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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陽天

作者: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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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五章

第一卷

第十五章

幾個年輕人一見來了蕭長春和韓百仲,也都直起身來用喜悅而又得意的目光迎接他們。
韓百仲說:「早起我來的時候,還沒見著這玩藝,一準是剛才搞的。」
地也舞來坡也舞,金谷銀棉織錦綢;
韓道滿說:「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看你呢?」
焦克禮朝她做鬼臉說:「你鑽啦,鑽不進去直跺腳!」
「說句好聽的,我就放。你打了人白打啦!」
焦淑紅明白大家的意思,趕忙叫住他說:「百仲叔,別跑,別跑,沒人開鬥爭會,您怕的什麼?」又對蕭長春說:「支書可得跟百仲叔說好了,這個隊長可不支持我們哪!」
大伙都神氣地看韓百仲。韓百仲心裡也明白,忍住笑,要走開回家。
他們過了河,走進白楊綠柳的樹林子裡。這兒特別涼爽,空氣都顯得很濕潤。
大伙又說笑一會兒。韓百仲看看天色晌午了,就張羅回家吃飯,好參加幹部會。
馬翠清說:「沒有一個好人。」
蕭長春說:「是你們自己心虛呀!要不,為什麼不敢告訴別人呢!」
「你放我就放!」
韓道滿一躲閃,把馬翠清鬧個趔趄。韓道滿連忙伸手拉馬翠清;用的勁頭猛了一點兒,這一拉,順著勁兒把馬翠清拉到自己的懷裡了。從來沒有接觸過的、少女的溫暖,電一般地傳到他的身上。又像是怕她跑掉,身不由主地把姑娘摟住了。
馬翠清說:「溝北邊的落後分子又該笑掉大牙!」
大伙哈哈大笑。
韓道滿也很吃驚,沒想到自己還有這麼大的膽子。
馬翠清一邊走,一邊摸著樹幹說:「你心裡邊不惦著別的。」
焦淑紅說:「我們那會兒也沒把握,八字沒一撇,喧嚷出去不大好。」
韓道滿道:「這好辦。」
「怎麼樣啊?」
韓百仲跟上來說:「這孩子最近可不賴,開會、學習都比過去積極了。」

唱著歌兒朝前走,世界上數我們最富有:
焦淑紅心裡邊一直惦記著村裡邊還在放著的大問題,不知道支書、百仲叔跟馬主任談的結果怎麼樣;想問問,又礙著人多,裡邊還有兩個人不是團員,關係到黨員之間的事情,不宜亂講。她想這會兒追上蕭長春,一路走,問一問,又見蕭長春跟前邊走的焦克禮、新媳婦和韓小樂說得很熱鬧,便緊走幾步,把他們趕過去,追上了最前邊的韓百仲。
韓百仲說:「跑不了他。」
韓道滿說:「真的,焦慶媳婦當媒人,馬立本還找我爸爸,我爸爸沒管。你看人家都是忙人,相親、訂婚都沒耽誤!」
韓小樂說:「誰拉扯你了?你認這個賬幹什麼?顯見是你心疼啦?」
今天,他們談論最多的當然是村子裡正在醞釀的那場亂子。這件事情都關係著他們,不僅關係他們的生活,也關係著他們的前途。可是,除了焦淑紅之外,誰都沒有把這件事看得那麼嚴重,談論起來,也帶著很大的歡樂氣氛。
蕭長春說:「好厲害,這話怎麼啦?」
韓道滿替馬翠清扛著小鐵銑,馬翠清空著手,隨便從路邊揪了一朵野花擺弄著,兩個人一前一後,繞著道,躲著人,慢慢悠悠地朝前走。
