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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陽天

作者: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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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九十六章

第三卷

第九十六章

從院子裡傳來兩個姑娘的喊聲,接著走進屋裡。孫桂英一看來人是焦淑紅和馬翠清,更加慌了神,連忙不迭地說:「你們,你們有什麼事兒?」
焦淑紅罵道:「死丫頭,怎麼叫嘀咕事兒?」又鄭重地說,「支部又要給咱們一件任務。」
孫桂英說:「大妹子,咱們老太太找飛機,往遠瞧。」說著站起身,「等著,我給你們姐倆泡一壺紅糖水喝。」
孫桂英一陣歡喜,這種喜悅是很複雜的。她輕輕地推了馬翠清一把說:「壞蛋,好蛋,咱們孵出小雞來算。你們瞧著,這一回,我更得好好幹了。」
馬翠清一見她這副架勢,就起心裡討厭,焦淑紅在一路上給她鼓起來的熱情和信心,早就煙消霧散了。她往孫桂英跟前一站,繃著臉蛋子,活像個瘟神爺。
「當然算數。我又不是三歲孩子,跟你們藏貓貓玩!」
馬翠清氣得真想開台罵了;往炕上一坐,噘著嘴,皺著眉,呼呼地出粗氣。
「我也這樣說,多不怕,就是這個任務難一點兒。」
她們的顧慮多餘了,孫桂英這兩天比誰都老實。
孫桂英想著想著,蕭長春又閃光發亮地站在她的面前了。她活這麼大,好人壞人見過無其數,蕭長春是她遇見的第一個與眾不同的男子。蕭長春在人前、人後,表面、心裡,全是一個樣兒的光明正大;蕭長春是個好人裡邊最好的人。孫桂英覺著自己對蕭長春有罪,一生一世也洗不去這一回的罪過。蕭長春能夠就此善罷甘休嗎?蕭長春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漢子,是個有權力、有威望的幹部,他會不會開個大會鬥爭孫桂英,會不會給孫桂英戴個大紙帽子去遊街?將人比己,要是自己遇到這種事情,這口氣也不會白白嚥下去,也要報報這個仇。蕭長春要整我孫桂英,比吹灰還容易,只要一句話,就有人替他下手了。……要是那樣,自己在東山塢又臭得難聞了,這個家、馬連福,全都完了。
馬翠清愣了一下,趕忙追了一步,喊著:「嗨,嗨,等等,咱們再商量商量行不行?」
馬翠清說:「你當是讓你下油鍋呀!」
孫桂英打個愣:「噢,蕭支書讓你們來找我的呀?」
別看焦淑紅挺堅決的,她跟馬翠清的想法幾乎是一個樣兒。她對孫桂英沒信心,也沒熱情。可是,剛才蕭長春的一片話鼓勵著她,蕭長春這個活生生的榜樣鼓勵著她,一種「任務觀點」也在支使著她,不管怎麼樣,她也得走一趟,試一試。用什麼辦法說服孫桂英呢?她會不會耍賴皮呢?真要胡扯瞎鬧起來,兩個人應付得了嗎?可是焦淑紅得挺著幹,還得給馬翠清加油鼓勁兒。
馬翠清叫起來了:「大懶婆、大破鞋呀!快讓她遠點兒,我怕她的臭氣熏了我!」
「別急著問什麼任務。他一佈置,我就發覺,覺著任務太多了……」
孫桂英過了將近三十年的糊塗生活,第一次懂得了什麼是仇恨。儘管這種仇恨不見得有多麼大的力量,仇恨的本身也許就包含著糊塗;但她畢竟是知道恨人了,恨不能跑過去咬馬之悅一口。
馬翠清跺著腳說:「孫桂英,你瞧你像個什麼樣子?和-圖-書好像要拉你進屠宰場!」
