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一一一章
焦振茂樂了——心裡樂,臉上沒怎麼樂出來。他怕閨女又批評他「驕傲自滿」。
「黏糊糊的,麥粒兒都胖胖的了!」
焦振茂也很高興。高興這個功勞算自己的,高興自己的老朋友也跟上趟了。
焦二菊說:「哎,長春,這回得用我們女同志了吧?」
「沒猜對,是那個老頭子。」
蕭長春鼓動焦振茂說:「說吧,有什麼全掏出來,對不對的,大夥兒商量。」
這一老一少,躺在一條炕上,各人想著各人的心事,好久都沒有睡著。
焦振茂說:「麥子曬完,每一回就可以攤開兩場麥子一塊兒打,那可就快當多了;那邊的地等著打完場,翻一翻,趕快種棒子也能收成。總歸說,也就是糟蹋一點兒穀種,白花一點工夫,還是上算的。」
「誰的主意呀?又是焦振茂?」
這一仗只能打勝,不能打敗;勝與敗,對村裡正在發生和醞釀的鬥爭會起到立地生效的影響。
蕭長春高興地說:「好,就這麼辦吧,馬上動手。」
焦二菊說:「不怪你這個爸爸讓人著急。」
「呸!」
焦二菊忍不住地說:「我說長春,快點兒說話呀,怎麼跑到這兒抽煙來了?」
焦振茂聽了支書這句話,膽子更壯了:「我看咱們這個場太小了,打不開把式。」又指著場南邊說:「把這個場板往南邊再寬展一半兒。就是得把地裡的穀子苗平了……」
靠山村有個極好的特點,雨後地皮乾。除了坑坑窪窪有一點點閃亮的積水以外,街上一點兒都不泥濘。一切都被這場暴雨大刷大洗過,一切都好似煥然一新,顯得乾淨、清爽。
焦振茂不好意思地笑笑:「是這樣。」
焦振茂低著頭想了想,又一抖精神,說:「別散,別散,我還有個想法,索性就大著膽子提提。」
這又是一個晴朗朗的早晨哪!
街上的一切都好像剛從水裡撈出來的,房簷上滴著水,樹葉上掛著水,石頭上汪著水;寨子上的秫秸被水泡腫了,散發著濕漉漉的水腥味兒;昨天社員們背麥子落在道兒上的麥秸子,被人們踩扁了,又被雨砸進泥土裡,好像是故意嵌上去的……
焦二菊說:「這老傢伙總是磨道的驢,聽喝。」
焦二菊這會兒只想一條道,別的全聽不進去了,很生氣地衝著男人說:「你也跟著說輕鬆話兒。有人就能把麥子裡的水吹沒了?」
韓百仲說:「風風雨雨的真多呀!」
蕭長春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本來沒有一點兒響聲,他卻好像被什麼驚動,騰一下醒了,胸口接著又跳了起來。他一蹬腿坐起身,挪到窗前,扒著窗戶洞朝外一看,那臉上立刻就抹上了一絲微笑。
他登著梯子爬上垛頂;垛頂已經被人扒開一個小井似的窟窿,他把手伸下去摸摸,濕漉漉的,胸口猛烈地跳起來了。他從這個垛下來,又上了另一個垛,這邊同樣漏得很厲害。這裡的情形超過了他的估計;他估計到可能漏雨,卻沒估計到漏得這樣的厲害。
馬翠清提著一團繩子,胳肢窩夾著一把鐮刀,聽到喊聲,轉過身來,笑著說:「嗨,大支書,怎麼從這兒鑽出來了?上午場上不能幹活兒了,我有別的事兒。」
社員們都高高興興地跑了。
韓百仲笑著對焦二菊說:「夥計,這不是輕鬆話兒吧?」
焦二菊又拍著手說:「還下兩天哪?我的天,這齣戲還不夠唱的呀!」
