疆域
他指一指天空,星辰正在朦朧多風的天空中閃爍。
「遠古人果然跟夏安加人有勾結,」范林安這邊的一個特基蘭人急急說道。
「可是你打算鼓動他們幹什麼呢?」她沒法再壓抑眼淚。「攻上山去?沒有遠古人他們也活不下去。」
「我們會弄清楚這件事,」另一個遠古人插嘴道。「來人哪!」一個哨兵走進來。「去把夏安加族的發言人找來。」
「任何天文學家都能在好幾天之前預測出M級矮星的閃光,然後利用日光反射信號機把消息從庫蘇朗哥傳到各盟。」
范林安完成他那種無法重複第二遍的醜態之後,就把面罩扣上,再朝天射擊兩發子彈。他雙臂交叉胸前,眼看着太陽沒入地平線之下。
「原來如此,那就讓這個猫眼人帶路。妳跟我走在一起,注意後面的動靜,怎麽樣?」
「你似乎很清楚正在圖謀什麼,老范,」她終於承認。
年隆加發出一聲命令,他的羣就會回到自己的營區去。沒多久其他人也跟著散開。
「你們一來就幹跟他們同樣的事,而且比他們高明得太多。你期望他們怎麼辦?吻你們的脚?還是吻你們身上那個部位?他們才不幹!他們也是食肉動物,必然會跟你們拼個高下。」
「不對,只是不可捉摸而已……啊,好戲上場了。」
由車窗望出去,戴小珊可藉着月亮瞥見他們,在高低起伏的地上有一大堆模糊的影子在滑動,偶爾可見到矛頭的閃光。由於引擎的聲音不很大,她還能聽見他們彼此呼叫,以及低沉的獸蹄聲。
「爲了變魔術和慶典節目我們的確出售烟火,夏安加人跟我們買了一大批,我們並沒追問原因。我們沒有規定限制一次能買多少數量。他們必然是自己把火藥倒出來,用來攻擊你們。」
這三位官員一言不發,只領路往城堡深處走去,所到之處羣衆都立刻變得鴉雀無聲。戴小珊這時眞有一種大叫大嚷的衝動。
由於翁羅布的眼睛比人類更能適應黑暗,進入儲藏區之後就由他在巨大的黑影中穿梭帶路。交通工具都停放在此地,有四輛地面車和幾架輕型飛機。除了這些之外,這個長條房間還存放着艾斯比蘭製造的特殊研究設備,它們就是要探測出拯救這個行星的方法。這些裝備絕大部份都被搗毁在地上。
「衝……啊!」范林安帶頭往前跑。幾個特基蘭人向他圍攏,在黑暗中揚起金屬及打磨過的石頭。地球人的槍管冒出火焰,一個土著慘叫一聲。另一土著衝上前握住槍把他硬往下拉,范林安奮力想把他摔開,但是這人相當頑強。范林安把他甩來甩去,阻擋其他人的攻勢。
范林安面露不豫之色。
「部份對。這並不是說有人期望你們隨時隨地都要準備跟人打一場。要是沒人冒犯你,你並不會故意去找人吵架。不過你們的行爲方式就整體來說實在叫他們沒法瞭解。他們認爲你們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頭,所以相當藐視你們,但是他們並沒存任何惡意。
「我看見了,」一位年長灰髮的戰士冷冷地說道。
范林安瞧太陽一眼。
那個特基蘭人敏捷地越過平原跑過來,肩上扛着他剛獵到的小動物。他的穿着跟夏安加人完全不同:頸項間掛着化石貝殼,藍色的毛皮織得比較寬鬆,上面有阿凡哥族及羅古雷拉盟的標誌。腰帶掛着一個皮袋子,裏面裝了一些液體。
在戴小珊說話的時候,年隆加和其他人都陷入全然的沉默之中,她話中的意思並不難瞭解。
年隆加懷疑地問道:「你們是想找我們庇護?」
「你期望他們會說出來嗎?」她停頓一下才說道:「卽使你們去搜索綠洲也不會發現那批東西。他們並沒用這批武器抵抗我的攻勢,可見它們並不在這兒附近。多半有人立刻把它們帶走,運到雅哥拉的勢力範圍,後來就分給大家。」
戴小珊舔舔嘴唇。究竟這個白痴以爲他在幹什麼?他在一個月之前連這個星球都沒聽說過,來此地還不到一個禮拜。說實在話,他對這個行星的瞭解完全來自於她,而且就在過去的十幾個小時裏。他居然自認爲知道要幹什麼?如果他不是撑多了,就是這個宇宙已經沒有正義可言。
「原來如此。跟那邊的蠻子聯手對我們有什麼好處?我們只需要等候援助的人到來。」
當年隆加弄清楚他的意思之後,就以非常坦白的口吻問道:「那他對我們的土地有什麽需求呢?他想得到什麼利益?」
「他怎麼說?」范林安追問道。
「也許會,也許不會,等着瞧吧。現在先別作聲,讓我仔細想想。」
「告訴他,」范林安道,「我願意徒手跟他們最強壯的人打一場。由於我一定要穿着外套,這能防止他咬我,所以他可以使用武器。刀劍可以穿透外套,這夠公平了吧?」
「那代表弓箭手對翁羅布的一項侮辱,」戴小珊怏怏不樂地解釋道。「他在和平儀式還沒完成之前就放下武器,這暗示翁羅布微不足道,不值得他們顧慮。」
「嗯,那個我知道,不過詳情我不很清楚。妳大概還記得,我到此地才幾天,就在發生動亂之前。
范林安用力捶門,使它震顫不已。
「不過我認爲妳忘掉一件事,那就是知覺性智慧只是整個自我的一小部份。要瞭解全部才能幫我們得到所要的東西。
由於要防範外界嚴酷的環境,人類居住的區域有極堅強的裝甲,要攻入這個地方就不會像進入機器區那麼簡單。但是那些厚牆又再度崩裂……
一聲巨大的爆炸傳過來,她聽見桌頂上小東西發出碰撞的響聲,床舖也搖晃得很劇烈。接踵而來的是雷鼓齊鳴般的喧嘩聲,像是金屬受到極重的撞擊,架子上的東西全都打翻在地上。攻擊者顯然已經炸毁機器區,而且蜂擁而入。怪的是他們從那裏弄來的炸藥呢?
一個土著從缺口跌進來,如果他閉住呼吸,可以忍耐一會兒地球化的大氣和温度。由於特基蘭的大氣壓力較大,空氣正急速地越過他衝進拱頂内。這個土人很矮壯,彎曲着身子好像他手持的弓。他的瞳孔很大,如猩眼一般呈分裂狀,在螢光板照耀閃耀發亮。
「憑你……沒土地的人?」這位領袖也抑制住自己。「哼,我們之間已經交換過和平,現在沒時間再取消它。不過我們幹古人會防衛自己的牲口和草原,不需要幫忙。」
修長的陰影在地面各處搖曳,而且帶點不太自然的黃銅色。強風把灰塵及枯葉從地面吹起,火堆幾乎被壓熄。營帳一直抖動不停,後來發出如雷般的吼聲。
「哦,原來如此。這羣傢伙眞夠粗魯,連同一盟的人都沒法把和平看成理所當然的事。可是他們爲什麽要對翁羅布表示惡意呢?難道他爲我們做事並沒增長威望?」
「哦,所以特基蘭的羣跟人類的家庭差不多,這只是個普遍化的現象,對不對?我認爲較大單位的組成方式就不一樣,這要視文化情況而定。」
「妳只能年輕一次。妳的意思難道還要一個像我這樣可憐的老頭子表現一下怎麼樣才算年輕嗎?」范林安色迷迷地望着她。「好吧,那就看我的。」
最後阿古羅結結巴巴地說道:「可……可……可是妳……說過……我以前親口問……過妳,妳否……否認有……有任何多餘的……」
范林安已經吃完,打個飽嗝,又用指甲尖剔牙,雙方突然陷入沉默中。戴小珊一直企圖迫使自己別太想家。經過很長一段時間之後,范林安一拳捶在控制板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沒有。我只暫時給他們一個共同目標而已。他們相信我的話,以爲眞有武器留在拱頂裏。如果妳的心智程度跟他們一樣,就會發現這種事最容易相信。
「如果你們夠文明就會這麼做。讓我瞧瞧你們儲存的食物。」
「妳聽着,我需要康古酒,順便做點皮貨生意就更理想,各族的人都會把這類東西賣給我。我們造好氮固定工廠之後,就可以把氨和硝酸鹽賣給他們,雙方以物易物。他們需要這種東西使土壤肥沃——他們也需要培養氨固定細菌,方法由你們去教導——等農作物產量增加之後,他們就有能力買更多的氨和硝酸鹽。
「乾肉、乾菜、乾……乾死人啦!」他悲慘地嚎叫一聲。「連一罐魚子醬都沒有?你們存心想要我乾癟死嗎?」
戴小珊抬頭張望,太空船像上升的星星一般閃過,很快就消失無蹤。「他們沒看見我們,」她麻木地說道。
翁羅布也走過來。
「他們永遠預料有麻煩,」她說道。「我跟你說過不是嗎?這是個很愛爭吵的種族,他們沒戰爭,但是血腥的打鬥還是非常多。不過他們今天保持戒備只是例行性的,很明顯他們打算跟同族的其他羣一起紮營。像這麼大規模的牲口需要全幹古族的人才能控制住。」
「啊?爲什麽?」
「差不多一年,我是個生物技|師。」她決定最好還是對他擺出一副笑臉。「當然啦,艾斯比蘭人的任務計劃已經執行好幾年了。」
「除了我和這個漂亮女孩之外,所有的人都已經安全撤退,所以他們一定會知道這件事是夏安加人幹的。我們的人在此地已經經營很長一段時間,對於這麼好的賺錢機會竟然損失掉當然會很惱怒,必定責怪遠古人利用夏安加人當報復工具,說不定會把這整座山炸成一團飛灰,除非夏安加人事先能編造好一個天衣無縫的故事,這才能洗清遠古人的嫌疑,對不對?
她嚥下一口唾沫。
他雖然是個極可厭的老怪物,要是他死了,她可就變成孤零零一個,這個念頭使她感到很恐怖。
她挪開一點。
騎士們很快就離開,翁羅布也轉回來。
「嗯……我倒是在橋牌桌上見到不少可怕的流血事件,不過沒錯,妳總算弄懂了。在此地,羣是自然生成的東西,就像人類的家庭一樣。族呢,因爲都有血緣關係,所以只比羣差一步。也許它們能激起一個特基蘭人就像國家能激起一個地球人一樣。可是盟呢?免談?那是爲了方便才產生的安排。
「我就知道。它太熱,氧的成份也太高,何況還有水蒸氣。索拉星的人聞到這種氣體就會覺得噁心,所以我確信它也能對這些傢伙產生同樣的效果。告訴他們很快就會復原。」
「女孩子。」他狐疑地嗅一嗅咖啡。「沒加一點白蘭地在裏頭?經過這一番折磨,我們需要一點白蘭地。」
這個特基蘭人沒有范林安高,但跟他差不多胖大。毛皮底下肌肉墳起,在他向前進時獠牙閃閃生光,他的戰斧握在右手,鐵質短刀持於左手。其他的人都向後面散開,圍成一個很大的圓圈,手持武器保持警戒,個個眼睛都瞪得老大。翁羅布把戴小珊扯到一邊,手顫得很厲害。
一個穿着夏安加裝束的瘦削特基蘭人走進房間裏,他雙臂交叉胸前,對羅古雷拉人怒目而視。
「呃……翁羅布的解釋不太容易懂,主要的意思就是說爲我們做事的人都沒有土地。這也就表示他們都不再利用祖先傳下來的狩獵區域維生。這是一種非常有損體面的事。
她被拂曉的光輝驚醒。紅色的太陽從東邊爬上來,那種光芒就像快燃燒完的煤。比起從地球上看太陽,或從艾斯比蘭看派克斯,這裏的太陽直徑要小一半,光芒並不耀眼,在低窪之處仍然是濃密的陰影,地平線也消失在黑暗中。
「這並不是說同一羣或者同一族就個個和氣,大家感情像蜜一樣甜。人類也會起家庭風波和鬧內戰,何況特基蘭的好鬪本能仍能比我們強烈,所以常常發生爭執,和流血事件。不過那都是小規模的,不能看的太嚴重。
「這樣一來自然會在遺傳上造成一些影響,遠古人有一種獨特的心理型態,非常保守,智慧也特別高,比其他族人高出很多。」
「你在說什麼武器?」一個委員插嘴道。
「族是由十到二十個羣集合而成,它是個合作性的團體,其中每一羣都可以追溯到同一男性祖先。他們控制相當大的區域,在這個範圍之內,他們跟隨牲口前進。
「妳說他們是獵人,不是放牧的人。」
「不錯,叫『康古』。在這個半球的大部份部落都會造這種酒。他們培養一種漿果和另一種能提供纖維的植物。他們並不善於農耕,主食是肉類,除了遠古人之外都是遊牧民族。不過他們會在一些土地上撒種,時間到了之後,就會回來收成。」
「這是個很殘酷的宇宙。那也正是我們艾斯比蘭所堅信的一件事……所有的生物應該聯合起來跟宇宙戰鬥。」
「要是我們太貼近敵人,行動也會受到限制。他們很可能天天來騷擾我們,或者設下陷阱,要不然扔個土製炸彈之類……反正辦法多得是,卽使我們躲在車裏一樣可能被殺。
特基蘭自轉一圈大約要三小時零幾分鐘,地軸的傾斜角爲八度。當車子停下來的時候,夜色仍然很深。目前距離庫蘇朗哥市有一百公里,三個逃出來的人就地紮營。
「別開槍,那是翁羅布。」
「啊,對了,那些待在山上的人。把他們的事告訴我。」
「我承認對你來的目的感到很困惑。你賣香料和雜貨對不對?可是這兒沒有任何東西是人類會喜歡的。我們可以消化一些蛋白質和其他的有機化合物——這些東西並不是全部有毒——不過這兒缺乏我們需要的成份,像某種氨基酸之類,而且味道很可怕。」
「我剛才告訴你,本地的農業文明已經被摧毁,其實情況比這個還糟,據我們從地質上的瞭解,氮固定細菌已經完全毀滅。它們沒法在酷寒中生存,所以已經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平衡氨的氧化。
「你問我爲什麽要走到發亮的太陽底下去?這就是要告訴你,我一點也不怕它冒出的火焰。我向你們的太陽吐口水,它嚇得吱吱叫,也許以後再也不敢出來。
「除了遠古人之外。我相信他們已經明白……」
「不錯,大部份極落後的蠻人都沒有比『羣』更大的組織。不過庫蘇朗哥社會這是我們起的名稱——也就是結盟的那些人,他們的組織最大,文化也最進步,勢力範圍涵蓋北半球的一大半,其中結構非常複雜。
「這時候我的工廠也會賣給他們工具和機器之類的東西,他們就會照你們所希望的方式逐漸文明起來。在所有的這些交易之中,旭日香料酒類公司都會得到相當可觀的利潤。」
她幾乎可以看見羅古雷拉人的人心沉下去,同時也憶起范林安所提起的本能。要一個特基蘭人解除武裝等於是象徵性地把他閹割。他們個個面色凝重,重重地把武器摔下,下了坐騎之後就挺着脊梁跟在范林安後面。
「沒有,除常你願意把昨天發生的事稱爲戰爭。在正常情況下,各盟中的獨立單位可能發生衝突。但是沒發生過任何有組織的戰鬥。我認爲他們在經濟上沒有能力維持軍隊作戰。」
稍後他們驚動起一些牲口,那是伊茲魯,駝峯尖尾,體積像地球上的牛一樣。它們的數目至少有數千頭,戴小珊根據以往的經驗估計,由於牧草非常貧乏,它們必須分佈在好幾平方公里之內。
「我來此地不是要搶你們的土地或者獵物,」范林安以阿諛的口吻說道。「我只要想談點生意,雙方都能得到優厚的利潤。當然啦,這些人彼此也交換貨品,不過賺的錢比這一回要差得遠。」
「不用介紹秘書和聽差,」范林安道。「我們直接去見老板。」
