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關鍵
「我們脫離了灰塵和鬧聲,走到大石頭旁邊那個老地方,一路上他沒說過第二句話。那塊石頭摸起來沒有一點溫暖的感覺,簡直沒有任何東西是温暖的。
范林安吧啷吧啷地猛吸雪茄。「船上其他人還有別的看法嗎?」他問道。
「『什麼?』他問道。『我們不去跟你會合嗎?』
「我一個一個跟他們交談,然後選擇他們擔任一些事先策劃好的任務。他們手底都有兩下子。但多半不是職業獵人。我自己也沒辦法追蹤該隱人很遠的距離,因爲他們在下山的時候越過一大片光秃秃的岩石,等進入森林之後足跡就被掩蓋起來。不過羅希德和葛魯從前也在森林裏討過生活,於是我們就進行各項準備,完畢之後我就進入太空船,探視一下船長,他仍然紋風不動地躺着。
「席發魯曾經問我,『爲什麽我要問他這麼明顯的事。』」
「兩個葉地安人縮在地窖的一個角落裏,對着上面的武裝警衛怒目而視。其中一個我不認識,他被光束炙燒得相當嚴重,我們的醫護人員爲他包紮之後又給他下了一點鎮靜劑,所以他根本沒法動彈。不過我認出另一個人,他沒受什麼傷,只被麻痺光束掃到而已。他叫柯吉賀,是席發魯的成年兒子之一,曾經來拜訪過我們一兩次。
「曼寧當時正忙着指揮建築工作,有時候也會抽空加入我們。還記得嗎,曼寧?你實在不應該這麼沉默寡言。」
「最後我總算掙脫一條腿,膝蓋立刻用力頂向其中一個。他疼得滾翻在地上,嗓子發出很難聽的聲音。我用力一扯,跟我身上的另一人對調位置,手掌劈在他頸子邊。等他一癱在地上,我立刻跳起來大叫。
「就這樣仍舊有兩個人落在我身上。我伏下身來,用柔道把勒在我喉嚨上的手扳開,但是仍被他們壓在身下。堅硬的拳頭落在我頭上和肚子上,一隻手摀住我的嘴,不讓我叫出聲來。那些囚犯趁此機會紛紛逃生。
「沒多久我的紅外線偵測器已開始指示出信號來源,而且比人體能發出的還強些。我透過無線電低聲把消息傳過去,並且命令他們,在沒獲得進一步通知之前,絕不要傳話過來,以免被人注意到。
「『你們去吧,』我一邊說着,一邊抽出手槍。
「那你在該隱的時候,爲什麼大膽違抗命令?如果你有更高明的見解,混帳,那你就有責任告訴我們。」
「屋內由於有煙,顯得有些黯淡,但我可以看出這只是一長條形的屋子。它裏面相當講究,到處都掛着漂亮的毛皮和流蘇。有十來個葉地安人圍繞在火堆旁坐着,大部份都是成年人火是生在一個坑裏,把他們臉上的凌厲表情照得相當清楚。
「不對,」他吼道。「只有一部份是。」
「很好啊,她要我代她問候你,還送你一盒親手做的餅乾。以後有機會來這兒一定要多留幾天,去看看我們。」
「嗯……」史貝洛攤攤手。「跟尤欽可夫的差不多。他們擔心我們是大舉侵略的先頭部隊。當他們發現我們的行動還算合理和正當的時候,才自己認錯——我們並沒過份苛待俘虜而且更要感謝曼寧,在拯救行動之中多半只用麻痺光束。」
「我猜他現在該是船長級了吧?」我說道。
「『你本來應該休息,先生,』他說道,『上帝寬恕我要醫生用藥劑把你喚醒,可是我們需要你趕快決定幾件事。有好幾個人受傷,兩個陣亡,三個失蹤。敵人已經退回去森林裏,我相信他們已經把那三個人當成俘虜帶走。』
看樣子那個地方只是不適合人類長時間居留而已,於是我又問道:「那個行星像什麼樣子?『類似地球』這種說法簡直是個笑話,只有坐在地球辦公室裏的人才會這麼說,他們以爲你只要能呼吸那兒的大氣就算跟地球類似。」
「可是我們似乎已經把它征服了,」史貝洛道。
「『別說了,』我立刻以烏拉斯語制止他,因爲盧高爾人已經發出怪吼,瘋狂的事隨時都會發生。
「我又故意反問他一句:『有嗎?』
他一直等到我和史坦維入座之後才回到自己位子上,他手邊的一杯紅葡萄酒尙未喝完。這時一位男僕人走進來,端着我們所要的酒。史坦維喝的是阿卡維酒,我的是馬丁尼,史貝洛一直把玩着他那杯苦艾酒。
席發魯的反應跟死人一樣,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他沒法眞正道歉,因爲烏拉斯語中沒有這種辭句。
「這話把我的火氣也勾上來,使我感到頭暈而且刺痛,好像發高燒一樣。
這是我犯的另一樁錯誤,因爲這等於提醒他們造成多大的禍害。他們雖過之極,只喃喃地問我什麼時候才想弄清楚他們爲什麼要這樣做。我決定最好別多談這個問題,因爲此刻的局勢仍然十分微妙。他們離去的時候臉上露出鬆口氣的表情。
「『柯吉賀,』我說道,『我已經命令我們的飛行員去追蹤你們的人,並且把你們擄去的人救回來。你們葉地安能跑得比飛行機器還快嗎?如果砲火由空中射向他,他能戰鬥嗎?飛行機器可以從地平線這一頭看到那一頭,你們躲得掉嗎?如果你的親人不把我們的人完完整整送回來,他們得付出非常可觀的代價。把鼓拿去,柯吉賀,趕快告訴他們這些事。如果你不肯,那可就不大好受囉。我已經命令手下放手去做,只要能擊敗你的意志就行。』
「到了晚間,柯吉賀這些人的蹤跡又再度明顯起來,於是我放慢脚步,像蛇一般躡行。此處在太陽下山之後仍不覺得太冷,也許是地勢高亢的緣故。月光透過樹林照下來,使每片葉子都發出閃光。
「『不是,』我說道,『只不過輪到我看守你們而已。』
「該隱人趁着夜色逐漸逼攏過來。他們並沒料到會有警號這種可怕的東西,在近距離內發生極淒厲的尖銳叫聲。看樣子他們傷亡的人數已經不少。
「『誰也不用,』我說道。
「他們不認爲對我們有所負欠,因爲我們沒有精神,也永遠沒法瞭解他們的精神。我們只配當獵物,所以他們首先拿鬪智考驗我們,其次又想在鬪力上勝過我們。」
好了,你們自己已經判斷出一件事,由於葉地安人已經蓄養盧高爾人很久,而且按照他們期望的方式培育他們,所以你們認爲盧高爾的天性已經改變。這是必然的事,不然盧高爾人只可能是奴隸,不會是動物,那麼他們就不可能像你們看到的那樣受到完全信任。
「杜里托揚起手中的短矛問道:『你們來烏拉斯有什麼目的?』
「這件跡近瘋狂的事原來是爲這個而起,這都怪我自尋晦氣。
我說野獸,是指像老虎或野牛一樣。它們沒有服從的基因,除了他們小時候對父母還有一點之外。由於他們叫盧高爾人去幹粗重工作已經很久——我敢打賭,在他們眞正變得有智慧之前,兩者的關係就像螞蟻和蚜蟲一樣,要記住一點,你們並沒看見過野生的盧高爾人——所以葉地安人的合羣基因和天賦的才能都已經消失。它必然如此,否則由於才能的正常變化,葉地安人必然會形成不同的階級,對不對?
「不過要記住,他的忠貞完全是針對他主人,至於其他奴隷遭受什麼待遇與他完全無關。他會很樂意幫忙主人消滅孱弱份子,懲罰偷懶的人等等。
「大體上我還記得我們是怎麼開始談話的。我猜這種事對諸位一定司空見慣,可是我以前從來沒跟異星人談過話。我們聊了好幾個鐘頭,雙方都盡力建立辭彙,想瞭解對方的意思。兩個人談得出神,連飯都忘了吃,後來曼寧或者契可玆來叫我們,我們這才想起來。
「在我頭頂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隻像老鷹的鳥常會搧動翅膀,然後突然下撲。在濃密的空氣中我可以聽見風擦過它羽毛所發出的尖銳聲音,不久它就消失在谷底的樹林中。那些樹葉的顏色深淺沒有一片是相同的,好像處於一個永無休止的秋天。
「事後我才知道攻擊團體大約有一百個男性的葉地安人,天知道還有多少盧高爾人。他們來自名叫烏拉斯的廣大區域,經由鼓聲的召喚才由各處會合到一起。他們也很可能派出信差日夜兼程穿過叢林才把會合的消息帶到。
「葉地安人見識過你們的威力,知道你們很危險……你們這批盧高爾必然已經發瘋,才會把養你們的主人殺掉。不然你們怎麼會是盧高爾却又沒有主人呢?
「我衝到外面,就像掉到黑色的滾水壺裏一樣。光束槍掃來掃去,警號聲和戰鬥的呼喊着也混攪不清。我覺得全身發冷。星光照在結霜的山嶺上,在一剎那中我有點訝異它怎麼會這樣明亮,不知天上有多少星星在閃爍。
(全書完)
「有幾條獨木舟拖放在岸邊,數名葉地安在旁邊守候。很明顯他們打算自己用船把貨物運走,所以曼寧就用通信機通知我,看我有沒有什麼反對的意見。
你們還推測葉安人本身也受到影響,這一點還不錯,可惜你們沒再往前推展,本來你們應該做得到。因爲就你們所提到有關葉地安人的一切,已經充份證明他們在天性上是一羣野獸。
「地上升起一個火堆,旁邊是個沒有窗戶的木屋,佔地相當大,再過去又是樹林,陰影不斷地在木屋牆壁上晃動。有兩個葉地安人倚在短矛上,有些光線由屋頂的出煙口透出來。
范林安捧腹大笑。「原來如此!輕鬆點,船長,用不着死鑽牛角尖。來,先喝點酒。你們這兩派都錯了。」
突然他的神情僵硬起來,低語聲像尖刀一般射出。
「在後來的三天,我好幾次想跟他們交談,可是一點也不得要領。他們的確回答我的話,態度不像對葉地安人那麼恭順,可是也不粗野。回答的話毫無意義。
「他們立刻進入正題。『你們能跟我們換多少東西?』
「我繼續往前滑行,樹林在我四周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在極遠處有隻大動物穿過樹叢驚惶地逃走。還有幾隻小鳥在我上方搧動翅膀,聖母瑪利亞,這裏實在太孤寂了!
