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七十六章
馬老四說:「您別急。這些個呀,我敢說,長春他們早都給他記上賬了。剛才我還找他了,他們正商量哪……」轅騾子蹬了一下蹄子,把焦振叢嚇了一跳。
這句話正好問到地方,多少往事,都頂著牛兒、搭著杈兒跳動在焦振茂的眼前了。用一個莊稼人眼光看,焦振茂壓根兒就不佩服馬之悅。發家致富的心氣是好的,可是不該總找邪門兒走;後來,馬之悅扔了大車,幹起公家事兒來,就跟他這個看法頂上牛兒了。過一個時候,他又覺著,馬之悅為大夥兒跑腿操心是好的,可是不該跟炮樓的人掏真心,辦真事兒,這是不忠不義的;後來,跟馬之悅趕著小毛驢往山裡送了一回受傷的抗日幹部,跟原來的看法又頂上牛兒了。這中間,還有一件事兒,在焦振茂的腦袋裡邊也是頂著牛兒的。馬之悅對什麼樣的人,不分青紅皂白,全聯絡,跟馬小辮過於親近。那時候的焦振茂並不懂得地主是革命的敵人,可是知道馬小辮太壞,逼得韓百安家敗人亡,東山塢的人哪一個不知道呢?馬之悅跟這個地主一個桌子上吃,一個桌子上喝,還跟他的侄女不乾不淨;到了土地改革的時候,開始那陣兒,老實巴腳的莊稼人都還不十分摸底兒,還不敢動真的,馬之悅卻第一個提出來鬥馬小辮,還當著眾人把馬小辮踢了個半死。這不怪嗎?去年鬧了大災,馬之悅不守本分,不務正業,焦振茂是最不滿意的,可是又覺著人家辛辛苦苦為的是大夥兒……諸如此類的頂牛兒、搭杈兒的事情很多,焦振茂心裡是有數兒的,他卻把一切都顛倒過來看,還是把馬之悅看成是一個好人。……想到這些,他感慨地說:「你問馬之悅到底是什麼人,唉,我不說,你也能想明白,我不告訴你,你很快也會知道的。咱們打個比方吧,這十幾年,馬之悅就好像一尊泥佛爺似的在我心裡邊豎起來了,我給他燒香、磕頭,連一把土都當仙丹妙藥吃。去年秋天那一場大風雨,雖說把他的顏色沖沒了,可是那泥堆子還在那兒立著,還鎮著我;經過這一程子這個那個的亂事兒一折騰,他就嘩啦一聲坍了,我才看清楚,原來是一堆糞上!」
韓德大答應著:「哎,快著點呀!」
於是,他把剛才的事情,有聲有色地說了一遍。焦振叢大吃一驚:「真假?」
長套的騾子被這個楞小伙子嚇的躥起老高。
「唉,剛走就想的哭,太沒出息了。」
焦振茂說:「不用亂。往後,咱們這樣的人,就得老老實實地跟著長春他們這夥人走,跟他們貼上心,他們的道兒永遠也走不絕哪!」
有一堆人談著馬立本下台、韓小樂接手當會計的事兒:「這回那小子可不能神氣了,老老實實地往外交賬本子哪!」
「沒捉住對兒的揭發行不行呢?」
焦振茂真沒想到,沒有想到馬之悅還幹了這件事兒,也沒有想到焦振叢這會兒才說出來:「真的?」
這個飽經世故的焦振叢,這會兒也有點兒沉不住氣了。他還在那兒感嘆地順著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焦振從假裝生氣地用鞭桿子拄了韓德大一下說:「小孩子,沒大沒小的!我的尾巴早割掉了。這兒等我啊!」
焦振茂心裡邊開了鍋。當家子兄弟揭開的這兩件實在事兒,正好給馬老四剛才對他講的話作了補充的證明;馬之悅在這個講求實際而又一心向上的中農面前,徹底現了原形,馬之悅留在他心裡邊的磚石瓦塊都一下子抖落淨啦!他攔住焦振叢說:「別忙,再聊會兒,今晚上,我這心hetubook.com.com裡邊可亮堂極啦!」
