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八十二章
馬老四正好來到門口,連聲喊:「住手,住手!」
蕭長春冷笑一聲,說:「連升嫂子,你不要大白天說夢話吧,這是不可能的事兒!」
把門虎堵著一口氣,正找不著對勁的人發洩發洩,就搶著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
他們還沒走到碾棚的跟前,就呆住了:那匹白馬拴在碾棚外邊的樹蔭裡,正在地下打滾兒。把門虎歪著脖子朝碾棚裡一看,嚇了一跳。馬老四和五嬸兩個人,正抱著碾棍,在推著那沉重的碾砣子……
經過幾句爭論,蕭長春把自己的猜測肯定了。心想:馬大炮被揭了賣糧食的事兒之後,老實了好幾天,突然變得這麼猖狂,證明壞人又給他加了油,點了火,得趕快找韓百仲,一起研究一下。
馬大炮抓住理了,還怕什麼!就喊起來了:「你們貧農騎在我們中農脖子上拉屎,這也是團結嗎?」
馬大炮老遠就問:「怎麼樣?」
把門虎幫腔說:「支書你看看,我軋半節兒碾子,馬老四硬讓我們掃下來,說是到點了,有規定,一定要卸;我們乖乖地聽他的,讓卸就卸,讓怎麼就怎麼;我們一走,他又給五嬸軋,五嬸是貧農呀,你們是一家子,你們……」
那一把用亂麻綁起來的刷子,在馬老四的手裡舞動著,「沙沙沙」地響,牆壁先變成灰色,風一吹乾,轉眼又變成雪白色。
他時時刻刻都在這樣小心謹慎、兢兢業業地執行著自己神聖的職責。有關村子裡的事兒,他也打聽也想。他這兒的消息還是靈通的,幹部們常來走走,社員們也常來串門,從打鬧糧食事件之後,好多人都愛跟他靠近,焦振茂幾乎每天晚上都得在這兒坐夠了才肯走。他能得到消息,也能聽到反映。他知道,目前東山塢的那股子黑水雖然還在流,可是,黨支部已經找到了它的來源,也看出了它的去向;黨支部一方面作了許多艱苦工作,把貧下中農調動起來了,把許多中農團結起來了;這個隊伍如今正在擴展,人們的心界也正在一步一步地提高……
啞叭覺著挺新鮮,又比劃著問,為什麼刷了灰牲口就不生病呢?
「行,不打啦。」
馬大炮又甩手、又跺腳:「瞧瞧,還包庇哪!你看看去呀,正軋哪!」
站在一旁的馬齋,哆嗦一下,又裝出一副可憐相說:「支書,這可沒我什麼事,我可沒說什麼呀!我……」
把門虎趕忙收了笤帚,陪著笑臉說:「喲,四叔呀!」馬老四心裡非常疼,那笤帚比打在自己的身上還要疼。他說:「啞叭牲口懂的什麼;吆喝幾聲,嚇唬一下子就行了,怎麼還真打呀?」
馬老四隻是深沉地微微一笑。
馬老四在溝裡撲了空,在馬大炮家裡也沒有找到。因為馬大炮兩口子不願意在溝裡那個露天碾子上推,他們推的是「貼己」糧食,怕人家看見招眼,就多跑幾步路,到飼養場南邊離焦二菊家比較近、又比較背靜的碾棚裡去了。
兩口子一個背著口袋,一個端著簸箕、籮子,氣哼哼地走出了碾棚。
馬大炮一進來,馬老四就知道要鬧事兒了。馬大炮這傢伙混攪蠻纏不講理,誰不知道?
