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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陽天

作者: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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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一二四章

第三卷

第一二四章

李世丹說:「有我在這兒,你還怕什麼?我給你擔著,還不行嗎?」
馬之悅早就鑽到李世丹的心裡去了,順著這個人的心病下針:「他們還說,李鄉長要是再包庇壞幹部欺壓我們群眾,我們就聯名給縣監委寫檢舉信。讓他這一回挨個大處分,鄉長保不住,連黨籍也不用想有了。」
李世丹聽著這些話從心裡舒服,也覺著很有道理,又說:「我不瞭解情況,最摸底兒的還是你,這回得看你的了。」
馬之悅回到自己家的門口,臉上做出一副又痛苦、又為難的表情,對李世丹說:「我說不行,您偏讓我叫他。」
馬之悅說:「是呀。我一個勁兒跟他們解釋。我說,李鄉長一向都是民主作風很強的領導,現在更強了;他是沒到東山塢來,來了,馬上就會支開窗戶、打開門,東山塢大換民主空氣。」
馬之悅扭捏著說:「耳不聽,心不煩,都是群眾瞎猜疑、胡說八道,不要問了。」
李世丹退到門洞裡,扔掉了煙頭,又摸了摸衣兜,說:「有煙沒有?快給我拿一支抽。」
馬齋聽了這番話,心裡「突突」地跳,一時不知什麼滋味兒,就連忙轉身,奔家跑了。
李世丹看看馬之悅,說:「有工夫去,這會兒,我們正研究工作。」
馬之悅一邊朝胡同口走,一邊就把主意打好了。李世丹沒看涪坎子下邊那個人是誰,馬之悅早就看清他是六指馬齋了;於是,他想來個「錯中錯」的巧計,一箭雙鵰,把這兩頭的人全抓住。他走到坎子下邊,見馬齋已經走出很遠,就追上來說:「馬齋,等等,我跟你說句話兒。」
李世丹搖搖頭說:「也沒有。」
馬之悅說:「要知道您來,我早起就把它拴上了。」
李世丹著急地朝胡同口的方向邁幾步,大聲喊:「喂,那位老大爺,老大爺!」跑到坎子下邊的那個人,露露頭,又縮回去了。
馬之悅故意為難地說:「我一講,您又該批評我有抱怨情緒了。」
李世丹打起精神,用一種非常難看的笑臉迎著,心裡邊又不住地打亂鼓。他不知道這女人直接來找他,會給他再出一個什麼樣的難題兒。
馬之悅緊迫緊趕,一口氣也不讓他喘:「李鄉長,快說怎麼辦吧!你一進村,全都知道了,走是不行了,大夥兒都睜著眼看著您哪!」
馬之悅說:「群眾反映:過去,李鄉長真好,眼下,也讓蕭長春這群壞幹部給蒙住眼了,變成了絲毫沒有群眾觀點、不關心群眾疾苦、不按政策、不看形勢辦事兒的壞領導。」
焦慶媳婦說:「男人沒在家,睡覺都得找伴兒,我怕呀!……」
兩個人離開了黑漆大門,一直奔大廟走。他們各人有各人的高興和追求。
馬之悅步步緊地進攻了:「蕭長春把您這個最能緩和緊張的意見一扣不要緊,可把您的威信給破壞了。好多人背後都說:李鄉長一向是清如水,明如鏡,這一回,嘻嘻……」
李世丹「開導」馬之悅說:「老馬,那天晚上我怎麼跟你說的,不要有抱怨情緒,要說情緒,我比你還大;要為情緒左右,我根本就不到東山塢端這個燙手的破盆子。不能這樣。咱們得拿出黨性來,不論在什麼情況下,對黨的事業負責任;對黨負責,跟對群眾負責是一致的。無論如何,我們得設法兒把空氣緩和一下,不要讓群眾鬧起事兒來……」下邊還有一句,「就算不能從根上解決問題,一定要鬧出事兒來,也得維持到王國忠回來再鬧,也就沒有我們的責任了。」他留個心眼兒,沒有全說出來。