「哎喲我的媽!」他大叫一聲。「累了大半天,居然沒有一杯威士忌安慰我這層可憐的老皮!」
「嗶!嗶!」范林安撳撳喇叭,車子猛力朝前衝過去。
「這幾年來,沙漠向各處擴張……而特基蘭年只有標準年的十分之六。進化的過程非常艱苦,希望能適應這種改變,但是改變的步伐對它來說實在太快了一點。我們估計過,所有較高級的動物——包括土著在內——會在一千年之內全部絕種,在一萬年內這裏不會再有生物存在。」
「哈哈,這時候我范林安就動腦筋了,也許有機會跟索拉星建立一項小小的交易,對雙方都有好處。可是我在地球上沒有信得過的人能派到這兒來,只好親自出馬過來看看光景。唉,這麼孤獨多可怕!」范林安噘起嘴來想表現出心中的痛苦,一隻毛茸茸的手偷偷越過桌子,覆蓋在戴小珊的手上。
她遲疑一下才把謊話傳過去。所得的反應非常恐怖,整個營地幾乎沸騰起來。衆人跳躍不休,高舉起長矛,像野狼一般嚎叫。只有年隆加靜坐在那裏,但他的毛髮也根根豎立。
「你們這些連白螞蟻也不如的膽小鬼,讓我們進去!」
當他駡的話越來愈粗的時候,戴小珊已經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她用拳頭猛捶他的後背,力量強得就像他在打門一樣,他終於停手轉過頭來。
現在哨音又在她的研究站外響起。
「你自己想想,如果人類帶着武器在各處活動,他們的興趣在於各族和各盟之間的和平,卽使雅哥拉人擁有一些槍也成不了氣候。
「我剛才已經說過,我們並沒廣泛地進行過異星文化調查,甚至區域性的也沒有,」她說道。「但是我們的確知道一點,在這個世界的每一處都有相同的基本社會單位,我們稱之爲『羣』。此地的性別比率是三個女性對一位男性。在一羣裏當然有個最年長的男性,他有幾個太太,未成年子女全跟他們住在一起。
但是地球人絲毫不爲所動,最後年隆加不得不打破這種沉寂。
天空是深紫色,沒有雲彩,但是南邊黃沙滾滾,好像起了一陣暴風。再仔細看,荒瘠的平原一直往前延伸,偶爾有些灰色的植物,到處都是巨大的岸石,冰冷發亮的凍原就在北方不遠處。一隻兀鷹從他們上方飛過,它的羽毛看起來很像皮革。
翁羅布咬牙地切齒大叫:「這話一點也不錯!」
「他們……」她的聲音噎住。「快走,我們去跟他們會合。」
「好吧,我讓你嚐一口。」
「差不多了吧,」
「我們能嗎?」她滿懷疑問地說道。「他們處處都防禦。他們能儲存的物資也可以撑上很長一段時間,我相信要比……要比我們能持久。」
「你要叫我什麽我根本管不着,范先生,」她以最冰冷的口氣說道。
阿古羅惱怒地瞪她一眼,然後又對年隆加說道:「在前次的攻擊之中,夏安加人的確獲得相當多的金屬,可以用來製造不少上好的刀劍。可是這些不會使他們的力量增加太多,足夠去侵佔新的土地,事實上他們目前並不迫切需要新的地盤。
「我才不會。」
「哦……」他審視她好一會兒。「你們艾斯比蘭人都是些理想主義者,我聽說過。你們的祖先到那個行星上去之後,就想把它造成像烏托邦似的社會。所以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你還想爲每個人做點好事,對不對?你們協助這個行星的任務並不是爲了圖利,只是想使自己覺得舒服而已……」
「哇!這是什麼地方!簡直是活地獄!妳在這兒待多久了?」
「我們可以利用比較笨一點的方法促進所有的東西,結果能在十年之內開始產生出來。事實上我們不得不這麼做,不然細菌所產生的任何效果還會被死亡蓋過去。
「哦,對,對,」戴小珊疲憊地在他旁邊坐下。「他們跟康蘇朗哥市的關係主要建立在報酬的交換上,我以前跟你說過。」
各羣的首領緩步走到營地中央,形成一個圓圈,未婚的年輕人在他們外圍也組成一個圈子。年隆加從懷中掏出一個銅號角鼓吹幾聲,衆人的長矛也舉向和_圖_書天空,刀劍和戰斧跟着抖動不已。特基蘭人開始舞蹈,隨着太陽輻射的增長,他們跳躍的速度也愈來愈快。年隆加突然又吹幾聲號角,一陣箭雨向太陽呼嘯而去。
但是戴小珊所注意的是年隆加。這位領袖考慮了好一會兒,又與同來的人不斷交換眼色,最後才說道:「對,這種非常可能。至少一個人絕不會想冒被人欺騙的險。在另一方面,也許荒年下一次就會落在雅哥拉的土地上,那時候他們必需遷徙到別的地方……只要閃光的預測出一次錯,我們的實力就會削弱很多,一定沒法抵抗侵略。」
「哦,就告訴他們,我要必須進行一項……在你褲子都被敵人打掉的時候,軍事公報是怎麼說的?爲了戰略上的原因,有計劃地向後方轉進到預定地點。」
這輛車子的來臨引起每個人注目,他們並未奔過來,只緩步向前,裝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哦,對了,」阿古羅捋捋鬍鬚。「我瞭解妳的想法,天女。那很自然。萬一你們又有人到這裏,指責我們這件事,本委員會還是要把原因解釋清楚。
「那是趕過來的牲口,」翁羅布道。「開到那邊去,天人。」
她正要轉身出門,忽然想到其他人不知怎麼樣了。這裏並沒裝通話器,只有二十來個人住在拱頂裏並不需要這種東西。她抓住通往隔壁房間的門柄,門却紋風不動。
「記住,從任何角度來看,盟都不能算是個國家,所以我敢打賭他們沒法瞭解你們的意思。利他主義完全超越他們心智水平之外,講那種東西只會使他們產生懷疑之心。
「你爲什麽要向太陽挑戰?天人以前從來沒做過這種事。」
「現在我們可以稍微友善地談談,」他微笑道。
太陽星體上的火焰仍快速滋長,亮度也跟着增加,此時用人眼直接觀察還不會覺得太明亮。在戴小珊的感覺中,那就像威力無比強大的蛛蜘網,它正在形成,很快就會把所有的東西捕捉住。雖然她以前也見過這種奇異的景象,却發現自己緊捏住范林安的胳臂。這位鉅商把烟斗裝滿,很悠閒地吞雲吐霧。
范林安強迫對方鬆開刀子,一脚踢到老遠。他放開庫沙羅,但是這個特基蘭人還沒站直,肚子上已挨了重重的一拳,他痛得彎下腰去。范林安仍然毫不容情地一拳接一拳捶下去,直到庫沙羅軟癱下去爲止。
將近傍晚的時候,一座森林出現在眼前。它蓋住盧班巴魯山脈的低層部份,阿摩尼亞河流彎彎曲曲地從那兒經過,滲出的水份使土壤稍稍得到一點濕潤。
正如她對范林安所說的,戰爭並不是特基蘭人能接受的東西。不過她並未直接把全面戰爭的觀念傳達過去,只提到大規模遷徙的狩獵場。像這種事在一個垂死的星球上相當常見,因爲一個區域變得完全荒蕪之後,上頭的居民不得不遷移到別的地方,否則就得坐以待斃。
「讓他說出來聽聽,」遠古人道。「反正要打仗有得是時間。」
「妳要明白,」范林安以教訓的口吻說道,「我在這個世上活得並不久,但是我到過很多地方,也閱讀過很多地方的報導,那是幹我這一行必備的條件。在這些報導之中經常出現類似的情況。對於特基蘭人我已經得到足夠的線索去猜測他們心智的基本型態,這就是類比的好處。
他們踏着黃昏走下山,背後歡呼之聲響徹雲霄,山下的人也升起營火歡迎他們歸來。也不知怎麼回事,戴小珊覺得這些火光要比任何時候都光亮很多。在西方平原展現出無與倫比的美麗景色,那是她與范林安逃命的所在。在以後的幾個禮拜裏他們要等候太空船到達,多等一段時間也無妨,她心想,事實上必定充滿樂趣。
戴小珊把話傳過去。年隆加顫抖地說道:「我聽說過像這樣的故事,何苦一定要把你們呼吸毒氣的事證明給那個可憐的傢伙看呢?」
「也可以這麼說,不過他們一直保持詭秘遠離的態度。他們計劃這次攻擊顯然有一段時間,並且鼓動夏安加人,提供火藥炸開我們的拱頂。我仍然沒法想像出其中的原因。不過在我們解釋要如何拯救這個星球,使他們不致於滅種的時候,他們確實相信我的話,這一點我很確定。」
稍後她瞧出來一個帶着尖刺的黑石矛頭,一把彎刀,一支鐵質的匕首,這些兵器都握在手中。營地後方的樹林被風吹得颼颼作響,她還聽見伊茲魯在黑暗中漫步時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吼聲。她覺得嘴有些發乾。
「並沒這種必要,」范林安道。「我們會由別的方法得到利潤。在一路上我曾經問過這位女士有關此地的事,她解釋得非常清楚,我不妨告訴你們。呃……小珊……妳接下去。他們的化學知識不夠,我不大確定要怎麼樣才能讓他們瞭解那個槪念。」
「哈!」他低吼一聲。油膩膩的黑髮很仔細地燙成及肩的髮髮,當他的頭由一側轉到另一側,髮髮也跟着擺動成波浪。他的髭鬚上過蠟,看起來異常堅挺,眞像到處亂刺的牛角。
在一瞬間兩個特基蘭人陷入怒目而視的狀態中,年隆加的矛頭已對準翁羅布的咽喉。稍後那位阿凡哥族人略略退後一些,以倉促的口吻說道:「我們是客人,下次吧,年隆加,這件事非好好談談不可。」
哨音再度響起,音量強得足以穿透灰泥、金屬、隔音板,一直到達她耳中。她在黑暗中坐起來,喘着氣想分辨出是什麼意義。
「什麼?你在打什麼主意?」
「當然,」這個夏安加人和年隆加互相狠狠地瞪着。
「所以我們一定要在庫蘇朗哥的旁邊建立一個堅強的據點,使他們沒法攻下來。這表示我們需要盟友,所以妳說的沒錯,我們一定要去找妳朋友的族人。」
范林安那柄已相當陳舊的手槍此刻已握在掌中,他以臥姿向前發射,牆裂口處的幾個人影紛紛向後栽倒,更後面的一些人立刻隱藏住身形,但是吶喊聲仍然不絕於耳。
一個艾斯比蘭籍的技|師繞過廻廊跑過來。
「所以說,我們這些具有智慧的人類並不高明,生來就具有殺戮的本能,但是並不挑嘴。我們一直保持雜食的習慣,在必要的時候吃草根樹皮也能活下去。雖然滋味不大好,可是我們確實有這種能耐。我們的祖先一直吃樹上的果子,偶爾抓抓同伴身上的跳蚤當點心,在很久很久之後才變成獵人,由此可見。
「妳以爲你們政府能做得到這一點,呸,免談!政府就像蜉蝣一樣不持久,任何意識型態或者情緒上的變化都可以使整個計劃泡湯。不過在私人行動之中,每個人都跟別人的收入休戚相關,這是穩定不變的。政治一向是朝來夕去,但是貪婪之心却可以持續到永恒。」
「哼!」當范林安聽完翻譯的話就怒斥道,「問問那個假冒偽善的老河馬,他爲什麽首先找我們的麻煩?」
「趕快起來,」范林安喘着氣命令道。「我們沒工夫在這兒磨蹭。」
「所以說啦,羅古雷拉人,要是夏安加人隨時可以敲詐遠古人,你們還能期望遠古人多公平無私呢?在這個情況之下,你們需要人類來維持平衡。」
戴小珊對此世界從未感到像目前這樣冰冷和黑暗。她騎在一頭長角野獸登上山徑,身下必須鋪着極厚的毛氈才能防止人類的體溫傳到動物身上。狂風仍在空曠黑暗的天空中呼嘯,像拳頭一般重重落向她。翁羅布走在她前面,矛尖上綁着一小面旌旗,也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不過在幾千年之前,特基蘭已經渡過轉捩點,剛好有足夠的氨喪失掉,使溫室效應大量減低。一旦温度下降,愈來愈多的氨轉變爲固體,並且沉到下層,這使它更不容易再融化掉。
她不敢露出怒意,只好乖乖把話翻譯出來。
「可是天人爲什麼希望在此地建立據點?」阿古羅反問道。「你們的目標是想取代庫蘇朗哥市的合法功能?絕對不行,你們如果眞想這樣做,那得把我們山上的每個人都殺了才辦得到。」
「把他們說的話翻譯給我聽,」他發出命令。「每一句話。告訴我他們耍武器的笨姿態究竟是什麼意思。」
「你們缺乏的另一件東西就是領土,」他說道。「在地球上的動物還有一種本能,就是向外擴張,並且護衛自己佔下來的這片土地。人類就是這樣。
戴小珊把通氣管又接好,范林安縱聲大笑。
閃光繼續膨脹,它已經變成位於太陽邊緣的火舌,正急遽地跳動。它的大小跟太陽差不多,發出大量的橙色光芒。但它仍在增長,變成耀眼的亮黃色,風勢也愈來愈緊。
「我猜想那些老狐狸已經繼承祖先傳下來的知識,就像巴比倫人瞭解行星運行一樣,對……喲,說曹操,曹操就到,好戲上場了!」
「是啊。如果遠古人這麼說,那就錯不了,」戴小珊強調。「要預測這種事並不難,只要有一副用烟燻黑暗眼鏡和一個原始的望遠鏡,就能觀察太陽的表面。由於光線很暗,太陽黑子和閃光現象都很容易觀測出來——不像G型的恒星——而且它們的型態非常明顯。
他尖叫一聲,范林安已一脚踩在他背上。
「我們至少還有幾個同伴,」她說道。她雖然知道這種話有點像白痴說的,但她寧可沒話找話,把強風壓下去。
每個人都穿着太空衣,快步奔到交誼廳,那是固定的會合地點。她也立刻加快脚步,范林安緊跟在她後面,每踩一步地面都會震動一下。特基蘭的重力跟地球或艾斯比蘭都差不多。
「在另一方面,特蘭基在他們還用四隻脚走路的時候就養成肉食的習慣。不過他們並不是優秀的肉食動物,因爲他們沒有特長,例如很銳利的尖爪,咀嚼器官也相當弱,儘管比人類強一些。
「植物性生命受到極爲嚴重的影響,你大概也可以想像得到。如果缺乏二氧化碳跟氨去增強它的組織,它就沒法長大。動物性生命也連帶遭殃。像地球大陸那麼廣大的區域幾乎在一夜之間就變成完完全全的荒野。
「讓這位偉大的天人通過,他特地屈就來到這裏,要跟你們的族長講幾句話。」
「我認爲他說得對,」她說道。「我們最好的機會就是穿過機器區溜走去。看起來現在那邊好像沒人,我們最好趕快過去。」
一個土著已繞過廻廊跑過來,范林安霍然轉身,戴小珊把他的槍推開。
「翁羅布來了,」她大叫一聲,手一抽連忙站起來。他來得時間眞巧,她心想。
戴小珊臨時捏造出一些說辭。「太陽發亮對我們地球人沒什麼危害。我們常常提到這件事。難道向我們提出過這種問題的人都不在這裏?」
「肅靜?」范林安暴喝一聲,石牆發出無數的廻聲。兩個哨兵衝進來,他們看見槍的時候立刻想縮回去。
「使整個過程商業化還有一樁好處,」他沾沾自喜地告訴她,「就是每個人都能從那裏頭賺到錢,這可以保證讓工作持續下去,最後到達拯救這個行星的目的。
「哦,那太好了,」戴小珊鬆口氣,又回到座位上。
他們進入機器區,戴小珊被一具屍體絆住,往前踉蹌一步,她嚇得混身發抖。難道這人眞是她親手殺的?