韓德大跺著腳說:「壞傢伙,大壞傢伙,他總是生著法兒害咱們大夥兒!我這回算把他看清楚了,可不能再給他包著了,我這回可把眼睛擦亮了!」
於是,這兒爆起一陣大笑。
馬老四說:「我是拿你當積極分子,當自己人看的,要是旁人,我犯不上說這個,對你嘛,也就得按個積極分子的尺子量啦!」
那個人是馬連福家的東鄰韓德大。他替孫桂英把蕭長春叫出來之後,就隨著回到家,從後院的寨子鑽到馬連福家的後院,站在後窗戶下邊,把屋子裡發生的一切事情都聽得清清楚楚。他畢竟是個沒經過事兒的青年,真不知道怎麼辦了。事後,他慌慌張張跑到街上,撞到馬之悅之後,他又猶猶豫豫地轉回家。沒點燈就鑽進自己睡覺的東屋裡,倒在炕上,胸口還突突地跳。就好像他自己做了什麼壞事似地那麼害怕,又好像他自己受了別人欺負似地那麼生氣,又好像他自己受了什麼人的大好處那麼感動;害怕、生氣、感動,三股子情緒攪在一起,在他的胸膛裡翻騰著。
「韓小樂行嗎?聽說有淑紅幫著他,那倒保險點兒。」
「她是團支書,頂著一面牆,在這個節骨眼上走了她,就是撤了咱們東山塢農業社的一根柱子。不論辦啥事兒,都得想著社,想著社會主義,別光想著自己的針尖小事,把大事兒忘個沒影兒!」
「條文上倒是規定: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嗨,你還不清楚我呀!她越積極,我越高興。為人民服務嘛,我還要積極哪!」
「我看沒那事兒!」
「你聽著,還有,今晚上,他強|奸馬連福的媳婦去了……」
焦振茂臨要走出飼養場那個小屋子的時候,心裡還是像卸了擔子似地那麼輕鬆;聽了馬老四在院子裡說的那一片話,又接著茬兒沉重起來了。他用馬老四的話,跟他這麼多年的所聞所見一比較,可不是嘛,馬之悅真是個壞傢伙。唉,自己真沒眼光呀!
焦振叢擰著鞭桿子:「我是說,馬主任這個人怎麼越來越不像話啦……」
「聽說也哭了。」
車輪是沉重的,跟這個新中農的心情一樣地沉重。他也覺著自己挺怪,辦事兒總是這麼看前顧後,總是怕斷了車軸、陷了車輪子……他覺著韓德大這個小伙子一下子變了,變得非常的快。在東山塢這雲火湧動的時刻,促進著多少幼稚的人早熟,落後的人前進哪!其實呢,他自己也被捲進這場雲火裡了,也在被猛進的形勢推著、湧著、變化著。
「他……」
焦振叢說:「得說,不說也不行了。大哥,你先給我透個底兒:馬之悅到底是個什麼人?你不用瞞著我,我知道有人給你透底兒了!」
焦振茂說:「我先頭可不就是這樣,咋呢?」
馬老四說:「我那些話,全是一個人的想法,你再仔細地琢磨琢磨。」
「振叢,我看哪,你有什麼話兒,也不用藏著掖著的了,這樣子沒好處,光有害處。你要是覺著跟我說不大方便,你就找黨支部的人去,讓他們給你拿拿主意。這回我可明白了,不論什麼事兒,都得找黨支部匯報,都得找人家貧農交心思,人家比咱們眼明心亮啊!」
「想連福了。」
又把焦振茂給難住了:「哎呀,女的要是不承認,男的更不會認這個賬了,都不認賬……這個,這個,對啦,揭發的人總是捉住對兒了吧?」