河水潺潺地流蕩,又平又穩,水面像是一塊大鏡子。鏡子立刻映起兩個人的身影。一顆圓圓的像蘋果似的臉蛋和一張樸實、憨厚的長方臉連接在一起。
韓百仲又笑著說:「這幾個是蘋果,畫的一點也不像,我還當是窩頭哪!」
十年八年不算久,那時候果子香呀梨子熟,
又眼神帶笑地用胳膊肘捅捅身邊的新媳婦,說:「嗨,你瞧誰來了!」
蕭長春說:「你們真是說幹就幹,顯得我真hetubook.com.com是太保守了。原來我還想等到秋後再忙這事哪,這會兒看到你們這個苗圃,我跟百仲大舅商量,得下決心提前幹了。這些移植的樹,夏天就可以往山上栽,小苗明年春天也行了。桃三杏四梨五年,說話就見利。過了麥收,我也參加你們的試驗組,在河邊上多開幾個苗圃,揀好地開。要幹,咱們就大幹哪!」
馬翠清一面大口地喘著氣,衝著蕭長春很認真地說:「表兄,你不用轉著彎兒罵人。告訴你實話,那個家要是不改變改變,要了命我也不去!」
焦克禮聳了聳自己的翹鼻子說:「麻子也夠意思的,這個二五眼的隊長幹正經的工作多會兒都沒積極過,這兩天鬧騰的可積極了。那天我碰上他了,我說,連福,你別瞎鬧哄了,鬧一遭,你有什麼甜頭吃呀?他跟我翻眼,我說:你呀,你這叫屎克朗跟著屁轟轟!」又是一陣大笑。
在這一陣又一陣的轟笑裡,笑得最響的,除了嘴巴不閒著的馬翠清、焦克禮,就是韓小樂和新媳婦;焦淑紅和韓道滿也笑,笑得卻比較文雅。粗獷也罷,文雅也罷,他們都在笑,都是從心裡邊發出來的笑。年輕人為什麼不歡樂呢?他們沒有馬之悅的那種陰謀,也沒有馬連福的那種煩躁,更沒有彎彎繞、馬大炮這般人的那種貪心。他們的心裡充滿著春天,春天就在他們的心裡邊。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歡樂和追求。這片綠生生的樹苗,是他們共同的、綠色的希望。在他們的眼前,常常展現出黨支部書記蕭長春給他們指出來的美景。這幅美景是動人的:桃行山被綠蔭遮蔽了,春天開出白雪一般的鮮花,秋天結下金子一樣的果實;大車、馱子把果子運到城市裡去,又把機器運回來。那時候,河水引過來,東山塢讓稻浪包圍了,村子裡全是一律的新瓦房,有像城市那樣的寬坦的街道,有俱樂部和衛生院;金泉河兩岸立著電線桿子,奔跑著拖拉機……人呢,那會兒的人都是最幸福最歡樂的人了,那些愛鬧事兒,一心想走資本主義道路的人,也都覺悟過來了,再不會有眼下村子裡發生著的那些怪事兒了。……
焦淑紅的心裡又高興,又有點說不出來的緊張。她跟在蕭長春後邊,像講解員似地給蕭長春介紹苗圃的情況;嘴上說著話兒,兩隻眼睛也不住地跟著蕭長春轉,她看到蕭長春的臉上浮起的微笑,心裡舒服得很;她從支書這默默無言中得到了最大的獎勵,就說:「蕭支書,我們一點經驗沒有,全是瞎摸著幹,你看看這樣做行不行啊?」
蕭長春一面朝苗圃這邊走著說:「這傢伙真有兩下子。表面上蔫蔫呼呼的,倒挺心秀。吃虧就吃在他爸爸身上了。老頭子對他管得太嚴,給他擋著道兒。」
兩隻雪白的小羊,穿繞著樹幹追逐著。
韓百仲也笑了:「那還用說呀,翠清這孩子真厲害,比他爸爸對他管的還嚴哪!」
在人們的笑聲裡,焦克禮鑽了空子,他一把扯住了馬翠清的小辮子。馬翠清靈敏地一轉手,揪住了焦克禮的耳朵。兩個人就在地裡撕扯起來了。