「我們在山上的人早就想到這一點,並不希望見到有這種事發生。遠古人最關心的事就是保持各事物之間的平衡,如果天人離開,他們所危害的平衡關係自然而然會恢復。
「呃……他們會相信你的話?」
「不錯。這一點毫無疑問,不過妳只要把我剛才的話轉告給這個老傢伙就行了。並且跟他說,由於遠古人在背後撐腰,而且提供火藥,夏安加人爲了奪取槍枝什麽事都幹得出來,問他我的話合不合理?然後再告訴他,這件事表示山上的老頭們必然跟夏安加所屬的那一盟站在一邊……他們叫什麽盟來着?」
地面車的外形像個長箱子,前後各有四個車輪,後胎的紋路可以防滑,加速器的電源非常充足,儲存的能源足夠在嶇崎的地面上行駛數千公里,而且能使車內保持地球環境約一年的時間。
「當然啦,他們做這些事的眞正目的是產生盈餘,這才能購買現代化的裝備。像槍枝就是特別需要的東西。具有狩獵本能的人不可能拒絕買槍,爲了要得到這些東西,他也會花些時間經營農業。
這個特基蘭人顯然已把手槍的子彈耗盡而且丢到一邊,此時手中正提着一把戰斧。三個土人在後面追他,手中持着長刀和短斧,他們的皮上衣都有夏安加族的圓及方形標誌。
頃刻之間,所有的人都加入戰團,刀矛並下,槍口也不斷冒出火光,大家展開瘋狂的肉搏。偶爾戴小珊可以辨認出翁羅布的尖吼聲,那是阿凡哥族特有的戰鬬呼號。
戴小珊把他的話逐句傳過去,並且讓幹古族的領袖親自證實人類很不好惹。范林安趁衆人正感驚訝之際,又迅速展開口舌上的攻勢。
夏安加人正在外面忙着殺戮我的本地助理們,還利用火藥炸毁護牆,戴小珊心想。
「噢,不會,不會,我范林安絕對不會爲這種事死掉。等我到了一百五十歲的時候,我打算讓個吃醋的丈夫一槍打死。到外頭涼快涼快還不算太糟,反正只有幾分鐘的工夫,我還抗得住。不過把阿摩尼亞吸進肺裏,那滋味實在太恐怖了!」
「這些遊牧盟也維持一種經濟型態,介於古代蒙古游牧部落跟美國印第安獵牛部落之間」她解釋道。「他們並沒眞正飼養『伊茲魯』或者『班巴羅』。以往他們曾經這樣做過,那還是冰河期來臨之前的事,不過現在土地沒法供應那麽多牧草。不過部落的人對牲口的遷徙還是進行某種程度的控制,把比較好的選擇出來,而且保護它們,防備受到其他掠食者的侵害。」
翁羅布愉快地笑道:「我們已經被當成朋友。」
「你怎麼說,老兄?」他喘着氣問道。
「隔代比較長的大動物進化的速率要比小動物慢得多,這是一定的道理。由於各族承受不起這種損失,所以碰上像現在這種閃光季節的時候,他們要特別留心看守牲口,並且強迫它們進入有樹蔭的區域。在這種地方,灌木叢可以絆住動物,防止它們驚惶逃竄。」
「小珊!」他叫道「范先生!你們……」
「各盟之間沒有戰爭?」范林安道。
「索拉星的運氣比較好。它比特基蘭略大一些不是嗎?大氣密度也高一點,所以能保存住比較多的熱能。在那種世界中溫室效應要視二氧化碳和氮的蒸氣而定。
那是因爲我害怕的緣故,她心想,我已經陷身在一個活生生的噩夢中。她的神經和肌肉仍然發生功能,但是心思已經停頓。她先穿上貼身的工作服,再罩上沉重的外套。她又戴上薄如皮膚的手套,把上面的電線與外套連接。
「好了,」范林安道,「我一揮手的時候,妳就把通話器的音量開到最大,讓他們每個人都能聽到。告訴那些自稱爲男性的人注意瞧着我,如果他們有膽子的話。」
「外頭在搞什麼鬼名堂?我還以爲妳已經得到土人的信任!」
「你們到這兒來幫他們忙就是一件怪事,說穿了你們全是些驢頭驢腦的傢伙!打一開頭的時候你們就該深入研究他們的心理,愚蠢的行星學可以慢一步……」范林安的尾音拉得很長。他搖搖頭又催促戴小珊翻譯。
范林安在他面前立定脚步,戴小珊緊靠着范林安,發現年隆加正凝視她。翁羅布蹲在她脚前,衆人竊竊私語,好像暴風雨卽將來臨的前奏。
「這麼多?那密度一定很低,缺乏金屬。」
庫蘇朗哥山像個巨怪一般矗立在平原上,到處可見陰晦的峭壁,斜坡和冰川夾雜其間,崎嶇的山頂剛好把太陽遮去部份,顯現出險峻的稜線。
「唔,首先要提到的是這個星球本身,這是個很不尋常的行星,我的意思並不是指它的實體方面。它是一顆M型矮星的行星,距離大約是半個天文單位,質量比地球多百分之四十。」
阿古羅瞪着范林安的槍口,一動也不動,稍後才說道:「你挑撥離間的技巧非常高明,陌生人。你以爲我們能讓這麼危險的人活着離開這裏。這些族長們既然已經變成你們堅強的盟友,那也不能留下活口。」
「哦,這一點我已經考慮到。我們需要很多本地籍的業務代表和職員,他們當然得能夠精明,能記帳和擴張業務範圍等等。這麼一來,大部份年輕的遠古人都有差事幹……遠古人這個稱呼實在很好笑……
他眞以爲她會任他拖下水?
「我的漂亮金髮小姐,我范林安可以向妳保證他們每一個字都會相信。」
西邊和南邊都是一望無際的平原,薄薄地長着一層灌木叢,看起來不像地球上的山艾樹叢那麼茂密。北方遠處立起一道黑牆,那就是庫蘇朗哥山脈,崎嶇的稜線與銀河相輝映。
「不過對食肉動物來說,這種本能就變得非常非常強,因爲它們要是被趕出有獵物的地方,它們可沒法靠樹皮草根活下去,這就死定了。
「現在我們得殺出一條路來,」他毫不悔恨地說道。
「當然啦,」他邊想邊說:「他們不會搜整個星球。他們知道我原來在庫蘇朗哥那個臭烘烘的地方,所以會在那邊着陸。我猜那些老不死的——不管他們叫什麽——已經相當文明,對星際間的事務不會不瞭解,他們很可能會編造一個故事把調查人員騙走,除非我們躲在附近先跟他們取得連繫。
「開門!」他大吼道。「天打雷劈的,搞什麽把戲?」
「哈!」范林安突然站起來。「快把我的裝備拿來!」
「好了,這樣一來,在以後的很多年裏夏安加——透過他們,整個雅哥拉盟都在裏頭——必定會跟庫蘇朗哥城保持密切連繫。要他們負起全部責任,他們不可能不要代價,對嗎?
范林安和年隆加面對面站着,這位土著領袖異常緩慢地說道:「你已經證實說過的話。天人。對一個無地者來說,你打得很好。我也很感謝你沒殺了他。」
弓弦響處,一個帶刺的箭頭已劃破他的太空衣。頃刻之間,空中似乎充滿羽箭、飛鏢、長矛,這些殺人利器全由黑暗中冒出來。范林安連忙用自己的身軀把戴小珊遮住,那位技|師拔脚沒命地往外跑。
那位戰士往側面跳過去,幾幾乎被車撞到,其他人試圖上前攻擊他們。戴小珊瞧見一人的嘴中含着骨頭製成的哨子,雅哥拉盟從不使用正式的戰鬥性吶喊,但用音樂伴奏前進。一兩支長矛擊在車子的側面,但此時范林安已經突圍,以一百公里的時速向前飛馳。這羣人仍窮追不捨,好像彗星的尾巴。
「夠了,夠了,」他說道。「現在我們全都看見天上來的傢伙又在製造糾紛,叫警衛進來把他們拖去宰掉。每個人都回自己家去,一了百了。」
他伸出手臂,她伏在上頭啜泣不止,不久就睡着了。
在阿古羅開口之前戴小珊已迅速把話譯完。
「實在不怎麼樂觀,」他說道。「要使他們文明,你自己去辦,只要妳有這種能耐,如果我能平平安安回家,沒被那些看起來挺鋒利的長矛刺個窟窿,我已經很心滿意足。」
年輕的那位露齒而笑,以很炫耀的姿態把弓放下。翁羅布手緊捏住戰斧,年長的人擺出一個近乎修好的姿勢,翁羅布這才放鬆一些。
「耗費驚人,那是艾斯比蘭從事過的最龐大計劃。不過計劃步驟和費用估計都已經完成,我們知道有能力做得到。」
「他們不會再對人類冷眼旁觀,處處感到懷疑,因爲人類已經擺明了要來此地賺錢。懂了吧?」
「在大部份時間他們都是獵人www.hetubook.com.com,不過你要明白一點,伊茲魯和班巴羅在太陽發生閃光的時候會逃竄掉,很多由於日曬過度死掉。其實這是必然的事,因爲自從大氣層開始變化以來,它們還沒發展出防護方法,能夠抵抗紫外線。
翁羅布從車頂上跳下來,手大張開迎上去。
戴小珊連忙趕過去。
她所看到與聽到的全來自各種儀器,它們正掃描下方快速掠過的凍原。那些戰士們身上都有虎皮條紋,他們被殺或死亡只是螢幕上的一些圖形而已。她很爲他們叫屈,因爲他們顯得很不眞實:他們都只是個人而已,她從未與他們見過面,由於這個世界正趨於毀滅,所以他們隨時會在一瞬間化爲飛灰。她對他們的關切是整體性的。
「他們確定今天會發生閃光?」他問道。
「我們的辦法是到冰融合而電解,氧能直接釋放到空氣中,把它的成份補足,不過有一部份會跟當地的碳水化合物產生化學反應。特基蘭的石油礦藏很豐富,這種化學反應會產生出二氧化碳,因此加強溫室效應。
「直到昨天爲止他們還很友善?」
「呃……也許……不過……」
「這是巴都齊之子馬索托,」阿古羅介紹道,他俯身向前,儼然把此人視爲盟友。「天人說你們從他們營地取走很多可怕的武器,有這回事嗎?」
「好了,我已經準備妥當。」他說道。「現在把妳的外套穿上跟我一起出去。我們要過去跟他們談談。」
「不錯。這個過程很緩慢,尤其是因爲固態氨的密度要比液態大些。它沉到湖底或者海洋底層,使它與空氣隔絕。不過呢,一種漸進性的轉換還是存在,透過一連串的步驟,氨和氧產生出自由的氮和水,但是水又立刻凍結。因此海洋一直在縮小,空氣中的氧也愈來愈稀薄,沙漠地區跟着逐漸擴大。」
「首先你應該要明白,我引起這場紛爭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找個說話的機會。
可摺叠的桌子就在一扇寬濶的車窗旁邊,范林安草草把麥片粥填進胃裏,不斷張望窗外黯淡的景色。
「別緊張,」他低聲道。「我們還得去唬山頂上那些人,他們可比蠻子們難纏得多。」
戴小珊勉強壓抑住困擾之情,走到爐臺邊。
「至於其他人呢,他們是這個城市的主要力量,威望也建立在他們身上,所以我們還是要維持下去。要記住,此地有油井要開發,還有電解工廠要建立起來。電解工廠可以把氫氣賣給氨廠,燃燒石油的作業也可以把產生的電力出售。這些工廠都可以交給遠古人去經營,並且輔導他們購買這些工廠,我可以辦長期抵押貸款。
「他發現一個氨井,」戴小珊沒話找話,她神色還算愉快,也有些慌亂,因爲范林安正繞過桌子挨向她。
在拱頂外的大廳中響起脚步聲,守衛的本地人已經被驚醒,手持武器從房間裏跑出來。她聽見野蠻的喊叫聲,肉搏戰已經在機器之間展開。她可以聽見刀劍鏗然相擊和戰斧砍骨頭的聲音,她給翁羅布的手槍也發出憤怒的呼嘯。
戴小珊停頓一下,因爲她有點疑惑蛇怎麽會蹲踞。她點點頭道:「大概吧,不過我不瞭解其中的原因是什麼。遠古人以前很幫忙。」
「其實他們並不壞,」戴小珊向范林安抗議。「你惡意毀謗他們……」
「他們還要趕路,」他透過通話器向車內報告。「今天太陽比較亮些,前方的牧草還有不少。我們最好遠遠跟在後面,避免壓到那些動物。」
她在地上滾來滾去,頭撞在頭盔上也不知多少次。她覺得嘴中有鮮血和硝烟混合成的味道。她回頭望望燈光忽明忽滅的走廊,在她寢室旁邊。那堵牆已被炸得四分五裂。在斷垣殘壁之間有一些人影在移動。
戴小珊提出問題,阿古羅的卷鬚突然捲成一團,這種姿態代表極度的懷疑。他喃喃低語:「這眞奇怪,遠古人從來不曾介入到山野人的糾紛裏。當你們攻擊夏安加人的時候,我們給予他們庇護,那完全是遵照古老的習俗。我們很高興聽見你們雙方願意談判,讓事情能公平地解決,不過這場爭鬥跟我們沒關係。」
「爲了要防範這一點,在遠古人、羅古雷拉人,以及我們地球人之間有必要建立一項協定,因爲我們的援救太空船來的時候,可以提供更多的武器,足以抵消雅哥拉人所佔的優勢。」
「你到底打什麼主意?」她哀求道,「弄錯一步就會把我們的命送掉。」
「我的人會趕過來,」范林安向她保證。「多元技術聯盟也要顧全它自己的利益。所以這個消息一傳囘地球,一個月之內就會派戰艦過來展開全面調查。」
「哦?結果呢?」
范林安色迷迷地瞥她一眼。
范林安很專注地觀察他們。
「可是我還是看不出怎麽樣利用它,」他說道。
「那個比較老的人叫年隆加,是這一羣人的首領,」戴小珊道。「另外一個是他的兒子。他們是幹古族,跟翁羅布的阿凡哥族屬於同一盟。現在外交儀式已經完成,我們被邀請到他們的營地。就他們的方式而言,這些人相當好客……但是雙方的誠意先要表示清楚。」
兩具夏安加人的屍體躺在附近,顯然其他人在趕到安全地帶之前也發生過戰鬨,此刻只有晚風拂過。登上太空船的廻旋梯已經收起,空氣閘門也關上。就在范林安走近一些的時候,引擎已發出轟然的吼聲。
戴小珊木然地坐在那兒,呆望着夜色。良久之後她才抗議道:「可是我們跟他們解釋過,我相信他們完全瞭解——我們說這顆行星會死掉,如果我們不幫忙的話。」
「我們是來幫忙……」戴小珊陡然止住她原來想說的話,只把問題轉達給范林安。
「可是我們並沒得到這批戰利品,」馬索托堅持道。
由恒星襲擊過來的帶電粒子絕大部份都落在行星白晝的那一面,但是此地的磁場仍足以把部份粒子吸到相反的半球來。即使如此,整個隊伍仍以相當驚人的速度前進。
那大概是唯一的類似之處,戴小珊一邊跑一邊想。在一瞬間,她近乎盲目地回憶起家鄉。艾斯比蘭是派克斯星的一顆行星,青葱而且富饒,到處都是豐收的田野,遠遠隱約現出藍色的山脈。最高當局的金色及紅色的旗幟在微微有雲的天空下揮舞,在他們領導之下已建立起一個眞正的均富國家。
他以正規的重要性次序向他們祝福。
「不錯。妳大概也知道,頭一批到這兒探測的人來自索拉星,那個行星跟這裏很相像,可是沒這樣醜惡。他們認爲康古酒很可口,甚至還想把種子帶回去,但是後來發現生態環境不對,那種植物只能在這裏生長。
「我們只要封鎖他們一個月就足夠了,到那時候聯盟的船隻一定會到。」
在夜色中只能看見那座山頂城市的一個模糊輪廓,城中的尖塔好像利齒一般。在東方數公里處就是神聖的蒙古佛羅河,由此處望去就在他們脚下。戴小珊可以在液態氨流中看見紅色的日光。
戴小珊翻譯過之後,范林安就扳動控制桿。
我已經沒法再回頭,只好硬起頭皮幹下去,她心想。
「好了不起,又以爲年輕不可一世了!一個孤老頭子只好自認晦氣。」范林安像自憐的小旋風一般嘆口氣。「提到自認晦氣,爲什麽這兒就不能有一小箱啤酒呢?只要一箱就好,一個鐘頭只喝一口兩口,我嗓子已經乾得快起沙漠風暴了,這種要求還算過份嗎?我問妳?」
范林安點上烟斗。
其實他用不着那麽費事,他剛一出門,夏安加人就從拱頂的其他門戶衝出來,人數至少有百人。
「像這樣一個羣的人數大約在二十個左右,對這個貧瘠的星球來說,如果生存空間在步行範圍之內,這個人數已經相當多了。」
車門沒鎖,范林安費了點勁兒才把肥胖的身軀塞進駕駛座中。戴小珊癱在他身旁的座位上。翁羅布也鑽進來,眼睛眨個不停,髭鬚也不安地顫動。就特基蘭人而言,只有遠古人喜歡坐在車內。
「可是……可是……」她無望地照他的話去做,把他肩上的空氣循環裝置的連接管轉開。
范林安拍拍她的頭。
她和范林安都把槍繳出去。
一小時之後他們已經到達營區,皮質蓬帳豎立在平坦的原野上,此地以前是個氨湖。在營地入口前方有火堆正在燃燒,一些年輕人正使火勢保持猛烈。婦女們都忙着拿出烹調工具,男士們個個昂首濶步,手握在刀鞘上。
全場一片寂靜,戴小珊頭盔內的揚聲器只傳來火炬搖晃的噗噗聲,以及強風在走廊內的的迴旋聲。
但是她的手下並未支持很久。這些攻擊者必然是夏安加人,他們的營地就位於庫蘇朗哥山下的綠洲中。這附近並沒有其他的部落,遠古人也從來不親自出馬作戰。在那個綠洲中的男性夏安加人有好幾百,但是在此地駐守的只有二十來個可信賴的特基蘭人。
這太不可能了!