「你把我給說糊塗了。他不認賬,還揭發什麼呀!他也不會揭發啦!」
「馬主任的內當家也陪著。」
和*圖*書「瞎說吧?」
「按新禮說,不大,再過幾年也不算大。這個社會,興晚婚。」
這工夫,焦振茂在屋子裡跟馬老四說了一陣子話兒,告辭要走。一邊下炕一邊說:「好哇,老四,你今晚上這片話,算是把我的心撥亮了。」
焦振茂接著說:「這個人,人面獸心,什麼壞事都想的出來。我們淑紅礙他什麼了,硬要生著法兒給鏟走,還要把我給燴在裡邊,我差一點兒上了他的當。真壞呀!他不想坐共產黨這輛車了,要往下跳,還往車溝裡扔石頭,讓這車軋上去翻了!你想想,咱們也是在這車上坐著的人,要是真翻了,咱們不就都摔在底下了嗎!」
人們從集市上的那些賣蔥的、賣肉的,認識和不認識人的嘴裡,聽到隻言片語,就添油加醋地在這兒傳播開了。特別是婦女們,她們趁假日走親戚了,從七大姑、八大姨那兒得來一些有趣兒或者根本沒有什麼味道的事兒,也拿到這兒湊熱鬧。像是很有節奏的,一會兒,這堆人笑了,一會兒,那堆人又笑了,一堆一堆,笑聲總不斷頭。
他把車停在飼養場的大門口,歪著脖子朝裡看一眼,見窗戶上閃動著兩個人頭影兒,一個是馬老四,一個是焦振茂,心裡邊又是一動。不由得想起了上午蕭長春給他「撂」下的那幾句話,暗想;過去過窮日子的時候,自己跟這個馬老四一樣,心裡邊乾乾淨淨,什麼全不怕,敢說敢做,敢往頭奔,沒啥私心。可是後來,日子越來越上升了,人家說自己是新中農了,心思也就跟過去不一樣啦!年紀大了,辦事兒是應當穩一些了,可是叔伯哥哥焦振茂,倒像跟自己走了兩條道兒,他越老膽子越大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呢?財迷心竅,看不清是非了?不對,從打去年一鬧災,自己也看出,除了農業社,單幹是抗不住天災人禍的,自己也認定了蕭長春是個好幹部,擁護蕭長春,處處聽他的調遣,就是沒有像好多人那樣,跟蕭長春完全貼上心。從打彎彎繞他們倒動糧食的事兒揭發以後,自己也看出馬之悅不是個好幹部,討厭他,反對他,躲著他,也盼著有人把他收拾一下子;可是呢,也沒有像別人那樣,挺起胸脯子跟他鬥爭,反而絲絲拉拉地懷念著他那一點兒小恩小惠,還礙著一點兒什麼面子,替他夾著一條尾巴……
「那一回,我在河邊上親眼看見的嘛!」
馬老四說:「對啦,這一程子,我也長了不少的智。」說著,又往焦振茂的跟前湊湊,低聲說:「我再說深一點兒吧,往後呀,這個地方得掛點帥啦!」他指著自己的腦門說,「不能光憑好心腸,把什麼人都當好人,好賴不分,那可要上大當、吃大虧!」
他說到這兒,忽然想起在溝裡等著他的韓德大,就說:「先聊到這兒,我得找找韓百旺去了,還得好好地動員動員他,我們一塊兒找蕭支書去揭,一定,一定!」
「啊?」
「會不會批評批評,檢討檢討,往後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舅(舊)呢?比方說,人家又挺會檢討,還說一定改正,也得開除、撤職嗎?」
焦振茂說:「經一事長一智呀,一點不錯。」
韓德大說:「我看呀,這回得像振茂大伯說的,您的尾巴也得割下去了!」
焦振叢在黑暗中打了個哆嗦。暗想:自己是「躲」著的人呢,還是幫著「使勁」的人呢?