「於是我自以爲很得體地給他們一個外交式回答。
「哇!」范林安吐口氣。「不過由你們的書面報告來看,這還不是完整的故事。在你們離開該隱之前他們還去看過你。」
「他們那些冰冷的綠眼睛眨也沒眨一下。
「唉,算了吧?」史貝洛低聲道。「你們爲什麼要安慰我?我把整個事情弄砸了!」
「我要曼寧推我向前走,我凝視着一張又一張冰冷的死人面孔,不過沒認出任何熟識的人。
「這並不是說我們非用類比不可。你們提供線索已經太多,我光用邏輯推論就能把這個謎解開。不過類比也有幫助,可以證明我的結論不光是正確,而且非常可能。」
「『沒有,』我說道。『那有什麼分別呢?他們必然是想不讓別人知道目的地在那裏。他們已經不再相信我們。』
「『看看能用什麼法子叫這個混帳毛球合作,』我說道。」
我們穿過門廊,又走過好幾「光年」的侏儒貓皮地氈,這才到達起居室的另一端。
「曼寧直截了當告訴我,我的大腿已經粉碎,不過當時似乎並不覺得怎麼樣……咦,我說『似乎』是什麼意思!它本來就不怎麼樣?高文和莫拉東已經死了,布里斯、查可基、陳安三人失蹤。
「我很懷疑曼寧每天的睡眠有沒有超過兩小時,他忙着加強我們的警衛系統,訓練人員,還到處巡視使他們保持高度警戒。
「沒人聽到外面發生的事,我就溜到門口。有一個皮革製的門簾擋住我的視線,我把它撥一條縫往裏面偷看。
「『沒理由要再拖延下去,』我說道。『馬上在此地組織一支堅強的防禦武力。絕不能再被突襲第二次,不過我們一定要援救那三個人。派小飛機去搜索他們,敵方的人馬不可能走遠。』
「我吃了點東西,也小睡片刻。等我回到地下室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在星光照耀之下,四個相守的警衛有如更深的陰影站在那兒。
他轉過臉對我說道:「在『米蘭武士』號上一共有二十個人。它實在很漂亮,戚倫級的貨船,相信你也很清楚,它設計的重點在於速度,載貨量反被列爲次要。
這些話竟然出自范林安,當初他一手就征服了波爾杜、狄奧米底斯和特基蘭……
「他們像動物一樣住下來,可是那天夜裏鼓又敲個不停,他們個個都睡不着,在我們騰出來的帳篷裏騷動個沒完,而且用一種很古怪的語言交談,那種語言卜蘭德並沒錄下來。
「他們不是睡覺就是坐着,兩眼茫茫然,但是偶爾也會有幾個人圍坐成圓圈,手臂搭在旁邊人的肩上,彼此低語個不停。
「我選擇這條路徑親自追蹤,羅師德和葛魯想跟我搶,我只好用官階去壓他們,才把這份榮譽拿到手。這樣新墨西哥的父老兄弟才不會說我白曼寧沒有勇氣。
「我自認這一招很漂亮。吃了別人的東西也等於欠下一個人情,無論是在烏拉斯還是地球,這一點不會不同。
范林安搖晃一下他蠢胖的身軀,往躺椅中更深入一些,抬起大啤酒杯吼道:「哈!歡迎你來,船長,飯前先來杯酒怎麼樣?」
「一陣爭議之後大家都同意我的說法。我靠在地窖邊緣,問柯吉賀願不願意爲我們擊鼓。
范林安停下來,望着我們好一會兒。然後用力搖搖頭,像頭熊一樣慢慢走到瞭望牆前。
「偏偏我去的都是些熱得像鬼一樣的地方,」史坦維抱怨道。
「不過他們在最初的確是很正直的人,」我可以聽出他聲音中的悲哀之情,顯然所發生的事對他已造成極嚴重的傷害。「他們很驕傲、堅決,但是並不殘酷。爲人很誠實,也很慷慨。他們無論到什麼地方一定帶着禮物,也從來沒想到要別人報答。
「想想看,貝洛,」我繼續說道,「如果范先生認爲由於你個人的過失導致任務失敗,你今晚不會有資格喝他的酒,只配賣肉給蠻子吃。」
「重新學習語言只是一個小問題而已,換一個地方也未必有什麼幫助。我們曾經利用輕便飛機作過多次偵查飛行,強烈顯示出該隱星各地的生活型態都差不多,很接近地球的舊石器時代。萬一我們所遭遇的困難不在於區域性的禁忌,而是某種基本的……我實在不知道。
「葉地安人把權威性分爲好幾種,各有極明顯的區別,絕對不容易混淆。無論是在言辭上或觀念上,父親對幼年子女的命令是一回事,把別的葉地安人打敗並且對他和_圖_書發出命令又是另外一回事,但是這兩者又與對盧高爾人所發出的命令不同。其複雜廣泛的程度要比人類心理語言學家所研究過的大得多。
范林安故意露出又得意又痛苦的樣子。
「『目前我什麼手段也不用,』我說道。『待會兒我們就拿東西給你們吃。』
「那他們爲什麼後來又改變態度?」史貝洛問道。
「鼓聲連續敲了幾天幾夜。
「我把指揮麥克風移到嘴邊——照規定我平常一直戴在手腕上——一邊奔向太空船,一邊發出命令。我們武器的殺傷力雖然比較強,但是人數只有二十一,不對,只有十九或者更少些,對方的人數超過我們很多倍。
「我也爲這個問題傷過腦筋,」史貝洛道。「我跟席發魯和費雷吉長談過很多次,還有其他人,他們想聊天的時候就會自己跑到營地來。我們彼此都很努力想瞭解對方。
「我聽說了,」我回答道。「別擔心,會好的。我實在很討厭去想身上已經換了多少玩意兒,只要最重要的部份還留着……
「我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以葉地安傳統的儀式歡迎他我,但是沒得到答禮。
史貝洛的笑容立刻收歛起來。「對不起,你說得對。還死了幾個人。」
「我一天到晚誠心禮拜,結果天上的聖人還是用脚踹我的靈魂,弄出現在這種結果。」
他纖長的手指結成一團放在膝蓋上,眼睛望着夜幕已垂的天空。
除了全身的厚毛皮之外,他並沒穿任何東西。他肌肉發達的後背上負着一個箭囊,裏面有弓箭和兩支短矛。看得出來他經常背負這種東西,毛皮都已經磨光結成厚繭。
「我們倆互瞪子好一段時間,最後我先開口。
「可是船長,」白寧曼道,他的頭高高抬起。「我們的確是人啊。」
「我已經看出平行線在那裏。仙納杜、鄧巴、譚米沙、災禍星……唉,那只是類似而已,離確實情況還有一段距離。而且我對該隱的想法已經遠遠超過那些……不過我仍然看得出共同型態,新發生的一切全都合情合理。
「但是片刻之後他耳朶會突然豎起來,鬍鬚也發生顫抖,俯過身來問起我們這邊的情形。像我們來自什麼樣的國家?那邊打獵的收獲怎麼樣?我們如何娶妻和養育孩子?我們利用什麼方法生產出這麼漂亮的物品?
「『在我們的國家裏,』我繼續說道,『沒有任何人是盧高爾。你曾經見過爲我們工作的那些機器,我們不需要盧高爾這個制度。』
貝洛是他的長子,我前次聽人提起他的時候他還是一位實習生,在范林安的一條船上工作,好像是在武仙座附近區域。
「不需要吧?」范林安說話的速度跟他一樣快。「老天已經讓他休養夠了,想多浪費一秒鐘也不行。他很年輕,身體又結實。」
「請恕我多嘴,」史坦維銳聲道。「你根本就不在場。」
「不過第二天早上他們仍然十分溫馴,其中一個甚至還問我們需不需要他們幫忙工作。讓盧高爾人去操縱曳行車,這個念頭的確令人覺得好笑,我告訴他們不必,只要他們在旁邊看着就行了。要他們游手好閒,他們倒是很在行。
范林安搖搖手指。「哈,那純粹是你運氣好。你發出一道明確而且重要的命令,你手下的人却一點也沒服從。他們的盧高爾人有時候會發瘋,把葉地安主人殺掉,但是他們已經奴隸成性,沒法長時間反抗主人的意思。就算他們能夠,也從來不肯去動這種腦筋。
「一小時之後我們已深入谷中,到處都是高大的樹木,天空幾乎全被遮住,我必須把夜視鏡的倍光裝置轉大才能看清楚。這時該隱人留下的蹤跡已開始闔攏,看得出來他們正以一般步伐前進,對他們的脫逃相當有自信,而且不需要費什麼力就能使脚步保持輕盈。
「『沒有,』杜里托道,『沒什麽不和氣。對了,我們希望買槍。』
這話只換來一聲苦笑。
「讓這種事發生眞蠢得可以,而且就在我頭一次指揮任務裏頭!」
白寧曼敍述完畢之後衆人又陷於沉默之中。他問問范林安可不可以抽根烟,但很禮貌地婉拒了范林安的雪茄,從自己的烟盒中取出一根樣子很邪惡的棕色雪茄。說它很可愛也可以,很醜陋也行,包裹在一張銀紙中,我認不出那是什麼行星的產品。
「這些詭詐的傢伙可能早已分散,卽使他們仍然保持團體行動,也不可能非常密集,使紅外線偵測器能透過樹林看見他們。不過我的確不想頂撞船長。」
「本來就沒什麼細節,」史貝洛聳聳肩。「頭一聲尖叫和喧嘩就把我驚醒。我披上外套,把脚插|進靴子裏。另一手扣上槍帶。這時候警報已經全面作響,但是仍舊能聽見光束槍射穿我營帳的聲音。
「那老小子居然還派出間諜,道德水準眞跟瘋掉的黃鼠狼差不多。光上個月他就花掉一萬五千大洋,目的就是要找出那個行星的位置。」
「我已經看過卜蘭德那批人的報告,」范林安道。「還有你的。我認爲自己已經看出點苗頭。等你像我一樣跑過那麼多星球之後,新船長,你也可以手指一指,弄出一些類比推論來……唉,可惡,我對這種事已經倒了胃口!」
「我當時的確還哈哈笑幾聲,雖然我一點也不覺得好笑。我的腦袋瓜裏發出鐘表滴答之聲,但在剎那之間已經辨認出毛病就發生在語意上。
「它的化學成份我們到現在還沒弄清楚,所以也沒法合成,」范林安一邊點上雪茄,一邊說道。「呸!我那些化學技|師除了整天拿實驗室的酒精找樂子之外,還能幹什麼?提到毛皮嘛,對了,我已經找到盧別斯古皮貨公司,他們一定願意買。
「哦?連軌道探測都沒有過?」
「杜里托說道:『我們是來做生意的,我們願意拿你們要的毛皮和植物,交換你們的貨品。』
「我好幾次停下來吃東西和休息,不過興奮劑使我精力非常旺盛,這必然會使那些欺騙我們的敵手們大感驚奇。
「他們對我們好奇的程度不下於我們對他們的好奇程度,而且很快就看出建立貿易關係對雙方都很有好處。不過這是一樁非常龐大的工作,一個完全不同的星球正等我們去一步步開發。
「眞奇怪,他們對你竟然會這麼疏忽,」他說道。
「卽使是現在,我們仍然承認祂是主,我們應該照祂的意思去做事,希望祂對每個人日常發生的小事別太介意,像憤怒、驕傲、嫉妬、暴食、好色、怠惰、貪婪,以及那些使生活產生樂趣的事。
「他們主要食物還是獵取來的動物。事實上在所謂的農業活動裏,比較發達一點的地方種的都是紡織原料。」
「這也就是說,他們每一個人都以爲自己不會輸給世界上的任何人。不過他們似乎也把我們一視同仁,我並沒去解釋我們眞正來自何處。對於這個目的,用『另一個國家』已經足夠。
「雖道他們眞的這樣做?你再說一遍,柯吉賀,那個主人怎麼命令,其他的人却幹別的事。」