像韓道滿這個年紀的人,性氣這樣憨厚、老實的還不大多見。正像蕭長春說的,他是個豬八戒喝了磨刀水,心裡秀(銹)的人。他念過高小,心靈手巧,能寫一筆秀麗、工整的字,還能畫畫。誰家蓋了新房,全都請他畫炕圍子或影壁,畫個鳳凰戲牡丹或五福捧壽,特別的拿手。他小時候就有個志願,長大了到唐山瓷器廠學畫工,後來一位老師想介紹他到北京美術學院附中學習,他爸爸不願意他去,他就不聲不響地留下了。他從小在他爸爸這個老莊稼把式的教導之下長大成人的。他很能和*圖*書幹活,不光有力氣,還有股子鑽勁兒,莊稼地的事情,他都通門,學什麼,會什麼,幹什麼,像什麼。也是因為他爸爸的教導,把他的性氣磨練得沒有稜角,一天到晚悶著腦袋千活兒,除了家門口以裡的事情,很少過問旁的事,心裡有話不愛說。這一年多,在團支部的熱心幫助下,進步很快,可是,比起在苗圃裡幹活的這幾個人,他要算落後多了。
韓道滿說:「真事嘛!昨天小石頭他爺還跟我爸爸說哪。」
焦淑紅說:「蕭支書,說旁的吧,你別再拱火了!」
「我的舌頭,我願意說啥就說啥!」
蕭長春逗她說:「翠清,你這句話說的太片面啦,我問你,溝北邊的人全都落後嗎?」
馬翠清說:「不行,我非得把這隻豬耳朵揪下來不可!」
韓百仲趕緊解說:「那會兒隊上實在沒有現成的錢,要有我還不願意給你們?這樣子吧,我院子那棵杏樹熟了,克禮你們幾個哪天有空,把它打打,打多少,推到集上賣了,賣來錢全歸你們『共產』,行吧?」
馬翠清把辮子一甩說:「唉,瞧你!我說怎麼,你就怎麼還行,得你自己從心眼裡想通才行呀!」
這裡是東山塢最美的地方,也是最歡樂的地方。這是因為最美的人把它打扮起來的,最歡樂的人把它充實起來的呀!
馬翠清甩著兩隻小辮子說:「溝北邊那些老傢伙真夠洋相的,一看見麥子要收了,彎彎繞那個小腦袋聾拉的更厲害了,像一個老蝦米,我真怕他走著走著,一頭扎到地裡去,要了他的老命一條!」
馬翠清被老實人問住了,笑了說:「告訴你,沒人的時候看,有人的時候不許你看了。」
韓道滿從這兒走,意思倒是很單純的,就是想單獨地跟馬翠清多待一會兒。因為旁邊有人的時候,他不愛說話,也不好意思跟馬翠清說話兒。走進樹林裡,他就故意慢走,沒話找話說。
白楊樹上的兩隻花喜鵲,抖動著翅膀飛跑了。
荒山谷變成花果溝,哎嗨喲,哎嗨喲,荒山溝變成花果溝。
韓道滿說:「還是你指點吧。要不然,我哪知道朝什麼地方使勁兒呀!」
新媳婦紅著臉罵道:「死小樂,你別往裡邊拉扯我行不行?怕人家把你當啞巴賣了哇!」
焦淑紅知道他們不會逗急了,也不會碰壞,最怕他們摔倒在樹苗子裡,把苗子壓壞,就奔過來,使勁兒掰他們的手,好不容易把他們拉開了。
一邊幹著活兒,一邊談論著年輕人最感興趣的事,談得高興了,就放開胸懷地大笑一通;或者由一個人隨便哼兩句歌子,全休都跟著唱起來。
馬翠清說:「我這可不是挑撥你們父子不和,我全是為你們好。我們新社會的青年,不能合著兩隻眼睛當傻孝子。再說,你們家總是個老封建的樣子,誰敢進你們的門呀!」說到這兒,兩隻大眼睛一閃,咬著嘴唇,甩著辮子,頭前跑了。姑娘那一閃的眼光,像一把鉤子,把老實莊稼人的心給勾住了,他楞楞地呆了好大工夫才追上來。
韓道滿說:「淑紅也要訂親了。」
韓道滿忽然說:「翠清,蕭支書是回來相親的吧?」
「你爛舌頭!」
馬翠清說:「我們想冷不防說出來,把你嚇一跳。」笑聲又轟地響起來了。
蕭長春卷顆紙煙點著,一邊抽,一邊在小樹苗中間走了一遭,把各種秧苗都仔細地看一遍,心裡格外滿意。那未來的景致又在撞擊著他的心,眼前這裡雖是幼嫩的苗苗,他卻看到了森林和果園。
十年八年不算久,那時候機器轉呀鐵牛吼,