焦振茂說:「我看哪,黨員得開除,幹部得撤職;共產黨辦事兒,從來不護著自己人,真是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全都一律對待!」
「沒錯兒,就跟您看
和圖書到他倒動糧食是一樣的事兒。」
「這不結了,你不贊成她幹工作?」
馬老四說:「嘿嘿,就是有那麼一夥人,安下壞心眼兒要拆咱們農業社的台,見縫兒就鑽,見洞兒就入,什麼手腕兒都使的出來!有的人,見著別人拆台,就拚命鬥;有的人,怕拆台的時候掉下磚頭砸著,躲到一邊兒去了;有的人呢,糊里糊塗地幫人家使勁兒!這種人不是沒有哇!你挨著門口數數看!」
那邊一個響鞭兒,回答:「我。」
他朝大廟奔,剛下溝,忽聽前邊一陣車輪響,明知道是哪個,還問了一聲:「誰呀?」
「什麼事兒,說吧,這兒不方便,咱們回家。」
「馬主任當了大媒人嘛!」
焦振叢說:「德大,你這兒等等,我把車卸了,咱倆一塊兒上大廟,跟你大伯再磋商磋商!」
還有一堆人正在談論馬家發生的事兒:
焦振叢拍著大腿說:「捉住對兒的,也不認賬……」
焦振茂覺著堂兄弟的話非常離奇古怪,就說:「你就別轉了,到底兒是怎麼一回事兒呀?」又往焦振叢跟前湊湊,「咱們哥倆,有事你還瞞著我?咱們隔心?」
「這是怎麼說的?連福坐著我的車往工地上走,還叨叨唸唸地對他媳婦不放心呢!這可好,剛邁出一隻腳,就出事兒了。真怪呀!」
「不知道他那檢討是真是假的話,也這樣嗎?」
焦振叢趕緊扯住套繩,說:「瞧你這孩子,毛毛躁躁的,一點兒穩當勁兒也沒有。」
「不信咱們問孫桂英去。」
焦振叢問:「你說,幹部要是偷偷地領著社員搞糧食投機,得判個什麼罪呀?」
「剛才不知道怎麼啦,孫桂英又哭又鬧。」
他沒有經過事兒,遇到事兒就慌了。他從後院跑到街上,本想去找蕭長春,可是,不敢惹事兒的伯伯韓百旺,不知不覺地影響著這個小伙子,影響得他粗野中多少帶一點兒世故。所以他在街上碰到馬之悅就沒有勇氣去了。他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地縷了一遍,又把這一程子他看到、聽到的事情,前前後後又縷了一遍;越縷,他就越怕、越氣、越感動。
焦振叢承認說:「對啦,我是瞞著你哪,這件事兒太緊要了!過去,我是礙著面子,講一點小義氣,眼下我把他看清楚一點兒了,可是,我又怕打不住黃鼠狼惹一股子騷。」
焦振茂說:「你說的一點不差,一點不差。唉,都是讓馬立本那小子把我氣糊塗的。這一程子,我就光想自己,怕淑紅找個不稱心的女婿,怕自己找氣生,沒想到,把她打發走了,就是拆農業社的台!」
「沒強|奸上呢?」
焦振茂說:「當然,當然。我哪兒有毛病,你儘管提,我懂得批評跟自我批評。」
「一分一毫全不興差的!」
焦振叢卻強笑了一下說:「我跟你不一樣,心裡邊亂騰極啦!」
「喲,這是怎麼回事兒?聽錯了吧?」
黑暗裡的焦振叢伸著脖子朝這邊聽,可惜,馬老四的聲音低的厲害,怎麼也聽不到,急得他腦瓜門上直冒熱汗。那邊喊喳了好久,只聽得焦振茂叫了一聲:「哎呀,這還了得呀!昨天淑紅跟我講,我還半信半疑哪!」
「就是說,這個挨人家強|奸的萬一不承認,光別人揭發,行不行呢?」
突然間懂了事兒的魯莽小伙子,從他身上升起一股子非常強烈的正義感。他著急地說:「您倒是快給我拿主意呀,我怎麼辦好哇?」