「這件事我們曾經仔細研討過。究竟是怎麼搞的?按照我們的標準,葉地安還很原始,科技也不成熟,但是他們並不愚蠢。我們在各方面都和他們有極大的差異,但是席發魯從來不覺得驚訝。例如我們是羣居在一起,而不是一個個孤立的家庭,在他看來只顯得我們古怪,他覺得有趣,但是並不震驚。
「別說傻話,」范林安道。從我到達之後他已經灌下第三、或第四升啤酒,又示意再來一杯。我的酒杯一直沒空過,已經覺得繁星和城市的燈光在黑暗中跳躍。我把煙斗裝滿,希望能藉此清醒一下。
「『那很好,』我說道。『來吧,我們吃點早餐,順便談談生意。』
「我們利用強力光束把森林裏的木材砍下來,並且把枝葉都先去掉,然後用氣墊車把木材運到鋸木廠。經過硬化處理之後再送到工地,那時候地基部份已經完成。
他的頭不太像人類:頭頂上有黑色的縐褶,綠色的分裂型瞳孔,圓而且能活動的耳朶,扁平的鼻子一直延伸到睫毛邊,樣子看來很像貓。他的嘴唇是滿的,犬齒由嘴角伸出來,下顎非常尖瘦,像個倒三角形。
時間好像拖得很長久,可是我的玫瑰經文還沒唸完就已聽到如雷般的聲音,我們的輕便飛機已經像老鷹一般飛過來。葉地安人譁然驚叫,兩三個人衝出門外看個究竟。我用麻痺光束把他們擊倒,但是其中一人已經高喊:「地球人在這兒!」
范林安吼道,「唉,混帳,誰也沒法預測什麽事會出毛病,只要知道這種事總免不掉就夠了。你幹得很好,孩子……阿布都,添酒啊,你以爲這兒是火星嗎?」
「我們把貨裝在一個氣墊車上,」他繼續說道。「曼寧開了一架有武裝的輕便飛機跟隨他們,預防突發的情況。不過什麼事也沒發生。他們走了大約五十公里的路之後,葉地安人就要我們的人把車落到河邊。
「當席發魯再回來的時候我起先鬆了一口氣。他帶來兩個人,一個是費雷吉,另一個叫杜里托,都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直接越過山丘走向我,當時我正在監督伐木系統的最後整理工作,因爲我們大部份的建築物都是利用當地的木材。
我們又靜坐一會兒,思索他說的一切,直到管家進來通知用餐。白曼寧扶着史貝洛站起來。
他捧起啤酒杯一飲而盡,又打個酒嗝。
他由眼角的餘光瞥見我,立刻轉過身來,舉槍就朝我射擊。但在我開火之前已經單膝跪下,光束由我頭罩上擦過。我一槍命中,他向前栽倒,我跳過去把他的槍搶過來,轉身擋在三人面前。
他高叫道,很輕蔑地揮揮手。
「總而言之,席發魯希望知道我是不是上帝的奴隸。
「我說道:『在我們被擄去的朋友沒放回來之前我們絕不走。我們營地也有鼓,那是你父親出賣我們之前送給我的。柯吉賀,用鼓通知你們的人,叫他們把我們的人送回來。在這件事完成之後我們或許可以談判,不然免談。』
史坦維正在等候,我們熱烈擁抱,說盡了讚美上帝的話,只是有些不堪入耳,完全違背了祂的第三誡。
席發魯站得非常僵直,直望着鏡頭。據史貝洛說他有兩公尺高,腿很長,上身有些佝僂,他身上覆蓋着黃褐色的毛皮,但是有些斑點,身後還拖着一根很優雅的尾巴。
「目前雖然還沒到慶功的時候,但我已發誓要爲諸位神祇多點幾根蠟燭。因爲目前的情況正是我所期望的:柯吉賀並沒回自己家去,而是跑到這個預定的會合點,查可基等三人也在此地。
「『眞該死,』羅師德低吼一聲。『不管他們有沒有槍,我不在乎一個人面對他們全部。不過該走那一條就走那一條。』
「最後我們來到一大片青草地,由壓倒的草顯示出他們曾在此地暫停片刻,同時也看到一件我最害怕的事,這個團體已經分散成三四支,各朝不同的方向。
「這個問題的主要關鍵就在盧高爾人身上。你們一直稱呼他們爲奴隸,那就是你們的錯處。他們不是奴隸,是道道地地的家畜。」
「是阿摩尼亞,近來我都待在那種地方,」我糾正他。「好個千刀萬剮的傢伙,看你油滑的樣子,像是混得很不錯。絲麗怎麼樣了?」
「可是曼寧不同,他腦筋好得很。他的戰略就像火箭升空一樣,五、四、三、二、一、零、嘭!還有一點,你們並沒濫殺葉地安人,可是發瘋的盧高爾就會。
後來史貝洛提到上帝這個觀念。
「不管是報告也好,錄影帶也好,它們都不會比我競爭對手賣的東西更叫人覺得刺|激。透過你,我像是又年輕起來,能親自去參加戰鬥。現在這些事已經離我愈來愈遠,眞是老了。」
「我們不時用肉眼也能看見他們,因爲他們正越過一個光秃秃的山腰,在巨大的石塊中忽隱忽現。我們一直使身形保持隱密,以免被天空襯托出我們的身形。當我手脚並用往前爬行時,草莖刮在我臉上十分難過,地面也不斷把我靴子和手套中的熱氣吸走。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野獸的尖叫。
那麼,究竟他們腦袋瓜裏是怎麼想的呢?
史貝洛漢口氣。
「肉體的確不在場。」范林安拍拍他的大肚子。「這兒的肉實在太多,沒法跑到那兒去。不過今天晚上我等於神遊了一趟該隱星。我的腦子雖然已經老舊生銹,而且泡在酒精裏,但是它裝的東西比這個宇宙還多,也許這正是宇宙的福氣。
我又朝出烟口張望,裏面像熱水沸騰一樣。柯吉賀大叫一聲,拔出他的光束槍。我朝他射一槍,但未擊中,因爲擋在他前面的人太多。諸位先生,這是我的過失,我並不想推諉。我把槍咬在嘴中,抓住烟口的邊緣,用力盪幾下之後才跳下去,結果落在火坑邊緣的泥土地上。我一個翻滾就跳起來,契可玆撲向我的咽喉。我一脚踹在他肚子上,他滾到一邊,我舉槍就朝四周掃射。
「我認爲這些條件還可以再談談,讓他們馬上拿走一半的貨。」
「『我爲什麽不願意?』我答道。『做生意就是我們來這兒的目的。我們之間並沒什麼不和氣的地方。』
「『不對。慢着,杜里托,』席發魯插嘴道。『你的問題叫人摸不清頭腦。』
「他把我抬上輪椅,推我到船外去。我身上並不覺得疼痛,但是感到頭重脚輕,眼睛發花。你們大概也知道身上灌滿興奮劑是什麼滋味。
「可是我們需要,」他說道,「這樣才能洗刷我們的榮譽。」
范林安停頓下來。他故作姿態,等着別人催促他說下去,我和史坦維就去添酒,故意拖延時間逗他。他氣得臉色發紫,喘了一陣子之後就決定忍下來,找個更好的機會再發作,於是咯咯奸笑不已。
「唉,他的問題就像宇宙一樣無窮無盡!一點一點地,我的辭彙豐富起來,他的問題也由實際轉爲抽象,當然我也一樣。我們當時已經探索到對方的心理基礎,彼此都非常着迷。
「也很好。」他軟軟的挪威口音一點也沒改變。「貝洛出了點毛病,不過也快好了。他今晚也在這裏。」
「他們這時可眞正擔起心來,你們不妨想像一下。卽使是狗,偶爾也會有咬人的時候,毫無疑問,有些盧高爾也偶爾會幹點壞事,大概在被宰掉之前還惹出不少麻煩。
「在這些家庭團體之中,年長有地位的人都定居在洞穴或者茅屋裏,離叢林比較遠。在這些地方盧高爾人的數目要比葉地安人多好幾倍。每個家庭成員都擁有好幾名奴隸,連小孩子也一樣。所以卽使葉地安人沒聚集成部落www.hetubook.com.com和宗族,但是盧高爾人在人數方面至少可以相提並論。
「當他們把船長抬走之後,我站在那兒想了好一陣子,直到尤欽可夫過來問道:『誰去駕駛輕便飛機呢?』
「『爲什麼?』我問他,『你們爲什麽要幹這種事?』
「當時我的確非常生氣,對我大喊大叫,對不對?我叫你乖乖遵守命令,讓小飛機趕快上去。你行個禮就走開,可是我又把你叫回來。
「一旦席發魯有時間去推論出這些事,他立刻明白自己人對你們幹下很卑鄙的事。他內心覺得很難過,如果他心沒丟掉的話。葉地安人對行爲的正直與否確實有些觀念存在。在另一方面,他也不願意喪失機會和你們交換上好的貨品,所以他努力說服他的朋友們。他們已經盡了全力去跟你們修好,彌補先前的過失。」
「如果沒有工作可做時,他們也讓盧高爾人自由活動,就像我們把狗鬆開皮帶到處亂跑一樣。盧高爾人也允許有他們自己的祝禳儀式。
「這話怎麼說?」
輕便飛機載我到達克羅斯大廈的樓頂,范林安堅持說這裏只是一所很簡陋的頂層公寓,他似乎很把自己的話當眞。四周的高樓綿延不斷,一直伸展到地平線以外,在薄暮籠罩下,氣氛顯得柔和一些。
「其實要太多人去也沒用,我們只是去設立第一個貿易站而已,並且瞭解一下正規貿易和運輸的方式。我們運過去的都是一般雜貨、紡織品、工具、武器,還有家庭用品,像剪刀和絞肉機之類。
就像所有的男人一樣,家庭的重擔最後總會落到他頭上。就史坦維的情況而言,他的重擔可能要持續到永遠。他在哈但澤灣的一個峭壁頂上建了一所房子,有好幾個兒子,還養了不少狗。至少我自己……那實在沒什麼重要性。
我邀請他們吃點東西,他們婉謝了。席發魯連忙解釋,在他們債務沒付清之前,接受我們招待使他們覺得不安。我又告訴他,我們即將離開此地,雖然這明明是出於營地本身迫切的需要,但是他們表情仍然相當失望。於是我就告訴他,我們——或者像我們的人——還會再來,但是首先必須把受傷的人送回家去。
「他只對我獰笑,沒有任何回答。
「對一個新手來說,首次吸引我們的自然是毛皮和藥草,」史貝洛道。
「最後我終於來到一小塊空地的邊緣。
「我已經看過你們探測任務的正式報告,」范林安繼續說道。「一點價值也沒有。我需要細節,那些沒人想到要去記錄的小東西,就像貝洛剛才榨盡腦汁才說出來的。我要先對一個星球有充分的瞭解,這個老腦袋瓜才有可能找出些蛛絲馬跡。
「嗯……」史貝洛臉有些紅起來,困窘地玩弄酒杯。「可以說的實在不多。我的意思是說,你手下的每位船長都閱歷豐富,像這種好笑的事大概常碰到……」
「還有,我剛才曾經說過,葉地安之間的大規模合作並不常見,但偶爾還是會發生,那麼我們與他們合作又有什麼不對呢?
他望着地平線上的城市,在繁星之下它發出五顏六色的光輝,還不時眨動。
「他又轉向我。
「唔,」史貝洛道。「席發魯常常會以他那低沉的聲音說個不停。他對未來充滿了計劃。要簽個通商條約絕不成問題,可是我們沒有簽約的對象。不過他預測他們那邊一定會把我們要的東西送過來,交換我們能提供的東西。他對建立一個中央市場的可能性也非常樂觀,有這麼一個共同聚會的地方對他們一定很有吸引力。
「當我知道他的文化之中沒有宗教的時候並不感到驚訝。事實上要他瞭解我的問題還眞不容易。他們使用魔術,不過看穿之後就會明白那只是一種技術而已。他們沒有靈魂說,也沒有對等的神人同形論。
「『你是派來的嗎?』他問道。
「他們坐在屋內的另一個角落,被烟嗆得咳嗽不已,身上還披着幾塊毛皮禦寒。」
白曼寧挺起雙眉,聲音陡然轉高,使我吃了一驚。
「從螢幕上我可以看見布扎漢站在他背後觀望。在以前這些訪客對我們的通信機一向都很感興趣,但是這一回他臉上是不是換上一種鄙夷的笑容?