五嬸說:「卸不卸的,我就這麼一點兒,轉兩圈就完了,還不好辦。」
啞叭顛顛地來到飼養場牽牲口,一進大排子門,就大聲地笑起來了https://m.hetubook.com•com:「哈哈哈,哈哈哈!」
把門虎說:「正軋哪!五嬸說不軋了,馬老四還硬要給她全軋完;還說他們貧農是一家子,咱們中農是外秧子!真氣死人不償命啊!」
把門虎說:「光吆喝,它不快走。」
等到老飼養員把牆刷完了,又把牲口拉進來餵上的時候,日頭影兒已經進了門坎子。
蕭長春一邊打量著這塊料,一邊說:「這是奇怪的話,所有的社員都能提意見,怎麼不興你提意見。過去興中農提意見。眼下也興中農提意見,今後永遠都興中農提意見,提意見,不光允許,要是提的正確,提的好,我們還要接受!」
把門虎說:「四叔要卸牲口。」
他把剛才的事兒跟兩位老貧農說了。
把門虎說:「還給您軋哪,四叔是來卸馬的,我們就剩下一點兒,都不讓軋完。」
馬大炮說:「依我看呀,跟搶差不了啥。」
啞叭點點頭,比劃說:明天他也要在羊欄刷刷,還要借這小鐵桶使使;隨後才提到拉毛驢的事兒。
馬人炮的臉蛋子紅得像豬肝,衝著馬老四就要吵。把門虎攔著男人說:「唉,別多嘴多舌啦,你怕別人當啞叭把你賣了哇!快走吧。」
馬大炮跺著腳喊起來了:「真的?他媽的!都是你硬攔著我;要不,掉了腦袋,我也不能讓他們白欺負!」說著,要往回走。把門虎又急忙攔住他說:「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病還沒有去掉,別再找病啦!」
五嬸火了:「哎,你這是啥話?牲口入社是搶?」
「當然有根據啦!你嘴頭上喊團結中農,社員平等,這全是騙人的謊話,說說好聽。我看你們早把團結中農的政策當擦屁股紙撕了!」
馬大炮說:「這話對,我也不想吃這個,她偏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怪累的,讓我心裡多過意不去呀!」
馬大炮說:「不用你美,很快我就讓你知道我這馬王爺三隻眼!」
馬老四嚴厲地說:「連升,你這個話兒可是不對呀!鄉裡鄉親的,誰都知道誰,我長這麼大沒跟誰紅過臉,你要是說農業社的壞話,我可不能留情面。」
把門虎說:「人家說規定的嘛!」
馬大炮說:「別提了。咱們這會兒是把一顆腦袋伸給人家,讓人家捏,要圓就圓,要扁就扁,要長就長,要短就短,全都由著人家的性兒!」
馬大炮一跺腳:「敢!」
他們三個氣沖沖地朝碾棚走,馬齋是穩在臉上,樂在心裡,也在後邊跟上了。
馬老四不明白一個放羊的拉毛驢幹什麼用,是使碾子使磨?全不是,問了半天,啞叭比劃了半天,他也沒弄明白,只好糊糊塗塗地答應了;就放下灰桶,領啞叭牽牲口。
「咱們誰對誰呀!咱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你還跟我講這一套哇!」
把門虎說:「哼,要我看哪,準是把咱們轟出來,給那爛眼五嬸軋上了。」
把門虎走了一節兒,回過頭來看看,見碾棚裡的兩個人誰也沒有出來,就擠眼撇嘴地小聲對男人說:「你瞧,他們又搞什麼鬼把戲哪?」
把門虎說:「算了,您別拱他的火了,誰讓咱們的短處讓人家抓住了呢!」
她跟男人說:「再軋一點兒吧,好不好呀?」
馬齋說:「是嘛!地歸公了,產業歸公了hetubook.com.com,人也套上夾板子了,你才是真正的無產階級了,怕什麼!他們不是口口聲聲地喊叫團結中農嗎?就這麼一個團結法兒呀?為一頭牲口,一個牲口駒子,就撕了團結章程,這章程也太沒保證了!要我說呀,有理不讓人,得給他瞧瞧真的!」
馬齋聽罷,起心眼裡樂,又左右瞧瞧,故作吃驚地說:「天哪,這還得了,這不是騎著人的脖子拉屎嗎!多使一會兒牲口算什麼?懷著駒,就是使掉了,又能值幾個錢!比一個人的臉面還值錢、還貴重呀?就算對地主也不能這麼著呀!這個虧可不能吃呀!」
「這牲口懷著駒,不能使過勁兒,半底兒也別軋了。」這工夫,五嬸端著一簸箕棒子跑進來了:「真巧,真巧,就手給我軋一底兒吧。」
