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四章
聽了老人這句話,蕭長春心裡怪熱的,就說:「四爺,過了麥秋,我要帶您進京瞧瞧病,順便帶您逛逛故宮啦北海的;咱們農業讓有這個力量,一定要給您把病治好,好讓您結結實實地過日子!」
韓百仲說:「北京的。聽說你的牲口飼養的好,要接你開英雄會,見見毛主席。」
馬老四說:「生六個孫子,也礙不著我。」又朝蕭長春神氣地伸出了大拇指,「一頭小騾駒,一頭小牛,一頭黑,一頭黃,油光亮堂,像緞子似的。你不是說,等秋後還要拴個膠皮車嗎?到後年,它們正好一套!你要不回來,我就想讓送糧食的給你帶個信去,早讓你高興高興。」
五嬸說:「我還一個勁釘問他,問他問過你沒有,他那張嘴倒滿好使喚,問過啦,問過啦,鬧了半天,沒有那八宗事兒。唉,虧他就是了,跟好人學好人,跟著師父跳假神,在那一群人裡邊待久了,一天學一樣,還學會九九八十一變了。都說兒子隨爹,他,屁!他能比上馬老四一個稜角呀!看人家馬老四,對咱們這個社會主義真是忠心耿耿,把命搭給社都不心疼,占社點小便宜,你找不上他;不用說一把蠶豆角子,就是金豆子銀豆子,人家也不白拿。」
蕭長春問:「就他們仨,沒旁人嗎?」
蕭長春望著老人走遠的背影,心裡邊升起一股子熱力。直到老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河那邊的樹林中,他才轉過頭來。又感慨地對韓百仲說:「有這樣的一些社員,還愁農業社辦不好。還有什麼困難能擋住我們呢!」
老頭子有六十多歲,身體瘦弱,骨架很大,臉色發黃,卻精神煥發。他上身穿著一件對襟兒土布背心,敞著懷;下身是毛藍褲子,捲著腿兒;兩根細長的腿桿,光著挺大的腳丫子。他周身的皮膚又黑又粗,那條條道道的筋脈,很有勁地朝外鼓著;窄窄的臉上,鑲著一雙和善的小眼睛,眼光裡閃著熱情。他是一隊隊長馬連福的爸爸馬老四,三十多年的癆病腔。從打韓百仲辦初級社,他就當飼養員,經手之後,沒有一天離開過飼養場。解放前他的身體就垮了,這幾年倒越來越顯得壯實了,社員都說他是「老來紅」。他跟韓百仲自然是老夥計,見了面不罵不說話。
韓百仲說:「嘿,新鮮事兒。你去年秋天不是說,咱們農業社把眼下這個災荒度過去之後,要搞綠化嗎?焦淑紅、馬翠清他們幾個青年就悄悄地開了荒,種了樹籽,還從地坡子、荒崗子移了好些桃啦杏的小樹苗。我也是頭半個月才知道底細,他們瞞得好嚴實!」
五嬸說:「不行不行,光是吃飽了待著,心裡邊不好受;社裡對咱越好,越覺得應當替社出點力氣。大事幹不了,我幹小事。聽人家說,旁的村有了抱兒子組……」
馬老四聽出是韓百仲的聲音,使勁兒瞇著老近視眼說:「閻王爺早下了勾魂牌,就等你報到了。等你一死,我就當你這個隊長。別看你是模範隊,我要搞它個先進隊;你得一面旗子,我讓每個社員家門口都掛它兩個!」
蕭長春被他們逗樂了www•hetubook•com•com,說:「四爺,這麼熱的天氣,怎麼還打草去?」
韓百仲扛著鋤頭,站在五嬸對面的地邊上聽她罵,笑著說:「你當他從今天起才不值錢呀,早就賤的大落價啦!那個臉還要哇,也早沒啦!」
蕭長春見老人說話的興頭很高,願意跟他多聊一會兒,又怕他累著,便要替他背草筐子。