蕭長春連忙說:「算了,算了,報了仇就行了。」
「百仲叔,你們上午和圖書跟馬主任談了?」
韓小樂說:「別打啦,有人心疼……」
唱著歌兒朝前走,歌聲順著小河流,
焦淑紅聽罷,壓在心頭的陰雲,一下子飄散了。她說:「蕭支書真行!其實,我剛才一見你們的氣色也猜到一點兒,可是沒猜到這節兒上。這就好了!」她說著,回頭看看,蕭長春幾個人已經散了,在樹林子裡穿行著,走向自己的家。只有韓道滿和馬翠清兩個人落在最後邊。
蕭長春和韓百仲從一塊麥地橫穿過來,一邁上小路,就見路邊插著一個很大的木牌子。
焦淑紅說:「道滿可進步多了,也挺用心幫助他爸爸。昨天派百安叔跟我爸爸到大廟幹木匠活,開頭百安叔嫌工分少不願意幹,就是道滿幫著說通的。人家幹了好事,對誰都沒說,倒是翠清告訴我的!」
沙鹼灘變成了米糧洲,哎嗨喲,哎嗨喲,沙鹼灘變成了米糧洲。
焦淑紅說:「這個死丫頭是瘋了,一講話就動手!」
蕭長春說:「滿不錯嘛!你們是白手起家呀!」走到靠河邊的地方,用腳點著大捻說:「就是這邊搭上了捻子不大好,等到下雨天,上邊來了水,全擋在地裡了,小苗子不淹了哇?」
這塊平灘本來並不是土地,除了石頭蛋,就是馬眼沙,不長樹木,光長羊鬍子草。去年秋後,焦淑紅跟一群年輕人嘀咕了幾天,訂了個計劃,每天晌午不睡午覺,扛著鎬頭,跑到這兒來開墾。他們把河灘上的石頭蛋揀出去,又把沙子挖出來,抬到臨河那一邊,築了一道圓形的小捻子;隨後,從東坎子上刨黃土,一擔一擔地挑到河灘上,把它墊成土地,又撒下樹種。這個工程是很不小的,為了開墾它,青年們吃了不少的苦。他們對誰都不說,更不叫苦,一直堅持到底。有時偶爾被什麼人看到了,問他們開荒幹什麼,他們就說種莊稼,打下糧食,賣了錢,冬天開夜校打燈油用。開春以後,隨著幾次灌水,小苗苗拱土了,桃、杏、黑棗、栗子和胡桃,一棵跟著一棵地長起來了。他們又從山坡子、地階子、荒崗子上移來許多野樹秧子,一排一排地栽在這兒。如今樹苗和樹秧都茁壯地生長起來,一片深綠,一片淺綠,伸著幼嫩的葉子,自由白在地承受著雨露和陽光。
最著急的人倒是韓道滿了,他小聲地對新媳婦說:「快說說他們,別碰壞了。」
……
於是,韓百仲把馬之悅早上對蕭長春表示的態度,還有蕭長春在馬大炮那裡討的底,以及他們的部署、安排,簡略地跟焦淑紅說了一遍。
馬翠清紅著臉,舉起手裡的短木棍就要打蕭長春;蕭長春一躲閃,沒打著,氣的她跺腳:「誰鑽啦?誰鑽啦?」
蕭長春說:「不是拱火。我這個人辦什麼事情都講究辦明白,不能含含糊糊的。」
韓百仲說:「你這孩子,又告我的冤枉狀啊?我哪會兒不支持你們啦?你們使的鎬不是我給你們從保管那兒要來的?你們用的化肥,不是我給你們爭來的!」
蕭長春看一眼韓道滿,說:「這話可傷眾了。也挺糟糕;你好端端一個團支部委員,怎麼偏偏要往壞人堆裡鑽呀!」
韓百仲說:「他們倒想種這東西了。」
馬翠清第一個站起身,搖晃著胳膊,大聲喊叫:「喂,表兄,來喲,來參觀參現我們的苗圃吧!」
馬翠清說:「人家工作忙忙的,還顧得上這種事呀!」
焦淑紅、馬翠清、韓道滿、焦克禮、韓小樂,還有新媳婦陳玉珍,六七個人在這兒忙著。
焦淑紅點著頭說:「對了,這點我們倒沒想到,回頭挖個洩水溝就行了。」
唱著針歌兒朝前走,歌聲繞著群山游,和圖書
草也笑來石也笑,紅花綠樹繡山頭;
馬翠清一邊往坎子上蹦,一邊說:「你說什麼都好辦,我看你什麼都辦不成!」
「誰讓你胡說?」