馬之悅心裡樂開了花。他想:只要李世丹親手把馬小辮一放,就算把蕭長春一撅到底兒,這伙子人一定會跟李世丹頂上牛,那些一肚子不滿的中農們,腰桿就硬了;我馬之悅再來個順水推舟,來上一手厲害的,局勢立刻就要大變化。他心裡高興,故意拿著勁兒說:「李鄉長,這話可全是您說的,hetubook.com.com等蕭長春跟您矛盾起來,千萬別把我搞在裡邊呀!」
李世丹又朝那邊的人大聲喊:「老大爺,過來聊聊,不要怕嘛!咱們是一家人,有話好說嘛!」喊著,又要往那邊走。
李世丹說:「這些還用你說,我還不瞭解你嗎?快把群眾的反映告訴我。」
「我看像找您的。」
李世丹說:「發揚民主,是我們黨一貫的政策和原則,當然要順著群眾的心思辦事兒了。你也不必顧慮多端,把手放開點兒,能解決的矛盾,咱們盡力解決,讓大夥兒的心情舒暢舒暢。」
馬之悅沒聽明白:「什麼火上房啦。」
馬之悅從打麥場上出來,想到家裡喝杯茶,藉機會歇歇氣。按著幹部的分工,他管一隊的打麥場。他心裡明白:蕭長春表面上讓他領導打場,實際上是把他「困」在場上,好讓喜老頭這伙子人監視他,心裡恨得長牙。他走在溝裡一抬頭瞧見了李世丹,就像見到天降的喜神,連忙跑過來,一邊罵著狗:「瞎了眼的王八蛋!」一邊朝狗脖上狠狠地踢了一腳。
馬之悅朝李世丹做出一副非常抱歉的表情問:「李鄉長,沒咬著吧?」
馬之悅哼了一聲:「鬧就鬧唄。反正我說話不吃香,辦事兒不頂用;急也罷,怕也罷,頂個屁用!」
馬之悅說:「複雜怎麼著?從行政那邊說,您是鄉長,有權;從黨這邊說,您是鄉黨委委員,有組織,誰敢不服從您?蕭長春要敢,我跟他堅決鬥爭!」
他對自己這樣一個「積極」的、「主動」的措施非常滿意。可是他最為難的是用什麼樣的手段、什麼樣的辦法,才能夠在短短的時間裡,達到這個目的。李世丹「精明能幹」,要說,這點小事兒並不難處理,只怪東山塢的事兒扎手,幹部也扎手,特別是蕭長春是個不大聽話的幹部,實在擺動不開,那麼,不費一番心思,是不好辦的。他想來想去,想到一個辦法,就是「平衡」。馬之悅和蕭長春兩個領導幹部不團結,互不信任,勾心鬥角,這是東山塢「亂」的根源之一;眼下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時候,一下子就斷出個你清我白,又能讓他們服氣,那是不容易的。只能採取「平衡」的辦法,教育他們拿出「黨性」來,啟發他們的原則精神,發揚一致的,保留不一致的,等整風鳴放開始,再弄個清白。還有,蕭長春為了找孩子,就對群眾進行「搜捕」,也是東山塢「亂」的根源之一;眼下,在蕭長春來說,失去了自己的骨肉,當然是很痛心的事兒,很容易被感情纏住而不可自解;自己去了,硬壓他也不合乎情理,得警告他,讓他以大事為重,以革命為重,並且答應他,等事情過一過,一定請公安局把這件事情破案,給他解解恨。再有,東山塢的群眾從打麥子一黃梢就提出了一些要求,而一件也沒有得到滿足,這也是「亂」的根源之一;現在,群眾的意志是決定一切的,跟他們擰著勁兒,什麼事情也好辦不了;可是自己的處境,又不能「擅自處理」,也不便處理,那麼,起碼得給人家幾句好聽的話;他們的要求得不到解決,連一句好話也得不到,就會引起更大的反抗情緒,這是非常危險的事兒……
胡同口走過來一個女人,看樣子,她剛從地裡或是場上回來,身上披著麥糠和塵土。
李世丹茫然地說:「她到底怕什麼呀?」
李世丹問馬之悅:「又出什麼事兒了?這個社員怎麼這樣慌慌張張的?」