馬老四擺擺大手,說:「我說不用就不用,你們說了這句話,我就領了情,也就算是獎勵了。要獎勵就獎勵別的社員,誰都比我出的力氣多。像啞叭,那羊放的真是棒呀!千人萬人也拔不出幾個像他那樣經心的來。我是這樣說,別看那些個人嘴巴巧,舌頭靈,比不上個不會說話的啞叭。要是社員都像啞叭那樣,早就到了共產主義了。還有,那幫子年輕人也該獎勵獎勵。你們瞧,栽種的那些小樹苗子長的多棒呵,齊簌簌,真像水蔥似的。這就是咱們農業社的奔頭!」
五嬸咂著嘴說:「唉,什麼事兒都裝在你的肚子裡,還惦著我哪!好多啦,都是你託人家從京裡捎來那小瓶瓶藥水點的。我還沒給錢哪,多少哇?」
馬老四說:「你說錯了,我根本用不著這個。有打棺材的材料,還不如給咱們來上個牲口槽頂事哪!」
焦二菊看看蕭長春那種沉著樣子,也就不再慌了,笑了說:「我正做飯,車把式焦振叢跑家裡找你大舅,我問他,他才告訴我。我一聽就慌神了,找你們誰也找不到。」
五嬸拍著毛藍布衣裳襟說:「瞧瞧,搭心搭力,還給人家搭錢,多讓我心裡過不去呀。」
蕭長春說:「您年輕的時候受了苦,上年紀了,趕上咱們這個好時代,好好地享享清福吧。」
菜園裡沒有父親和兒子,蕭長春準備回家。韓百仲也要回家吃午飯了。
韓百仲糾正說:「那是托兒組。」
蕭長春朝街上瞥了一眼,氣忿地說:「用不著慌張,我倒要看看,他們還有什麼戲法變!」
馬老四一旁感嘆地說:「這幫子年輕人可真是不得了哇!說幹什麼,就是一火心;光往前看,往前走!剛才我還對他們說哩,恨只恨,我早來到這個世上幾十年,要晚點兒,也會跟他們一樣火沖沖的,也能趕上更好的日月了。」
韓百仲插言說:「老四,長春說得在理,還是治治好。大伙都願意你多活幾年,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好給我們多發展幾頭壯牲口。」
五嬸滿面春風地說:「聽說你回來了,也沒得工夫去看看你。」
蕭長春很懂得老人家這句話的份量。他感佩地點著頭,又問:「四爺,聽淑紅說,連福又跟您鬧氣了?」
馬老四也鄭重其事地說:「隊長,你怎麼說這個呀!說實話,我是個將就材料;不是組織起來呀,我早就成了老糟了。幹這丁點兒事情,提不上,提不上。你們要是衝著我來,就給飼養場添幾副牲口槽得啦。說話天熱了,有了活動的木槽子,搭上個大涼棚,把牲口往外邊一拴,省得讓牠們悶在棚子裡,蚊子蒼蠅的待著不舒服。我就是這麼一個想頭,你們要有m.hetubook•com•com難處,晚些辦,我也能對付。」
蕭長春從小石橋上過來,傍著小河,一邊走,一邊看菜苗、菜花。菜葉上有個小蟲子,他捉住,丟在地下踩死了;黃瓜架上有一根秫秸歪了,他把它扶正,往深裡插插。朝這邊拐的時候,看見這邊的兩個人,就大聲打招呼:「五嬸在這兒哪?」
馬老四說:「光說傻話,四爺多大了,都快這個歲數啦!」他把三個手指一捏,「治它管什麼用,白耽誤工夫,白花金錢。有那工夫,我還要多打幾筐草;有那錢,打幾副好木槽子,比什麼不強。病它的,反正它也誤不了我幹活兒。」
韓百仲說:「五嬸要是年輕力壯,一定是個好社員。」
五嬸馬上笑笑改口說:「對啦,托兒組,就是那些有小孩的婦女想下地脫不開身的,找上年紀的人給抱著孩子,從地裡回來再抱走。蕭支書,這個差事我幹的了。你別看我沒有生過孩子,可就是喜歡別人家的孩子。我的性氣可好了,孩子怎麼磨我,我也不煩,馬小辮那小兒子叫什麼新的,月子裡我抱過一個月,那孩子可歹斗啦,一生下來就帶著地主的架勢,脾氣上來,又蹬又刨,整半夜讓我抱著他在地下走遛遛,可我連一個手指頭都沒有戳過他。說來說去是傻,要知道他是剝削我,長大了又都不是個好東西,那會兒咋不擰他幾下子先解解恨呀,嘻嘻嘻。」