馬老四這一回可沒有把馬大炮全猜對。在鬥爭的風暴裡,所有的人都在矛盾著,都在千變萬化,馬大炮也在矛盾和變化。他昨天在小茶棚裡一聽馬之悅那含糊其詞的話,立刻就跳起來了:「幹、幹、幹!」他都有點兒等不得了。回到家,他就找空子,想要鬧鬧事兒、找找麻煩,出出怨氣;可是,昨天晚上「捉姦」那事兒,又把他弄了個暈頭轉向。這會兒,他眼睛瞪著,心裡燒著,一時不知道是鬧好,還是不鬧好了。
啞叭看看牲口,讚美地直砸嘴唇。
馬大炮一見蕭長春,臉更紅了,脖子更粗了,也沒顧聽蕭長春問的是什麼話,開台就質問,「噯,我說蕭支書,眼下還興我們中農提意見不?」
馬大炮說:「卸牲口也得等我軋完了哇!」
馬老四說:「過晌再軋不行嗎?」
馬大炮說,「什麼也不怕!這爺怕過誰呀?」這句話,在一天半之前,他是沒有膽子說的。
「就這一底兒軋完了還不行呀?」
馬大炮又背著一斗高粱進來,一看這邊的情形,就問女人。「停住幹什麼呀?」
「馬連升,你不要在這兒胡言亂語侮蔑貧農,你說這話的根據在哪兒?」
蕭長春毫不遲疑地說:「不用看,我們的老飼養員決不會幹出這種事兒來!他執行的是他的職務,他是個大公無私的好社員,你們都應當跟他學習,不要說學到他那一步,就是跟著他的腳印走,你馬連升也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了,咱們東山塢的一切事情都能一帆風順了!」
「誰沒把心擺正呀?沒把心擺正的全是你們貧農,你們貧農沒一個心正的!」
蕭長春說:「想騎在農業社脖子上拉屎的,也是你們自己,鬧土地分紅、鬧糧、搞投機,不是證明嗎?東山塢的那些貧農,只要是走得正、行得端的,沒有一個這樣的人,我可以當著你的面誇下海口:你這一輩子永遠抓不到這個把柄!」
所有的牲口都拴在門口外邊的大樹下了,一個個皮光毛亮,膘滿肉肥,全都透著精神勁兒。
馬大炮覺著也在理,就又悄悄地回到家,扛了多半口袋棒子來了。
馬大炮說:「什麼他媽的病,全沒了,我還要跟他們算賬哪!」話是這麼說,他還是停住了。「唉,這種受氣的日子,我他媽的真過不了啦!」
把門虎氣得渾身發軟,連忙往回跑。
「不對,你說的這些才是騙人的謊話!我們從來都是言行一致,說的到就做的到,我們每時每刻都在執行團結中https://www•hetubook.com•com農的政策;我站在這兒,心平氣和地跟你談話,這本身就是在執行這個政策;要不,我決不能允許你在這兒胡說八道侮蔑我們!馬連升你不用倒打一耙!安心要破壞這個團結政策的首先是馬小辮、馬齋這樣的人……」
馬大炮說:「為什麼不軋完了?」
五嬸說:「晌午還沒面子下鍋哪!小子去上學,回來飯不熟,又得喊叫。翠清丫頭哇,放假了,我說你借個驢,軋一點兒,她可倒好,還是忙她的,澆了半天樹苗子,又找人開會,多會兒能撥一點工夫給我呀!快給我軋一點兒吧。」
馬老四應當洗洗手做飯吃了,想到早起馬大炮家的借了一頭牲口去推碾子,說定傍晌午卸,日頭影都正了,怎麼還不送來?那牲口還懷著駒,不能使過力,也該餵了。他這麼想著,拍著手上的石灰末子,走出飼養場。
「馬老四讓到晌就卸哪!」
「喲,得讓我們軋完了啊!」
馬大炮說:「巧啦,我已經抓住了。」
他們一共推了多少,沒人知道,反正從早上把牲口套上,到這會兒還沒有讓牲口停一步,就這樣,把門虎女人還覺著不上算。
把門虎說:「明天就割麥子了,哪還有空使碾子呀?多軋點吧。」
馬老四這下可為難了。因為焦淑紅給他那本「飼養手冊」上說,刷灰起消毒作用,可以消滅細菌;這細菌可怎麼比劃呢?他比小蟲子,比吐痰,比蒼蠅下蛆,比最髒最髒的東西;這個那個地比了一大堆,連自己都比劃糊塗了。
遠遠地就聽到碾棚裡棒子粒兒爆破的「扎扎」聲了。馬大炮兩口子傲慢而又得意地朝蕭長春的臉上瞥一眼。蕭長春泰然自若,不動聲色。
馬大炮轉身就走,一下子撞到馬齋的身上了。
幾句話,把馬大炮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火給引著了,他把肩上的口袋「登」地往地上一放,擼胳膊、挽袖子,吹鬍子、瞪眼睛地罵開了:「我找狗日的去,欺負我,拚了!」把門虎說:「別急,別急,等我再看看去。」說著,就轉回來,老遠就聽見碾棚裡扎扎的聲音,那是棒子粒兒在碾砣子的擠壓下發出來的;同時聽到碾棚裡的兩個人正大聲地說話兒。
