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馬小辮朝小石頭一聳鼻子一咧嘴，說：「傻瓜，你不跟地主玩跟誰玩？我跟你們窮人三世的冤家對頭！冤家路窄，不見不行！」

小石頭搬過一隻小凳子坐在籠子跟前，拿一根小草棍捅著蛤蟆的嘴說：「喂，你怎麼啦？」

「唉！」

就在這個時候，從一塊大石頭後邊躥出一個人，左右瞧瞧，就又氣喘吁吁地追上來，一把抓住小石頭的小胳膊。

太陽轉到山那邊去了，陰影投過來，跟著，又刮起一股子涼爽的風。

小石頭著急了：「怎麼辦呀？」

馬齋說：「那是姓蕭的心尖子。不知道花多少錢，買個鳥籠子。真是，越窮，兒孫越寶貝。」

馬鳳蘭說：「小石頭。」

拴柱和幾個光著屁股的男孩子沿著河邊，從正南跑過來，看見他了：

蕭長春哄著孩子說：「爸爸這會兒忙，等有空兒，再帶你去，好嗎？」

馬鳳蘭說：「唉，山上有的是鳥，你爸爸怎麼不給孩子捉一隻玩呢？」

拴柱說：「到河裡撈魚去。」

馬齋正在自留地裡埋著一棵被風刮倒了的小樹。他不知道昨晚上發生的事兒，倒是正為新問題發愁。他左右瞧瞧，見雨後的野地裡空無一人，就湊過來，小聲說：「你們聽說了沒有，兩個隊的麥子垛全漏了。」

小石頭回頭一看，喊道：「馬小辮，臭地主，臭地主！」

蕭長春笑著點點頭：「對啦。小石頭在家好好玩，要不就到菜園裡找爺爺去吧。」

小石頭咬住了地主的毒手。

小石頭往後墜著說：「壞人不會捉小鳥，我不要你的！放開我，不放我要罵你啦！」

馬小辮眉頭一皺：「你搭理他幹什麼！」

小石頭回到屋裡，把爸爸從集上給他買來的那隻鳥籠子掛在院子裡的小香椿樹上；還是個空籠子，裡邊沒有鳥。這孩子多盼著有一隻鳥啊！可是從打買來鳥籠子那天起，爸爸就白天黑夜地忙。飯都涼了才回家，吃飯都站著吃，擱下碗就走。小石頭哭了幾回要爸爸給捉一隻鳥，爸爸都沒有答應。早晨起來，他在牆根下邊看見一隻又蹦又跳的大蛤蟆，就把它捉住頂小鳥了。

「喂，不興到地裡踩呀！馬小辮，聽見沒有哇！」

「有蘭蘭嗎？」

小石頭撲過來，抱住了他的腿：「爸爸，你帶我捉小鳥，蛤蟆不會飛。」

小河流蕩著清亮亮的水，滿岸的野草青嫩嫩的，堰水苗開放了小喇叭似的粉嘟嘟的花，還頂著露珠兒。本來很光滑的小路上，出現了許多小溝溝。那是昨晚上讓水沖的。

韓百仲的二兒子拴柱手裡拿著一隻長把兒的小網兜子跑來了，站在門口外邊喊：「小石頭，玩不玩呀？」

馬鳳蘭咬牙切齒地說：「這小子真賣命啊！」

他要等著爸爸。

太陽升起老高，有點兒熱了。不知從什麼地方飛來兩隻小鳥，落在香椿樹的梢頭上，又搖頭，又晃腦，「啾啾啾」，叫得好聽極啦。

馬小辮猛地抬起頭：「真？好，好，全爛成泥吧！」

馬小辮抱著腦袋，坐在自己家的後門口，不時地唉一聲。他的腦門上被火罐子拔了三個紅紫紅紫的圓www.hetubook.com.com印兒，好像貼上的膏藥。他這會兒完全脫離了昨晚上那個險境，也就把那個「險」字兒忘得一乾二淨了；充塞著心頭的，是沒有得到滿足的慾望，沒有消除的仇恨，以及錯過那個良好時機的惋惜。他想，假如昨晚上把蕭長春幹掉了，這個早晨的東山塢又該是什麼樣的呢？保管是炸了營，亂成了一鍋粥。讓他們追查吧，審訊吧。神不知，鬼也不覺，沒有把柄，連腳印兒都讓雨水沖沒了，鬧騰一陣子，也就算沒事兒了。就算讓他調查吧，上邊的李世丹一到，兒子一來，那個「大鳴大放」也開始了，那會兒，一切都得一筆勾銷。可是把機會錯過去了……