韓百仲附和說:「對了,對了。這些傢伙們全是假鬼,動真的,沒多少本事。你一回來,全都得老老實實。」走了幾步,又轉過頭來說:「還是那句話,對馬之悅幫要幫,用要用,可不能大撒巴掌。話說回來,馬之悅一表態度,事情算好辦了,等會兒開會,把以後的工作好好安排安排,動手搞預分方案吧。」
韓百仲說:「當時我要在這兒的話,我不讓他一個個給我長上才怪!」
他們快活地談論著,早忘了烈日的曝曬,也不找樹蔭地方走,沿著小河邊,直奔苗圃。
焦二菊說:「又出了一件事兒,你還不知道吧?」蕭長春一楞。「又出什麼事啦?」
韓百仲插一槓子:「生了兩個孫子。」
蕭長春活潑地說:「妙極啦,您這個比方妙極啦!要讓東山塢的車輪子朝前轉,就得往前推、往前拉,這光咱們幾個人的力氣不行,得靠大夥兒。領導上一再讓咱們注意走群眾路線,不正是這個道理嗎?您這一說,又讓我想到另一條理,車輪子朝前轉,哪裡會都是溜平的路?有坑也有窪,有坡也有坎,只要不鬆勁兒,不怕艱難,就可以轉到平坦坦的大路上去呀!」
馬老四又咧開缺牙的嘴巴笑著說:「那敢情好,就怕趕不上。其實呢,趕上趕不上一個樣,一個人活著,不能光為自己,光為自己的就不是人了。那叫白活一世!就拿長春你來說吧,你要光為自己,大瓦房早就蓋上了,大姑娘早就娶上了,可是你一心為大伙,為大伙自己的什麼事也顧不上,好處全讓給別人,難處全留給自己,跟著別人吃了多少苦呀!唉,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活百歲;和_圖_書我現在盤算的是出多少力,不是活多大年紀。」
韓百仲說:「你這老傢伙可真是進步分子呀。」
蕭長春說:「這些人就跟咱們這個金泉河似的,冷眼一看挺嚇人,下水趟趟看,並不深。只要咱們穩住心,堅決頂住,邪氣就一定能夠壓下去,正氣就能升起來。這不光有社章保證,還有大多數的社員保證呀!」
馬老四愛開玩笑,可是得看對誰,對生人,他說話辦事情都是極有分寸的。他朝前走了幾步,認出是蕭長春,那疏淡的眉毛神氣地朝上一挑,蠟黃的臉上放出光彩,又咧開嘴巴,伸出兩個手指頭說:「嘿,我說長春,又下了兩個!」
五嬸說:「給我找個差事幹。」
大概這句話有一部分是說到馬老四的心裡去了,他也不分辯,眼睛一瞇,挺神氣地一笑,背著筐子,順著通向村子裡的小路,一顛一顛地走了。
蕭長春說:「您就講吧,只要我們能辦到的事,一定替您辦成。」
蕭長春說:「現在她就是個好社員呀。」
蕭長春說:「行,我跟婦女主任和焦淑紅再商量商量。可有一樣,不論給您什麼工作,也得量著勁做,覺著累了,咱們就歇歇,別硬強著幹。上年紀了,不服老不行啊。」
五嬸說:「白讓你們操心,我給咱這社出不上力,心裡邊怪急火火的。我說蕭支書呀,你神通廣大,光給別人辦好事兒,你也給五嬸辦點好事行不行啊?」
韓百仲說:「你哪是愛聽人家跟你說話兒,分明要顯白顯白你的小青騾子小黃牛!你這老糟真狡猾到家了。」
五嬸鄭重地說:「笑話管笑話,蕭支書,你不給我找個差事幹,我可要對你批准了……」
蕭長春順著馬老四的手指看去,只見遠遠的河灣裡,有六七個青年,正在一片綠汪汪的上地上忙碌著。就問:「那是幹麼呢?」