稍後我們彼此仔細端詳對方。
「不管怎麼說,『該隱星』在低緯度還不算太糟,」史貝洛道,他的神色輕鬆一些,手也不時在空中比劃,這使我想起他母親。「它的大小跟地球差不多,平均軌道半徑比一個天文單位多一點。
「范先生,稱我『先生』實在不敢當,」這位新墨西哥人很有禮貌地說道,但是口氣一點也不顯得低三下四。
「『在那邊的樹林裏,』一個奴隸回答,睛眼只顧看自己的脚尖。
「一點也不玄,」史貝洛的雙頰由於興奮而紅潤起來。「完全符合事實,范先生等於把我對席發魯的瞭解完全說出來。他是個腦筋轉不過彎來的人,好像沒法看懂某些事,吸收某些觀念,儘管他的推理能力並不下於我。沒錯……」
「在橘色陽光照耀下,營地顯出很不自然的平靜。在我失去知覺的時候,手下的人已經整頓過營地,敵人的屍體排成一列。一共有二十三個葉地安人——這個數字大概會使我困擾一輩子——我沒法確定有多少盧高爾人,大概有一百多。
「不過照我的看法,他們爲什麼要這樣做?我們不如把這三個人的屍體放在最顯眼的地方,讓地球人能找着,這麼一來他們就會被嚇跑。」
「還有不少盧高爾人沒來得及逃走,在我們部隊到達時,他們都退到地窖的角落裏,對我們撕牙咧嘴,還用自己的身體蓋住那個受傷的葉地安人,以爲我們會槍斃他。不過我們只對那些已逃離視線的人開了幾槍而已,什麼也沒打到。
「我們頭一件該做的事是跟他們談判,」席發魯道。「如果談不攏……」他的獠牙在火光中閃閃生輝。
「照理說他至少要休息到萬聖節以後,既然離聖誕節已經沒多久,先生總不會不讓他在家過節吧?」
不管怎麼做都一樣愚蠢,因爲我不是船長,於是我又溜囘樹林邊緣,呼叫營地的人。
「『因爲他們天生就是叛徒、殺人犯、小偷,這還用問嗎?』尤欽可夫也用土語說道。
「像我問他們:『你們住在那裏?』
不過那是好幾年以前的事,在聯盟中如果你能生存下去的話,很快就能竄升。
「『歡迎你們,』我向三個葉地安人說道,『也請你們共進晚餐,與我們同宿。』
「他的口氣並不粗魯,他們要瞭解,但是冰冷得使人直打哆嗦。
他噴出個煙圈,正如落在史貝洛閃亮的頭髮上。他又繼續說道:「不過用這種方法你永遠也沒法確定。我有時候在想,上帝很喜歡戲弄我們這些可憐人,尤其是我們稍稍自大一點的時候。所以在我聽你親口報告詳細經過之前,我絕不先下結論。
「在比較寒冷的類星上,出汗並不常見,」范林安提出看法。「一旦你東西看多了,總會發現有一些類似的地方。進化常常會發生平行的現象。」
他憂鬱的眼光在我身上搜索。
我帶着濃厚的興趣研究這張照片。它的背景是險峻的火成岩山嶺,草叢是翠藍色,略帶點黃意,它們都長在巨大的黑岩石之間。不過在右邊我勉強可以看出一個樹木相當茂密的山谷。頭頂上的太陽很黯淡,橘黃色的陽光使整個色彩有點失眞。
「哦,可是你頂撞了,想賴嗎?」史貝洛道,他嘴角露出些笑意。
「且慢,孩子,」我趁機插嘴。「半個鐘頭之前你興緻還很高,相信半個鐘頭之後還是一樣。只有在心情最惡劣時刻渡過的時候才會難過,甚至比耶和華給予你的懲罰還要厲害。我自己也有過這種經驗。」
「當地人是什麼長相?」
「所以他們其中兩個先來佔你們一些便宜,」范林安道,「在展開攻擊之前先儘可能騙走些東西,因爲他們對攻擊能不能成功並沒有把握。他們並不認爲這件事可恥,由於你們是動物,跟你們用不着談榮譽。
「我當時心裏有點刺痛,因爲船長竟然要我幹拷問的工作,」白曼寧温和地說出實話。「儘管在很多地方,很多時候,常常有這種需要。」
「我當時覺得最好先別提起公司的政策,本來在我們相當確定對方不會導致任何危害之後,槍枝一樣可以賣給他們。
「在他們的觀點,你們這羣動物的祖先必然會把一整族眞正人類謀殺掉。所以這些人警惕起來,想把你們也消滅掉。他們的計劃失敗,接着又想利用手裏的俘虜當工具,把你們趕出地盤,可惜又被曼寧耍了。」
「噢,對了,契可玆是他的盧高爾奴隸頭目,一個又矮又胖的小老頭,使我想起童話故事裏的善良侏儒。我有時候也會聊得忘掉身在何處,稍後才愰然大悟,原來自己就坐在席發魯面前欣賞他的一舉一動。葉地安人的舉止像猫一般優雅,也像好槍一樣讓人愛不釋手。可是他們也像槍一般可怕,如果他們存心想表現出那種態度。我終於發現到這一點!
「所以呢,我得到一個結論,剛好可以回答你的問題。葉地安人的確有社會性生活,那是個比較大的社會,而且是間接的,要透過盧高爾人才能看出來。葉地安人是創造者和啟發者,盧高爾人是溝通者和保存者。我敢說這種關係已經存在非常久,所以兩個人種的生物進化也受到它的控制。」
「馬上趕過來,」我說道,並且讓無線電一直開著,使他們能夠定向。
這位新墨西哥人面露窘色。「我並不希望違背船長的意思,」他說道。
「『如果他們心裏認定我們是奴隸,』他說道,『那麼我們的主人必然更有力量。他們會不會認爲我們正在建立一個基地,準備展開侵略?』
「曼寧已把槍拔|出|來。
「我的手下尤欽可夫提出一個相當合理的見解。
「『目的?』我有些口吃。『你知道啊,來做生意。』
「我叫曼寧過來。
「『現在我們可要把你們這批人當動物一樣獵殺掉,』他破口大罵,因爲高文是他妹夫。
「『糾紛』這個字眼並不恰當,」范林安道。「正確的字眼有點不堪入耳。」
「警號和聚光燈立刻都打開。船員都從船裏和帳篷裏衝出來。
「所以結論已經很明顯。要是我們住在荒郊野外,一羣咬死過人的野狗就在我們隔壁開店,老友,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范林安揮揮手。
「空氣中充滿各種機器操作的聲音,由於風勢強勁,灰塵全被捲到空中。我幾乎沒法看見太空船和我們的營帳,只有太陽仍然發出像血一般的光芒。
「然後……我個人只知道聽見一陣低沉的吼叫,但隨卽又轉爲高喊,一大批人從我背後席捲過來,我被他們踐踏在脚下。他們踩了我幾脚之後就讓一個盧高爾人收拾我。他騎在我胸口上,用牙齒和雙手攻擊我的喉嚨,該殺的猶大,他力氣可眞不小!
「你怎麼知道他花掉多少錢?」史坦維問道。
自從我接二連三經歷那種血腥場面之後,對於這種禮物已不再覺得毛骨悚然。我只怱促地告訴我們並不需要那種和平象徵。
「他們又會說:『我葉地安主人指定給我的那些工作。』
「由於距離愈拉愈大,我們三人以及營地之間沒有理由不使用無線電連絡。它的確能產生撫慰人心的作用,尤其是在長時間飽受精神壓力之後。這是一個非常非常緩慢的追蹤過程,因爲追蹤的對象正是在樹林裏長大的獵人,而且就在他們的地盤上。
「杜里托和他的同伴——叫布扎漢,我現在記起他名字了——並沒說感謝的話,不過的確跟我到太空船裏,大家都在餐桌旁坐下。在我的想法,這個地方要比營帳更令人印象深刻和覺得隆重,另一方面也可以避開外頭那股刺骨的寒意。我叫了一些鹼肉煎蛋之類的餐點,因爲這些都是該隱人喜歡吃的東西。
「這些都是有訪客來時固定的客套話,但我沒得到例行的回答。
「他們也可以算是哺乳類,」史貝洛道,「當然在解剖和化學結構方面還是有很多地方不同,這你也想得到。不過他們不出汗,在血液裏有很複雜的發熱和放熱反應,可以調節體温。」
「我並不相信自己眞能成功,對手實在太強,除了葉地安人之外,連那些奴隸平日也專用於狩獵。不過由他們的蹤跡中不難看出一件事,這支隊伍正不斷加強實力,大概一路上又把其他的盧高爾人叫進來,這些人就不很老練。
「你會在家待多久?」大家閒聊一陣子之後我就問史貝洛。
我咬着烟斗點點頭。它已經追隨我多年,碰上的古怪異星人也有不少。
史坦維指一指他蓋在毛毯下的脚。「那裏頭的東西並不好笑。」他說道。
范林安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你的推論是什麼?」他逼問道。
「或者不對稱的現象,」我接上一句。「呃……卜蘭德解剖過他們的屍體嗎?」
「他頭上的縐褶顫動不已,尾巴也一直在膝蓋間抽動,撕牙咧嘴地說道:『你們應該馬上離開此地,永遠也別再回來。不然我們會在叢林裏突襲你們,把你們從山坡上推下去,叫長角獸踩過你們的營地,在井裏下毒,放火把你們燒得片甲不留。滾!看你們還敢不敢回來!』
三個人坐在瞭望牆旁邊,此刻牆完全透明,城市和天空看得一清二楚。三人之中只有一人站起來,他原來坐在最旁邊,有着高度的警覺性,看起來却有些懶散,有如老虎一般。他人很黑瘦,屁股上掛着一把手槍,一眼就能看出使用多年。
「等我們趕到樹林邊緣的時候已經氣喘吁吁,但是我們仍舊必須趕快往前走,以免被該隱人逃出追蹤器的有效範圍。它現在已經在閃動,因爲黑暗的樹幹太多,而且經常要停下來過濾掉放射線的影響。不過到目前爲止敵人仍未停下來隱藏他們的行跡。
「我勉強自己囘瞪着他。『你應該很清楚,我們來此地是代表家鄉的人。』