小石頭正在山坡子上跑。他一邊跑，一邊找，一邊喊。

馬齋嘆了口氣說：「好什麼呀，姓蕭的正領導一夥子積極分子擴展場院哪。」

「蘭蘭！蘭蘭！」

小石頭一口氣跑過來。鬧了半天，不是拴柱，是一塊尖尖的大石頭。

馬小辮說：「就是呀！你瞧瞧這天。嘎巴一聲，說晴就晴了；不多下幾天，雲彩晚點兒散散也好。」

馬小辮一面拖著孩子，一面說：「我給你捉兩個腦袋的小鳥。」

這工夫，兩個打麥場上都忙開了擴展場院的事兒，街上沒有人，有人也是急急忙忙走過來，又走過去，沒空兒到院子裡看看，或者說句話兒。

「沒有。」

馬小辮說：「是我壞，還是你們壞？你們清了我的家，分了我的產，把我整得人不入，鬼不鬼，如今還要挖我的祖墳，奪我的後代，還想著讓窮人坐一萬年江山，讓我們永世不得翻身，你們不壞嗎？啊！」

馬小辮問：「剛才你在這兒跟誰說話？」

小石頭扯了幾片香椿樹葉子，塞到籠子裡邊，說：「你別生氣啦，快吃點飯吧，等爸爸給我捉來小鳥，我就把你放開，行不行呀？」

小鳥又朝村西邊飛走了。不用說，它們準是到金泉河裡邊去喝水。

「有拴柱嗎？」

小石頭說：「我一個人不敢去。」

他一邊跑，一邊喊：「蘭蘭，拴柱！」

馬齋苦笑了一下，又去扶他的樹。

馬鳳蘭看著小石頭走過來，心想：這會兒要來一隻狼羔子把他叼走多好哇！

蕭長春說：「別急，等麥子打完了，爸爸就帶小石頭上山捉鳥，一定捉一隻來。」

這工夫，小石頭沒有追到小鳥，非常掃興。他想：蘭蘭說獅子院後牆根有蘑菇，她準是到那兒采蘑菇去了；捉不著鳥兒，就找蘭蘭一塊兒玩吧。

小石頭撒腿就朝北跑。

馬小辮一手摀住孩子的嘴。

馬鳳蘭心裡一動，朝小石頭招手：「嗨，小石頭，你一個人幹什麼哪？」

馬齋說：「撤去唄，反正比讓他們整壞了、拉過去強。親生的兒女再跟咱們成了仇敵，那可就再沒活路了。」

馬小辮兩隻兇惡的眼睛一瞪：「怕什麼，窮小子們絕根吧！」一句話沒了，使勁兒在小石頭背後推了一把。

他看見拴柱了。拴柱穿的是灰褲子，正蹲在那兒，像是挖什麼。

拴柱不答應，準是生氣hｔtｐs://wｗw.ｈｅtｕｂｏoｋ•coｍ•ｃｏｍ了，嗔著小石頭沒有跟他去撈魚，捉鳥來都不找上小石頭。

馬鳳蘭說：「黃鼠狼養的孩子是香的，刺蝟養的孩子是光的；一畦蘿蔔一畦菜，自己生的自己愛嘛。怎麼不寶貝！」

馬小辮裝著沒有看見她們，進了林子，朝北走了。

馬鳳蘭說：「志新不來，李鄉長不到，他就是有法兒也使不出去。」

小石頭跑出屋：「玩。幹什麼玩？」

馬小辮立刻想到昨晚在焦慶院裡，聽到這孩子的夢話，又咬了咬牙。

過一會兒，韓百旺的小閨女蘭蘭挎著一個小竹籃子跑來了，站在門口喊：「小石頭，玩不玩呀？」

小石頭還往遠處飛跑。

拉拉扯扯地走了一段路，馬小辮放開手，說：「看，那不是兩個腦袋的鳥嗎？」

蕭長春在孩子的臉蛋上捏了一把，站起身，朝屋裡走著問：「你爺哪？」

兩個小朋友一走，小石頭又挺後悔，不如硬把他們拉住了。他想追他們去，又怕這會兒爸爸回家來。爸爸說過，哪天不幹活兒，就給他捉鳥玩；今天地裡進不去人，一定能上山了。

馬鳳蘭說：「好多孩子都去了。」

馬小辮裝著沒聽見他們的話，拐個彎，奔向樹林子。

小石頭指點著蛤蟆說：「你一點兒也不乖！」

小石頭高興極啦，在山半腰喊：「快來呀，小鳥可多啦！」

小石頭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新奇地看著這個陌生的地方。一群山鳥從他頭頂上掠過：「小鳥，小鳥，真多呀！」他追幾步。石縫裡，草叢中，都有小鳥在跳。他追著趕著，一會兒攀上一塊大石頭上，一會兒又跳進一個蓋著草的小溝裡。