hetubook•com.com「支書是打比方哪,你當真爆哇。」
蕭長春又對焦振茂說:「回頭您告訴韓百安,您就說社裡接受他的建議了。事情辦成了,還要表揚他。希望他再鼓勁兒。您也別鬆勁,接著幫助他。」
大夥兒都說這辦法好。
蕭長春說:「不能吹沒了麥子裡的水,咱們能跟它鬥爭。你們想想,昨天要不是因為咱們有人,滿地割倒的麥子能運到場上嗎?要不是因為有人,運到場上的麥子能垛起來又苫上嗎?不會,全得在地裡和了泥,那就不是漏了兩個垛的問題,起碼有五個垛全都得泡在水裡。雷停了,雨止了,辦法更好想,就是不停不止,也不怕,也有辦法把麥子保住,不讓它受損失。咱們就是用鍋爆,也要把它爆乾!舅媽,您不用不信,實際是這樣。打比方說,一家碼有一口鍋,一口鍋爆二十捆麥子不算多吧,一家二十捆,一百家就是兩千捆,二五一十,加在一起三千捆,這兩個垛的濕麥子不就全用鍋爆乾了嗎!」
「全糟了!」
人們跟著他來到場邊上,都像觀察天空的陰雨風晴似的眼巴巴地望著他們的支書的臉色。
他擦著臉,又匆匆忙忙地走到門口;見大門掩著,又到槽前看看,那頭紅騾子不在棚裡了,當然也不會有馬老四的影子。他回到屋裡,摸摸雞蛋,也是溫乎乎的,一個手心托著一個看看,把一個掖在衣兜裡,把另一個又放回盤子裡;接著,又把黃瓜一折兩截兒,把頭上那截兒放到桌子上,就攥著尾巴那截兒咬了一口;一邊咬著,一邊朝外走。
焦淑紅說:「虧了翠清這個猴丫頭今天不在場,要是有她,你們娘倆摻在一塊兒,就得光聽你們吵啦。」
蕭長春心裡邊非常緊張地想:麥子垛會不會漏了水呢?漏了的話,又該怎麼辦呢?見馬翠清從胡同口出來,就喊了一聲:「嗨,場上怎麼樣啊?那麥子垛有漏的沒有?」
韓百仲拍著大腿說:「好,好!把場擴大,一邊場曬麥個兒,一邊場軋,兩不誤。振茂,老傢伙,有你的!」
蕭長春笑著問:「怎麼啦?」
焦淑紅看爸爸的腦袋又發熱了,就插一句:「受損失的主意您還出幹什麼。」
韓百仲說:「我也是。」
蕭長春在暗暗警告自己:要冷靜,要沉著。這一個新的戰鬥又加在東山塢社員的身上了。
韓百仲的臉色轉過來了,接著蕭長春的話音說:「哎,這話倒是對。事在人為,咱們有人。」
「噢,你公爹呀!」
蕭長春馬上肯定說:「這話有理。」
走了一段,韓百仲說:「韓小樂早起找我報告,馬小辮家後門一夜沒關,天剛亮,馬長山又碰見馬鳳蘭攙著馬小辮從她家出來。馬鳳蘭說馬小辮病了,頭疼,兒子、媳婦全不管他,找馬鳳蘭給拔拔火罐;雨挺大,就沒回去。……你看看,這些傢伙們還往一塊兒聚哪。」
焦振茂說:「我這個主意,可得讓社受點損失呀!」
他一隻腳蹬在碌碡上,掏出紙來,慢慢地捲了一支煙,遞給旁邊的韓百仲,又捲了一支,自己點著,好像很愜意地抽起來了。白色的煙環在他臉前升起,在他頭上消散。
焦二菊說:「你還不知道怎麼啦?別人哭都快哭不出聲來了,你還抽煙哪!」
蕭長春耐心地聽著焦振茂的「講演」,心裡邊跟著解疙瘩,越聽越有勁兒。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腦袋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作為一個農村黨支部書記,往後不光要跟老同志、上級學習領導鬥爭的經驗,也得跟這些老農民學習生產經驗,這是不能少的本領;等焦振茂說完了,就問韓百仲:「大舅,您看這辦法怎麼樣啊?」