焦淑紅說:「翠清你別逗她了。開頭參加勞動,誰都有一些不習慣;只要你能咬牙把頭一關闖過去,慢慢地也就輕鬆愉快了。」
馬翠清伸出手:「拿紙來,拿字來,哪兒寫著哪?」
焦淑紅「啪」地給了馬翠清一巴掌:「瘋子!」
悔、恨和怕交織在一起,折磨著孫桂英,越想越是沒路走。一向自以為強悍,如今露了底兒,成了一個最軟弱無能的笨蛋。她一向以為有人幫助她,有人關心她,沒想到,在東山塢一個有用的人也沒有為下;如今成了掉在井裡沒人問,丟在道上沒人揀,誰是自己知心至近的人哪,誰能救救自己呀!她只有哭啼,沒有別的脫身之計;她想著想著,淚水又撲簌簌地落下來了。
馬翠清正跟幾個小媳婦學習編草帽子辮兒,見焦淑紅朝她招手,就扔了手裡的麥莖稈,跑過來說:「蕭支書又跟你嘀咕什麼事兒了?」
孫桂英咬著嘴搖搖頭:「我呀,空活了二十九,有嘴沒心……」
孫桂英哀求地說:「就這一回,你們打聽打聽,到了東山塢,我多會兒不是安分守己的呀!大妹子,我上當了,你們原諒我這一回吧!」
馬翠清說:「對啦!我就瞧不起你!」
焦淑紅笑著說:「瞧瞧,我沒把話說在後邊吧?不說我小瞧你了吧?翠清,蕭支書說:不管她現在什麼樣,她是窮人出身,是窮人堆裡出來的,讓什麼壞影響給埋住了,她身上總會帶著一點窮人的東西,這個條件非常重要,也非常寶貴;咱們不能嫌棄她,不能看著她往壞人那邊擠;得說服她,幫助她,把她拉過來……」
焦淑紅說:「孫桂英已經明白過來了,願意參加勞動,很好嘛,我們都歡迎你!你自己挑,願意跟誰一組,就跟誰一組。我給你打保票,保證沒有人瞧不起你。」
孫桂英說:「你們怨我過去不積極,不勞動,也不能全怪我。全是馬鳳蘭這個騷|貨把我戳戳壞的。你嫂子我滿身上都是毛病,我也是個熱臉子人,最怕人瞧不起。你瞧不起我,我還瞧不起你哪!」
「蕭支書說,眼下的鬥爭還在明裡暗裡進行著,咱們在團結人,壞人也在拉攏人;他說,有幾個人很容易上壞人的當,將來有一天,說不定還要當人家的炮灰。裡邊有一個人,咱們得趕快把她動員出來幹活兒;一邊幹活兒,一邊幫助她進步。」
焦淑紅鬆開了手:「噢,鬧了半天,你是讓孫桂英給嚇住了?你是怕她呀?好吧,你不願意去,就不去吧,我去。我得執行任務,我領下來的嘛。」說著,就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朝場外走去了。
焦淑紅意味深長地說:「他了不起,是因為眼光亮,他總能站在貧下中農的立場上看問題,他看得遠,看得深;他總能顧大局,不想個人,我們在這點上可比他差遠啦……」
「我說,我能接受,就怕翠清不幹……」
孫桂英更慌了。她聽著馬翠清的口氣,不光是鬥爭一下,大概還有別的處罰,兩條腿也顫了,帶著幾分哭腔說:「我這孩子,一天也沒有離開過我呀!」
焦淑紅說:「和*圖*書翠清,團支部會上,大夥兒給你提的意見,你還記得不?」
焦淑紅故意賣關於:「不是積極不積極的事兒,這個任務實在不好完成。」
馬翠清接著問:「瞧不起你的又是什麼人?你拍著心口窩想想。」
孫桂英無力地靠在門框上,又掉了淚水。
兩個人忙拉她:「不用,不用。」
孫桂英聽著聽著,慢慢地弄明白了一點,這兩個人來這兒的用意,跟她想的岔道兒了,鬧了一場虛驚。她連忙撩著衣襟擦擦臉,露出笑容說:「你們讓我去勞動啊?」
於是,兩姐妹手挽著手,像一雙燕子似的,飛出場院,穿過街,下了坎,奔向溝北邊。
天到晌午,東山塢出現了一陣兒暫時的安靜。
馬翠清吐了吐舌頭說:「淑紅姐,你瞧這傢伙真是一個大怪物!」