拴柱一邊朝街上跑，一邊說：「不去，不去，撈魚好玩。」

爸爸不在家，爺爺也不在家，地裡濕，不讓進入，小石頭不能拾麥穗去了，一個人玩沒意思，正在往鳥籠子裡邊塞蛤蟆。

小石頭愣了一下：「真的？」

「不，不去。拴柱哥，蘭蘭姐！」

蕭長春點點頭：「行。」就拍了拍兒子的腦袋，奔二隊的場院去了。他喜歡自己的兒子，他也願意多跟孩子一塊兒玩玩，可是顧不上，東山塢有多少事情等他做呀，把白天黑夜全都加在一塊兒也做不完哪！他走著想著，把手裡提著的煙荷包塞進衣兜裡，忽然碰到裡邊的那個雞蛋；給兒子送回去吧，已經走出這麼遠，不能多耽誤工夫了，過一會兒再說吧。

蕭長春在屋裡裝了煙，又拿了一把鋤頭，就匆忙地朝外走。這會兒，他腦袋裡邊只裝著一件事兒：趁這個大晴天，把濕了的麥子搶救過來，多打幾場，再過一兩天，就可以先上交和分配一部分了。

小石頭追到門口。

馬小辮氣得臉發青，站起來，拍拍屁股，回到院子裡去了。

「不許偷農業社的麥子呀！」

「唉！」

小石頭說：「打完麥子，你得給我捉兩隻小鳥，兩隻，行不？」他伸出兩個小手指頭，把「兩隻」說得非常響。

小石頭說：「上菜園子了。」

小石頭又在山坡子上跑。他一邊跑，一邊找，一邊喊。

「和_圖_書唉！」

馬鳳蘭兩手抱著肩頭，愁眉不展地靠在門框上站著，也不住地嘆氣。這女人對馬之悅昨晚上的做法，又贊成，又有點兒不贊成；她贊成馬之悅去給馬小辮保駕，不贊成空著手把他大伯拉回來。她覺著，就算不一下子要了蕭長春的小命，也得砍他一刀解解氣；可倒好，連根毫毛沒動人家的，白白挨了半夜雨淋，白白擔了半夜驚險……

蘭蘭不答應，準是生氣了，嗔著自己沒有跟她采蘑菇，捉鳥來都不找上小石頭。

「下邊看。」

馬鳳蘭抿嘴一笑：「使點小手腕兒。讓他上山捉鳥去！走遠了，找不回家，先讓姓蕭的著點兒急。唉，我真不知道怎麼出這口氣好了。」

馬鳳蘭說：「準是又捉鳥呢唄！」

蛤蟆朝一邊躲著。

馬小辮聽了這句話，心裡邊猛地一動，一把將馬鳳蘭拉進院子裡。

馬鳳蘭說：「不是，不是，他真把全部家底兒都抖摟出來了，別人不清楚，我還不清楚嗎？」

「他撈了我也不要，他壞著哪！」

馬小辮揉揉鼻子，摸摸脖梗子說：「要是給姓蕭的找點事兒，這麥子垛晚拆半天，就爛了，就夠他受的了。」

他看見蘭蘭了。蘭蘭穿的是花衣裳，正站在那兒，像是玩什麼。

馬鳳蘭還站在那兒，愁眉苦臉地想心思。

……

蛤蟆被捅的沒處躲了，就眨巴著眼睛，望著小石頭，下巴頦還是一鼓一鼓的。

小石頭歪著腦袋說：「不，不。姑姑說，不興打人罵人；打人罵人是壞孩子。」

小石頭迎過來說：「玩。一會你跟我爸爸捉鳥去好不好？」

「瞧瞧，他幹什麼來了？」

「唉！」

「快看，快看，那邊來人了，讓他幫咱們撈一條魚吧！」

爸爸、爺爺都沒有在家。他想了個好辦法，就從屋裡搬出個大凳子，要登上去捉樹上的那隻小鳥；低一點兒，又把自己剛才坐著的那隻小凳子搭在大凳子上，可是，還沒有容他邁到凳子上去，那兩隻小鳥一抖落翅膀，「撲拉」一下子飛起來，落到牆頭上。

