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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薩維爾夫人，英國

輪機長性情極佳，在船上以其紀律之溫和適度而備受矚目。這項條件，加上他那遠近馳名的耿介廉潔和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氣，令我急欲雇用他。我的年少時期在孤獨中度過，最好的幾年則受妳柔和溫婉的栽培鼓勵下成長，打下了我性格的基礎，讓我無法克服對於普遍存在於船上那種野蠻行為的極度反感，我始終不相信這是必要的；因此當我得知有位船員同時享有心地善良和受同伴尊敬、服從的名聲時，不禁為自己能夠獲得他的效力而感到特別幸運。第一次聽說這麼個人，是在一樁相當浪漫的事件中，出自於某位一生幸福全拜他所賜的女士之口。底下就扼要地說說他這段故事吧：幾年前，他愛上了一名家境中等的少女，在從獎金中攢下一大筆數目後，女孩的父親答應了婚事。在婚禮以前他見過他的心上人一面，而她卻哭得梨花帶雨，撲倒在他的腳跟前，哀求他饒恕她，同時坦承自己愛的是別人，只是對方太窮了，她的父親說什麼也不肯首肯他們的婚事。我這寬m.hetubook.com.com容大度的朋友再三保證不會為難她，並在獲知她情人的名字後，立刻放棄自己的追求。他早已用自己的錢買下一座農莊，計畫在那裡度過他的下半輩子；可是他將這一切，連同剩下來準備採購農具的獎金全送給他的情敵，然後親自請求少女的父親答應她和情人成親。但老人家自認為對我的朋友負有道義上的責任，斷然拒絕這個請求。我的朋友發現那老父親毫無通融的可能，索性離開故國，直到聽說那少女終於嫁給自己的意中人後才再返鄉。「多高貴的人呵！」妳必定會如此尖叫。可惜話說回來，他完全未受過教育，鎮日像顆悶葫蘆似的悶不吭聲。一種無知的疏忽與他如影隨形，而當他的領導因此而更加令人驚艷的同時，也減損了在別種情況下他必會表現的關心與同情程度。

在這裡，時光過得多麼緩慢啊！周身都被冰雪風霜所包圍，然而我的事業已向前跨出第二步。我租好一艘大船，正忙於集合自己的船員——那些已經受雇於我，個個和圖書顯得可以百分之百信賴，並且絕對擁有大無畏勇氣的水手。

但千萬別因為我發了些牢騷，或者因為我懂得為或許永遠不會經歷苦頭預設某種安慰，就認為我的決心有所動搖。我的決心至死不移，我的航行也只會延遲到天候允許便啟程。這個冬天天氣酷厲得嚇人，但到春天便有望好轉，而且據判斷它會來得相當早，因此我也許會比預估中更快出航，我不會草草率率進行任何事情。妳對我瞭解甚深，足以信賴凡是牽涉到別人安危之事，我必定如臨淵履冰般小心。

但回頭想想更貼近的思慮。是否我將在橫度一片片遼闊無邊的汪洋後，經由美洲或非洲最南端的岬角歸來，與妳再見？我不敢期望這麼成功的結局，又無法承受面對相反的情況。目前請繼續儘可能一有機會就寫信給我；說不定，有些時候，我會在最需要妳的來信打氣時接到它們。我深深愛妳！萬一永遠再得不到我的音訊，務請鍾愛地記著我。

不過至今我仍有一個無法滿足的需求：少了它，此刻的我覺得格外難受得厲害。我沒有朋友，瑪格麗特；當我因成功的狂熱而興高采烈時，不會有人分享我的喜悅；萬一我因失望而苦惱時，也不會有人努力在失意中為我打氣。不錯，我將會把思緒寄託於紙上，但對於情感的交流而言那真不是一個好管道。我渴望能有一個可以與我產生共鳴的人做伴，他的眼光可以回應我的眼光。親愛的姊姊：或許妳認為我太誇張，但缺少朋友的感覺真教人難受。我的身邊沒有一個既溫文又勇敢、襟懷優雅而寬大、擁有和我本身相近的品味、能夠附和或者修正我計畫的人。這樣一位好朋友，對於糾正妳這可憐弟弟的缺失將有多大助益啊！我太過熱中於執行，對於困境又太沒耐心。但對我而言，更糟的是我的知識是靠自修而來的；在我人生最初的十四年，我放蕩胡為和*圖*書、荒廢學業，除了湯瑪斯叔叔的航海書籍什麼也不曾讀過。到了十四歲左右我開始深入瞭解幾位我們本國的大詩人；不過那僅限於在我有能力從這情況下獲得最大益處以前，此後我便察覺到在本國語文之外，自己有必要再熟悉更多外語。現在我二十八歲了，實際上的學問卻比許多十五歲的學生還淺薄得多。沒錯，我想的確實更多了，白日夢的範圍也做得更廣更宏大……只是這些夢想缺乏協調（如同畫家們口中所謂的）；我亟需一位不會鄙視我為浪漫主義者，感情又好得能夠盡心竭力調整我心理的聰明朋友。

我無法對妳形容自己對所從事之事的近期展望有何感覺。那種半是歡悅半是擔驚的戰慄感，是種無法和妳交流的意念；而我帶著這顫顫的感覺準備出發。我將前往那未經查探的地帶：「冰雪煙霧的國度」。不過我不會殺害任何一隻信天翁，所以妳用不著為我的安全，或者我會不會像「古時候的水手」一樣形容憔悴、悲慘地回到妳跟前擔心。見到我的引述妳必會莞爾一笑，但我將揭開某樁秘密。我www.hetubook.com.com常將吸引我對海洋危險的奧秘投注滿腔狂熱的因素，歸因於現代詩人極富幻想力下的產品。我的心靈中有著某種自己不明瞭的東西在運轉。我勤勉奮發、不辭辛勞，恰似一名剛毅堅忍、埋頭苦幹的工人；但除此之外，在我所有的企劃中，全都牽扯到一股對於驚異神奇的熱愛與信仰。它催促我脫離一般人類的常軌，甚至投向驚濤駭浪的大海，還有我即將前往探險的人煙未至之地。

唔，這都是些無謂的抱怨；在遼闊的海洋上，我自然不可能找到朋友，而在阿干折本地的商人和海員之間也沒有可能；但即使在一顆顆粗獷的胸懷間，也有些人類天生的雜念不相干的情感在衝擊。比方說，我的副手——一個兼俱驚人勇氣與膽識的男子——他瘋狂地渴望榮譽；或者換句更具備個人風格的話說，他瘋狂地渴望在他那一行出頭天。他是個英國人，置身在國家與職業偏見的包圍中，不受教條束縛，依舊保有幾許人類最高貴的天性稟賦。我初次與他結識是在一艘捕鯨船上：發現他賦閒於本市，我便順利地僱用他來襄助我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