「不信你看著呀,焦振茂明天就去相親啦!老傢伙急著要當老丈人!」
不懂事的小伙子,好壞還是能夠分辨出來的,他想著想著,「忽地和_圖_書」懂事了。又一次跳下炕,跑出屋,躥到街上了。街上的乘涼人,談笑得正熱鬧。
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了……
他哪裡還躺得住呢?這會兒,有兩個人不住地在他眼前晃蕩:一個是馬之悅,馬之悅見了他的面,就誇他好:「不錯,你把牛放的膘滿肉肥,真是難得的好牛館。唉,團支部硬不吸收你入團,怪不怪呀!等我到上邊給你說說去!」一個是蕭長春,蕭長春見了他的面,就把牛群一個個看個遍:「往後不興再打牛。你甭不承認,誰在背後幹了什麼,總會有人知道。這是社裡的牛,打壞了,大伙受損失,不許你再打它們!」馬之悅帶頭搞商業,放下莊稼不種,一鬧災,放下農業社也不搞了,害的他一年牛白放了,害的他們娘兩個吃糧食接不上,眼看著鍋都揭不開了;這時候,蕭長春帶頭拾起破攤子,搞自救,種麥子,鬧了個大豐收,日子又緩上來了,他們母子也跟著沾了光。馬之悅嘴裡噴香的,手上幹臭的,一豐收,他就鬧土地分紅,還跟著富戶投機賣糧食。蕭長春說幹就幹,兢兢業業,白天黑夜忙工作,家也顧不上;可是呢,他處處受馬之悅的害,馬之悅總想給他空橋走,總想把他推到泥坑子裡去……
焦振叢聽著哥哥發表議論,不住地點頭,最後,他像是下了最後的決心,說:「大哥,咱們話說到這兒了,我就全告訴你吧,彎彎繞他們倒動糧食的事兒,馬之悅也跟著幹了……」
「勸架去了吧?」
「法辦!」
焦振叢痛苦、羞愧地搖了搖頭:「唉,我這個人,就是有點愛面子,想自己想的太多了。你不知道我這一程子心裡邊多難過哪!蕭長春說的對呀,人一有了家產,就有了私心,有了私心,就沒有了良心。我算想透了,也認賬了,我沒有把心跟農業社揉在一塊兒,只是焊在一塊兒,焊在一塊兒的東西,總是有縫兒,總會裂開的。唉,這件事兒折磨我這麼多日子,見著支書、百仲他們,就像欠了債!我給一個壞蛋夾著尾巴幹什麼呀!我跟一個壞人還論什麼義氣講什麼面子呀!我成了壞人的防空洞、擋箭牌了!剛才馬之悅強|奸連福媳婦,把德大這個小伙子氣急眼了,非要揭發他不可!」
「別,我還急著哪!」
「你全聽清楚了?」
「這會兒的韓小樂跟頭幾年可不一樣了。」
「要是真的話……」
焦振茂說:「甭想,全對!」
「韓德大他媽隔著院子,聽得清清楚楚的。」
有一堆人正在談論焦家發生的事兒:
「撒謊您就往死裡揍我!」
他跑到南街,兜了個圈子,沒有找到一個幹部。到辦公室去,準得碰上馬立本。馬立本這傢伙真壞,抓住馬之悅了,連個屁都不放,乖乖地把他放跑了。對啦,他跟馬之悅是穿一條褲子的人,不能到辦公室去。想來想去,還是先到大廟裡去一趟好,到那兒再跟大伯商量商量。韓德大從小沒爸爸,大伯當他們半個家,做這麼大的事兒不可不跟大伯說一聲,因為這件事兒牽扯著大伯,將來挨他的罵可受不了;再說,這件事兒到底兒該怎麼辦,也得讓大伯給拿拿主意。
韓德大不顧別的了,扯了焦振叢一下,小聲說:「我跟您說個事兒,您得幫我拿拿主意。」
這邊沒有任何人替孫桂英解釋。那些逼著她啼哭的人,那些看著她啼哭的人,早就像沒有這檔子事兒一樣,都一心一意地幹自己的事情去了。
焦振茂吃驚地說:「噢!說了半天,你給他蓋著,是怕他倒不了台呀?唉,咱們是積極分子,總得想著對咱們社,對社
和*圖*書