戴小珊發現她不由自主地聽從命令。在他又恢復龐大的身形之後,太陽正好位於山頂上,輻射強度已增加三倍。閃光像第二顆恆星,但它不是圓的,而是火焰的形狀,光芒接近白色。
翁羅布用力一扯繫在兵器上的繩索,把戰斧迅速收回,接着又扔出去,把另一個夏安加人也結果掉。
遠遠還可見到盧班巴魯這座冰封的山嶺,陟峭的峯巒在黃昏天空的襯托下顯得閃閃發光。在引擎聲中還隱約夾着動物的吼叫。車子顛簸得很厲害,她可以由骨節的酸疼之中感覺出地形的起伏。
閃光仍逗留在視野之中片刻,樹梢上浮現出一種如鬼魅般的亮光。范林安踏着黄昏走向車子,戴小珊開門讓他進去。他取上頭盔,滿臉都是被刺|激出的淚水,嘴中詛咒個不停。他的外套上已經結上一層霜。
「呃……不錯,他們完全是食肉者。不過話又說回來,人類也是由食肉的靈長類演化而成的,對不對?而且特基蘭人在這個區域有一度也確實發展出農業文明,也就是說,生產的榖類可以餵養食肉的動物。那是幾千年前的事,庫蘇朗哥市就是最後的遺跡。
在城市中央有個方塊形建築物,高度大約二十公尺,沒有窗子,只有門戶和一些通風的洞口。當三位官員進門的時候,守衛都舉起刀劍向他們致敬。
翁羅布以庫蘇朗哥區域特有的喉語說道:「我們的人不是被殺就是逃走,天女。戰鬥已經停止。妳現在聽到的鬧聲是夏安加人正在洗劫。如果他們發現我們,一定會讓我們亂箭攢身。兩支槍擋不住他們的攻勢。不過我認爲,要是我們能退回到會動的鐵塊那邊,就可以溜出去,繞過拱頂追上他們。」
「我們往西走,去找我的族人,」翁羅布道。「我不知道阿凡哥族現在在那裏,不過羅古雷拉盟的其他部落必然在『狹地』和『荒原』之間。」
「可是你把他們組織起來作戰!」她悲痛地大叫。
「也許我們可以找到一批援軍,朝他們頭上扔些尖東西,直到他們知道感恩爲止,」范林安建議道。
她的聲音隨着風傳到各處。范林安似乎點點頭,她這時必須瞇起眼才能看清楚他在幹什麽,因爲背景的亮度實在太強。雖然這種閃光比起地球的日光還差得遠,但是它的溫度在攝氏百萬度以上,發射頻率正是她眼睛最敏感的。還有紫外線,她心中暗想,它的強度連嬰兒皮膚都曬不紅,但是足以把這些住在陰間的可憐居民弄成重傷或死亡。
范林安點點頭,臉上的幾層肥肉也跟着顫動。他讓她帶路,沿着走廊前進。在人類居住區,每個房間都面向這條走廊,除了走廊上有門之外,兩側也有門通往隔壁的房間。戴小珊的房間剛好在走廊的盡端,機器區却在另外一頭。
「放出的化學能也能輔助我們設立的核能電廠,用來進行水的電解,也可以提供必需的能量,使水放出的氫和大氣的氮產生反應,因此再度產生氨。」
但她注意到這些人眼睛不停地眨動,就像動物通過柵門被困在裏面一樣。
「對。再跟他說,從妳聽到的這些事使妳很有理由相信夏安加人有意要成爲雅哥拉盟的盟主,打算向西邊進攻,把羅古雷拉盟從這片大好的土地上趕出去。」
「所有的男性,加上沒有子女羈絆的女性,都要參加狩獵,但是和其他特基蘭人打鬧的時候只有男性參加。那些小孩子也要幫忙料理營地內外的雜務。領袖的父親死後,寡母們也都改做家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們從前很肯幫忙……可是必然是他們。他們像是受了刺|激,別族的人不會這個樣子。我……我們從來沒跟那一族結過仇。在我們研究清楚他們的生理狀態之後,就合成藥物幫助他們……」
「混帳的官僚!」范林安怒不可遏。「沒這麼痛快,小個子,」他伸手到空氣調節裝置的底下,掏出一把手槍。
除了庫蘇朗哥市之外還會有那兒?
「就照我說的話翻給他們聽,快啊。我很清楚他爲什麼要那樣做,不過讓我們聽聽他打算怎麼掩飾。」
范林安的肥手靈巧地在控制板上移動。
「這很難解釋,人類也沒法完全瞭解。並不是說特基蘭人的心理很難瞭解,但他們畢竟是異星人,而且我們一直忙着搜集行星地質資料,沒法抽出時間深一層探討他們的心理。像『羣』、『族』、『盟』之類的名詞都是從土語中概略翻過來,它的意義很不準確這一點我可以確定。就像『特基蘭』是我們隨意爲這個行星定的名稱,在庫蘇朗哥語中它代表『這片土地』的意思。」
她最後一次聽見那種野猫嚎叫式的哨音是在卡班達,當時這種聲音代表兩隊人馬正互相追殺。後來她就安全地置身於一架輕型飛機中,全副武裝的人坐在她兩旁,一個扳着面孔的「遠古人」擔任嚮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戴小珊提醒他。「你一定也很清楚,只有遠古人和生在此地的戰士可以帶着武器通過城門。」
「還有,」他繼續說道,「你們到處吹嘘行星全面的合作,看樣子效果並不高明,我懷疑他們是不是眞的已經理解。食肉動物很不合作,除非是極小規模的。所以合作這個概念對他們並不實際,他們缺少這方面的本能。
各羣的領袖站在最前排,大部份都還相當年輕,在沙漠中老年人並不多見。年隆加在這方面似乎得天獨厚,儼然成爲衆人的代表。他挺立在前方,矛持於手中,半張的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卷鬚也不停地擾動。他的毛皮外衣在強風中獵獵生威。
這人身高大約一百五十公分,臀部很肥大,他所吸收的液體都儲存在此處。手與脚都與人類很接近,但是只有四隻手指和脚趾,指甲也極厚,呈藍紫色。覆蓋全身的厚毛皮是鮮艷的橘紅色,上面間雜着黑色的條紋,胸前有個白色的三角形。
「也許我們並不需要這樣做,」范林安道。「等我們到了的時候,我得見機行事,等着瞧吧。」
戴小珊從懊喪的沉思中驚醒。
「你心裏清楚得很,」戴小珊道,「遠古人賂賂他們,再利用他們的迷信,說不定還提供他們製刀的金屬。」
衆人果然被吸引住。十來個年輕壯漢衝到前面,對着火光大叫不已。年隆加高喝一聲才把他們安撫下來。
她抑制住恐懼,把臉轉向正在等候的特基蘭人。
「你們當然有個軍械庫——因爲每個人都有。你們當然會使用它,如果逮到機會的話——因爲每個人都會這樣做。所以你們永遠不會有機會伸展抱負,因爲夏安加人對那個觀念吸收得太快。至於故事的其餘部份——也就是說雅哥拉盟打算攻打羅古雷拉盟——對他們的心智來說至少相當合乎邏輯,所以他們要親自過去調查個究竟。」
「如果眞有人來的話,」戴小珊道,她不由自主打個冷顫。「等艾斯比蘭那邊聽說這件事之後,就會派一個調查隊過來研究什麼地方出問題。不過他們並不知道我們還活着,所以很可能不會急忙趕來。」
「妳不是說他們純粹是獵人嗎?」他問道,「怎麼會有牲口?」
「我從來沒想到他們會壞到這個地步,」年隆加道。
「你們從來不願意降低身份?」一人厲聲斥責。「這話什麼意思?」
「我們有咖啡、茶、奶粉、果汁,」戴小珊道。「要水的話也可以到外面去取冰塊,我們的化學裝置可以除去阿摩尼亞和別的雜質。基地裏可沒有地方存酒,范先生。」
「這並不表示你們比較強。特基蘭人雖然能在老遠一箭把班巴羅射死,這並不代表他比班巴羅強壯。我們是獵人,你們並不是,不管你們使用什麽武器。」
范林安點點頭。「這正符合我假設的型態。」他說道,有點像自言自語。「當一位神祇不幹正事的時候,你不能用奉獻的方式請祂回去,你必須威脅祂。對,這確實能夠符合。」
「什麼?可是我以爲……我的意思是說,難道你不想給他們一種印象,認爲我們確實很有力量?我們眞要承認是在逃難?」
翁羅布騎到最前方,由於最近他已得到族人的敬重,顯得很得意洋洋。
他的頭是圓球形,豎起的尖耳朶,巨大的黃色猫眼。前額上有兩根卷鬚,寬濶的鼻子中只有一個鼻孔,沒有唇的濶嘴中充滿白森森的牙齒,周圍有些顫動不已的纖毛。
「再解釋清楚些,也希望妳能發發善心,趁妳講話的時候幫我弄幾份三明治。」
「好吧。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竟然願意被你牽着鼻子走。要是……」
「沒人眞正知道,也許是某種催化劑發生作用。不管怎麼說,即使在這種低溫之下,也不是所有的水全是固體。有一些存在於海洋之中,成爲氫氧化銨分子的一部份。
「嗯,這毫無疑問。很可能當時他們沒看出這樣做會帶來什麼後果。」
忽然傳來一陣挑戰性的吶喊聲,十來個身影把入口堵滿。他們一衝進來就消失在機器的陰影中,沒給范林安開火的機會。翁羅布揚起戰斧,又把短刀拔|出|來。
戴小珊臉脹得通紅,連忙把視線撇開。她心想,非得牢牢看住他不可,一直等援救的太空船到達。對於這件事,她也得檢點自己……不過,他的確是個非常有趣的人……
「可是我們從來沒打算要取代他們。」
一靠近城牆邊,山路就愈來愈開濶,各處都有持槍的人把守。有二十個警衛組成一隊在各處巡邏,他們的紀律要比外邊的獵人嚴整得多。戴小珊的目光落在正門口的三個人身上。他們身穿素白的長袍,身上的毛髮都因年邁已變得灰白,但是目光仍然傲慢地瞪着來人。
范林安答道:「告訴他,我所以沒殺那個年輕小伙子,因爲並沒這個必要。然後再告訴他,我自己有一大堆土地。」
林子裏的樹木都很矮,枝椏扭曲得十分醜惡。樹幹是深藍色,上頭有很多尖刺,枝葉相當茂密,葉子是帶點綠意的灰色。在樹木之間還雜生着相當高的灌木叢。騎士們驅趕伊茲魯進入樹林,設立幾個哨站繼續觀察牲口的行動之後,又以較密集的隊形向北方前進。
庫沙羅不得不用刀把皮索創斷,吐口口水站直身子,朝范林安猛撲而至。范林安很技巧地一脚踢在他肚子上,而且在被抓住之前如閃電般將脚收回。庫沙羅朝前踉蹌幾步,范林安欺進一些,立掌如刀劈在他頸側。
戴小珊乘此機會把剛才的對話解釋給范林安聽。
「那是你的說法,」戴小珊道。她已經逐漸明白范林安的構想。「遠古人,羅古雷拉人對於這麼重要的事你們敢相信他的話嗎?」
「快把面罩扣上,」范林安低喝一聲www.hetubook.com.com,他自己早已把面罩緊緊扣住。他的聲音透過頭盔內的耳機傳入她耳中,但她已陷入痴呆狀態中,完全充耳不聞。
「我有點明白了,」她興奮之意愈來愈濃厚,就說道,「那就是爲什麼從來沒發展出眞正的國家,也沒發生過全面化的戰爭。對他們來說,大型的組織純粹是人爲的東西,所以談不上什麼忠貞。你絕不會爲自己的盟作戰或者爲它而死,就像人類不會爲……他的橋牌俱樂部去作戰一樣。」
年隆加倒吸一口涼氣,這個裝飾圖形已充份提醒他遠古人的威力有多強大。不錯,戴小珊心想,他雖然也知道人類有足夠能力取代他們,但是根深蒂固的習慣一時並不容易改過來。
「還有遠古人呢?」她反問道。「你要怎麼樣跟他們修好?你引進這麼多新東西,他們整個經濟基礎必然會毀滅。」
「不是,」戴小珊道。「他們並不相信這種事有可能,所以乾脆蔑視他。他們向祂挑戰,要祂下來拼個你死我活。噢,對了,祂並不是魔鬼,而是位道道地地的神。」
他又對戴小珊道:「好了,現在我們有機會可以測驗一下腦力,看看能不能像個英雄一樣走出城。告訴他們,我范林安有話要對大家說。我說一句,你翻譯一句。」
「告訴他,那就是我的狩獵場。」
「哈!這樣一來,他們只可能有兩種想法,一種是認爲你們在撒謊——也許這就是夏安加人攻擊你們的原因之一,另一種就是認爲你們很不正常,是些不值一提的弱者。」
戴小珊爲他翻譯,怱忙得有些語無倫次。范林安深吸一口氣,體形像是又膨脹一些。
「當然,當然,」他搓搓手笑了。「我早就研究清楚。大概的情況是這樣的:我的公司接管特基蘭上的一切作業,你們艾斯比蘭人自然要幫我們起個頭,不過在此之後,你們就可以把錢花在別的星球上……我范林安賺此地的錢。」
「千萬不可以,」戴小珊透過通話器大叫。「我們是客人!」
「妳可以爲他們多編造幾個理由,」范林安嗤之以鼻。
「在這種狀況之下免談……唔,我總算看見有人腦筋還有幾個正常細胞,放了一些香烟在這裏。」
在燃燒的天空下,刻劃出一個巨大的黑影。范林安再度揮揮手。
「在該死的土人追殺我們這段時間裏,」范林安道,「大家先好好樂一樂別拘束!」
他們沿着原路慢慢退回去。由於特基蘭的酷寒,水蒸氣在牆上結了一層白霜,地板也滑溜不堪。機器區已經沒有燈光,通往那兒的破洞像一張咧開的大黑嘴。
「聖狄斯瑪保佑我們!讓這些癩皮狗全躺下!」
「他們的膽子比天都大,」翁羅布道,他的手已握在匕首上。「如果你希望證明的話,想想是誰有膽子把遠古人困在自己的山上?」
「他們知道這件事,我是指這些人?」
「這麼一來,重要設施都在他們手裏,而且都有厚利可圖,相信一定很合他們胃口,妳說對不對?」
「如果那隻蝴蝶來自地球就不會受到傷害。不過你也知道M型矮星是什麼樣子。它們會發出閃光,在這種時候亮度會突然增加好幾倍,空氣中的氧成份一再降低,結果臭氧層不夠厚,無法像以前那樣阻擋住紫外線。
「嗯……對了,『盟』究竟是什麼意思?」
戴小珊跳下床,伸手到裝備架上時,順便先把總電門打開,房内的燈立刻亮起來。這是個狹小擁擠的房間,既是書房,也是臥室,在白色光芒照耀下顯得不很眞實。
翁羅布拿了一個睡袋到車外去,兩個只能適應地球環境的人仍留在裏面。他們脫去外套就爬上床舖,連范林安的鼾聲也沒法把戴小珊吵醒。
戴小珊急促的心跳幾乎把她的話聲淹沒,極勉強地把話翻譯給范林安聽。
「妳假設他們像地球初期的好戰原始人,」他說道,「從表面來看,這話也蠻有道理。他們有智慧,有語言,能夠講理,也能跟妳交談,這使他們看起來似乎很容易瞭解。