大夥一起唱著,歌聲越唱越響亮,越唱越有勁兒。焦淑紅偶爾抬頭一看,忽然停住了。
「你爛手!」
蕭長春笑著說:「都怪我一句話,差點兒惹出人命來。翠清的短處讓人家抓住了,就想武力解決。」
大伙又忍不住笑起來。
「你放手不?」
馬翠清一面用手指頭理著散亂的頭髮,抿著嘴笑笑,焦克禮白提防了。
馬翠清嘴快,搶著擠茬說:「露什麼餡啦?嗨,當支書的還興說這種話呀?」
新媳婦說:「我才不管他們的閒事,碰壞就碰壞,你心疼,你去拉呀,真是的!」
韓道滿老老實實地說:「誰沒鼓勁呀,往後,你說怎麼辦,我就怎麼辦還不行嗎?」
兩個人還在轉著圈子撕扯。
馬翠清使勁兒掰韓道滿的手,推他的胳膊,想掙脫,低聲說:「我當你老實,敢情真叫壞!」

蕭長春又轉臉笑著對韓道滿說:「道滿,聽了沒有,還得鼓勁兒進步;不光自己進步,還得幫幫你爸爸,要不然,這個家改變不了,人家翠清不去呀!」
青年們聽支書這麼說,都高興得搓手頓腳,搖頭晃腦。馬翠清故意說:「這可太好了。到那時候可不能變卦呀!」蕭長春說:「說一句算一句,這才是咱們東山塢的大事業呀!要不支持你們,那就是不關心農業社建設了。」
焦淑紅急了,大聲喊:「嗨,嗨,你們兩個要是沒完沒了,就到河灘上鬧去,踩了樹苗子怎麼辦!」
蕭長春被這個牌子吸引住了,圍著它轉了兩圈,像是怕它倒了似地伸手搖搖,又用腳把埋柱子的土踩結實,含笑點頭,兩隻眼睛都捨不得離開這個牌子了。
蕭長春說:「也難怪,咱們這兒的人,要是沒有出過遠門,沒到過北京,哪見過蘋果是什麼樣呢?我是參軍第二年在東北才看見的。」
韓百仲說:「以前,你說的是以前哪?對啦,以前的事不算數,行不行!」
他們剛剛給樹秧子澆完水,又開始給小樹苗鬆土。他們每個人拿著一根小小的、削尖了的木棍,在小樹苗中間輕輕地劃著。他們蹲著身子,並排地朝前移動,比賽誰鬆的土最快最好。
馬翠清說:「別造謠,沒那八宗事兒。」
我們有一顆火熱的心,我們有兩隻結實的手,
馬翠清對他又愛,又不滿意,總是恨鐵不成鋼,平時斷不了犯些小口角。剛才在苗圃裡聽到蕭長春幾句玩笑話,這些話很可能是無心的,卻又成了她借題發揮的由頭了。她扭過身對韓道滿說:「喂,你聽見沒有,連蕭支書都讓你得加油鼓勁兒,不光是我一個人說你落後了吧?」
蕭長春已經邁進苗圃裡,跟這裡的青年們說:「怎麼樣,這回你們的秘密全露餡了吧!」
齊心合力幹到底兒呀,幸福的光景就在前頭。
馬翠清說:「動手就算了,我要打出他的腦漿子來!」
「談了。」
馬翠清最喜歡這些樹,它們年紀最大的還不到十年,都是土改工作隊和解放後學校的一位女老師領著人們栽的,裡邊有好幾棵是馬翠清親手放的秧子。本來,馬翠清可以過了小橋,順路一直上坎回家,為這種感情,她卻總是繞個小彎,從這兒過。別人都說她故意跟韓道滿多走一節兒。也許有點這種意思吧。
馬翠清說:「怎麼啦,帶著瞧不起人的味兒!」
「那還用問,長春一回來,歪巴趔趄的東西全部堵回去了。馬主任挺https://m.hetubook.com•com乾脆,他根本沒參加那件事兒。看起來全是一群中農起的壞。」
蕭長春笑著說:「全是馬翠清的勁頭吧?」
韓道滿點頭說:「這好辦。」
馬翠清的胸膛突突跳,她根本沒有想到老老實實的韓道滿突然間來這麼一手。她一時不知道怎麼辦好,掙脫跑開不是,這樣呆著也不是,變得像一隻小貓。
他們說著,笑著,又唱起來了。他們最愛唱的是「唱著歌兒朝前走」,這支歌是由焦淑紅起草,又經大家補充、修改過的。你聽,這不是從他們心裡唱出來的嗎!