「當然要看看啦!我不能讓你隨隨便便給老飼養員的臉上抹黑!」
「那就好說了。你說社員們都是平等的,沒大沒小,沒有近枝,沒有遠蔓兒,是一句實在的話呢,還是光在嘴巴上說說就算了?」
「他說什麼讓他說去,反正是大夥兒的牲口,不使白不使!」
馬齋給他鼓勁兒:「對,幹吧,沒錯兒!頂不濟,也能讓他們的後台老闆難看難看!」
馬老四說:「還快走哪!你看看啥時候了!人還有個歇歇的工夫,牲口就不歇歇了?」
蕭長春走到跟前,先開口了:「連升,又背口袋、又端簸箕地幹什麼呀?」
「全軋了吧。」馬老四說。
北邊走來了蕭長春。他替啞叭放了一會兒羊,想了一陣子事兒,又遇上幾個人聊了聊,就把羊趕回羊欄。他正要找韓百仲去,老遠看見馬齋跟馬大炮兩口子站在那兒嘀咕,看他們那種氣勢、姿態,就斷定他們又在一塊兒串通壞事兒。這位支部書記從來都是不躲事兒的;就不動聲色地朝這邊走過來了。
馬老四比劃著:「好,好,頂用。」
把門https://m•hetubook.com•com虎見男人要暴跳,心裡邊也犯嘀咕。她怕男人一鬧,像上回鬧糧食那樣,又給大伙兒捅個漏子,就把馬老四看一眼,把心頭的怒火使勁兒壓一壓,對男人說:「卸就卸吧!」馬大炮說:「軋完了再卸!」
馬大炮說:「好!有理講倒人,這回老爺有理了吧?不鬧個青是青、黃是黃,咱們就沒完!我看他們有幾個腦袋,敢把我怎麼樣!」
「規定近晌就卸,沒軋完,再跟隊長打條子,另借。」
年輕的支部書記使勁兒推著。他一邊轉著圈兒,心裡邊非常感慨地想:鬥爭就在身邊,每時每刻都在鬥爭;在鬥爭中,正確地執行黨的政策才能取得勝利;而執行黨的政策的人,除了一定要立的穩、站的牢,還得做到一個芝麻粒那麼小的偏心眼兒都沒有,才能使政策發揮它應有的威力……
五嬸氣的直哼哼。
馬大炮說:「有?有一百頭,也得讓人家搶走!」
這一切一切,都讓老飼養員心裡有了底數。他也知道,東山塢很快就要開展一場轟轟烈烈的鬥爭,於是他想,自己盡力把份內的事幹好,也是對黨支部的支持了。
馬老四拉下口罩兒,一邊比劃,一邊笑著說:「消消毒,牲口不愛生病啊!」
馬大炮正要轉身,把門虎又急忙拉住他:「別慌,你瞧瞧。」說著朝北邊努努嘴。
馬齋小聲說:「妙,頭來了,捉頭呀,先給他個下不來台!」說著,就假裝瘋魔地勸開架啦:「算了,算了,全都是小事兒,不用往心裡去;一個莊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忍為貴,和為高,一忍一和全過去了。」
馬老四心裡犯難,可是,他不能從自己這兒違犯規定。他一邊攔住白馬,一邊說:「這牲口懷著駒,使了半天,太累了;說話就要收麥子,還得靠它駕轅拉車哪!」
馬老四讓啞叭隨便挑。這是一種特殊的信任,除了他,就是生產隊長來,馬老四也不會給他隨便挑的權利。
這工夫,富農六指馬齋背個糞筐賊眉鼠眼地走過來了,聳著鼻子、晃著腦袋說:「喲呵,這兩口子,熱辣辣的晌午,怎麼在這兒楞著呀?」
啞叭倒像看明白了,而且被他說服,又比劃著問:羊欄刷灰頂不頂用?
老飼養員這幾天真是挖空了心思伺候牲口。公佈預分方案那天,支部書記來串門兒,說了好半天,只有一句話提到牲口。他說:「快要收麥子了,牲口當緊啦。」老飼養員卻當一道嚴重的命令接受下來。等收割一開始,拉運打軋全要靠牲口力量;往後,拾青耘草,也得靠牲口力量,牲口真是寶貝疙瘩了。他得把每一頭牲口都鬧得壯壯實實的,不讓它們因為活兒重掉了膘,也不能讓它們因為天熱鬧災病。人強馬壯,馬壯人強,這是過農業社大日子缺一不可的。只要牲口肥壯,沒災沒病,不耽誤使用,就是他馬老四最大的快樂和滿足。
把門虎心裡邊有氣,還是忍不住地冒了一句:「誰讓咱們沒有牲口呢!」
馬齋又聳著鼻子、撇著嘴說:「什麼短處!就是賣那丁點糧食呀?你那糧食是偷來的,還是搶來的呀?有買有賣,古之常情,夠殺頭的罪不?他們能殺了你呀!」
馬大炮哪是那種能壓住火的人呀,一出碾棚,氣頭子更大了。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兒。他覺著,今天讓馬老四把他「鮑」的好厲害!