「不過大氣密度高一些,大約比地球高百分之十五,所以造成比較強的溫室效應。它自轉一圈要二十小時,沒有衛星。地軸傾斜三十二度,所以季節變化十分複雜。不過我們去的地方在北緯十五度五十分,有些小丘陵,天氣像夏天一樣。
「不過我們下一步驟在表面上却相當和平。有一天清晨,哨兵把我喚醒,說有一大堆土著到這裏來。那天夜裏起了一陣大霧,整個世界在茫茫一片,非常潮濕,我們沒法看見三公尺以外的東西。
「我花了昂貴的學費送他去學校唸書,就是希望他不會變成滿腦豆渣的蠢蛋和-圖-書。現在你們却要把他放在儲藏間裏供着,讓我那顆上好的行星落進狼嘴裏?」
「你不妨談談當時是怎麼跟我爭辯的,曼寧。你說輕便飛機非常浪費能量,而其他地方都更需要它。你是這麼說的吧?」
也許我們應該多逗留一段時間,因爲在送來更多的人員及裝備之前,應該先弄明白究竟差錯出在什麼地方,否則很可能一切都需要重頭來過。可是一方面我們缺乏人手。另一方面又有兩位船員急需特別醫療,我不認爲還能再留連下去。
「你們絕不應該認爲他們受到虐待。照我們的標準他們的確算是受虐待,可是該隱星是個野蠻地區,而且葉地安人自己也沒過什麼好日子。
「不過在地球的漫長歷史之中,曾經出現過多少奴隸是主子們能信任的?相當多!甚至還出現過奴隸軍隊,像土耳其王的近衛步兵。到今天還有多少人在心理上把自己當成家畜?希望有人能告訴他要做什麼,還照顧他的需求,更要保護他不受人欺侮,甚至防範他作賤自己。
「什麼都找,」史貝洛道。「我說過,那是一個完整的新行星,沒有一寸土地曾經被測量過。」
「他們一生之中處處都要面對死亡的危機。勇氣和戰技能是他們最需要的,因爲那是求生存的必備條件,所以他們也最重視這兩樣東西。
「我們沒運什麼裝飾品過去,因爲卜蘭德帶去的異星學專家在這方面沒法研究出合理的型態。該隱人的穿着打扮好像很隨心所欲。至少在烏拉斯地區是這個樣子,因爲我在這個地方搜集到比較詳盡的資料。」
「你們可以想像到我夜裏輾轉難眠的情景。我們該不該把東西全收拾起來,另找個地方重頭來過?那等於表示我們所付出去的心血幾乎全部報銷掉。
「不過他們並不愚蠢。他們會玩一種遊戲,其中還包括在地上畫的一些圖形,我一直猜不透那是什麼遊戲。每當太陽下山,他們就聚合在一起低聲吟唱,那是一種很古怪的讚美詩歌,偶爾還加上卽興的旋律,聽起來眞叫人毛骨悚然。
可是坦維,你們那些狗又大又兇,長着滿口利牙,你還是信任它們對不對?在你孩子還小的時候,你把他們留在屋裏,讓狗看着他們。所以差別就在這裏。奴隸可能服從,也可能不服從,可是家畜一定要服從,它的基因不允許它幹不一樣的事。
「需要待多久就多久,」史坦維搶先說道。
「其實也少得可憐,」史貝洛喃喃道。「就跟往常一樣。」
「我聽見他們的主人說:『留在這裏,照地球人的吩咐去做,一直到我們回來接你們爲止。』
「我比他們加倍小心地穿過矮樹叢,先把脚伸出去使樹莖分開,然後再伸出手保護身體通過。我到處搜尋被壓過的樹葉和折斷的樹枝。
「就依先生的意思,」他開始說道。他的聲調保持平穩,但不時露出地方口音。
「『船長已經受傷,而且情況嚴重,我們不應該喚醒他,』我答道,並且問站在旁邊的人一句,『我這話對嗎?』
史貝洛搖搖頭,他的視線落在毛毯上,但又迅速移開。「那也許是我犯的頭一樁錯誤。」
「往下說啊,」史坦維催促他。「你還沒說出任何細節。」
所以呢,你的畏懼侵略論就泡湯了,史貝洛。由於沒有部落者軍隊的觀念,他們不可能會有『征服』這種念頭。另一方面,野獸被打敗的時候,它並不會變得恭順,所以白曼寧,你的想法也站不住脚。一個有優越感的人可能會爲你擦鞋,只要你能證明你比他更高明。不過一種沒馴服的食肉動物不可能有這類的優越感,所以它絕不會因爲你而有改變。
「但是這件事並沒發生。最後三個葉地安人彼此交換個眼色,席發魯以冷漠的聲音說道:『這件事我們要考慮一下。』
「好了,白先生,」范林安道,「現在該聽聽你的囉?」
「『這一點毫無疑問,』他用手摸着鼻子,『可是他們相信你的話嗎?』
「唔,那篇演說相當惡毒,不過高文和莫拉東都是我的朋友,另外三個也一樣,但願他們還活著。那時候我已經到了昏厥的邊緣,回船的途中就失去知覺。我好像聽見林大夫嘮叨個不停,似乎是說病人已經給藥物糟蹋得不成樣子。份量足夠讓駱駝腫起來一層,這種病人叫他怎麼治,尾音愈拖愈長,而且忽高忽低……
「席發魯對我們特別感興趣。他是個中年人,大部份的孩子都已經長大,而且搬出去住。就當地情況而言,他很有錢,而且蠻有進取心——他正在實驗放牧,作爲狩獵的補充——其他人對他的建議都非常樂於採納。
「聽起來好像很玄,」史坦維道。
「『不過我們都有刀子可以交換,一些很有用的工具也可以。』
「喂,喂,我可不去。我太老也太胖。哦,你以爲現在已經吃了一些苦頭,等着瞧吧,到你也變成個孤老頭子,一點樂趣也沒有的時候,看你是什麼滋味!
「我們把那個問題交給神學家吧,」范林安道。「他們決定這種事會得到報酬,往下說,孩子。」
白曼寧一言不發地拿起他船長的空酒杯,迅速走開去,沒多久又端着酒回來,史貝洛立刻喝了一大口。
「可是那次任務原本進行得非常順利!」史貝洛抗議道。「一出發的時候,那些語言和資料我全都牢記在腦裏。事實上全船的人都很輕鬆地學會那種土話。」
「『可是我已經明白告訴他們,我們不是奴隸,』我說道。
史貝洛小心翼翼地說道:「我最好還是別提起它的坐標,反正是在飛馬座外頭。那是一顆G9型矮星,光度大約是太陽的一半。它有八顆行星,其中一顆類似地球。
「我這兒有張照片,」史貝洛從他制服口袋掏出一張照片遞給我。「這個人叫席發魯,我們最早認得的人。他大概很怕照相機,可是死也不肯承認。旁邊站的是他手下的盧高爾人,嚇得像個龜孫一樣。」
「我們這幾個在屋裏的人都很野,」范林安道。「我們所以會去做一件事是因爲我們想那樣做,或者認爲那樣做才對,沒別的動機,對吧?如果有人想把我們當奴隸,那他最好別聰明過頭,讓我們接近武器。
布札漢舉起戰斧扔過來,在半空中我已把它擊成粉碎,再一槍就對他結束。對付其他人我都使用麻痺光束,一兩分鐘之後戰事就告結束。一顆手榴彈把木屋正面的牆炸垮,一陣光束掃射之後,該隱人全都倒下來。我們隨卽轉回營地,讓那些人自己去甦醒。
「你把他們說得挺不錯的,」史坦維陰沉地說道,「想想他們對你做過什麼事。」
「我把外套脫掉,露出裏面的頭盔和太空衣,靠着這些東西的保護我在打鬬中才沒受傷。
「有兩三個人還想提供盧高爾人讓我們使喚,其實我們都帶著機器,並沒必要使用人力,而且也不合用,但是當時他們並不瞭解這一點。但是不久之後他們已經完全明白,我猜他們必然覺得印象非常深刻。不過也很難說,因爲他們既不可能也不願意承認還會有人比他們更優越。
哈哈,原來如此!這些陌生人之中有些一定是盧高爾型。我敢打賭,不需要多久席發魯就已經斷定每個人都是盧高爾,只有史貝洛例外,因爲所有的命令歸根究底都是由他發出。還有幾個人,像曼寧之類,頂多只能算副頭目,所以還是歸爲馴服的動物。
他們想重新把握機會。人類從天上下來,準備跟他們做生意。葉地安人從來沒有跟別種族打交道的經驗,他們自然假設你們的思想方式和他們一樣。說得更精確一點,我相信他們根本沒有能力去想像任何不曾見過的事,卽使你們告訴他們也沒用。由你們對他們文化結構的報告來看,他們不但生理上與盧高爾人成半共生狀態,心理上也是如此。他們只有腦子的某些部份特別發達,但沒像人類那麼複雜。
「不過,我的確認爲利用空中偵察永遠也沒法在這麼廣大的區域找到東西,它不知有多少公頃,到處是山丘、河流和樹林。
「警衛把地下室團團圍住,我從地上爬起來,四處找我的槍,這才發現它已經丟了。已經有人把它撿走,如果不是柯吉賀本人,那就是盧高爾人拿走,但他必然會再交給柯吉賀。
「那麼在談判之前我們先殺一個示威,」柯吉賀憤怒地說道。「他們也拿同樣的方法威脅我。」
我實在想不出他爲了什麼原因要邀請我去晚餐,只知道史坦維會在那兒。我這次到地球出差時間非常短,大概是一生中最短的一次,如果不是范林安的邀請,也許不會有其他機會見到史坦維的面。
「不必,那毫無意義,」另一個葉地安人說道,他毛皮已經灰白,臉上有條疤痕。
「『不幹,』他說道,『不管你們用什麼手段。』
「天,那當然,」史貝洛道,「它正等着適當的人去開發。那是個完整的新世界,爹!你不記得了嗎?」
如果他們全都去睡覺當然最好不過,我可趁他們熟睡的時候一個個地麻倒,危險性自然小些。可是他們一直坐在火堆旁,熱烈爭吵要如何處置這三個俘虜。這些可憐蟲拼命想表現出自己的英勇氣概,彼此咬牙切齒,眼睛轉來轉去,手不斷拍着刀柄。
「我看見船員們從太空船下的各堅強據點冒出來,直到現在我還記得查可基皮外套上的帶子沒繫好,在屁股上晃來晃去的怪樣子。他並沒穿睡衣。愈是在緊急的時候,愈會注意到這些小地方,你們是不是也這樣?