戴小珊已經準備好三明治,把盤子遞給范林安,他立刻狼吞虎嚥起來。她坐下來望着窗外的景色:在紅色的陽光照射下,可以看見草叢、石塊和滾滾的烟塵,到處都是一羣羣的性口,一個騎士來回奔馳,驅趕走散的畜牲。
阿古羅指一指馬索托。「那你是不是要告訴大家,天人們並沒說實話,而且你們也沒找到軍火?」
「好小子?」他吼道。「我終於想通了!」
出乎她意料之外,他竟說道:「我眞抱歉,孩子,妳對付得很好。不過我現在還有些話要說,我每說一句妳就翻譯過去,如何?」
她私心中感到略略寬慰一些,倒不是說手槍能解決很多問題,外面到處都是弓箭和擲矛手,他們想逃出去幾乎不太可能,但是……
「在各族之間經常發生口角,有時候是爲了榮譽,也可能是爲了氨井之類的實際問題。通常一個人只跟同盟的人聯婚;他們有自己特殊的服裝、習俗、神祇等等。」
「如果我單獨回到這裏,你們一定會用那些磨尖的小石頭射我,那對我們雙方而言都沒有好處。所以呢,我必須率領人馬回來。現在讓年隆加告訴你們,我可以像兇狠的債主一樣打鬥,如果我覺得有這種必要,不過也許這一回並沒這種必要,對不對?」
她咬咬嘴唇又繼續說道:「他們……他們的確對我們宣誓效忠過……是以傳統的方式宣誓……你也看見過他們作戰的時候有多勇敢。不過那全是爲了他們個人的榮譽。只有翁羅布才流露出像人類一般的眞正感情。」
他撇撇嘴。
「我們從來不『害怕』,」年隆加糾加他的話,不過他瞥向人類的眼光已露出懷疑之色。
「唔,問題是這兒沒啤酒,」她緊緊閉上嘴,兩人在沉寂中前進。
他們朝那個方向望去,只見西北方地平線上有一些烟塵,南方也有一個,但是前方看起來較寬較低。
「不過這能表示他們沒有領土性本能嗎?哈哈,當然不能,他們只是讓它昇華了而已。他們『工作』,那就是他們的領土,你們竟然跑來把它們搶去?」
「我的太陽可以把你們的太陽拿來當早點,一個還嫌不夠。你們那個小不點放出的光連東西都照不清楚,我們族裏的嬰兒也不會被它嚇倒。」
亮圈繼續擴張,也愈來愈明亮,光線在陰暗的山嶺和前方的平原上爬動,天空也變成蒼白色。風勢也跟着轉強,在樹林中呼嘯盤旋。
「請諸位不要亂動。」
夏安加人所駐紮的綠洲林木很茂密,此刻只看得見一團團的陰影。由庫蘇朗哥山往北邊延伸的山嶺都結着冰,顯出一種很不眞實的閃亮光輝。
「他除了對我們表示感激之外,跟我們走在一起也是爲了經濟上的動機。我們的正規助理過去很窮,每個人的原因都不一樣。像這個區域曾經發生過一次大旱災,絕大部份動物都死掉;也有的人財產被人搶走,或諸如此類的原因。」
「這使氣候發生非常劇烈的改變,温度一再往下落,經過這些年來,現在連二氧化碳已轉變成液體,有的甚至變成固態。在這種平衡之中,大氣裏仍然有一點蒸氣,份量非常少,温室效應已經眞正降到零的程度!
這些話范林安倒不需要翻譯。他戰戰兢兢地站起來,好像害怕東西會掉到他頭上,然後緩緩朝拱頂走去。
爲了避開正發出閃光的太陽,戰鬪部隊趁着黑夜向東進發。幾乎所有的男性族人都前往……包括成人及少年——只有婦孺仍留在營地。騎士們穿上閃亮滑溜的袍子以及連着頭巾的外衣,他們的巴塞也覆上毛氈,不然在騎乘的時候,特基蘭人會覺得混身癢不可堪。
「躺下吧,」范林安叫道,此時庫沙羅正蓄勢準備出擊,但是已被地球人抓住右手臂,拉着他轉了幾個大圈子。庫沙羅沒站穩就摔倒在地上。
「在我公司裏,我們都用『大地主』型的車,」他說道。「對這種『環遊世界』型的車我不怎麼喜歡。不過有時候我的手下不得不從競爭對手那兒……呃……借一輛這種車,所以我們也知道如何駕駛……啊哈。」
「你差點就送了命!」她低聲道。
「沒錯。那個太陽已經非常老,在它剛形成這些行星的時候,重原子已經少很多。特基蘭的平均比重只有四點四,還有一些鐵和銅……我相信你一定知道,在這種世界中,生命的發展非常緩慢。太陽發射的紫外線很少,即使是在它全盛時期,原始有機物質也沒法獲得足夠的能量,很快地進行交互作用。不過到最後生命還是在液態氨的海洋中產生。」
三個帶路的人也坐下來,只有外地來的人仍站着。室內陷入濃厚的沉寂中。
「什麼?」戴小珊坐直身子。
「現在他們總算當面認罪,」他說道。「不過他們一定還編造不少故事準備唬弄來調查的太空船,使人類再也不想來這裏。他們絕沒打算讓我們活着下山,事後再說些自相矛盾的話。」
「哦?不對,那不太可能,」她反駁道。
她感到困惑無比,但終於接受他的領導。在那天夜裏,騎士們就帶着消息到羅古雷拉盟位於附近的各族去。
「我一定要證實我跟他們一樣強,或者比他們還強些,這可以滿足他們的本能。在此之後本能就會平息下去,並且以尊敬的心情聽從我。」
「是啊,我們走得很快,」范林安道。「才花三天就從盧班巴魯趕到這兒,這比我預料的還快一些。何況一路上又拉到不少人馬。」
「開門,你這個白痴!」她聽見自己的尖叫聲蓋過外界的喧鬧。「快過來!我們要馬上離開……」
「妳的意思是說,那個快化成灰的東西仍然放出足夠的輻射能,可以傷害一隻受傷的蝴蝶?」
翁羅布已經燃起一個火堆,把獵物的眼珠丟進火裏。他又向神祇唸咒文,那種尖銳淒厲的嚎叫聲一直透入車內。
戴小珊突然覺得很想痛哭一場。她把頭盔倚在手臂上,情緒的控制突然之間全部崩潰。
范林安的小眼睛骨碌碌地轉向天花板,「也可以說得到了靈魂。在你能掌握一個種族之前,一定要先想想他們是怎麼進化的……也就是說要瞭解他們。
一個粗啞的低音透過門板回答道:「妳說開門是什麼意思?是妳自己把門鎖上,混帳!」
「需要我幫忙你們面對『眞神』嗎?」
「嗯,」戴小珊道,「遠古人也不喜歡戰爭,各盟之間的糾紛差不多都是由他們出面排解,當然他們還幹些別的事。」
「好了,好了,什麽事都可以解決,」范林安拍拍她肩膀安慰她。「妳是個很勇敢的女孩,人也漂亮。繼續哭吧,儘量輕鬆些。」
「這話什麼意思?」
馬索托道,「當然沒有!除了一支空手槍之外什麼也沒有,在你們凌晨下山來的時候,我已經把槍拿給你看過。」
他在最近的一個儲藏櫃中翻一下。
「不……不是。這裏頭很矛盾。他們並沒有像我們嘴裏所說的那種戰爭或者世仇。他們的戰鬥都是小規模的,但是經常發生。我猜測那是由於政治組織所引起,目前還不敢肯定。我們也注意到同樣的事發生在特基蘭比較偏遠的地區,而且在游牧文化的各種社會形態中都有可能發生。」
「好的,也爲我們獻一份,」戴小珊道。
「他們當然可以活下去,用人類代替遠古人就行了。」
「非常明顯,這是由於你們沒把深入的心理研究當成首要的事看,只把你們所發現的事加以表面的評估。絕不能這麼做,小珊。別人拿給你一個銀元,你一定要咬咬看是不是眞的,因爲這是一個艱苦險惡的宇宙。」
「你會送命的,」戴小珊抗議道。
「嗯……我懷疑還有更深一層的理由。在人類想要戰爭的時候,他們才不會爲打不打得起這個小問題而煩心,我不相信特基蘭人有什麼不同。哼……」范林安扯一扯山羊鬍子。「也許這是一個很重要的關鍵,可以解決我們的問題,只要我們弄清楚如何着手。」
戴小珊聽見背後傳來一聲輕微的低吼,羅古雷拉人跟着人類走進建築物內,一起穿過廻廊,但她並不認爲這些人會有什麽用處。廻廊盡端是個火炬照亮的洞穴,它設計方式非常巧妙,足以使獵人們感到精神緊張。
「遠古人?絕對不可以!」戴小珊坐直一些。「這件事必然是他們引起的。」
他點上火,戴小珊也被迫吸進一些烟,覺得有些噁心。她又回到爐邊,把烹調用具摔得乒乓作響,心中相當惱火。
她顫抖一下,連忙驅使巴塞快走幾步,和范林安走在一起。由於受不了范林安的重壓,身下的動物不斷地喘氣哀鳴。
突然之間一切全都結束,畢竟還是槍的威力大些。戴小珊躺在地上,累得氣都喘不過來,只耳聞最後幾個夏安加人逃跑掉。附近還有一個受傷的戰士正在哀號,翁羅布趕過去把他喉管切斷。
戴小珊一邊啜泣,一邊爲他們翻譯。
她指一指山頂上的一個高架。上面的鏡子在紅色陽光下發出黯淡的閃光,只有特基蘭人才能看得見其他的信號機,它們分佈在平原及山巖各處,面對不同的方向。
「現在我們到那兒去?」范林安問道。「去山頂上的那座城。妳說他們是此地的大族。」
「那他們應該會明白那種交易已經快出問題。妳就告訴他們,山上的老頭們很妬嫉我們,所以唆使夏安加人攻打我們的營地。把整個眞相講給他們聽。除非必要,不要作任何歪曲。」
范林安轉向戴小珊。「幫我把該殺的空氣裝置鬆開,我不想再讓他們號稱爲空氣的臭東西進到我頭盔裏。」
范林安捋一捋山羊鬚子。「我不會想辦法嗎?」他咧嘴笑道。
年隆加很不屑地反駁道:「是啊,我們常常發現你們天人像瞎子一樣。」
「鎖住了,」她說道。
戴小珊戰慄不已。
「那是個相當費錢的工作。」范林安道。
「可惜冰河期來到,把一切都毀掉,又回到以往野蠻的狀態。要是生活條件能改進一些,我相信以前的文明必然能重新創造出來。本地人從來沒團結形成國家之類的東西,像我們所瞭解的那個樣子。他們不夠合羣,但是他們可以發展出社會秩序,接納機械技術。」
范林安把手摀在胸口上,又繼續說道:「妳想想,我已經這麼老,只剩下一口氣,又貪舒服又怕死,難道眞想上戰場嗎?妳再想想,一張舒舒服服的椅子,一大杯清涼的飲料,再來上一支上好的金星雪茄,音樂帶上播着小夜曲,遊艇上還有一大羣從宋達海峽來的歌舞|女郎,這才是我想要的。難道這個要求很過份嗎?就像你們自己人一樣,對妳自己仁慈一些,幫我把他們煽動起來。」
范林安笑不可抑,伸手捲一捲鬍髭,拍拍頭盔扮個鬼臉,然後說道:「也許你們艾斯比蘭人不是爲這個目的而來,可是我剛好相反。難道妳還看不出來嗎?這種事他們能夠瞭解,我是指這些土人。慈善事業是在他們本能之外,但是賺錢却不會。他們賣酒給我們的時候一定會百般抬高價錢,他們會對自己的聰明覺得很得意。
那眞是裝出來的嗎?戴小珊並不能確定。她環視前方的羣衆,人數在兩百左右,眼睛跟他們的矛頭一樣閃亮,身上的毛皮被風吹得縐起來,但是沒人發出聲音。
一陣氨氣的怪味使戴小珊的鼻腔感到很難受。
「可是植物放出的氧會跟氨起化學反應。」
「專家們告訴我,在好幾萬年以前,非洲的叢林面積縮小,人猿才轉變成食肉類動物,那就是人類的起點。從那個時候起,他們開始直立行走,手掌也充分發展出來,這才能製造武器,因爲他們沒有像獅子那麽銳利的爪牙。
「他們把它炸開了,」她痴痴地說道。
「那些庫蘇朗哥市坐享其成的規矩,」戴小珊打斷他的話。
「你有沒有被我們的車燈照過?那個時候你什麼也看不見,對不對?你根本沒法在地球待下去,給太陽一曬,你就化作一團烟飛散了。」
「他們預料有麻煩?」他問道。
「妳一定會!」他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她疼得往後直縮。「我很清楚自己在幹什麼,妳明白我的意思嗎?」
范林安把空杯子放下,又拾起他的烟斗。
一個遠古人很不耐煩地在高臺上作個手勢。
「他們不會抛棄我們的。」戴小珊道。「他們一定以爲我們死了。剛才在大廳蓋羅斯看到我們的時候,我們都倒在地上,何況火箭又那麼多……他們不會再留在交誼廳裏。他們把門鎖上只是想拖延敵人的時間,他們可以從另外一條路上太空船。」
「你能活着就很不錯了。」
「難道……這就是他們對我們一直不感到熱心的緣故?我是說對我們艾斯比蘭人?」
「可……可……可是……不行,我們不能這樣做,我們不可以……」
那個頭目慌亂地支吾一聲,連忙使自己鎮靜下來,然後又高聲叫道:「你們可以過去,在我們的和平約定沒解除之前,你們的安全不成問題。」
「地面車的儲存物資可以支持比較久的時間,」戴小珊答道。「我們一定要設法活下去,等候別人回來這裏。」
「看見沒有?你們確實比我們柔弱。」
「他們把它炸開了,」她又重複一句,這件事似乎過份怪異,使人難以相信。
「也許遠古人對你們的動機有些模糊觀念,但是他們絕對不肯接受。你沒法組織這些人,因爲環境不允許你這麼做,我看你在土星環上造個旋轉木馬還比這個快些。」
戴小珊也學范林安以極端不屑的口吻反駁道:「他們把我們的拱頂牆炸掉,除了你們之外還有誰能提供這種破壞力量?」
戴小珊忍不住回想起這幾天來的經過情形。范林安一直利用各種機會使她快活些,她的手法相當成功,這連她都感到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范林安豎起大拇指,很輕蔑地指一指正往下落的紅色圓盤。
「要幹這件事,我得先瞭解整個情況,妳最好詳細解釋給我聽。有些事我已經聽過,重複一遍也無妨。」他拍拍她膝蓋。「在妳講話的時候,我可以欣賞妳的嘴唇。」
「在另一方面,你們艾斯比蘭人就嫌經驗不足。像大部份殖民地一樣,你們跟銀河系的主流隔離太遠,消息也不夠靈通,譬如說對現代探險家的技巧就很外行。
這位戰士手持一把長刀,形狀很像帶着握把的牛角。另一隻手握着圓盾,上頭漆有彩色的雅哥拉盟的標誌,夏安加族是此盟的一份子。
「我眞希望能爲他打這一場,」他低語道。
不久之後雙方總算達成協議,暫時停火展開談判。她實在無法想像除了流血之外還會有什麼樣的結局。遠古人也許會讓她這羣人毫髮無傷地下山去,也許不會——要是碰上這種情況,在日落之前就會有很多戰士死在山邊,等兀鷹來享用。
「可是你沒法要他們自相殘殺!」她爭辯道。
「我現在面臨一個情況。假定夏安加人說謊,他們確實已經把一個現代化的軍火庫佔爲己有。那時候他們的力量會變得無比強大,到頭來連這個城市都要買他們的帳,而不是像以前那種人人都聽遠古人擺佈的情況,對吧?
