算心事。」他強笑道:「院裡要我設計一種更有力的茫貢諾,而我才具不勝,想不出怎樣方能加強力度……」
他知道他所言是實,只有點頭。
也許,喇嘛們因為信仰不同,要孛羅排除自己的參與。這樣,他倒也無所謂,若只在院裡被軟禁一晚,也就算了。只怕孛羅立心滅口,那就難逃此劫。
孛羅頻頻點頭,又說:「大汗英武蓋世,他的神光照耀四侮,卻照不見御座旁邊的妖魔,勢將為妖魔吞噬了。」
太子望向孛羅,見他微微搖頭,這時勢成騎虎,板著臉說道:「活佛好意,但我此來奉有汗父口諭,准便宜行事。阿合買久有不臣之心,今晚形跡顯露,只有申諸國法。我暫時也不會殺他,一切都候汗父旨意。」
「但是,雪芝拉。」馬可嘆口氣,「孛羅元帥已有暗示,他讓我與聞了秘密,我已後退無路了。」
馬可忙道:「天氣太熱了,是有一點不舒服。我出去涼涼。」說著走向廊下,深深的吸了幾口氣。
馬可傳令收隊,帶著他們緊隨在喇嘛兵後面,一先一後,衝向太子宮。守宮宿衛驗明令箭,放了進去。
孛羅一掌拍在桌上,叫道:「好計!好計!雖然不分青紅皂白,卻有旋轉乾坤之妙!只是……」
北城一帶,喇嘛廟最多,幾乎成了佛國。這幾年來,喇嘛教的勢力已凌駕各教之上,忽必烈為他們多建寺廟,全力扶持。原因在於喇嘛會作法,他們每在御前表現種種法術,如「空中傳盃」「吞吐劍火」「刀砍不傷」「閉氣停脈」等等。其實這些不是武學中的內功,就是障眼幻術;但忽必烈大受其惑,認為佛法高強,寵信便在各教之上。
他心中忐忑,帶著兩人,從後院爬上屋頂,再教兩人擺開馬步,站上他們的肩頭,一眼望去,正好面對大殿。
思古幽情和血腥陰謀互相激盪,這兩種想頭絕不調和,但終究也被他理出一個頭緒來了。他拾起一塊石片投入湖水,「咚」的一聲,漣漪散開,一圈又一圈的無窮無盡。
「妖魔也是人,現在他蒙蔽大汗,弄奸擅權,再進一步,等大汗老了,他羽毛豐|滿,就要陷害大汗了。馬可,你是聰明人,難道真的還沒有看出來?」
馬可仍回公廨。黃昏以後,同僚們紛紛散了,有人找他同走,他回答說還有事情未完,要趕開夜工。這在他是常事,因此倒也沒人疑心,各自去了。
「請問元帥,我怎樣……?」
馬可應了一聲,遏制著無比的緊張,隨著那衛士走去。
孛羅說:「海疆上月就有報告來,說那十艘船已回原地。船上的貨已轉運北上,至今還沒有到。這次你真說得上是全勝而歸。」
馬可突然想到,今晚舉事,若有喇嘛參與,只恐事情棘手。反過來若能利用喇嘛,則除去阿合買之後,便可諉罪於喇嘛,使大汗對他們至少寵信大減。這樣,自己固能免禍,又可完成教皇的一部分使命。
移時傳召,馬可大踏步進去,看到孛羅的眼色,隨手把門關上。
經她一言點破,使他有無地藏身之感,囁嚅道:「雪芝拉,你很會胡思亂想,沒有事值得我們驚怕的。」
馬可不知何意,只有不響。
雪芝拉點頭。
在這剎那間,馬可想起了雪芝拉的心願,要他去做畏吾兒部落的達魯花赤。大汗這樣高興,自己若表示願望,想來無有不依。但樞密院是全國的軍事中樞,踏進後飛黃騰達可期,他怎能放棄機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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