我又從兩人之間穿過,但是另一人撲在我背上。我頭向後猛然一仰,正好砸在他嘴上,他立刻鬆開手。我把一個盧高爾人摔到旁邊之後總算看到柯吉賀。他已經趕到那三個俘虜跟前,他們縮頭避開他,大概他已氣得昏頭,戰闐力大爲減低。他滿面怒容,射擊姿勢也顯出毫無經驗。
「這是個盧高爾人?」我指着他問道。
「卜蘭德曾經強調過展示武器威力的重要性,我們也的確這樣做過。當時沒有一個人動彈,一副要持續到永恆的樣子,四周只聽見風聲。盧高爾人身上的毛髮全都豎立起來,只要命令一下,他們馬上就要衝過來拼命。
「這是我探測很多個星球之後才得來的經驗,在這些地方連我范林安也弄得灰頭土臉,哈!哈!不過我也總算學了乖。進化有平行的現象,也可能不對稱,就像有人在剛才說的。究竟該隱星的進化跟那條線平行?說吧,白曼寧大副,吹牛也可以,講幾個笑話,唱唱歌,把椅子頂在頭上練平衡的功夫也未嘗不可,只要把話交待清楚就行!」
「『是上帝派你來的?』他問道。
「史貝洛說過這些話,所以他承認自己有個主人。這麼一來他也變成盧高爾——一種動物。任何葉地安都不可能承認自己有個主人,連虛構的也不行,因爲他們沒有宗教觀念,儘管盧高爾人好像有。
「他們的進化程度跟我們相差總有二三十億年,而我們只能從烏拉斯這個小地方開始,所能使用的字彙也相當有限,卽使有混身解數也施展不出來。何況他們把目前生活方式中的一切都視爲理所當然。
「我們費了很長的時間去考慮這些線索,在我們分頭前進的時候東方已經露出點灰色。照理說,盧高爾人必然往他們主人家走。只有柯吉賀自己的奴隸還陪着他,而他才是我們要找的正主。我只能猜測最大的那組人是他的,因爲突圍多半是他下的命令,而且由他自己的盧高爾人執行,這些人的能力他比較有把握。
史貝洛霍地直起身來。「不可能!」他大吼一聲。「先生。我的意思是說,他們有語言,而且……」
「我想到家鄉,也想到一批老早以前就熟知的好槍手。他們沒事可做,但是槍枝仍抱在懷裏,話也很少說,到了晚上呼出的水氣就在皮衣的頭罩上凍結。
我以最正式的禮節自我介紹,因爲我聽說這些來自牧夫座的可憐傢伙禮數很大,所以一切都按照我所知的習俗進行。他的禮節也跟我一樣周到,但他在答禮之前還轉頭望望史貝洛確定覆蓋在他大腿上的毛毯未曾滑落。
「我低頭望着柯吉賀,他仍然對我露齒獰笑。就算他對我們說的話一個字也聽不懂,但是任何一個音節和姿態他都沒錯過,所以對目前的情況他必然知道個八九不離十。
這些人議論紛紛,聲音愈來愈大,好像到了動物園一樣。我恐怖地思索着他們會幹出什麽樣的事。因爲船長告訴過我,一個葉地安人對其他人並沒有任何約束力。不管席發魯希望什麽,他沒法阻止這些人幹他們想幹的事。
「等事情發生的時候,它眞快得像電光石火一般。盧高爾人騷動了片刻,好像睡不着的樣子。突然之間他們已撲向我。一人立在另一人的肩上跳出來,他們已經抱定必死的決心,但我一槍並未命中,槍口閃亮一下,那人跟着吸一口氣,好像有點驚訝自己仍然活着。要是我沒錯過那一槍,一定會有好幾個人拼死把我制服。
不過他們跟人混熟之後,都瞧見什麼了呢?人類會接受命令。這怎麼可能?葉地安人從來不接受命令,除非敵人踩在他身上,用尖東西頂着他,而他還想保全住這條老命。
「這些事都料理之後,我就到還積着雪的草地上漫步。不錯,這的確是個冰冷僵硬的地方,它一直延伸入谷底。到了視線盡端又再度升起,進入鋸齒狀的紫色山嶺之中。
「是啊,剛升上去。他換上一根人工大腿骨,還有一大堆故事要說。來吧,我們過去見他們。」
「那時尤欽可夫已經把米蘭武士號砲塔的聚光燈打開。突然之間一個人造太陽出現在我們頭頂,亮得令人不敢逼視。該隱人看見這種光會有什麼感受?我猜他們會說像白熱一樣明亮。
「擠在黑暗地窖中的那些影子騷動起來,還發出陣陣低語。
「我的地位不容許有和船長矛盾的意見,」這位新墨西哥人道。
「你眞的還想去那顆行星探個究竟?」史坦維問他兒子並以嚴厲的目光瞥范林安一眼。
他把契可玆叫過來。「非常感謝你們把扣留住的人釋放,」他說道。
從前有個國王最喜歡欺壓外地來的商人,他幹過什麼壞事目前已沒有記錄,因爲那是很早以前的事,而且是在另一個星球上,何況那個匹夫已經死了。
「我們都很喜歡一個地方,那是在營地後方的山腰上,有一塊像房子那麼大的石頭,我們就躲在陰影下頭聊天。我們靠在石頭上可以感覺出它很温暖,抬頭可以看見那個黯淡收縮的太陽,身上的暖意就更甚一些,和-圖-書我一呼吸就冒出白烟,一直飄到有點帶紫色的天空上。
「有農業嗎?」我詢問道。
「『不用,』我說道。『我沒法確定離目標究竟有多遠。可能非常近,小飛機一過來就會被他們瞧見,那反而打草驚蛇。隨時待命。』我承認下這道命令使人感到很孤單。
「該隱是指亞當的長子,他殺過弟弟,至於卜蘭德有什麼用意我也不清楚。不過這個名字的確很恰當,再恰當不過。」他又露出鬱鬱寡歡的神情。
「『退後!』我大叫。『別進到暗處!』
史坦維從瞭望牆瞧出去,點點頭。我怱忙打斷他的沉默。「你們在找什麼東西,貝洛?」
在回程之中,我們個個心中納悶,大家爭辯不休。到底什麽事做錯了?後來又有什麼事變對了?我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
「麻煩到處都有,」范林安道,「你很快就會學乖。」
白曼寧咕嚕一句,聲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聽得見。他一手落在手槍柄上。
「不管我怎麼掙扎推扯,他還是一點一點逼近我的要害的。突然之間另一個人也加入戰鬪,他大概撿起別人失落的棒槌,找個最順手的地方就敲下去,偏偏那個地方剛好是我的左腿,除了無比的疼痛和憤怒之外沒別的感覺,眼前一黑就暈過去。
「好啦,算你們贏,」他說道。「我長話短說,因爲我們馬上就要開飯了,要是厨子沒掉進咖哩裏的話,飯後你們可以去研究一下正規的心理學。
「烏拉斯的葉地安人利用擊鼓進行長程的通訊,我剛才沒提到吧?當天晚上我聽見鼓聲由谷地傳出來,在峭壁之間產生綿連不斷的廻聲。接連一個禮拜我們都沒訪客。曼寧在四周偵察一圈之後說他發現一些足跡,我們已經遭人監視。
哦,我心想,原來老范又在耍一石數鳥的計策。他本身的逸聞趣事已經一大籮,用不着再搜集這類的故事,除非這些資料對他特別有用。碰到他想探聽什麼事的時候,就會擺出特別仁慈的姿態。
「說老實話,我當時立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沒帶任何武器——每個人都一樣,除了曼寧之外,你們都知道新墨西哥人的作風——而且我也很擔心爲了去取武器也許會突然引起什麼事故。爲了表明態度,我就用烏拉斯語命令布里斯代理我,然後叫曼寧跟我一起上山。
「我聽身邊響起滑動的聲音,原來曼寧已經把他的手槍皮套解開。在三個葉地安人背後的盧高爾人也緊握他們的戰斧和短矛,隨時準備撲過來。
「從此之後更多的聯合行動也將開始,密切合作的概念也已經紮根。他對這些事滿懷期望,但是多多少少受到理解能力的限制。例如說,葉地安人一起合作,可以乘魚類每年到馬古沙特河上流產卵的時候好好捕捉一批;或者利用大型獨木舟可以冒險越過一個他熟知的渡口,對岸有更良好的狩獵場地等等。
「『不必了,』我說道,『那些線索目前大概已經消失。往回走一段路,找個那些人看不到的地方,然後呼叫小飛機去接你。』
「這話可把他們嚇住了!席發魯的獠牙之間發出嘶嘶之聲,頭頂上的褶糊也顫動起來,尾巴不停地抽打雙腿。『那麼到底是誰派你來的?』他的聲音已接近尖叫。
「你們認爲那羣人都是自由的嗎?」
他扯扯山羊鬍子又喃喃說道,「逼你們這些殺千刀的喝這種大杯大概跟要你們命差不多,看樣子我也來個小杯的吧。」
「阿布都!阿布都!你這個軟骨病的小子,趕快拿酒來,你想把我們都乾死嗎?什麼?只有我一個人還要添酒?」
「沒有了,先生,我們只有這兩派見解,」史貝洛道。
「當他們發現人類有多可怕,而他們有多脆弱的時候,他們態度立刻改變,我們由農夫變成了國王!」
「杜里托拍桌子冷哼一聲。『我們早就料到你們會有這麼顧慮。好吧,我們把盧高爾留在這裏,一直到貨付淸爲止。他們的價值非常高。不過你們要負責把貨運到我們指定的地方。』
史貝洛突然沉默下來,咬着自己的嘴唇。史坦維俯下身去拍拍他的手。
屋內的人潮洶湧,我一時找不到柯吉賀的人影。我殺出一條路朝俘虜奔過去,席發魯的戰斧已破風而至。感謝主的恩典,我偏頭躲過,一轉身把他麻痺住。
「我每說一個字嘴裏就冒些白烟,但風又立刻把它吹散。
「不對,船長,」白曼寧很柔和地說道,「你怎麼會知道他們缺乏靈魂?」
「我們會把他取走的貨物照數還給你們,只要我們能找得到,」他向我保證,「如果你能給我們一些時間,那些沒找到的我們願意以雙倍價值賠償。」
「他這句話可以翻譯成:『那麼究竟誰是你的主人?』
由白曼寧臉上的表情不難想像出他們對軌道探測有什麼樣的看法。
「結果跟土人發生糾紛?」我問道。
「當我走到外頭,聽見水滴從旁邊的一輛曳引車上落下,那是渾沌與寂靜之中唯一能聽見的清脆聲音。杜里托和另一個葉地安人站在營地邊緣,後面跟着大約五十個男性盧高爾人。他們的毛皮上沾滿水珠,兵器也結上一層霜。
「當然啦,攻擊我們的就是那批盧高爾人,他們已經打倒警衛衝出來。我早就應該預料到會有這種事發生。他們雖然沒奉到命令,但是絕不會眼看主子們打鬪還不插手,不過毫無疑問他們事先早就得到指示。
「儘管如此,這個陰謀還是沒成功。葉地安人並不眞正瞭解我們的實力有多強。他們怎麼可能會瞭解?曼寧親手把那兩個正在要我命的盧高爾人斃掉,他只開兩槍就把事情解決了。我們的船員佈成一個火網,敵人很快就傷亡大半。
「當時我眞想不出辦法應付這個問題,只覺得一定有什麼地方出了毛病,至於出在那裏却毫無一點概念。說謊或者拖延時間跟說實話一樣會使問題更惡化。
「這些該隱人視力極佳,能像貓頭鷹一樣在夜裏看東西。我以前就想到這一點,因爲他們看到我們在太陽下山之後就摸不清路,常常竊笑不已。
「『別再往前走了,』我說道,『我的路線正確。你自己回營地去吧。』
「『還有這個。』我拍拍大腿邊上的手槍。