孫桂英一挺胸脯子說:「當然啦!我不幹是不幹,要幹就得幹個厲害的給大夥兒瞧瞧!唉,說心裡話,這幾年悶在家裡,也夠我熬的。除了你們姐倆跟我說個話兒,蕭支書更是實心實意地為我好,其餘的好人不上我這兒來。」說著,又咬牙又切齒地罵開了:「馬鳳蘭這個狗日的,沒一點兒好下水,跟馬之悅是一道種,我恨死她了,恨不能扒了她的皮用火燒,抽了她的筋用刀剁,剜了她的眼睛當泡兒踩!這個浪養漢老婆啊!」
孫桂英聽了這句話,如同死犯得了大赦令,一連聲地說:「謝謝,謝謝!往後我一定改過,一定重新做人。」
「不落後不早跑來跟咱們一塊兒幹啦!」
焦淑紅頭也沒回地說:「這還商量什麼,又不是買什麼東西,講講價錢,爭爭斤兩,任務就是任務,就得完成。你別耽誤我了,反正你也不幹這件事兒!」
馬翠清接著又來一句:「孩子不要緊,支書說給你想辦法,捨不得送托兒組的話,找個人給你看著。」
馬翠清忍不住笑道:「你真是個怪物,一會兒像條狗熊,一會兒又變成英雄了。」
焦淑紅說:「剛參加勞動,困難的地方還是有的。什麼時候要我們幫忙,你就說。」
「老是壞下去,咱們不管,敵人就拉他們唄!」
孫桂英嘆了一口氣:「唉,都是正經人……」
馬翠清咬牙切齒地說:「說服、幫助?去她媽的吧,不拉出她來鬥爭,就便宜她了!」
她越想越痛心,又悔,又恨,又怕。
孫桂英活了將近三十年,第一次懂得了羞恥。唉,怎麼就像魔鬼纏身,狐狸精附體,又辦出這種事兒呢?後悔藥難吃呀!
「你表示的決心,還算不算數呀?」
焦淑紅說:「你看看你身上那毛病吧!好吃,懶做,愛虛榮,追享受,只認票子,不認人心;結果呢,連福受了你的牽累,成了壞人的槍,你呢,也讓人家耍了,這是多危險哪!」
孫桂英一拍大腿說:「全是他媽的狼心狗肺!」
焦淑紅看著孫桂英這副樣子,也有幾分厭惡,同時心裡邊也有些惋惜。她想:大夥兒都是這個時代的婦女,別人是另個樣子,她是這個樣子,她被丟下多遠啦!她不勞動,不開會,不跟先進的人來往;進了家,是馬連福這樣一個男人守著,出了門,www.hetubook.com.com又是馬鳳蘭這一夥子入圍著。她怎麼會不落後,又怎麼會不上當呢?這一場風波,對她震動能有多大,是震動好了,還是震得更壞了?要是沒有人引導她,幫助她,往後馬之悅再耍什麼陰謀,她能不落圈套嗎?唉,可惜她空長一副好看的外表,空長一雙巧手,在她身上,全成了廢物。蕭長春剛才幾句簡短的話,提醒了焦淑紅,見了這副可憐樣子,更加強了她的決心;作為一個團支部書記過去對這樣一個落後的婦女幫助太少了,睜著眼看她落後,有時候還拿她當笑話說;有事非找她不行,也很少和顏悅色,難怪她見了自己就迴避……
焦淑紅趕忙接著說:「翠清說你沒有好心,不是說你跟馬之悅、馬鳳蘭一樣,是說你心裡不乾淨。你心裡要是乾淨,能上這種圈套嗎?」
「你真會糟改人,我沒你積極是不是?」
焦淑紅沉思地說:「她身上是有值錢的金子,過去好像埋在沙土裡,埋得挺深。我們不能光看沙土,不看金子;看到了,還得有信心把它挖出來。我過去看她,就光看到沙土了。」
孫桂英已經跑出去了。
馬翠清說:「這更好辦,一習慣就好了。」
「唉,難怕啥的。要不難,跟吃麵條兒似的,一『禿嚕』,完了,還叫什麼任務呀!」
馬翠清說:「馬上來個脫胎換骨,往後別再這麼活著了,不就行了嗎!」
「連福大嫂子,在屋沒有?」
焦淑紅想到這兒,就走過來要拉孫桂英的手,想讓她坐下,從容地談談心。
「嗨,多怕啥呀!沒任務,咱這團員也不用當了。昨晚上我跑了半條街,拜了十幾家門子,幫我媽動員婦女送孩子,今早上又多了兩個!」
馬翠清哼一聲:「你怎麼沒心?沒好心!」