范林安把面罩打開,很炫耀地把面孔佈出頭盔外,讓陽光照個清楚。他形態醜惡地手舞足蹈,把拇指頂在鼻子上對天空作小丑狀。
啊,對了,她不得向自己承認,就算我能活着回艾斯比蘭,我也非常擔心會落得什麼下場。煽動戰鬥,十年勞動改造還算是運氣……除非我跟着范林安一溜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之,再也不回家去,永遠永遠都不回去……可是讓這些年輕快樂的獵人去送死……
戴小珊舔舔嘴唇,向他們說道:「這位天人的首領要求立刻展開談判。」
沒錯,沒錯,戴小珊只覺得腦中迷糊一團。她的緊張和外界愈來愈盛的廝殺聲已把她的思維淹沒。是她自己把門這一側鎖上。從她接下這件任務以來,從未有任何理由需要這樣做。可是後來范林安在此地着陸,而且就住在她隔壁,她就沒好日子過。她不得不整天防範他那種毛手毛脚的獻慇勤方式……她打開電鎖。
「可是他們也可以去請救兵,利用日光反射信號機就行。」
那些特基蘭人怪吼連連,又向前逼進一些,手裏的武器也舉起來。
翁羅布也加入這場混戰,帶着獸|性的歡悅又戳又砍。小珊不甘示弱,把手槍也掏出來,有樣東西突然撞入槍口中。尖牙和銳目在暗處閃閃發光。一支短矛向前伸出,足以刺穿她的太空衣。儘管如此,她所要做的只是扣下扳機而已。槍口發出的巨響在她腦殼中迴盪不已。
特基蘭人把受驚的牲口硬生生拉入皮革製成的長條遮蔽物中,其中一頭突然奔逃,一個戰士立刻抛出繩圈,把它拖倒在地上,另外兩人上前協助,把動物拖回遮蔽物內。
范林安扯扯她袖子。「喂,搗什麼鬼?讓我跟他們說話,不然我們最後一個機會就要報銷了。」
「特基蘭或者索拉的植物細胞都有類似葉綠素的東西,它們都有相同的功能:利用氣體的二氧化碳跟『溶解』的水產生碳水化合物和自由的氧。
「不是,」范林安道。「告訴他,我們是來警告他們,因爲要是他們被消滅,我們就再也沒法做生意賺錢。再告訴他們,夏安加人目前已經從拱頂裏拿到你們的槍枝,馬上就會率領人馬攻入羅古雷拉的區域。」
「老河馬?」小珊懷疑自己聽錯。
「唔,我們在車裏有得是時間辯論這個問題,或者其他的事。」范林安道。「我看還可以裝設一個蒸餾器,從康古酒裏提煉酒精,跟果汁摻在一起一定不錯。有菜有酒,那才算是人過的日子,天殺的!」
最後一道閃光終於沉下去,天空上仍留着朦朧的光暈,因此只有幾顆最明亮的星辰展現出來。由閃光中發出的帶電粒子極具穿透力,但是它們還要等數小時之後才會到達,目前外界還算安全。特基蘭人一個接一個地鑽出來,火堆也再度燃起,在黑暗中啪啪作響,發出明亮的光芒。
她點點頭,仍然有些困惑。艾斯比蘭絕對不會喜歡見到這種事,他們由高高在上的道德觀點出發,始終很瞧不起多元技術聯盟。不過他們也許不會過份介意這種事,如果這是唯一能解決的辦法的話……且慢。
「那就是他們卷鬚發生功用的地方,你知道嗎?只要有一點阿摩尼亞氣體就能感覺出來。
雖然戴小珊瞭解這件事已經好幾個月,但是談起來的時候仍使她心悸不已。她手指緊緊捏在啡咖杯上,一直捏到生疼,掉頭望着窗外的浮雲,勉強按捺住眼淚。
這些因素雖然與地球差異極大,但是不會立刻使你喪命。由於所含的氧氣成份勉強使你能維持生命,所以在你失去知覺之前,撑上幾分鐘還不成問題。
「好了,好了,這只是一種宣傳手法而已,完全出自於愛心,」他說道。「去跟年隆加建議,我們全體都回庫蘇朗哥去,一路上召集更多的人馬,大家親眼去看看這件事是不是眞的。如果事情屬實,趁我們還佔優勢的時候不妨先下手爲強。」
范林安安閒地站在旁邊,戴小珊瞪着他,面帶恐怖之色。
遊艇首先升空,像道霹靂一般衝上長空,噴出的巨大氣流使范林安狼狽不堪。接着艾斯比蘭人的船隻也離開地面。它的力場掃過范林安,他被吸起來扔到數公尺之外。他重重地跌在地上沒再爬起來。
「好,好,不用拿太淺顯的話來打擊這個可憐的腦袋爪。我明白妳的意思。呃,戴女士……我可以叫妳小珊嗎?」范林安展開甜言蜜語。「我們都在一條船上,要沉要游泳都是同樣命運,只不過沒水而已。所以說,我們交個朋友吧,嗯?」
外邊沒什麽房舍,除了拱頂之外就是特基蘭本身。高空中有些不知名的星辰正在閃爍,一個較大的月亮已經升上來,現在正近乎全滿,暗紅色的光輝灑滿大地。
「由索拉星我已經知道這些事。不過那邊已經達到平衡,氮固定性細菌已經演化出來,所以土地乾燥在十億年前已經停止。以前他們告訴過我這件事。」
他往前湊近一些。「你可以叫我老范。」
「你這是在逼迫他們自相殘殺!我絕不願意參與這種事。我寧可先死掉!」
戴小珊對他解釋一遍。年隆加嚅嚅地說道——講給遠古人聽需要相當大的勇氣——「毫無疑問夏安加的各羣領袖一定會支持這個說法,爲了爭取像你們那樣的武器,說幾句謊話也算不得什麼。」
「快?」范林安大吼一聲,她只好照辦,地球的空氣一下湧出來。
「如果我沒弄錯,」他安撫她。「我沒把他打成殘廢。」
「我的意思是說……我不知道有任何切合實際的辦法……就算你能夠,那也不正當。」
「不錯,」戴小珊的頭垂下來。「這件事已經使整個計劃變成不可能。我們一定要對每一處的每一個人心存善意,他們也必須合作,跟我們一起努力,因爲這是牽涉到整個行星的工作。但是庫蘇朗哥市的勢力對這星球的四分之一地區都會產生影響。我們究竟做了什麼錯事?我還以爲他們是朋友……」
可是……
「過去,跟他們站在一起,」地球人提出邀請。「地方大得很。每個人都有地方站。」
他上前一步,用手指着年隆加的鼻子,口氣也十分凌厲。
范林安借勁使勁,抓起庫沙羅從肩膀上摔過去,他重重地跌在地上。范林安作勢等待,因爲對方的短刀仍在手中。庫沙羅站起來往前逼近,鮮血由鼻腔內湧出來。
「他們在幹什麼?」范林安問道。「驅魔大會?」
這表示遠古人認爲人類全該死。對死亡的畏懼像波浪一般把戴小珊淹沒,它退下去之後,只覺得迷惑和痛苦,好像她是個無緣無故挨打的孩子。他們爲什麼要對她這個樣子?她來這兒的目的就是要幫助他們,並沒別的企圖。
沒有任何特基蘭人敢動彈一下,但是個個口中都發出嘶嘶之聲。范林安退到牆邊,使他的槍也能籠罩住走廊。
范林安抽出手槍,以極度誇張的方式朝太陽射了幾發。巨大的槍聲和亮光與暴怒的日球相比似乎很微不足道。現在他又要幹什麽?
「一點點過量的金屬落在雅哥拉人手裏並不會造成新的局面。何況天人除了有幾枝手槍之外,別人從來沒見他們還有別的武器,這幾支手槍在他們逃走的時候也跟着帶走了。拱頂裏根本沒有軍火庫可以讓夏安加人去奪取,你們的恐懼完全多餘。」
「一次只弄清楚一件,別像跟八爪魚握手一樣,」范林安道。「妳還要告訴我一些事。我們再回頭研究一下,爲什麽土著對你們工作的人都不太禮貌?」
這倒不會成爲問題,戴小珊麻木地回憶起以前勘查旅行的情景。一旦車內改變成類似地球的環境後,嚮導或警衛就換到車頂上去坐,車內外用通話器交談。去了不少地方之後,外界的情形已有相當的瞭解,拯救這個世界的計劃也擬定出來……可是却變成現在這個光景!