「我們也俘虜一些人,現在全關在新建房屋的地下室內。一共有兩百多個盧高爾人,只有兩名受傷的葉地安人。其餘負傷的人全都被他們的朋友架走。由於有房舍和巨大的機器掩護身形,要辦到這件事並不太困難。
「杜里托和布札漢把我們耍得眞夠悽慘。他們首先用計騙去一大批貨物,沒花一毛錢,同時又把支援的武力埋伏在我們的營地裏,讓我們來個措手不及。
「再下去就是曼寧的故事了。」
「他們不一會兒就走遠。
「我再問他們:『在家裏你們都要幹些什麼樣的工作?』
白曼寧的表情毫無一點變化,至少我沒看出來有變化。不過范林安的箭頭轉向他,他大笑道:「你們也許有點不同的看法吧,嗯?快,把它吐出來。」
「將近中午時分,葛魯呼叫道:『我這批人已經到達一個石洞,旁邊還有一些單斜面小屋子,』他說道。『我坐在樹上觀察他們,有幾個婦女和未成年的葉地安人出來迎接他們。他們現在都各自回到住處去。我猜這裏就是他們出發的地方,所以不會再往前走。我是不是應該回到草原,再選另一條路徑追蹤?』
柯吉賀報告完畢之後就等着父親的嘉許,但是席發魯的尾巴一直搖來搖去。
「我當時有個念頭,想設法讓這些囚犯的士氣渙散掉,」史貝洛道。「可是經過仔細反省之後,我看出卽使他們肯合作也沒什麼用。就算他們肯爲我們擊鼓,可是該隱人並沒有像我們那種羣體團結性,擊鼓的效果就大有疑問。他們會認爲柯吉賀跟另外一個人落在我們手裏只能算他們倒楣。席發魯和另外幾個人對我們的心理已經瞭解非常透徹,很清楚把三個俘虜扣在手裏會有多大的用處。
我可以看出史貝洛使自己振作起來。「我試着向他解釋『上帝』這個概念,」他平淡地說道。「我非常確定自己完全失敗。席發魯的表情非常困惑,而且……也很煩惱,很快就匆匆離去。
「尤欽可夫閉上嘴,這羣人之中起了一陣騷動,好像風在海面上逐漸平息。
「『我們三個人可以追三條路,』我說道。
「你們可以想像得到我這時選擇言辭有多謹慎。『我們是以自由之身到這裏來,』我說道,『是整個機構的一部份。』
「這話怎麼解釋?」史坦維疑惑地問道。
范林安咕嚕灌下一大口啤酒。我們思索了好一會兒。
白曼寧呆坐在那兒至少有一分鐘,眼光牢牢籠罩住我們。他瞥了史貝洛一眼又迅速轉回。
「一些很原始的開墾活動,」史貝洛道。「從森林裏開發出來的零星土地,都是盧高爾人在照顧。在烏拉斯也開始有點冶金活動,像金、銀、銅之類,不過他們在基本上只能算是新石器時代的人。這些人平日還是從事狩獵,當地稱之爲葉地安人,他們都使用盧高爾人爲他們工作。
「由於主的仁慈,我們從來沒機會在此地展示夜視鏡的功能。它使整個世界變得非常清楚,雖然會蒙上一層像夢幻般的閃光。葛魯所携帶的紅外線追蹤器就是我們的指南針,它的指針不停地顫動,指出在我們前方急奔的那些該隱人。
「據我所瞭解到的,這些家庭之間只有非常鬆懈的連繫,有時候以物易物,有時候臨時糾合成團體,共同獵取超大的動物。個人之間也只偶爾發生衝突,如此而已。」
「可是盧高爾人非常忠心,」史貝洛道,「就像狗一樣。他們專做吃力而且單調的工作。葉地安人——不管是男是女——都是獵人、藝術家、魔法師,或諸如此類的東西。換句話說,只有葉地安文化存在。」他對自己的酒杯縐縐眉頭。「不過我還沒法肯定用『文化』這兩個字是不是合適。」
我在四周繞個圈子,發現有棵樹一直伸展到木屋上方。我爬到樹上,經由一根樹枝落到泥土舖的屋頂上。我爬到出烟口旁邊,夜視鏡可以護住我的眼睛,但是濃烟灌入鼻腔中實在叫人難過。我先吸入一口新鮮空氣就趴下來觀察。
「假定老席發魯就是這麼想,他又帶來幾個朋友想探問究竟。他瞭解到什麼了呢?他已經知道除了貝洛之外每個人都是盧高爾,因爲他們都要服從命令。現在貝洛又說他並不比別人高明,這證實貝洛也是盧高爾。可是貝洛後來又說他們這些人在家鄉都沒有主人,這下可把事情弄砸了。
「爲什麼人類自由社會的壽命都非常短暫?不就是因爲具有野生動物心靈的人太稀少嗎?少得令人心碎!」
「諸位,他們都說我是心口不一的野獸,」他嚎叫道,「其實只是一個可憐的孤老頭子,生活在苦海裏,每天只好隨波逐流。我發現一個很有前途的小伙子,從他穿開襠褲的時候我就已經注意他,因爲我知道他將來一定有出息。
「我以爲自己已經變成一粒電子,困在示波器裏……黑暗也轉變成綠色……他們告訴我,我整整昏過去五十小時。
「如果先生這樣指示。不過我的學問不夠,對心理學也沒什麼研究,只不過……我相信自己瞭解那些葉地安人。他們似乎跟我家鄉的獵人,還有後來碰上的傳教士們都不一樣。」
「他帶着一個警衛隊跟着我。
「附近有個水池每天早上都會結冰,在一些斜坡上也能看見積雪。不過講實在話,對一個G9矮星來說,有這種行星已經很不錯。」
爲了慶功,我們把旭日香料酒類公司的存貨消耗掉不少,兩人也發誓結成生死不渝的兄弟。
「主會保佑那批狼,」史貝洛咧嘴笑道。「別擔心,先生,我跟你一樣急着想回去。」
「『可是我們已經奉命,』他說道。
「恕我沒法起身,」他說道。他的臉仍然很蒼白瘦削,看情形健康已恢復大半,但是青春已永遠消逝。「我受了點傷。」
「爲什麼呢?」范林安的雙眉揚起老高。
「由於他們此時已經比較鎮定,警覺性也隨之提高,我們不得不拉長追蹤距離,紅外線偵測已經沒什麼用處。
史貝洛點點頭。「是的,先生,」他說道,體力看樣子恢復一些。「正當我們完成升空準備時,席發魯率領十名葉地安人到我們營地來,身後還跟着一大羣盧高爾人。他們慢慢走過來,縐褶豎起,尾巴直直立起來,既未擺向左邊,也沒擺向右邊。
「那時候我說話已經像喝醉酒一樣含糊不清,更像喝醉洒的人一樣滔滔不絕。
「唉……我這個故事拖得太長了。在第四天的拂曉之前我們就遭到攻擊。
我的注意力轉向這個瑟縮在師發魯旁邊的人物。他很矮壯,腿也很怪,全身覆蓋棕色的毛皮,與另一位該隱人相當類似,但是比他小幾號。他的前額和下顎都沒發展完全,鼻子也不明顯。
「一個嘶嘶之聲朝上方說道:『喂,你回來了,要拷打我了嗎?』
「幾個鐘頭之後,我的心臟猛然跳動起來。因爲我在樹上發現一塊燒焦的痕跡,那是手槍打出來的絕錯不了。顯然柯吉賀正在練習使用那把槍。
范林安道:「好,好,他一動完手術就要他講這麼多話,對不對?馬上就要開飯了,沒有什麼會比一頓豐盛的大餐更有效。等他能起來走路,就到我雅加達的別墅去,大家好好狂歡幾天。」
「『那種東西我們不能賣,』我答道。
「在營帳和機器之間到處可見那些長着豹皮花紋的高大獵人,以及棕色的矮胖侏儒,手中持着戰斧、棒槌、短矛、弓箭、彈弓,以及我們供應的短刀。我只看見一個人類,他匍伏在地上,槍仍握在手裏,頭上有個很恐怖的裂痕。
這時史貝洛的聲音已有些嘶啞。當他再靠回椅背時,我發現他臉色蒼白異常。他一手拉拉毛毯,手中的酒不小心灑出來一些。史坦維看見這個情景,有些怨恨地瞪范林安一眼。
「好,好,好,就算他們還會用心算做代數,他們仍舊是馴服的動物。歸根究底,什麼叫奴隸?一個人必須遵照另一個人的命令去做事,對吧?坦維說他不敢把武器交給奴隸,我也一樣,因爲歷史之中充滿奴隸反叛、奴隸逃跑、奴隸怠工之類的蠢事。
「那時我正忙着爲盧高爾人安排住處和口糧。我只派一兩個警衛看着他們,因爲我並不認爲眞會有麻煩發生。
「我倒不這麼肯定,」這位老葉地安人說道。「他們力量非常大,而且……我們也很清楚他們過去https://m.hetubook.com.com做過什麼事。」
「這三個高大的獵人走到我跟前,後面還跟着十來個武裝的盧高爾人。席發魯招呼道『跟我來,這裏不是葉地安談話的地方。』我望着他的眼睛,發現他眼珠完全翻上去,好像了一副玻璃眼罩,把他跟我隔開。
「葉地安人非常清楚他比任何植物或動物都優越。我認爲——不過還不很確定——他們有很模糊的輪廻觀念,不過他們似乎對這種東西並不很感興趣,至於物種起源問題還沒產生出來。
「『我們選那一條?』葛魯問道。
「卜蘭德在一次探勘飛行的時候發現它,覺得它看起來很有意思,就落下去仔細調查。他下去的時間不長,所以只把他營地附近居民的語言錄下來,又進行一些基本的行星調查工作。不過他的確已經發現毛皮和藥草。所以公司就派我去設立一個貿易站。」
「葛魯走過去,看到這個情景就說道:『這可糟了。』
「當時我們已經安排好防禦性部署,兩個人睡在太空船裏,其他人的帳篷環繞它排列。大約有六七個警衛的聯繫已經被切斷,但是其他的人仍牢牢守住太空船,使它成爲一個攻不破的保壘。所以我們眞正應該做的是組織一支援救隊,儘快把那些警衛救回來,希望爲時尚未太晚。
契可玆遞給他一個皮袋子。
「我只好放棄。
史貝洛的臉扭曲一下。
我和史坦維合力用他褲子把他吊死在最高的尖塔上,讓所有的老百姓全都能看見。從此以後,多元技術聯盟的威名傳遍全國,人人都非常敬仰。
「嗯,當時實在不是解釋宗教歷史的時候,何況我自己也不怎麼清楚。我只告訴他我不是上帝派來的。上帝是神,我們之中有些人相信祂的存在,不過不是每個人都相信,而且祂絕對沒向我發出直接的命令。
「如果這些人的腦子裏存有一種想法,認爲我們正計劃什麼不軌之事,如果再聽見我們使用他們聽不懂的語言,等於是火上澆油。
「一點也不假,」布札漢道,這時我已發現他坐在暗處。「杜里托和我已經證明他們很脆弱愚蠢。」
「他們看見我們使用機器和武器,能從老遠的地方把人殺死,又看見我們一到夜裏就像瞎子一樣,而且在樹林裏活動也笨手笨脚;又聽我們提起家鄉中的生活情況,他們認定我們缺乏勇氣,所以很輕視我們。
「嗯,別緊張,小伙子,這種事你不可能知道。任何發現都是千辛萬苦才得來,就像那些可憐的葉地安人一樣。
「也許這個我不得不使用的字眼當時指的是『同僚』,至於牽涉到的經濟部份我也不想多費唇舌。
「他們有點生氣,可是並沒爭辯,立刻開始磋商條件。凡是我們能提供的東西他們全都想買下來,而且並沒打算把價錢殺得很低,只不過他們希望以信用方式買這批東西。他們說馬上就要把貨拿走,但是他們還給我們的東西却要花一些時間才能改集齊全。
范林安歡欣地搓搓手。「啊,哈,哈,哈,他們一定會成爲我們最好的顧客!」他又叫又笑。
「我看見太陽光照在矛尖上,發出點點的閃光,私心中的確很慶辛有曼寧陪在身邊。營地那邊的喧嘩聲偶爾也飄過來,但是顯得非常微弱和遙遠,也許只是風的呼嘯稍強一些罷了。
「我們眞正要考慮的是如何利用這幾個俘虜。你認爲他們會拿盧高爾和古木希跟我們交換這三個人,剛才柯吉賀也說過,那些人仍然在他們手裏。