過了金泉河的小石橋,馬翠清騰一下子邁到坎子下邊的一塊洗衣石上,撩著清水洗手。
永不停息奔流的金泉河,從北邊跑過來,跑到這裡朝西拐去,又朝東彎回來,就在這兒圈成一塊半個月亮似的小河灘。因為這兒跟村子偏角,不挨著路,地勢又比較低窪,兩邊都是大坎子,坎子上又都是白楊綠柳,平時沒人到這兒來。村裡待著的,路上走著的,也都看不見。就在人們不知不覺中,各種各樣的樹苗在小小的河灘上蓬蓬勃勃地生長起來了。
馬翠清想起。早晨韓道滿畫的那個牌子,寫的那幾個美術字兒和人們對他那雙巧手的誇獎,心裡邊熱呼呼的。她趕忙站起來,抖著手上的水珠兒,一回頭,正巧碰上韓道滿那一對火辣辣的眼光。故意撅著嘴說:「你幹嘛總是這麼看我呀?」
焦克禮揉著被馬翠清擰紅了的耳朵說:「通過廣播站發新聞,不是更棒啊!」說完就急忙躲閃。
馬翠清嘻嘻地笑著,推著韓道滿說:「快去吧,你光想這種事兒!」
馬翠清眼一橫,說:「越心疼,我越要打!」
小鳥在枝頭上跳著、叫著。
馬翠清說:「這容易。往後,你就把你爸爸管住,不讓他再跟彎彎繞這些人狗扯連環的,你別再替他開會,他再讓你學落後的事兒,你就不學,他講怪話,你就跟他頂,還有……先說這麼多吧,看你辦到辦不到。」
馬翠清舉棍子,啪一下子就打在焦克禮的頭上了。
韓道滿的臉騰地紅到耳根子,急忙蹲在地下,一面用小棍子剜著鞋上的泥土,抬頭朝馬翠清瞥一眼,想說句什麼,又把話嚥到肚子裡去了。
焦克禮說:「我要採一把玉米毛子!」
半天沒說話的韓百仲開口了:「別鬧了,別鬧了,把我閨女碰壞了,沒人心疼,我還心疼哪!」
焦淑紅說:「算不算都行,反正我們沒有冤枉您就是了。我知道您怎麼想的,您當是我們這個地方沒栽過蘋果,一定栽不活,就對我們消極抵抗。對不對?馬翠清是您乾閨女,礙著面子,不好直講,她說支書別變卦,其實就是說給您聽哪!」
蕭長春說:「老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們是守著糧食囤挨餓。過了麥秋我們就動手,過個三年五載,就得利了。各種果樹一批跟著一批地長起來,咱們東山塢就要從根子上變變樣兒!畫的不錯,不識字的人一看也能看懂,這也是一種宣傳工作哪!這是韓道滿畫的吧?」
人們在歡樂、和諧的談笑聲中,收拾了工具、衣物,從不同的小路朝村子裡奔去了。
焦淑紅說:「功是功,過是過,不能兩頂。從打上集我們就跟您討錢買蘋果秧子,人家縣農場都應下給我們一百棵,晚了怕別的人要去;嘴皮子磨破了,您一個錢毛也沒有拔呀!」
全休哄然大笑。
那牌子刷上了白粉子,寫著鮮紅的美術字;上邊一溜小字是「東山塢農業生產合作社」,下邊幾個大字是「第一青年苗圃」。空白的地方,畫著遠山近水,樹林羊群,幾枝桃杏花和幾個看不清是蘋果還是杏子的圖案。兩個人全忍不住地笑了。
韓道滿也不吭聲,頭一低,在她那胖呼呼的腮上使勁兒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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