「這只是要證明我們至少跟你們一樣強,而且在某些方面比你們還強,」范林安透過戴小珊回答他。「如果我們願意的話,可以把你們像小狗一樣痛打一頓。」
「別再囉囉嗦嗦,」范林安厲聲道。「我們非過去不可,不然就把你的鳥槍搶過來!」
「他說什麼?」范林安問道,戴小珊就爲他翻譯一遍。
三人已經疲憊不堪,以歪歪倒倒的步伐繞過拱頂。兩個尖細的巨柱在日光下閃閃發光,那是一艘巨大的貨船和一艘豪華的遊艇,范林安和他的助手就是搭遊艇由地球到此地。
「快,」范林安咬牙叫道。「如果其他人以爲我們死了,他們一定儘可能趕快讓太空船升空。」
她扭動一下韁繩,心不在焉地滑下小徑,進入沙磧地中,她身下的巴塞有些站立不穩。范林安抓住她的肩膀。
庫沙羅圍着范林安轉圈,范林安也一直轉身面對他,就像行星環繞太陽一樣。范林安的手臂像大猩猩一般由微駝的雙肩伸出,火光照耀在他面罩上。
他注視着戴小珊。「口氣要儘量無禮一點,明白我的意思嗎?」
衆人沉默片刻,一個頭上帶疤的獨眼長老怨恨地說道:「我去年聽過這個說法,那時候妳……或者一個很像妳的人——到我們族裏醫治生病的小動物。」
「嗯,現在你應該明白這件事是眞的,」戴小珊道。
戴小珊突然驚醒,像被人戳了一刀。
「喂!」他氣得大叫。「你們這些豬頭豬腦的傢伙,等等我!」
「遠古人是古文明的倖存者,」她說道。「他們一直居留在那座城裏,保存住早已被人遺忘的技藝。那種形式的生活對絕大部份特基蘭人而言都很不自然。據我推測,經過這幾千年來,那些不喜歡城市生活的人就各處流浪,參加遊牧部落;也偶爾有一些遊牧的人覺得城市比較合他們的胃口,就會到山上加入遠古族中。
「到目前爲止一切都進行得很好,」范林安道。「不過下面這一部份比較棘手一點,大槪跟搔妳癢差不多。」
他那對小黑眼睛瞇起來仔細打量她。「一嚇就露出那種怪樣子?好啦,就算妳是個漂亮女孩子,身段也很好,就是不該把頭髮剪那麼短,眞是糟蹋。我救了妳一命,對不對?」
「不錯,不錯,可是對一個天生好鬬的人來說,他對死亡的恐懼要比其他動物來得輕些。何況死期的來臨是在一千年之後,這不是妳說的嗎?這麼長的時間並不會令他們感到激動,可是你們眼前構成的威脅却非常眞實。」
「動物把這個過程顛倒過來,就跟地球差不多。不過它放出的水並沒吐出來,它仍能留在組織中,被一個特殊化的分子鬆懈地牽制出。當一個有機物死掉而腐敗的時候,這些水又被植物吸收。換句話說,此處的氧化氫的功用跟我們星球的含氮有機物質非常相近。」
「哎……喲……,」他呻|吟道。「聖狄斯瑪啊,我本來打算在老家的教堂裏捐獻一扇彩色玻璃窗,現在看樣子我要把你已經有的也踢破。」
「沒錯,不過要是我們不採取任何步驟,我們被宰掉的可能性更大,要不然就餓死,因爲我們不敢進入拯救船隻的無線電範圍之內,妳說對不對?」他拍拍她的手。「這些手套眞可惡!要是沒手套豈不是更有意思?不管發生什麼情況,妳一定要信任我,小珊。環境艱苦的行星我范林安去過上百個,要不是我比任何人都精明,能活得這麼老這麼胖嗎?對不對?一點也不假。所以妳就把我剛才說的話講給他們聽,口氣要尖刻一點。不是那種令人無法寬恕的侮辱,可是要夠傲慢,好嗎?」
當男族人舞蹈完畢後,又像鬼魂附體一般慢慢走回營帳,門簾緊閉住,在陽光照射下,整個營地像被棄置。
「好吧,我們採用一種比較受罪的方式。」
當她回到前座,並且跟他保持相當距離時才說道:「好吧,告訴我你都推論出什麼型態?他們的想法是什麼?」
那位戰士站得像弓弦一樣直,戴小珊想到他卽將面臨的痛苦,眞不忍心把通氣管對準他的臉。
翁羅布扶着她站起來,他個子太矮,不適合她倚靠,范林安適時伸出一隻胳臂。他們跟蹌地走出戶外,步入夜色中。
「妳曾經告訴過我,此地並沒有世仇之類的東西,那表示一個人殺了另一個人並不會被認爲幹過壞事。事實上,那些不喜歡打鬪的人——我指的是男人——反而會被衆人看成是不自然,也可以說是不太正常。」
「好,現在照我的原先的指示講給他們聽。」
范林安咧嘴冷笑道:「你們想玩點快活遊戲?」
「一種好戰文化?」
他們在靜默之中往前行進,只有狂風在鞭策。一小時之後他們到達一堵牆的前面,它横越在小徑,兩邊都是岩屑構成的陡坡。城牆跟前有兩尊很原始的大砲,四個城市警衛守在那兒,火炬就在引信附近閃動。
但他並未指示她要對土著如何說。
「不然夏安加人跟遠古人聯手攻我們幹什麼?」范林安反問道。
在她來得及回答之前,他已走到空氣閘門前。一分鐘後他已大踏步走上草地,進入營地的中央。他草率地揮揮手。
「嗯……是啊。我們已經擬訂好計劃。這項研究已經完成,我們正準備召喚工程師過來。」她覺得繼續談話會使自己舒暢些。
「感謝上帝,閃光這麼快就過去了。」
「所以呢……我們一定要留在那個區域裏,而且是在無線電夠得到的範圍。對一個紅矮星來說,那個範圍一定很小,因爲電離層的效果很差。
他又爬回車頂上,正當范林安發動引擎的時候,戴小珊把剛才的話譯給他聽。
「吹在他臉上,」范林安命令道。
「不管是在那個交易站,那些豬頭豬腦的傢伙最後總要可憐的范林安親自出馬,調查新貿易的可能性,就算在獵戶座以外一百光年他也得去。不然那些狼心狗肺的競爭對手們就會把他的旭日香料酒類公司撕成粉碎,到了風燭殘年還得賣老命過活……唉,我們總算到了。」
「就像你們嘴裏的停戰協定一樣,」戴小珊駁斥道,儘管在此星球上違背誓言只被視爲小過失。
戴小珊嚥学幾口口水之後才說道:「我代表天人的領袖范林安說話。他已經和羅古雷拉的各族聯盟,來此地聲討正義。」
一個夏安加武士被強光籠罩住,困惑地呆立在當場,在黑暗中劃出古怪的身影。戴小珊的目光上下打量那人,似乎她對此人感到興趣。他是這個區域的典型特基蘭人,也許他與此行星其他地方的人略有不同,但是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地球人。
戴小珊站起來取過另一杯啡咖,在稍遠之處坐下。她迫使自己的口氣保持客觀。
當他放她單獨站立時,她用力搖搖時。此時她已恢復全部知覺,膝蓋也不再發軟。交誼廳的門就在她面前,她推一下開關,門並未移動。
那位鉅商立刻衝進來。就像大部份艾斯比蘭人一樣,戴小珊個子相當高,但還夠不着他的頸子。他的寬濶肩膀幾乎把整個門堵住,啤酒肚差一點把公家發的太空衣撑裂開。他身上掛着些求生裝備,看起來比他平常只穿一件骯髒襯衫在拱頂內晃盪更巨大醜惡一些。他肥大的鼻子從掀開的面罩中伸出來,在空中嗅個不停,好像狗聞到血跡。
「什麼?」這位鉅商瞪大眼睛望着她,他的雙頰轉爲赤褐色,鬍鬚也顫抖起來。
他綻開笑容,握起她的手放到唇邊。她託辭要去煮咖啡才脫開身。她並不想傷他的心,因爲在他表面之下確實是個老好人。
「如果我失敗了,打赢我的人可以把它留下。」他說道。
一個體形魁梧的年輕領袖大步上前,他的鬚髭抖個不停。
「由妳說的話看來,只有蹲踞在山頂的那批毒蛇不喜歡變成這個樣子。」
庫沙羅大罵一聲,戰斧以千鈞之力扔出來。范林安的左手以不可思議的敏捷速度向上一伸,在半空中抓住戰斧,然後順勢往自己這邊一帶,他也跟着退兩步。戰斧後方的皮索立刻張緊,庫沙羅不由自主地迎面摔到地上。范林安乘勢展開攻擊。
「妳聽著,到目前爲止還沒有任何人被殺掉,也許誰都無需要送命,我稍後可以向他們解釋。不過眼前我們一定要打鐵趁熱,他們的火氣已經撩起來,別給他們機會涼下去,除非他們眞決定要硬幹一場。」
「這位跟我來的天人並不是我的手下,」她告訴他們。「他跟我同族,但是屬於另外一個集團,比我這些人有力量得多。他希望我轉告你們。雖然我們這些由天上來的人從來不願意降低身份去向太陽挑戰,但他並不在乎這種事。」
「好了,好了,別再哭喪着臉,想哭就痛痛快快哭一場,我范老大會爲妳擦鼻涕眼淚。」
「那是個很好的想法,只可惜生物存在的目的不是爲了這個。妳是個好孩子,難道就沒人告訴妳嗎?」范林安把一隻手臂輕輕放在她肩上。她覺得自己並不十分在意,也許是心情太過沮喪吧。
「也許。其實相當可能。不過你們對他們構成致命的威脅,難道妳還沒看出來?他們有代書、醫生、高明的手藝人、太陽專家,這些行業已經傳下來不知多少代了,從來沒改變過。
「在另一方面,他也很害羞地承認過,當我們助手的人威望都受到損傷,因爲我們從來不參與他們的戰鬥。結果罪名又落到他們頭上,大家都認爲他們是膽小鬼,所以我們才不屑出手。」
咖啡的香味使范林安醒過來。
范林安抓了一把香烟,把它們捏碎,又從胸帶中掏出一支石南根製成的烟斗,將烟絲塞進去。
「什麼?」戴小珊瞪着他。經過一天的跋涉,她已漸漸習慣那種暗紅色的光線,此刻它正透過車窗陰慘慘地照在她雙頰上。
「那也牽涉到外交政策,」戴小珊承認,她對自己的文化有着無比的崇敬。「我們幫助其他種族可以贏得友誼,進一步可以影響他們,這種影響並不大,只是使大家的看法能一致而已。如果艾斯比蘭有很多這樣的朋友,就會變得非常強大而且頗具影響力,無需維持軍事武力。」
「嗯,我明白了。也許此地沒有放射性礦物也是一個因素。在索拉星,閃光並沒造成問題,後來還把它當成節日看待。不過正如妳所說的,特基蘭的運氣要比索拉壞得多。」
「好哇?」她滿面通紅。「你眞是無可救藥。」
「妳就把這些構想工作完全交給我,孩子,」他自鳴得意地說道。「妳只要煮飯,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就行了。」
「妳自己也親眼看見,那些沒法靠祖先留下來的土地過活,只好去爲你們賣命的人,多麼受人輕視。你們艾斯比蘭只在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土地上建個拱頂,然後到處鼓吹你們對別人的國土完全沒野心。
當她走出房間,發現其他房間的門也紛紛打開。只有幾個門仍關住,那些房間目前並沒有人住,它們專供外來的賓客使用,像范林安帶來的這批人。
「啊!」他懶得爬起來,只翻個身就伸手拿杯子。
他在火堆旁蹲下來,各羣領袖也紛紛蹲在他旁邊,他們的兒子逼近一些想聽個清楚。
戴小珊耐着性子爲他翻譯,她心想,老范在各方面都很了不起,就是言語太粗俗!不過他也是從苦日子混出頭的,這也難怪他……范林安此時已從兩尊大砲中間穿過去,沿着山路繼續往前走。
「本能是經過非常古老的進化才生出來的。我們也是動物,經過很久之後才演變成能思考的人,呃……」
全場一片死寂,委員們以恐怖的眼光瞪着她。火炬的光芒不斷地跳動,滿牆的陰影互相追逐。羅古雷拉盟的領袖們滿意地望着他們,自信心已恢復一些。
「他們提供各種服務和雜貨,對方酌量情形付錢。他們會寫字,能保存記錄,也有醫生很有技巧的治金專家、精美紡織的織造者、製造火藥的人,不過他們只買烟火,保留幾尊大砲供自己用。人人都說他們會魔法,尤其是因爲他們能預測太陽閃光。」
「夏安加人一定會聽見起飛的聲音,」他說道。「他們一定會跑到這兒來看個究竟,那就會發現我們。我們一定要趕快逃。」
「哦,https://www•hetubook.com•com對,對,一定是。那我們怎麼辦呢?打破這道門跟他們走?」
車內也有空氣循環器和充份的食物,兩個人待在車內至少可以支撑四個月。車子裏還有六個床位、烹飪及衛生設備、地圖、方位判斷設備、無線電接收機、求生裝備的備份零件——車內可以說應有盡有。要在這種行星上旅行,車內也非有這麼多裝備不可。
「這個行星是個大傢伙,也十分複雜,得花不少工夫才能摸出頭緒。何況在調查這裏的環境之前,我還有不少事要幹。」
他們這一羣大約十五人,加上一隊牲口,偶爾有一兩隻初生的動物就抱在懷裏。女性比男性還要矮壯些,口鼻都很大。雖然特基蘭人也有毛髮,並且保持一定的體溫,但他們不是哺乳動物,母親要把反芻過的食物餵過還沒長牙的孩子們吃。
翁羅布從車上跳下來。戴小珊聽見他詢問年隆加。
她有些遲疑。「我……這是秘書長……」她開口道。
「不過慾望本身也就是我們的動機,這包括食物、蔽身之處、性等等,它們都來自更深之處。像我們要活下去並沒有什麼邏輯上的理由,但是本能說我們該活下去,所以我們就活下去。
在暗暗的慶幸之中她瞧見男性族人都在一個氨泉旁邊等候,這些人一看見人類從車上下來時就迅速集合在此處。在她的視野中,他們只是一些黑影,不會與背後的夜色差多少。
「這話是眞的嗎?」他逼問道,在衆人的鼓譟中他的聲音顯得很微弱。
「就我所看到的,我很懷疑你們在特基蘭人身上花的工夫是不是得到成效。」
「他寧可死掉,」戴小珊哭着說道。
「可是我們不是來這裏剝削他們!」
他又把烟斗點燃,坐在她身邊。
「夏安加人並沒提起這類的東西。」
「那就是爲什麼他們也發展出手的緣故,因爲要靠它們製造工具,這也導致他們擁有比較大的腦子。不過呢,他們的祖先從來沒養成素食的習慣,這跟我們不一樣。因此他們殺戮的本能要比我們強烈得多。同時他們也不太合羣,肉食動物不可能有這種習性,你要是把一大堆獵人集中在一個地方,獵物早就嚇得不知溜到那兒去了。啡咖好了嗎?」
「我不該……老范,我是說……呃只有我們兩個……」
這位年長的領袖以冰冷而且驕傲的口吻說道:「我們知道你們能使用一些武器,那都是我們沒有的,這表示你們擁有我們缺乏的技藝,這一點我們從來沒否認過。
他們的行爲方式都完全一樣,她心想,每一族和每一盟都沒差別。無論我們在何處碰上這些人,他們起初對我們的外貌和機器都非常感興趣,然後突然降到現在這樣冷冰冰的正規客套態度,好像我們對於善與惡並不會造成任何差異。
庫蘇朗哥市是由很多方形建築一階階構成,顯得很黑暗龐大,最高處是瞭望塔。街道很狹窄迂迴,在強風中還傳來鐵匠鋪的錘擊聲。居民退到街道兩邊讓蠻人通過,還把袍子撩起來,好像怕跟那些人接觸到。
「告訴他,」他說道,「我來此地還沒多久;再告訴他,跟妳一起工作的人認爲浪費時間在蔑視太陽上並不值得,但是我却認爲很值得。」
她穿上泡沫塑膠製的靴子,把空氣抽換筒和電源箱負在背上。接着是手槍和子彈帶,有鐵格子的儲物帶;迷你通話器放在上衣口袋裏。頭盔已經連肩罩住,但此時此刻並未把面罩拉下。
他若有所思地瞪着一個黑暗角落。「嗯……妳認爲我能不能賺到百分之二十的年息,複利?還是要跟他們討價還價,百分之十五就成交?」