「你不能親自去,此地更需要你。這也就是說,我要把一個對蠻荒具有豐富經驗的人留在身邊,防備無所不在的突發性攻擊。可是我腦袋昏昏沉沉,好像掉進大漩渦裏。
「『我們並沒把東西帶來,』布扎漢道,『因爲我們還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做這筆生意。』
「席發魯蹲坐在地上,把他尾巴捲起來繞過膝蓋,斧頭放在身旁的地上。契可茲和另外一兩個盧高爾人躲在遠處,跟我們保持距離以示敬意,但是他們的眼睛從來沒離開過葉地安主人。
范林安自以爲虔敬地劃個十字。「我絕不是褻瀆神祇,」他說道,「不過每個人都知道,我們給上帝的造形是來自帝王們。如果你們想要知道古代東方帝王都是怎麼說話,只要瞧瞧祈禱書就行了。
有人堅持范林安在一般地球人所居住的區域設置了一部低溫電腦,他的心就儲存在裏頭,所以他心中已不記得任何東西。這個說法也許是眞的,不過他並沒忘掉像我這樣工作勤奮的人。
「小子們呢?」
我向他俯首致敬,把他當作王爺一般看待,然後轉過身來,伸手與史貝洛握住。
「『運氣實在太差,』我不能不承認,『不過我們還是要去追他們。』
「那是他第一樁指揮任務,」史坦維毫無必要地補充一句,除了他之外沒人眞關心這種事。
「沒解剖過葉地安人,」史貝洛道。
「恕我多嘴,先生,」白曼寧道,他的口氣非常和緩而恭順,但是目光却如尖刀一般銳利。「我並不是要否定諸位長官的話,不過我的責任就是要充份瞭解船長的狀況,偏偏那些醫生都蠢得可以。
「這些可憐傢伙受到的待遇奇差,對不對?」史坦維道。「要是我就不敢讓奴隷携帶武器。」
「這下使我覺得進退兩難。就另一方面來說,葉地安人一向都很誠實,而且就我所接觸到的,他們也說話算話。何況我也不想跟他們敵對。可是就另一方面來說……算了,你們大概也猜得到。
「這些盧高爾人有時候會像聽差一般派出去,到其他葉地安人居留的地方,他們帶着消息,或者要交換的貨物之類,然後又把對方的新聞帶回來。他們可以隨意交換,葉地安有計劃的養育他們,還使用到一些很巧妙的遺傳控制方法。
「我父親以前是獵人,我跟隨一個佈道團在太空各地旅行,在我離開他們之前已經成爲領隊。後來我就加入你的船隊。談不上什麼成就。」他遲疑一下。「發生在該隱星的事我也想不起什麼可說的。」
「聰明的盧高爾人自然很寶貴,他成爲了大伙兒的領袖,也可以教導葉地安小孩子特殊的手藝或者唱歌等等。有時候他主人還會問他對某種情況認爲應該如何處理。我聽說有的家庭也允許他在一起吃睡。
「你沒什麼改變。」他撒個謊。「和以前一樣壞,一樣醜。空氣的甲烷跟你剛好相配。」
「他們轉身就穿過草叢走開去,盧高爾人也緊跟在他後面。
「再加上一個條件:至少半小時之內沒被重力絆個狗吃屎,」范林安搖搖腦袋,黑色的髮鬈也跟着在肩上晃動。
「不過盧高爾人的屍體倒是賣給他不少。不過很明顯可以看出他們是同種。」他眨眨眼。「我衷心希望他們沒爲了這個目的特地把盧高爾人殺了。」
「唉,是啊,我沒什麽事,這都要感謝曼寧。喔,這位是白曼寧,來自新墨西哥,我的大副。」
「不過我們這邊的損失也相當慘重。當我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躺在米蘭武士號的醫療室裏,曼寧像一隻焦急的烏鴉似的俯身望着我。
「這實在太出乎人意料之外,我們的貿易站才完成一小半他們就要做生意了。不過他們既然擺出和平姿態,我總不能拒絕。
「我們一定要指示每個要去該隱星的人,」這位年輕人說道。「我的意思是說,別透露出去我們不是野生動物,硬說我們是人。」
「他們有嗎?」史貝洛含糊地說道。
「『柯吉賀,』我又說道,『你父親跟我是很好的朋友,至少我是這麼想。我究竟有什麼地方得罪他?』
「哦,那太好了。」
「曼寧解釋說,他已經用麻痺光束嚇阻住人質的攻擊。這大概是最有效的武器,因爲盧高爾人會拼老命爲他主人作戰,光說要殺他並不能把他嚇倒。
「尤欽可夫朝柯吉賀吐口唾沫。
如果他們當場被格斃,我猜他們也不會感到驚奇。我下令警衛嚴密監視住他們,就乘輪椅出外和他打招呼,一切都按正規的禮節。
「『不准再說這種話。』
「『啊……』費雷吉吐口氣,手中的矛也擺好姿勢。
「『我們對你們的一番好意絕沒一點點懷疑。』我說道,『我們知道葉地安人都是好人。不過意外的事總難免會發生,如果眞發生的話,我們的損失就會達到天文數字。』
「稍後他帶去的盧高爾人就把獵物肢解,把它們帶回家去。該隱生物的體內缺乏一些人類所需的維他命,除此之外人類在那邊生活一點也沒問題。
「且慢,」我提出異議,「有智慧的種族應該必須比這個高明一些。他們應該有某種東西可以繼承傳統,有某種東西可以刺|激腦部的進化,也應該有各種方法讓一個人能與別人溝通想法。否則智慧並沒達成任何生物功能。」
他裹着一塊纏腰布,左手所持的是一個黑石磨成的戰斧,皮帶上還掛着一把鐵質的短刀。
「我帶來一樣禮物,」他告訴我,並從袋子裏扯出杜里托的人頭。
「他們就像張不開眼睛的小熊一樣,」柯吉賀蔑視地說。
「『你一個人?』他嘲笑道。
史貝洛忍不住發笑。「哈!不然我們該怎麼辦?一直養他們?」
「他沒再說話,一陣寒意通過我全身。我並不認爲該隱人會覺得冷。星辰在我頭頂上緩緩移動,我對自己的計劃已有些絕望。俘虜之間不時傳來低語,除此之外我等於站立在一個死寂的世界中。
「還有幾個盧高爾人擠在一個角落裏,我認出年老的契可玆也在其中,也很爲他慶幸能由戰鬥中逃生。由柯吉賀帶回來的盧高爾大概住在其他房間,此時他正向父親敍述逃亡的經過。
「他們派出的偵察隊已經摸清楚我們的哨站位於何處,針對這幾個地點箭如雨下,主力部隊乘機攻過來。其他的事我也不清楚,我當時已經負傷。」
「呃……這些人,也就是葉地安人,他們並沒有像國家、部落、或者具有社會性質的東西。一旦小孩成年,有能力保護自己之後,他們就從家庭中分離出去。年輕男性找個地方建立據點,所有闖入的人都趕出去,到最後總有一兩個年輕女性跟他結合。他們原有的盧高爾也跟他們一齊行動——這一點也非常像狗。
「不過到了最後,我已經瞧出一些門道。雖然盧高爾人看起來其貌不揚,不過他們並不笨。從某個角度來看,他們至少跟主子們一樣聰明;總而言之,他們相差不多。
「生命就是你目前所有的,此時此地就代表生命的存在。整個世界就是一組現象,至於是與它共存,還是控制它,還是受制於它,那要視各情況而定。」
白曼寧一言不發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之後就遞給我。裏面有些樹葉磨成的綠色粉末。我嚐一點,感覺出非常強烈的酸甜味道,那股香氣一直沁入腦際最深最古老之處,激起一些久已忘懷的回憶,我連什麼時候忘掉的都已記不起來。
「我輕輕抽出麻痺光束槍,發射兩次,他們都在地上癱成一團。我立刻越過空地,爬到粗糙牆壁下的暗處,然後靜候屋內的動靜。
「他毛皮底下的肌肉突然墳起,而且……我對非人類的表情瞭解還不夠深刻,但是發現費羅吉的嘴唇掀開,露出滿口白牙,好像面對敵人一般。杜里托長矛着地,矛尖朝下。據卜蘭德的報告說,葉地安在朋友面前從來沒擺出過這種姿態。不過席發魯最叫人猜不透,我敢發誓他感到很悲傷。
「卜蘭德的調查隊已經很仔細地研究過此地的語言,目的就是要確定是否有字眼可以對應於榮辱的觀念。我不相信聯盟會忘掉達博里安語意學那檔子事!
「我呼叫羅席德問他在什麼地方。『在一條河的邊上,』他說道,『我正在找他們渡河的地方。河水很急,想渡過去還眞不容易?』
「『我們的情況怎麼樣?』我好像是這樣問的。
「我曾經用輕便飛機載他飛一圈,他又愉快又興奮,好像個小孩一樣。第二天又把他三個配偶都帶來,讓他們也快活一下。我們偶爾也一起去打獵,天,你們應該瞧瞧他的手法,他沒一會兒工夫就追上那些長角的龐大動物,一蹦就跳到它們背上,然後用斧頭一錘,把它們的腦漿都打出來!
我必須立刻決定如何採取行動。光束槍沒法一下子把他們全部消滅,他們刀斧齊下我這條命非報銷不可。如果我把光束的威力放到最大,那麼我們自己人也必然遭到波及。用麻痺光束自然好些,可是同樣沒法把他們全部制服。如果我站在側面,可以用掃射的方式攻擊他們,因爲這裏只有一扇門,可是布里斯這三人依然會扣留爲人質。
「不過讓這些像狗一樣的生物留在營地裏實在叫人覺得不放心。
「我把它們脫下來丟在地上,現在再穿它們只會妨礙我的行動,然後又把連頭罩的外套穿上。這時羅師德也走過來,他拿着我的各項裝備,並且把另外一支光束槍遞給我。我接過來之後三人就展開追蹤行動。
金星出現在西方的天空,芝加哥市區更是燈火輝煌,五彩繽紛。立在樓頂高處,只有極低沉的機器震顫聲傳入耳中。我沿着玫瑰和茉莉花叢走到門口,它掃描過我全身之後就自然張開。
「哦,你眞這麼想?」范林安向他伸出一隻毛茸茸的手指。「這件事我們還得更確定一些才行,孩子。不然貿貿然派船出去,也許會把昂貴的船隻損失掉。」
「所以囉,你們根本不可能是家畜,更談不上變好變壞,因此你們必須是野獸。你們也提到過,該隱人是死腦筋,他們沒法想像出那隻特殊的牛身上有三隻角。如果你已經證明不屬於盧高爾型,那必然就是葉地安型。雖然某些跡象顯示出矛盾,譬如你們似乎聽命於上帝或承認主的存在,這必然是出於他們自己的誤解。
「是啊,在這個行星有兩個相關的人種,其中一種進化速率快得多。就像目前地球上仍舊有澳洲土人存在。葉地安人把盧高爾人當奴隸使喚——至少在烏拉斯是這個樣子,根據我們幾個特定地點的檢查,整個該隱星應該都是如此。」
「『那要看你們希望換什麽,看有多少東西可以交換,』我說道,口氣跟他們一樣直率。
「有件事我常想請教諸位先進,用『黑色』來形容聲音算不算合理?
「卜蘭德爲什麽要把它稱爲該隱星?」我問道。
「沉默是金,船長,」白曼寧說道。
「『我認爲你們最好馬上離開,』他向他們說道,『免得有傷和氣。我們不希望殺人。』
「『他們一定是連夜趕來的,船長,』曼寧道,『大概是爲了掩護身形,毫無疑問還有人躲在視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