蘭蘭和幾個小姑娘正在樹林子裡邊找蘑菇，她們也看見了馬小辮：

正在這個時候，小石頭來到近處的河灣裡，追趕著那兩隻一會兒飛起、一會兒落下來的小鳥兒。

馬齋問：「馬主任一丁點辦法也沒有？就眼看著讓他們這樣子美下去啦？」

馬鳳蘭說：「回來？都積極啦！焦克禮一個勁說，用幾個人上場就行了，別人在家歇半天，你看他倆，屎殼郎硬跟著屁嗡嗡，飯都不做著吃了。」

「多怪呀，老頭子還梳辮子！」

馬齋說：「那是想搶著曬，搶著軋唄。看樣子也急了眼。」

馬小辮說：「怎麼施展不開？我看他是不賣勁兒，心軟手軟哪！」

小石頭朝山下喊：「拴柱哥，蘭蘭姐，快來，快來，不跟臭地主玩，不跟臭地主玩！」

小石頭往後退：「不，深，怕。」

馬鳳蘭說：「有，有。你快找他們去，到那兒就捉一隻回來，往籠子裡一圈，多好玩呀！」

小石頭搖搖頭說：「不，我還等著爸爸給我捉鳥去哪，你也一塊去吧。」

「有，和_圖_書有。」

馬小辮用仇恨的眼光瞪了那孩子一下，問他侄女：「小雜種幹什麼哪？」

馬小辮不明白地問：「怎麼，擴展哪家子場院啊？」

馬小辮疼得直叫喚：「小雜種，小雜種！」又換一隻手使勁把孩子的嘴摀住了。

小石頭又搖搖頭。

馬齋說：「我真想不明白，憑著馬主任那一身本事，硬是在這麼一個人身上施展不開！」

蕭長春說：「夜裡不打麥子，爸爸要看麥子呀。要不，壞人偷了咱們的麥子怎麼辦呢？」

馬鳳蘭說：「嗨，等你問回來，人家該走遠了，你到哪兒找去呀？」

下邊是個深不見底兒的山澗。

小石頭撒腿就往河邊上追。

小石頭一邊跑著一邊喊：「蘭蘭！」

小石頭說：「你壞，你壞！」

小石頭不高興地搖晃著小腦袋：「你先給我捉一隻鳥，再忙去不行嗎？」

馬鳳蘭說：「那還有錯呀！」

馬鳳蘭說：「等著打完了場，鳥兒就回老家去了。」

這時候，石頭下邊的那個人甦醒了，眨巴眨巴眼，扶著地爬起來。他看看山頂，又看看山溝，一切都像死了一般的沉靜。他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邁了一步，又摔倒了……

小石頭哭了，哭不出聲，臉漲得通紅，淚水從馬小辮的手指頭上流下來。

馬齋對馬小辮說：「您可得多加小心了。那天我怎麼對您說的，根據我的經驗，瞧見他們剛往邪門裡邁腿就攔，容易攔回來等到身子全進去了，拉也拉不出來啦。」

在麥地中間小路上走著的是地主馬小辮。他背著一個糞箕子，拾著路上的糞蛋兒。

小石頭撒開兩條小腿朝前跑，一口氣跑到了山腳下。他那圓臉漲紅了，不住掉汗珠子，一口接一口喘氣。他心裡邊卻是美滋滋的。一會兒就找到了蘭蘭，找到了拴柱，找到一群小夥伴，就能捉到小鳥了，帶回家裝在籠子裡，多好呀！

「你騙人！」

小石頭說：「夜裡不打麥子，你也不回家！」

蘭蘭說了好多話，見小石頭不肯去，也走了。

「走，跟我瞧瞧去。」

小石頭說：「等打完場，我爸爸就給我捉去。」

馬鳳蘭說：「快去吧，不要緊的，一會兒就回來了。快追吧，看，人家都走沒影兒了。」

小石頭動了心：「我跟爺爺說去，讓我去我就去。」

馬小辮齜牙咧嘴、凶殘地笑著說：「我不壞，我帶你到那邊去，給你捉小鳥。」

「拴柱！拴柱！」

小石頭仰著小腦袋，圍著小樹轉圈子；只見那小鳥兒圓圓的眼睛，長長的尾巴，還用尖嘴叼自己翅膀上的羽毛，越看越眼饞，就喊：「爸爸，爺爺，快來捉小鳥呀！落在樹上了，我夠不著它呀！」