緊接著,東山塢又掀起了更火熱的勞動。
蕭長春把這一切都估計到了,他極力地鎮定自己,依舊是不慌不忙地從梯子上爬下來,又把所有的麥垛都檢查了一遍。他站在麥垛旁邊,擼上衣袖,使勁兒把胳膊往垛裡邊插,就像伸進蒸饅頭的蒸籠裡一樣,熱得發燙。他的胸口跳得更厲害了,好半晌忘了抽出胳膊。他想:這一垛麥子的情形告訴自己,不光是漏了雨的麥垛處在危險之中,就是沒有漏的麥垛也處在危險之中;漏雨的麥子不曬乾,就發霉;沒漏雨的麥子這麼捂下去,麥粒兒也要紅了眼兒。
韓百仲說:「看樣子,這個老傢伙也要轉彎兒了。」
蕭長春聽到喊,轉身一看韓百仲臉上的氣色,就猜到出了事兒,忙問:「大舅,麥子垛漏了?」
蕭長春說:「沒那日子,一個麥粒兒也爛不了,他們就等著氣破肚子吧!」他甩掉抽了半截兒的煙,又把每個人看了一眼,大聲說:「同志們,這場雨,是給咱們帶來一點困難和麻煩。要我說,除了多流幾滴汗,不會帶來別的損失。流點汗怕什麼,我們有的是汗!對不對?」
焦振茂一直是站在一邊看這個,看那個,沒吭聲。別人著急的話兒,是他想說的;支書這番話,也像是他想要說的;聽見支書點他的名,就說:「你指示怎麼辦,我就怎麼辦。我是豁出去了。」
焦二菊噘著嘴巴不吭聲了。
人們見他這股子勁頭,都有點莫名其妙了,年輕人反而更焦急,搓手跺腳皺眉頭,嘬著牙花子。
馬翠清瞪一眼:「去!」一伸手把蕭長春手裡的黃瓜奪過來了,「從哪兒偷來的?」說著就咬。
蕭長春又跟焦振茂問起昨晚上跟韓百安談心的情形以及打草苫子的事兒。
蕭長春在談笑的社員後邊走著,剛要趕過他們去,韓百仲在後追上來了。
風起雨落,水串兒滴滴答答敲打著窗下的石階,伴隨著兩個人的心跳,一直響到雞叫頭遍。
韓百仲取笑說:「老傢伙,你還掖著一半兒呀!怕殺腦袋怎麼著?」
「媽呀,燙手!」
韓百仲說:「長春,你就順水推舟吧,免得又讓她嘰喳嘰喳亂叫。你們幹吧,回家拿鋤、拿鎬,快當點兒。」
「你們昨晚上去沒去呀?」
焦振茂鄭重地說:「我是隨時隨地都在學的,這不,剛才長春一片話,又把我抬高了一截兒。話說到這兒了,我就把我的主意拿出來,行,就行,不行,咱們再論……」
焦二菊又想反駁:「不慌拆,你老人家還嫌爛得慢呀?」一見男人正瞪她,又吞住了。
支部書記這幾句話是非常有威力的,真像吹跑了雷雨,吹跑了滿天烏雲;每個人心裡全豁然一亮,全都打起精神,活躍起來了。
說這麼多話的目的,除了想說服別人接受自己的建議之外,也多少有一點兒賣弄本領的味道。
幹部、社員跟在他的身邊,全都在觀察他的臉色;他是支部書記,他是大夥兒的定盤星、主心骨,不用說他說兩句洩氣的話,也不用說他唉一聲歎一聲,就是皺皺眉頭,www.hetubook.com.com都會給這些焦灼不安的心再壓上塊石頭,給這些人可能燃起來的熱勁兒上潑了瓢子冷水,就會變成一片唉聲嘆氣。這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嗎?