戴小珊仍然聽見撕裂、搗毀及歡呼聲隔着牆壁遠遠傳來。數年來的辛苦經營已經在她周圍化爲烏有。爲什麽?她痛苦地問道,但是她得不到答案。
她有氣無力地爲他傳達意思,她面前的人稍稍露出一點放鬆的跡象。阿古羅、年隆加、馬索托都不約而同點點頭。
「當然啦,最後的解決方法還是要重新引入氮固定細菌。我們的實驗室已經設計出一種極端有生產力的品種,不過它需要一個適當的生態才能生存。這表示在土壤化學上還要下很多工夫。那是一個微農業計劃。
「他們靠什麼維生?」范林安邊吃邊問。
「哦……你們這些人很擔心我們會利用那股力量搶下你們的草原,」他狡猾地推論原委。「其實沒什麼好害怕的,你們好來好去,讓我們跟這些外星人算算未了的帳。」
她麻木地把挑戰的話傳過去,范林安拔出手槍扔在年隆加脚前。
「他們難道沒軟化過你們,好爲將來大規模侵略舖路?不然他們來你們土地上還會有什麼原因?他們還可能有什麼原因?不錯,本委員會曾經促使夏安加人去消滅他們,這是他們應有的報應。」
范林安咂咂舌頭。
在山脚下方極遠之處是他們部隊駐紮之處,人數有五百多,個個武裝,激憤之情異常高昂。但他們都隱藏在黯淡的光線中,如果她死在山頂上,他們所能做的頂多是爲她報仇而已,而她並不想要這種報答。
「很好。」范林安龐大的身軀朝前邁一步,他用槍口向衆人掃一遍,擺出演說家的姿態。
在氨泉的兩側都燃上火堆,照耀得像特基蘭的白晝一般,但是她仍無法看清楚那些人的面孔。偶爾火焰被風揚起,或是木頭之中迸出一些火花,烟塵使衆人顯得更模糊。
翁羅布在四處搜集枯枝要生一個火堆。
阿古羅有點緊張失措,但立刻收歛住自己,以冰冷的口吻說過:「不管怎麼說,我們有什麼好否認的?庫蘇朗哥市尋求的整個世界的利益,本來一切平安無事,但是這些狡詐的陌生人帶來一些新玩意兒,把我們舊有的東西全破壞了。
「哼?」駐守的警衛頭目嗤之以鼻。「天人什麼時候壯起膽子來了?」
他把頭燈打開。
拖着僵直的腿,翁羅布走進最近的那個帳蓬中。稍後所有的巴塞都已拉入遮蔽物內,它的邊緣都緊密地封住,動物們都待在黑暗中。
他把烟斗放下。
「這表示要有人灌輸一點理性到他們腦殼裏。好吧,爲了特基蘭人長遠的利益打算,我們來安排這種灌輸工作,妳跟我合作。」
「可是……不對!」阿古羅俯身向前,他的聲色不像剛才那麼平穩。「我說的是實話,庫蘇朗哥市絕對沒煽動夏安加人去攻擊天人的營地。他們很孱弱而且沒血色——生來就是被人獵取的對象。何況他們在各族之間造成動盪不安,破壞祖先訂下的規矩……」
「哎喲,」他又唸叨起來。「孤老頭子實在不能幹這種差事,他該待在地球的家裏,一邊抽雪茄,一邊喝點上好的葡萄酒。可是他每次總是碰上一些沒良心的傢伙,這些人不但不幫他忙,還暗中扯他後腿。一點也不假,他們恨不得把他眼球挖出來,讓他什麼也看不見。
「你看見我把頭從這個開口伸出來。你願意換換胃口,吸一下我的空氣嗎?諒你也不敢。」
「他是我們在這次任務中最親密的土著,因爲我們曾經救過他一條命。本地有一種類似破傷風的病,他剛好得上,那時候我們已經研究出治療的方法,就把他救活了。
「天人的軍火庫啊,夏安加人把武器搶走,用來對付我們這一盟,」年隆加吐口唾沫。「還敢說遠古人跟這件事無關!」
「對。通常再利用氨和二氧化碳發展出光合作用,產生出動物呼吸的碳水化合物和氮。」范林安拍一拍他的前額。「在這個笨腦袋瓜裏裝了太多東西。不過爲什麼現在跟當時的進化不一樣?索拉星也有這樣的情況。」
「馬上就會開始,」一個遠古人不動聲色地說道。「不過你們要先把武器留在這兒。」
「混帳東西!」范林安吼道。「難道你喜歡閒龍王打的嗝兒?」他跪起來,把她的面罩扣上。
他們對於我們所做的好事都會表示謝意,但是不很熱烈,而且多半會堅持要付報酬。可是他們從來不請我們參加慶典或任何儀式,還有一些小孩朝我們扔石頭。
後來他們到達目的地,夏安加人分散在另一個山頭,等候羅古雷拉人的進攻。但是攻擊者還是自動撤退,因爲他們不願在還有機會閃避的情况下就去面對敵人的槍砲。
太陽此時位於西邊不太遠的山嶺上方,與這個發脹的圓盤相比,羣山顯得格外晦暗。在圓盤的一側出現一條比較亮的弧線,逐漸向外擴張。巴塞都立起發出哀鳴,族人也跟着發出暴喝。男族人都緊緊勒住韁,使動物立於原地,女族人也抓起鍋盤,小孩子全都逃入蓬帳中。
「你還好吧?」她的聲音差點噎住。
戴小珊照他的話說一遍。這些人的卷鬚都豎起來,瞳仁也縮成一條縫,手再度回到武器上。
衆位戰士起了一陣騷動,有的人很憤怒,也有的人覺得不安。范林安很藐視地揮揮手。
戴小珊坐起來,覺得渾身酸疼。她感到很空虛,這是以往從未注意過的事,她突然憶起發生過什麼事造成這種空虛。她極想用毯子把全身裹住,蒙頭繼續大睡,一直睡到救兵來到——如果眞有救兵的話。
那位戰士號叫一聲,向後倒退數步,拼命用手揉鼻子和眼睛。他搖晃了片刻,終於倒在一位隨從的臂彎中。
范林安惱恨地走到窗前。翁羅布來到車旁邊,用通話器向車內說道:「天女,我發現獵人經過的足跡,正朝西邊的盧班巴魯山前進。他們必定是羅古雷拉盟的人。我相信不需要什麽工夫就能找到他們。我也找到東西吃喝,不再覺得饑渴,現在要獻一份給『眞神』。」
車子很迅速地往前走,卽使是崎嶇的路面也沒使車速減慢。出發一個多小時之後,羅布在車頂上大叫。透過頭上方的窗子,兩人可以看見他趴在擋風玻璃上,用手指着一個方向。
戴小珊把咖啡取過來。范林安也不管有多燙就大口往下灌,用一隻赤脚操縱車子。
衆人聽見這話吃了一驚,年隆加吐口唾沫說道:「你連空氣都不敢聞。」
年隆加幫着他兒子慢慢爬起來,另外兩人扶他離開。在旁邊圍觀的衆人羣中響起一種低沉的哀鳴聲,這種聲音戴小珊從未聽過。
「我敢。」
「這裏就有正義,」坐個高臺中央的一個男人說道。「我是歐布拉之子阿古羅,遠古人委員會主席,代表庫蘇朗哥市說話。你們爲什麽要手持武器跟我們作對?」
庫沙羅一個旋身及時站起來,短刀跟着刺出。范林安以右手腕檔住他的攻勢,右手抓緊皮索往前一扯,庫沙羅單膝跪在地上。范林安抓住皮索不放,手臂一直扭到背後,衆人鼓譟不已。
「快攔住他們!」戴小珊喊道。
一盞橢圓形的黯淡燈就在通往外界的走廊上方。她的靴子踢到一樣東西,那是掉落在地上的儀器,它發出鏗地一聲又撞到別的東西上。
爆炸聲把她又送回現實,地面在他們脚下劇烈搖晃。就在她跌倒的時候,巨響又一再傳來。第二聲爆炸似乎已把厚牆攻破,每個人都像遭到重錘猛然一擊。
還有些警衛一身皮質的盔甲,手持弓箭和長矛,站在上方向下瞭望,刀矛在陰影中不時發出閃爍的光芒。
她的嘴張開一直闔不攏。「你的意思是說……老范,你眞有一套解決辦法?」
「那些成熟而且文明的特基蘭人能夠看透這一層,」范林安道,「不過你們打交道的都是些愚昧無知的蠻子。」
「我當然認爲能活着出城,」范林安怡然自得地回答。「因爲我並沒眞正製造糾紛,只顧全到你們自己的利益才提他證明,讓大家明白誰也沒法信任誰,所以需要人類來維持秩序。
當戴小珊走入營帳圍成的圓圈時,她必須推開那些婦孺才能通過。他們緊緊包圍在她四周。當她看見他們眼睛裏所反射的火光時,知道自己已被接納。她很慶幸有范林安這個大塊頭陪在旁邊和翁羅布追隨於背後。
戴小珊把土著的話翻譯一遍。
范林安沉默地抽了一會兒烟,最後終於溫和地說道:「不過你們已經研究出來拯救的計劃,對不對?」
「在另一方面,由於這個行星的地核缺乏金屬,所以磁場很弱。有一些太陽發射出的帶電粒子也會穿進來,使原來已經很高的宇宙線背景變得更高。這對你我並沒有影響,因爲人類已經進化得能承受比此地高很多的輻射量。」
六個穿白袍的長者坐在一個半圓形的高台上,他們後方的牆壁是用磁磚鑲嵌而成,上頭是個栩栩如生的太陽閃光圖,儘管室內光線並不亮,它仍能給人一種閃爍的感覺。
「記住,」范林安用烟斗柄指着她,「理性只是本能的跟班而已。遠古人要比其他人狡猾得多,他們可以一直待在一個地方,而且住在房子裏,不用打獵,也不必把幾千平方公里的土地割成自己的勢力範圍。
由於她還沒結婚,而且不喜歡受人打擾,所以她一來到這裏就選擇那個住處。交誼廳位於大廳的另一端,要繞過拱頂內的弧形走廊才能到達。
「糟了!」戴小珊尖叫一聲。
有兩個土著老遠就瞧見車子,立刻快步迎過來。他們騎着『巴塞』,看起來有些像矮壯的羚羊,但臉長得像貘,頭上還有一支長角。這些特基蘭人的穿着跟翁羅布類似,但頸間掛的是皮革製的圓牌。范林安把車停住,土著仍一直逼過來,弓矛等武器都持在手中。
「我們去弄架小飛機吧?」他說道。
年隆加露出牙齒,樣子有些躊躇。
「那當然。」戴小珊道,「我們要保存實力,不讓你們知道。」
范林安立刻射擊,一個入侵者摔倒在地上,另外兩個轉身逃跑。翁羅布鬼叫一聲,把手中的戰斧扔出去,鋒利的斧刃砍在一個夏安加人身上,他向前栽倒,血流不止。
「恐怕沒有。這件事我曾經問過他一次,他是我唯一能問這種事的特基蘭人。」
高臺上的人現出遲疑不決的表情,范林安趁機繼續說道:「現在我們再作另外一個假設如果我說謊,那麼他們從來沒從拱頂取到任何丟失的武器。這麼一來,夏安加族和遠古人必定會繼續合作下去。天人們在短期之內一定會派太空船到這裏來調查,所以遠古人必然會編造很多謊話去解釋拱頂被毁掉的原因。
「他們的信差也能溜出我們的封鎖線——我們分佈的兵力實在太薄弱,他們也可以煽動整個雅哥拉盟對付我們。」
這話立刻引起一陣怒吼,刀矛也朝太空。年隆加舉起雙臂要大家保持肅靜,在黑暗中圍觀的女族人也不自禁地鬆一口氣。
「嘻嘻,」他向特基蘭人伸伸舌頭。
引擎已經發動,他打開力場使車身上升一公尺(這是它上升的最大限度),這樣他就不必使用聲音較大的車輪。
戴小珊很懷疑自己是否聽錯。「可是我們沒有……除了幾枝私人手槍之外,我們沒運武器過來,而且在撤退的時候,每個人必然已經把他自己的武器帶走。」
她把所有的拉鍊、扣子、空氣系統、暖氣系統等等全部檢查一遍。特基蘭的戶外足以致人死命,例如在這中等緯度區域的夏夜裏,温度低達攝氏零下六十度。氮氣的分壓力更使人麻醉,氨氣也會把你的肺燒壞。你絕對不會感覺出有水蒸氣存在,因爲空氣會把你榨乾。
范林安又走回前面。
她向後瞥一眼,在一塊巍然伸出的巨石下方,年隆加和五六個羣的領袖正往山上走。他們的大氅都被風吹得飄起來,矛尖隨着座騎一起一伏。在晦暗的光線下他們毛皮的顏色很不容易分辨出來,但她不難想像出他們臉上那種陰鬱的表情。
「要是我眞的把命送掉,也是爲這個星球上最美麗的女士而死,」他的聲音陡然轉低。「到那時候妳也許會後悔沒對一個老頭子更友善些,妳本可以做得到却沒這樣做。」
「這裏沒酒,」她說道。
他蹣跚地走入洗手間,用温水把臉洗一下,水濺得嘩嘩作響。
戴小珊驚愕得氣都喘不過來,好一會兒之後才開始尋找合適的字眼對土著展開解說。
「我公司也跟非人類交易,」范林安解釋道。「不久之前,我的研究人員找到一份原始的科學報告,那是十五年前發現這個星球的探測隊撰寫的。這個銀河系非常巨大,沒有任何人能把發生的每件事全記下來,我們永遠落後一步。不過那篇報告裏提到本地土著會釀一種酒。」
「要是他們眞的沒拿到槍,那仍然沒理由讓你們跟他們繼續勾結,因爲人類可能會保持和平的態度,不爲拱頂的事採取報復。所以不管是那種情況,只有人類才能恢復遊牧人和城裏人之間的眞正平衡。」
但目前最主要的岐異點是雅哥拉人並沒在自己土地上挨凍受餓。他們託詞這種事遲早會發生,所以計劃奪取更多的土地,並且利用偷來的武器使自己站在絕對優勢地位。
「如果土人不會在吃完午餐之後,拿狙擊工程師們當樂子,也許有點希望。」
「他咕嚕些什麼?」范林安問道。
她爬下床,進入洗手間梳洗一番,換上長褲和罩衫。隨着清新感覺而來的是一陣餓意,她回到車前去做早餐。
戴小珊把通話器開到最大,用土語高喊道:「自認爲夠勇敢的幹古人,你們看!仔細看着這位來自遠方的男人,他單獨站在憤怒的太陽底下!」
「我是托拉之子翁羅布,阿凡哥族,羅古雷拉盟,現在是這位天人的隨從。」
年隆加在前面領導隊伍,長刀在腰間發出撞擊聲。他一手持矛,盾牌穿在手臂上,巨大的黃眼睛對四周景色不停地眨動。他未成年的兒子們位於隊伍的側翼,箭都搭在弦上。范林安駕車在他們尾部烟塵中緩緩前進。
在阿古羅講話的時候,戴小珊也一直低聲翻譯。范林安點點頭。
「哈!」這個地球人滿意地大笑。「現在我們來談談正經事。」
「閉嘴,戴女士。」他又陷入沉思之中,時間也緩慢地過去。
他抓住她肩膀一把拉起來,喘著氣朝大廳退去,手槍一直籠罩住破洞的方向。
「我要到外面去,」范林安告訴她。「別光站在那兒,嘴都閤不攏。幫我把外套拿來!」
范林安又去打門。
「這個星球非常乾燥,當然冰塊還是很多,你在任何地方走動都能找到冰,幾百平方公里大的冰原是很常見的東西。你大概也知道,此地的最高溫是攝氏零下四十度。不過冰對本地生物並沒有任何好處,事實上它就是使這個世界毀滅的原因之一。」
「難道他們就不能設法去瞭解?」戴小珊問道。「我們連長相都跟他們都不一樣,他們還能期望我們的想法會跟他們一樣嗎?」
「沒有可喝的東西?」他的嗓子像被人勒住。「這……這……這太叫人惱怒了。這件事誰負責?我要把他列上黑名單,遣送到北極星去!」
「雅哥拉盟。」
「法律已經被破壞,」阿古羅低聲自言自語。
庫沙羅搖搖晃晃,但仍勉強站住。范林安險險躲過刀刃,向後退幾步。庫沙羅呆立片刻後已稍稍穩下來,於是又朝范林安迅速衝過去。
他瞪着每一個人,最後用矛頭指着其中一人說道:「這是我的兒子庫沙隆,讓他爲羣族的榮譽一搏。」
「可是我們的確儲藏很多武器!」她大吼一聲。「很多很多,有好幾百枝,每箱都是滿的。在我們受攻擊撤退之前一直都沒機會使用它們。」
「各族很鬆懈地聯合成盟,各盟每一年都要在傳統的綠洲上舉行大會。在那個時候他們舉行貿易、社交,並且安排婚姻,壯丁在這時可以娶幾個太太,建立一個新的羣。他們也趁這個機會解決糾紛——利用仲裁或者決鬪都可能。
「祝福你們在狩獵、力量、健康、生育都有好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