蕭長春聽了老人家的一些話,很受感動。他開始考慮,能不能滿足老人家的要求。
五嬸說:「怎麼的?百仲大兄弟你可別瞧不起我。你記得我當女工的事吧,那會兒你正給馬小辮扛活呀!我是多能幹哪,一天三十多口子的飯菜,一頓六七道兒,粗的細的,乾的稀的,灶上灶下,全是我一個人幹,晚上還要織多半個布。唉,那會兒真是傻子,傻吃傻幹,要像眼下我這思想,去他娘的吧,誰給你個臭地主賣命啊!」
她罵著,不住地擠眼、搖頭,使勁兒拄著棗木棍子,畦埂上拄了好多小坑坑。
五嬸說:「那當然,要不老,你們黨團裡不給我登記上個名字,我能依你們嗎?不用笑,真事兒……」她說著,發現菜園子南邊進來了幾隻雞,就舉起棗木棍子「喔吃——喔吃——」地喊著,奔過去了。老遠地又轉過頭來說:「早點商量一定,我可等你們的話了。」
焦二菊說:「彎彎繞這個壞事包又鬧鬼了。喊叫斷了頓,剛才把孩子打的滿街哭,不知從哪兒找來幾個糠糰子,擺在大街上展覽。讓他鬧的滿街筒子刮旋風。這又怎麼辦哪?」
焦二菊說:「下地了吧?從早起你們一塊兒出來,我還沒有掠著他的影子呀!」走了幾和*圖*書步,又轉回來說:「長春,剛才我到辦公室找你,看見馬連福跟馬鳳蘭、會計在那兒。我一進去,他們都有點兒變毛變色的,馬立本慌的說不出話兒,馬連福還好像喝了酒,馬鳳蘭假裝沒事兒,不知道又嘀咕什麼壞主意!」
蕭長春和韓百仲也被她的話說笑了。
蕭長春看看老人的神態,立刻就明白了老人的心思,懂得了他的話,高興地問:「是毛驢嗎?」
蕭長春會心地笑著。他望著老頭子那雙青筋暴突的大手,他覺著,這雙手真是寶貝,多少棒牛壯馬,是從這雙手裡變出來的呀,農業社發家創業,就是靠著這些人哪!
蕭長春興奮地說:「四爺,您講的這話太好了。您就高高的壽數吧,等咱們社使上拖拉機、大機器,您也別離開我們,咱們一塊兒過過這樣的日子。這個日子用不了多久就到啦,我看您趕得上。」
韓百仲笑著插言說:「你快別過不去,他搭得起,你就讓他搭去。我們這號人,少往自己兜裡裝點,多給人家搭點,心裡倒痛快。」
馬老四說:「你不用安著壞心眼兒咒我!我離死早哪,上年紀的人都好想後事,其實呢,破鍋熬壞鐵梁箕,我活的可是有勁兒啦!啥時候牲口都變成拖拉機、大機器,用不著我再當飼養員了,我再離開你們。」
蕭長春說:「昨晚上我在麥地裡碰著翠清,我還跟她打聽您,她說您的眼睛好了點啦。」
老遠,他們就聽見了焦淑紅的聲音,又看到了她那件特別引人注目的花布衫。
蕭長春說:「沒多少,我替您花了。」
蕭長春立刻就被那邊的情景吸引住了。想起自己心裡邊的那個封山育林、廣植果園的計劃,又興奮起來。
韓百仲也活潑起來:「對了,對了!」
馬老四說:「我進步了都得進步,你等著吧,人都是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嘛!你瞧焦振茂,肥溜溜的小莊稼戶,土改一完,你看他往資本主義奔的那股勁兒多衝啊,誰也沒想到他會跟農業社一條心!可是人家就是跟上潮流了。咱們這個社會最能感化人,不管你怎麼不開竅,都能把你感化過來。別看韓百安落後,老榆木頭,我看哪,遲早也得趕上來。只要跟上來,跟社一條心了,幹活才有勁兒,活著也有勁兒嘛!」
韓百仲噗哧一聲又笑了:「嫂子,是批評,什麼批准?你這肚子裡新名詞兒倒裝的不少,一多了,用起來老是串秧子。好了,外邊怪曬的,你到小窩鋪裡歇歇去吧。」