蕭長春看看大夥兒,說:「不要緊,不要緊。」就繞著場邊,奔向那兩個漏了雨的麥垛。
韓百仲攤開兩隻大手說:「還說不是哪!兩個大垛都漏了。我到家找你,說你一夜沒回家。」
韓百仲衝她說:「聽指揮!」
蕭長春提高聲音說:「全部接受!」
韓百仲說:「丟卒保車,我看按振茂的主意辦上算!」
人們沒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只有韓百仲和焦淑紅兩個人,很生硬地點了點頭。
他直奔二隊的打麥場。因為頂屬這個隊的麥子好,也屬這個隊的麥場大,這邊最容易出事兒。
焦二菊拍著手說:「哎呀,長春,你想想,麥子爛了,飯碗全砸了,壞人該笑破肚子了。」
焦二菊當然不會同意,又喊叫:「張嘴就讓我們婦女休息,真是輕視婦女思想。」
蕭長春說:「大好的時候,哭什麼呀?」
焦振茂說:「讓太陽晃晃,地上花拉皮的時候,先撒上麥魚子、花秸,等一會兒再套上牲口軋一軋。垛呢,把席都揭開,也讓太陽晃晃,讓四外的潮氣散散,讓場板乾乾,再拆;要不然,場本來就是濕的,再拆了麥子垛,讓濕麥子在上邊一蓋、一捂,底下往上蒸潮氣,乾麥子放在上邊也得皮軟了,濕的更不愛乾了。晚拆,好像是晚了會兒,實際上乾的更快;就好像等把鍋燒燙了再烙餅一樣……」
蕭長春這個「官差」沒有抓著,就回手把飼養場的排子門扣上。他要趕緊到場上看看,把每一個麥子垛都仔細地檢查一遍,然後再找幹部碰頭,商量商量這一天的工作怎麼安排。
雞叫頭遍,轉了風向,吹散了滿天的烏雲。
馬翠清說:「場上還有啥事兒?不跟你去了,我還要上山打葛條去哪!」
蕭長春聽了,在心裡掂了掂份量,又問韓百仲:「大舅,您看怎麼上算呢?」
馬翠清拖帶著一串笑聲跑了。
焦淑紅幾個年輕婦女忍不住地笑起來了。一說一笑,緊張的空氣和緩了。
蕭長春一邊捲著紙煙,一邊說:「咱們就挺起胸膛來,迎接一切考驗吧!不管誰來煽風點火,不管他們怎麼在一塊兒出壞點子,不管還會有多大的風暴,我們都能勝利。這一程子,經過了這麼多的事情,我的信心更足了,腰桿也覺得更硬了!」
這是他一貫的特性,是缺點,也是優點。
蕭長春又衝著焦振茂說:「您是最有生產經驗的莊稼人哪,有鋼得使在刀刃上,這回該您使勁兒了。」
焦二菊瞪了男人一眼,也笑了:「那就快說吧,怎麼辦?」
韓百仲說:「對啦,要什麼人有什麼人,還有我們這位……」指了指焦二菊,「猛李逵式兒的!」
蕭長春一邊緊往前走,一邊壓住自己的慌張說:「別急。您看這天,晴的多好呀。反正今天起碼上午是不能下地割麥子了,全到場上來曬,人多、手多,一折騰就乾了。沒有讓麥子爛在地裡,咱們也不能讓它爛在場匕。」
說他有經驗,他就真往外掏起來了,這個那個,原理、關係、作用等等,擺了一大堆。
焦二菊「啪」地打了韓百仲一巴掌,瞪著眼說:「你才是李逵哪……」
焦振茂說:「要我看哪,天氣這麼好,過晌還能接著軋麥子,要www.hetubook.com.com是場板全讓麥個子給佔了,那就軋不成場了。軋場可是最要緊的事兒,只有麥粒兒裝到倉裡,才算自己的麥子;軋一點兒,場上少佔點地方,還能省下苫席……」