會主義有利沒利,不能光想自己呀!他幹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兒,還像個什麼幹部,哪還有黨員味兒呀?你還怕他什麼?怕他往後不能再為非作歹呀!」「不管強|奸上沒有強|奸上,都得受到法律制裁。當然比強|奸上罪過要輕一點兒了。」
「哎呀,這事兒……」
焦振叢想把馬老四說過的話,再從焦振茂嘴裡掏出來,可是他沒有直問,拉住焦振茂說:「大哥,你比我進步,比我懂得政策,我有個事兒,得跟你討教討教,咱們是弟兄,我說錯了也沒事兒,所以我得找你。」
「咱們團支書要找婆家了!」
焦振茂鼓勵他說:「怕什麼?咱們得跟人家貧農學習呀!你才幾年不是貧農,就把貧農的東西抖落得乾乾淨淨了?你就把實情話兒跟我說說嘛!」
兩個人說著走到院子裡。天空上又長了雲彩,外邊黑洞洞的。
「女的要是不承認呢?」
馬老四說:「振茂,說一遭,我是盼著你把心思多花在咱們生產上,你有辦法,能幫幹部的忙,別總想自己的事兒。你為什麼那麼著急地要把淑紅打發走呢?她年歲大的不行了?」
焦振叢把韓德大說的事兒轉說了一遍,又釘問:「你說說,要是把這兩宗事兒都給他揭出來,能把他搞倒嗎?」
「早就該換換,哪像個會計,分明是個大少爺。」
「你說他是黨員吧?他是啥黨員,我心裡早明白,先頭咱不說就是了。依我看哪,他是假擁護黨,想沾光、陞官才鑽進來的;升不了官,發不了財,就要分家了,就不想在一個車上坐著了,總想往下跳,往別處走,這還不算,還要瞅冷子往車轂轆底下扔石頭,讓咱們大車翻了……」
焦振茂說:「唉,不行,差遠啦!」
「得揭發吧!」
馬老四又用非常低的聲音卻又非常有力的口氣說:「我再跟你說透點兒,往後,你千萬可別把馬之悅當好人看!」
「沒有這回事兒!女的讓人家強|奸了,這口氣最難出,還有不告狀的!」
焦振叢是常出門的人,比韓德大經的多,見的廣,他又跟韓百旺是相好的,好了多半輩子,韓德大信的住他,遇到什麼事兒,只要跟他說,他也會真心實意地給韓德大想辦法。
這個界限,焦振茂也劃不清了。他沉默了一下,想起了馬老四常跟他說的那句話,就借來用了:「政策條文是死的,實際是活的,兩個一結合,才能眼明心亮。我這麼一說,你心裡邊有底兒了嗎?」
今兒晚上,在街頭乘涼的人比哪一天都多,比哪一天都說笑的熱鬧;差不多每一個門口都有一堆人,差不多每個人都能說出一點新聞趣事。
焦振叢這麼想著,摸摸索索地卸著車,心裡像是堵了一塊石頭那麼難受。
「就是,就是……真沒有想到他是這種人!」
焦振叢搖了搖頭。又說:「我再提個問題,一個幹部強|奸人家的老婆,該當何罪呢?」
焦振叢點著頭:「你這個比方打的好。他是一堆糞土!這麼多年,我沒有看透他。」
焦振叢搖了搖鞭子,轅套上的牲口一使勁兒,大車朝前移動了。
韓德大猛地跳到車跟前,說:「振叢大叔!」
「哎呀,我說振叢,你怎麼還給他蓋著呀?你不知道幹這種事兒最違犯大政策、大條文的,幹這種事兒的人,就是不擁護社會主義,要是幹部幹這種事兒,也在毀咱們呀!」
院子裡的兩個人也被驚動,他們的談話就停止了。他們打過招呼之後,馬老四趕忙過來拉牲口;焦振叢收拾了鞍套,就跟著叔伯哥哥一塊兒朝家走。
只有一個人,這會兒還在為這件事情糾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