五嬸說:「他不怕我呀?要是蕭老大在這兒,他也不敢沾沾邊。我聽說蕭支書回來,小石頭又鬧著要吃飯,我就跑來,替他在這兒照管一會兒,讓他快回去看看,誰想,蕭老大剛拔腿,這個臭麻子就進來了。」她一邊說著,還一邊四外瞭望,怕再來個像馬連福那樣的人。忽然一樂:「嗨,那邊來的是蕭支書吧?」
蕭長春說:「牲口槽一定打,四爺您就朝我說,獎勵也得搞,您是應當受獎勵。」
馬老四不在乎地搖著頭:「不用提他,別看馬主任把他捧得挺高,我早把他看透了。要是遇上個好娘們,再加上你們爺和圖書們調理著,還許有一點兒盼望,這下子更完了。我不指望他,我就靠社了。我是社裡活,社裡死,哪天一伸腿,長春,我就有一個要求,你千萬把我埋在社的大塊地裡。活著死了,我都要跟你們在一塊兒!」
韓百仲也站住了,瞇縫著眼睛,上上下下打量馬老四,說道:「老糟,你還沒有死呀?」
蕭長春說:「您快回去做那半截飯吧。大舅呢?」
焦二菊說:「就是呀!這個彎彎繞可真會繞哇,這一鬧哄,亂人心,工作更難搞啦。」
馬老四眨巴著老近視眼,因為衝著強烈的太陽光,又站的遠一點兒,認不出蕭長春是誰,當是上邊來的工作人,就問:「這是哪來的同志呀?」
馬老四說:「不耽誤你們的工夫了,你們都是忙人,我也得回去看看牲口,韓德大幫我照看著,這孩子不大可靠。」又對蕭長春說:「長春,你哪會兒有了閒空,到我那兒坐坐,咱爺倆再好好聊聊,我就愛聽你說話。」
韓百仲說,「老糟,說正經的,過了麥秋,要好好獎勵獎勵你。」
韓百仲笑了:「老嫂子的神通就不小,還想找個差事幹幹呀。」
韓百仲說:「這是實理。東山塢這輛車,全憑他們推他們拉哩!」
五嬸說:「得說個一定准呀?」
蕭長春說:「邪不壓正,我已經跟他們討教過了,沒什麼新鮮樣的。」
他們順著爬滿喇叭花秧的河岸上走著。蕭長春把上午在村裡、地裡見到的情景,聽到的問題,跟韓百仲說了一遍,當他講到自己用什麼辦法套出馬大炮的心裡話的時候,韓百仲忍不住地大笑起來。
焦二菊說:「沒有。這些日子,總見馬鳳蘭往連福家跑。這裡邊沒鬼呀?」
蕭長春說:「讓他們先鬼著去,咱們幹咱們的!」
他們說著話兒朝前走。前邊是一片野柳子林叢,繁繁密密,高的沒人的頭頂,矮的也打腰深。河對岸有一片白楊綠柳,連著村當中的大溝,遮蔽了坎子上的房屋院牆,顯出一派幽美的風光。他們走著走著,只聽路旁的樹叢一陣嗦嗦響,接著葉搖枝動,鑽出一個瘦骨嶙嶙的老頭子。他背著一筐子青草,手裡還提著一小籃子野菜。見了對面來了兩個人,老遠就站住了,朝這邊看著,又張開缺了牙的嘴巴,嘻嘻地笑。
韓百仲也看到了:「是他。」
焦二菊走後,蕭長春看看太陽已經晌午了,這才想起,自己從打昨天晚上回來還沒有回家,決定馬上回去看看,吃了飯好開會。他走了幾步,看到自己家的煙囪了,見上邊沒有冒煙,斷定爸爸和兒子爺倆又都到菜園子裡去了,便順著溝朝西走,直奔小菜園。
蕭長春和焦二菊走出馬大炮家,下了大溝,在官井旁邊停住了。
他說:「你一回來,我就塌心了。真的,光動火發脾氣真不頂用。如今比過去的事情複雜多了。得學會動心術、鬥智。你行,往後我看你的行動辦事兒。」
五嬸正站在菜畦埂上跟韓百仲大罵馬連福:「這個臭麻子,怎麼這樣不值錢,不要臉哪!」
韓百仲說:「唉,給你多少旗子,你有什麼用啊?要我看不如給你來個薄皮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