蕭長春說:「光聽喝可不行。比方說,我跟百仲大舅都去開會或者有事兒不在家,鬧了這場雨,場裡的事兒由誰領頭拿主意?不論從年紀、從經驗上說,都得您呀。見困難就上,有主意就出,遇責任就負,這才是真正愛集體的好社員。昨天要不是大夥兒敢出主意,又敢負責任,光等我,那不糟糕了?您怕擔沉重,還是怕犯錯?錯怕什麼,只要幹工作,沒有不出錯的,只要是為集體,不為個人錯了咱們改,就行啦。」
韓百仲說:「長春讓大夥兒出主意,你肚子有貨就盡著往外掏吧,還扭捏什麼呀!」
後邊的幾個人,都照他的樣子,把胳膊插|進垛裡去摸了摸,更慌了:
蕭長春和韓百仲一塊兒離開二隊場院,奔一隊,想檢查檢查那邊的麥垛,要是也漏了,也用這邊的辦法解決。他們一路走著,又對剛才安排的事情做了一番檢查性的研究。他們感到,又一場新的戰鬥就要開始了;這場戰鬥對於東山塢農業社來說,又是一次最大的考驗:是讓麥子霉爛,還是顆粒歸倉,不同的結果,會帶來不同的政治形勢。他們知道,敵人是怎麼希望農業社的麥子爛掉;他們堅決不能讓敵人如願,要用勝利的結果,鼓舞自己,打擊敵人!
「不用燒火就熟了。」
蕭長春說:「主意咱們出,辦法得群眾拿。我們幹部,四面八方全得照看,最要緊的是發動大夥兒想辦法。這不是嘛,在場的又有老農民,又有新農民,有文化的,有經驗的,咱們來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蕭長春接著說:「就是再下兩天,我們也不怕。同志們,咱們別把兩隻眼睛光盯著幾個麥垛,得轉轉臉,看看人。同志們,咱們有人呀!」
韓百仲說:「你快看看去吧,都急啦!」
蕭長春說:「剛才翠清跟我說了,沒顧細問。好吧,趁雨後有閒人一隊派兩個去吧。」
他急忙蹬上褲子跳下炕,揭開草帽子,伸進手指頭摸了摸,水還很燙手。他打參軍那年起,沒有用熱水洗過臉,習慣到河邊、井沿往臉上、脖子上撩幾把冷水,洗個痛快;可是這會兒,不論多急,多忙,又多麼不習慣,都好像非常想洗個熱水臉。於是,他把盆子端到地下,就「呼呼嚕嚕」地洗開了,而且是從來沒有這般用心洗過;看看水還不髒,又往頭頂上撩了幾把水。
蕭長春說:「保證大收穫,有點小損失也要幹。」
「光說人是寶,到節骨眼兒,才能真知道。」
早一步來到打麥場上的人的確都在慌亂裡。特別是焦淑紅、焦二菊這一夥子婦女,吵吵鬧鬧,怨天怨地,鬧得場頭焦振茂灰溜溜的,好像這場雨是他下的一般。蕭長春和韓百仲一到場邊上,大夥兒就把他們給圍上了。
好多社員這一夜都是嘀嘀咕咕的,心裡邊惦著事兒,跟支部書記一個樣。他們都沒有洗臉,沒有吃飯,就自動地奔場上走來了。人們談論著這場雨的好處和壞處,談論著誰家的房簷坍了,誰家的雞窩倒了;談論著地裡怎麼濕,不經一天好太陽就不能進去人……
「對,分到各戶用鍋爆,堅決不能讓它爛了一個粒兒。」
「用葛條打草苫子,就不用買麻繩了。」
和-圖-書