和-圖-書堂堂的馬連升,有名兒的大炮,連多使會兒牲口都不行,這氣可怎麼受哇!我的牲口拴在你們的槽上了,要是單幹,就算拉腳去,大車一趕,一天起碼也得弄個三塊兩塊,一年就是千數塊,一家人吃穿花用全有了;眼下,牲口不是自己的了,連多使一下都要受限制!聽老婆這麼說,也回頭看看:「是呀,又他媽的幹什麼呢!」
馬齋說:「這不結了!不敢殺頭,你怕什麼!」
簫長春輕蔑地微微一笑,沒有追他們,也沒有理他們,就進了碾棚,幫著這兩位老人推起碾子。
飼養場也變樣了。從院子到棚裡,全都鋪上了一層很乾淨的黃沙上;草池子新抹過,水缸才刷過,特別是房山、牆壁全都刷了白灰,有的地方乾了,白的晃眼,有的地方還沒於,往牆根下滴著白漿水。滿院子飄著一股子潮乎乎的石灰水味道。啞叭把馬老四上上下下看了一陣子,又在院子裡轉了一遭兒,回來就比劃著問:「啊嗎嗎?啊嗎嗎?」意思是,你這是幹什麼呢?
笑著跑到裡邊,貓著腰,仰著臉,轉著圈兒看馬老四。馬老四今天打扮的像個醫生:頭上箍著手巾,嘴上帶著口罩,腰上繫著圍裙,一手提著一隻小鐵捅,一手操著一把短柄的笤帚;桶子裡盛著石灰水,用笤帚蘸著灰水,滿牆壁上刷抹。他的身上、眉毛上,全是白灰點子。
馬大炮說:「轉了這麼半天,我可累了。」
「卸吧!」
五嬸說:「支書,瞧你那頭汗,快歇歇去吧。」
把門虎趕緊把碾盤子上邊的棒子面掃下來,說:「卸,卸,不軋啦。」
遇到他不順心的事兒,不管對誰,都大吵大鬧,誰不知道?過去為了使牲口的事兒,少打架吵翻天了嗎?可是馬老四已經準備著,根本不怕這一套,就說:「這是社裡規定的,你們已經超過時間了。牲口是集體的,大夥兒都得愛護著點兒。」
啞叭拉著毛驢走了之後,馬老四又回到院子裡,接著刷那半截子牆壁。
五嬸連忙說:「好,好,我不軋啦。」
「走,你不信咱們看看去!」
馬齋說:「喲,喲,少一事!少的了嗎?這樣讓人家欺負,一個養牲口的糟老頭子都敢欺負你,你連個屁都不敢放,將來還有活路嗎?真是的!」
馬老四說:「就完了,這兒用不著你啦!」
啞叭挑了一頭灰毛的小叫驢,掛上鞍屜,搭上馱簍,非常得意地拍了拍毛驢的屁股蛋,趕著走了。
「你提的這個問題,我看用不著我多費唇舌給你解答,只要你把心擺正了,把眼睛睜開看看實際,全清楚了!」
馬齋又瞧瞧這兩口子的神態,又品品馬大炮這片話的味道,立刻就感到這裡邊準又有了磨擦,就很有興趣地湊過來問:「怎麼回事兒?看把你氣成這個樣子!」
蕭長春一擺手,嚴厲地打斷他的話,說:「現在沒你說話的地方。」又對馬大炮:「還有,想撕毀這個團結政策,想跳槽子的,偏偏就是你們這幾個人!」
「行了。」五嬸說。
把門虎一見男人又背來這麼多,心裡很高興。「見便宜就撿,有好處就幹」,這是他們對農業社的一條根本方針;她把新弄來的棒子攤在碾子上邊一底兒,又說:「你再把那一斗高粱弄來,全軋完它得了。」見男人應聲走了,就拚命地吆喝、喊叫,舉起笤帚把兒就朝白馬的後胯上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