「為什麼還要團結爭取呢?」
馬翠清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這還像人話。平時你嘴尖皮厚,八個人捆一塊兒也說不過你,一讓你幹正經事兒,你就變成個受氣的童養媳了。幹活勞動就是這麼可怕呀!」
「不用試,過去咱們少動員她了?一提下地幹活兒,她不是屁股疼,就是腦袋疼,再不就跟你胡攪蠻纏。」
焦淑紅說:「一個人活著光安分守己不行,還得做些對大夥兒有益的事情。大夥兒都是熱火朝天地勞動、建設,給咱們自己、給後代創造好日子,你往家裡一蹲,不覺著害羞嗎?只有參加勞動,才能改造思想,提高覺悟;要不然,這一回上當,往後還得上當哪!早晚你得自己把自己毀了!」
焦淑紅用胳膊肘捅捅馬翠清,又對孫桂英說:「要我看,不管怎麼說,只要你往後能好好幹下去,把心全擱在勞動和集體的事兒上,一定是把好手。」
「當然記得。我又不是屬老鼠的,撂下爪子就忘!」
門外有腳步聲,她心驚肉跳;連忙擦去眼淚,放下孩子,繫著衣服紐扣,想出去,又不敢出去,想坐著,又不敢坐著,在屋地下慌亂地兜著圈子。
孫桂英說:「我們孩子還睡呢,讓我上哪兒去呀?」
馬之悅真是個白眼狼。他壓根就沒有對別人安過好心。平時,一手往懷裡送糧食,一手又挑撥和-圖-書孫桂英跟馬連福嘔氣鬧沒吃。馬連福剛離開家,他就鑽空子。馬鳳蘭是一條母狐狸,她一定是受了馬之悅這傢伙的支使,搭著伙欺負人。馬立本是他的一條狗腿,為什麼還來捉他?捉住了怎麼連個屁都不放,就拉倒了?莫非說,這跟鬧糧食的事兒一樣,也是為了拆蕭長春的台?他們轉著彎兒下圈套,想把我孫桂英當成逗貓的一條魚,把蕭長春逗上手,好整治,好讓他在東山塢站不住腳?一定是這麼一回事。馬之悅總是把蕭長春當成眼中釘、肉中刺的,總想把蕭長春推倒了看熱鬧。好毒辣呀!馬之悅是個大壞蛋,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將來得不到好死!
馬翠清也感慨地說:「支書真有兩下子,什麼事兒,他都想得到,又看得準,真了不起。」
焦淑紅說:「人家瞧不起你,能怨人家嗎?你想想,瞧得起你的人都是什麼樣的人?」
馬翠清一邁門檻子就沒頭沒腦地喊:「孫桂英,快走吧!」
馬翠清一邊打著墜一邊說:「不是我不聽黨的話,也不是怕困難,這個人,我看透了,根本爭取不過來。」
孫桂英這下來勁兒了,拍著手說:「咳,大妹子,要讓我幹活兒,我可是有力氣的人。那工夫在屠宰場裡,來了大車要卸,挺大的生豬,我扛起就走。別看我是娘們,我還會使牲口,多烈性的馬,我也敢騎牠!」
孫桂英一見焦淑紅要拉她走,更怕了,連忙往後退,壓的門扇子吱吱響,語不成句地說:「不不,拉我也不走。怎麼也得等我們孩子爸爸回來,我得跟他說一聲。」
馬連福剛離開家門,就鬧了這麼一場醜事,要是傳到馬連福的耳朵裡去可怎麼辦呢?他是最計較這種事情的。孫桂英和馬連福過了三年最美滿的日子,在她接觸過的男人裡邊,誰也比不上馬連福對她真心實意。他們吵過,他們鬧過,吵啦,鬧啦,從來沒有妨礙過他們兩個的感情。經過這樣一件事,經過了這一場自找的災難和折磨,她覺得馬連福身上全是好處,沒有一丁點兒缺欠,她既不能失去這個人,更不能失去他的真心和溫存。別看馬連福在過日子的事情上全都由著自己的性兒,他那脾氣要是真上來的話,也不是個省油燈!真要為這件事兒砸了鍋,散了伙,孫桂英實在沒路可走了。自己已經是孩子媽了,孩子已經一歲半,說話就長大成人,等他到了懂得事情的時候,知道媽媽是這樣一種人,他會多傷心,多生氣!