韓百仲說:「你總想學習老貧農,在敢負責任這一條上,你得跟喜老頭看齊。」焦二菊著急地說:「別賣關子了,快說快說,咱們好麻利著幹呀!」
「糟啦,一漏到底!」
蕭長春說:「不用幻想敵人會死心。越是到了緊要關口,他們越得拚命,什麼手段都會使,什麼空子都會鑽。咱們得警惕著,又得準備迎接大的風暴!」
他回過身,剛想叫馬老四,一看,那邊早空了,被子枕頭都收拾過了。地下的凳子上放著一個洗臉盆子,盆子上扣著一隻舊草帽子,熱氣從草帽子破縫的地方冒出來;桌子上擱著一根頂著黃花、帶著細刺兒的黃瓜,還有兩個白花花的雞蛋,放在一個藍花的瓷盤子裡。
馬老四腦袋裡就是那頭紅騾子。紅騾子吃了藥,又遛了半夜,會不會見好呢?讓它歇一歇,早起來再接著遛,那才好哪!最好是到野地裡去遛,野地裡空氣新鮮,還可以讓它啃一點嫩草吃……他心裡也在叨念著:這天快晴了吧,快晴了吧!
「對,對,要這麼一說,真不怕了。」
蕭長春忽然微微一笑,說:「同志們別在場上踩了,一會兒我們還要打場哪,都到邊上去,走哇!」
蕭長春提高聲音說:「舅媽,您放心,這點困難嚇不倒我們。您想想,這會兒是晴天了,要是再接連下兩天的話,您說怎麼辦?」
焦二菊說:「支書決定吧。」
蕭長春腦袋裡是滿場的麥子垛。那些被社員們搶到場上的麥子,雖說都設法兒苫上了,雨這麼大,又下這麼久,會不會漏了雨呢?要是漏了,雨再不停,天再不晴,那就又會立刻發生一件非常危險的問題:麥子要在垛上發芽子,要霉,要爛……他心裡叨念著這雨快停了吧,快停了吧!
蕭長春說:「嗨,翠清,別的事兒先放放,快跟我到場上看看去,說不定又有活兒忙了。」
「去了,那個老頭子開了縫兒。」
焦淑紅也說:「我們一塊兒幹吧,快當點兒。」
韓百仲想了想,笑著說:「行,有道理。」
焦二菊說:「長春,你別總是說寬心話兒好不好?真急死人,這可怎麼辦呀!」
「還不如放在地裡不往回運啦!」
焦振茂繼續說:「我看,先別慌著做場、拆垛……」
蕭長春又問跟前的幾個人:「你們看呢?」
蕭長春說:「你跟他『投降』了,他還不開縫兒。」
「這可怎麼辦,收到場上來了,還到不了囤裡。」
蕭長春繼續說:「我們有人,大家看看,我們有的是什麼樣的人呢?是舊社會的人嗎?不是;是單幹戶的人嗎?也不是。我們的人是農業社的人,是衝過鋒,陷過陣,過了五關、斬過六將的人,是愛集體、愛社會主義的人;只要咱們幹部,咱們這些貧下中農不洩氣,拿定主心骨,一聲號召,搬個山來也不費難!」
「打葛條幹什麼呀?」
年輕人「轟」地笑了。
蕭長春說:「這幾天社員們都很辛苦,就手讓大夥兒好好休息半天,養養神,蓄蓄勁兒;傍晌總動員,拆垛、曬麥子。做場用不了幾個人,咱們幾個幹部幹就行了。舅媽、淑紅你們幾個女同志也休息。」
焦振茂少不得又把昨晚上的事兒描述一遍,最後說:「他一聽就答應了,還提個建議:快著點去打葛條;他還要自己去,選點好的。」
陰雨下到後半夜還沒有停止。馬老四趁著雨小一點兒的空子,硬強著把蕭長春從碾棚裡拉回飼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