小石頭朝這邊走著說：「捉鳥，沒有捉著。」

蘭蘭說：「樹林子裡邊有蘑菇，咱們採蘑菇好吧？」

馬小辮的眼紅了，紅得像一對惡狼的眼；馬小辮的臉青了，青得像破廟裡的惡鬼。他面對著這個孩子，像是對著黨支部書記，像是對著全東山塢的貧下中農，像是對著整個新時代，他又咆哮起來了：「不讓我好活，我也不讓你們好死，這個世界上有我沒你，有你沒我，和*圖*書我，我要把這個天都絞碎了才能解恨哪！」

小石頭一口氣跑過來。鬧了半天，不是蘭蘭，是一棵掛滿花朵的小樹棵子。

這句話就像尖刀子似的戳在馬小辮的心上，他問馬鳳蘭：「咱家那兩個還沒回來？」

小石頭又扯了幾片樹葉子，撕成碎末子，放在小凳子上，又對蛤蟆說：「別生氣了，我給你做點飯吃；等爸爸打完麥子，帶我捉小鳥，捉了小鳥就放了你啊。你不用不信，真的，這回我爸爸要給我捉兩隻，一隻大的，一隻小的。」

馬小辮從屋裡披上一件黑布的破裌襖走出來了，對馬鳳蘭說：「我到場上找志德去，讓他陪我到鎮上看看病，路上我得好好地教訓教訓他。」

山谷裡，迴盪著一個清亮的童子音。

蕭長春從二隊場上，到一隊場上，把要做的事情全安排停當了，就拐個彎，回家拿鋤頭和煙荷包。他要趕緊領著社員們拔莊稼、平地，把場做出來。他一邊朝院子裡走，一邊偏著頭看著兒子小石頭，那帶著疲勞神色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接著又蹲在兒子跟前，逗他說：「嗨，它不聽話，你就打它的屁股嘛！」

小石頭眨了眨眼：「看地主吧？」

蛤蟆又朝一邊躲著。

小石頭使勁兒掰著馬小辮那隻陰冷的毒手說：「放開我，放開我，我不跟你玩，你是壞人！」

馬小辮瞪著眼珠子：「媽的，老爺渾身全是香的！」

馬鳳蘭說：「您在家等著，我去看看吧，免得又讓人家說您一頓。」

馬鳳蘭朝北山坡子一指：「你快到山上捉吧。」

那蛤蟆在籠子裡跳著、撞著，眨巴著溜溜圓的大眼睛，下巴頦一鼓一鼓的，像是噘嘴生氣的樣子。

他喊著，跑著，登上一道小山梁。他回頭望望，東山塢就在眼下了。村南邊的打麥場上，飛騰著黃色的煙霧。他想：「對啦」爸爸就在那塊場上打麥子哪。他拍著手喊起來：「爸爸，爸爸，我來捉鳥啦！」他又看見那亮亮的小河，河邊一片菜地，還有一個小窩棚。對啦，爺爺就在那兒給菜拔草哪。他又跳著腳喊起來：「爺爺，爺爺，一會兒，我捉隻鳥給你看看！」他也看到被雨水洗過的黃金般的麥子；麥地裡沒有收割的人，只有一個穿著黑衣裳的，走進了麥地裡邊的小路上……

小石頭順著洞灣，一直朝北追……

馬小辮聽了這句話，更後悔了，心想：昨天晚上要是收拾了蕭長春，誰還顧得拆麥子垛呀？

這會兒，一個木柴棒子似的人，戳在對面山坡的石崖下邊，心驚肉跳地朝山半腰看去，見一塊石頭似的東西，從那兒墜落下去了。他要喊，還沒喊出聲，就摔倒了。

「呸，鬼樣子！」

小石頭又把小草棍從另一邊伸進來，說：「噢，你生氣了？愛生氣是壞孩子，貧雇農家的孩子不能嬌氣！」

小石頭說：「我爺爺說我呢？」

馬齋說：「真怪，我想昨天這場雨，怎麼也得害他們一下子，沒想到，麥子一捆都沒丟在地裡。」

馬小辮說：「他就不想想咱們，咱們自己的孩子就不是寶貝啦？這不，總想把咱們的兒女往壞整。整不過立本去，就撤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