「孫桂英!」
「參加黨支部會的時候,支書讓咱們用什麼辦法對待落後分子呀?」
「別忙。這個人可是太落後了。」
焦淑紅莫名其妙,也不好再拉她了。
「什麼任務?」
「蕭支書說:看一個人,得全面看,得從根子上看,還要活動著看,別看死了;這個人,好像是一大攤沙子,可是這沙子裡就許有金子,雖說少,是金子;咱們得幫她把沙子清出去,把金子淘出來,讓它放光!」
焦淑紅挽住馬翠清的胳膊:「記得清楚,說得全對,咱們兩個快去爭取孫桂英吧!」
在她邪念上升的時候,蕭長春的那些話,她聽是聽到了,沒進耳朵也沒和圖書進心;等到事情過去,發熱的腦袋清醒過來,特別是當她認識到自己上了馬之悅「美人計」圈套的時候,她才子心靜氣地想了。她把蕭長春那天晚上跟她說的話,想過來,想過去,一字一句都覺得很有力量,像鞭子似的抽打著她。
焦淑紅說:「你再這麼活下去,前邊還有險道兒等著你哪。好多道理,我們一下子也不能給你講清楚,只要你真心實意地往正道上奔,你自己就會慢慢地明白過來了。支書盼著你敗家子回頭,他讓我們動員你,讓……」
馬翠清說:「真沒正形,說著說著,你就上開葷的了。」
馬翠清著急地說:「別在這兒賣狗皮膏藥好不好,到底是什麼事呀?」
焦淑紅說:「你說的!」
「孫桂英,還沒起來呀?」
「支書說,這會兒正是火候,一說保證能說動她,咱們試試去,行不行?」
馬翠清說:「全對你揭底兒吧,要不是他讓我們來,我一輩子都要拿你當個壞蛋對待!」
早晨起來,她頭也不願梳,臉也不願洗,都到了晌午,飯也不想做;坐在炕上,一邊奶孩子,一邊唉聲嘆氣。
焦淑紅說:「空口無憑,我們可要看你的行動。」
「就這芝麻粒大的事兒呀,值得嗎?動員誰?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批評鬥爭,還得團結爭取唄!」
地裡割麥子的社員有的回家吃飯,有的讓家裡人把乾糧和稀飯送到地裡,鑽進臨時用麥個兒搭起來的小窩棚裡,一邊吃,一邊休息和說笑。場上的人把場板掃乾淨,也攤曬上了,焦淑紅和蕭長春站在垛邊上說了一陣子話兒,就跑到場房門口找馬翠清。
焦淑紅又說:「孫桂英,從今天起,咱們從頭來,過去的事兒全不要提了;支書囑咐我們大伙,都不揭你的短,只要你改過自新,跟我們一塊兒走,我們一定不把你當外人看。」
馬翠清幾步跑到前邊,攔住她說:「誰說不幹了?」
「沒問題,你說誰吧?」
馬翠清說:「可不能天橋的把式,光說不練!」
馬翠清說:「你別光賣膏藥,說到哪兒得辦到哪兒。」
焦淑紅也說:「你看你,又不老,又不小,又不殘,又沒什麼病,為什麼總是這樣子馬馬虎虎地打發日子呢?婦女提高地位,不能光在屋子裡提高;你看看,哪個婦女不是積極勞動?勞動已經是最起碼的事兒了,你連這點兒都做不到。新社會給我們婦女指出這麼光明的道路,你再不好好走,還能怨誰!你想想,你還有幾個三十歲呀?」
孫桂英氣憤地喊著:「上葷的?唉,我要是在你們姐倆這個地步上,我堵著門口罵他八輩子祖宗。把我當成傻子,往我眼裡揉沙子!我要給他們幹個樣瞧瞧!看我孫桂英是泥捏的,紙糊的,還是金銀銅鐵錫鑄的。誰有脂粉不往臉上搽,往屁股蛋子上抹呀?大妹子,只要你們不嫌棄我,拉我一把,我就幹。別看我的性氣不好,我可是個好使的槍,受使的棒,指到哪兒打到哪兒,一下是一下的!」
孫桂英用手揉著衣裳襟兒,低下頭說:「這兩個晚上,我也反省了。蕭支書說的那些話有情有理,全都對。我是白活了,活的不像個人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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