馬之悅問:「沒決定放,決定押了嗎?」
馬之悅說:「這危險什麼。你沒聽見他叫你老大爺,又說是一家人了嗎?」
馬之悅心裡有底兒,斷定這個女人來,是為她賣那二斗小米子的事兒,就說:「焦慶家,你不是總盼著李鄉長嗎?這回來了,有什麼話兒,你就說吧。」
李世丹一跺腳:「真是豈有此理!」
馬之和-圖-書悅心裡打個轉兒,攔住李世丹說:「還是我去叫他吧,您越追,他越怕。」
焦慶媳婦從場上回家做飯,半路上遇見了六指馬齋,才知道鄉長來了,就繞個彎兒,想從鄉長這兒討個定心丸吃。她笑著說:「李鄉長,請您到我家坐一會兒。」
李世丹嘆口氣,只好停住:「搞得這麼緊張,真不像樣子!」
焦慶媳婦老遠就喊起來了:「李鄉長,李鄉長,您又來了!」
馬之悅苦笑著說:「剛才我沒跟您講嗎,這會兒東山塢緊張到再也不能緊張的地步了。社員們怕幹部,見了幹部就跑……」
李世丹又忍不住地追問:「你給他們解釋了,他們又怎麼表示了?」
東山塢並不像李世丹想像的那樣:充滿了恐怖和低沉的氣氛。它一如既往,是一片蓬勃的繁忙景象。街上有拉麥子的大車來往奔忙;打麥場裡的碌碡聲響,老遠就聽得見;炊煙從每一家屋頂上升騰,跟艷艷的早霞融化在一起。只是街上的行人很少。
李世丹扯著馬之悅的胳膊說:「幹嗎這樣畏畏縮縮的。只要保證群眾不鬧起事兒來,他跟我矛盾,就讓他矛盾去,過後他就會明白個好壞了。」
「對嘛!沒決定放,也沒決定押,完全可以靈活處理,您的意見,雖說是個人的,可是這意見最好哇!應當無條件地接受嘛!蕭長春一貫是陽奉陰違!」
馬之悅不動窩,說:「光說幾句話,他們的顧慮解除不了;我看您不用費事兒啦,還是想別的辦法,做出一點實在事兒再說吧。」
李世丹抖了抖精神說:「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趕快把押著的人給我放開!」
馬之悅假裝可憐地搖搖頭:「人家派著自己手下的人看著哪,我說話不頂事兒。」
馬之悅這回可找到最好的時機了,他得大幹一場,反正砂鍋搗蒜,就是一杵子買賣了。
馬之悅對發愣的李世丹說:「您看看,人心惶恐到什麼程度吧!」
李世丹說:「鄉黨委倒也沒有最後決定立刻放,意見還沒有一致……」
馬之悅像念佛似的叫了起來:「李鄉長,哎呀,您真是清如水明如鏡啊!」
他想著,看了李世丹一眼,心裡又說:「小子,你算戴上籠頭了,看你往哪兒跑!」
馬之悅大加作料:「不要說中農,連這樣的貧農,都覺著人權沒有保障。」
李世丹剛要說什麼,忽見一個手裡拿著鐮刀的人,「噌噌」地朝這邊跑過來,就把話收住了。
馬之悅說:「當然看清了。他還說,往後一切都要變,一切都要從頭論……」
李世丹說:「哪還有閒心喝茶呀,火都上房啦!」
馬之悅安心要嚇唬嚇唬李世丹,就說:「您問群眾的情況呀?您剛才不是親眼看見的嗎?那就是典型,全村人差不多全那樣。唉,群眾就像讓大石頭壓彎下來的樹,勁兒憋的足足的;就像旱天盼雨那樣盼您來,您要是順著他們扶,就能扶起來,什麼事兒好說好辦;要是再壓,哼,轟一下子就得鬧起來了!」
「真的?……」
馬之悅說:「您沒聽她一個勁兒囑咐您別對韓百仲說嘛。韓百仲跟老蕭是一個心眼兒,他知道了,老蕭也就知道了。您看,獨裁統治得多嚴,一個群眾找鄉長都不行。」
「他是什麼成分?」
馬之悅答應著,兩隻眼卻盯著胡同口。
馬之悅也跟著跺了跺腳:「就是豈有此理!」看了李世丹一眼,神氣一轉,非常認真地說:「實話對您說吧,您昨個那個指示,他們不光沒有貫徹,連過場都沒有走;不用說群眾,連我都不知道。真成了大問題,怎麼連鄉領導的決定都不執行!」
這樣一來,對自己來說,還能把三個不利條件變為三個有利條件。第一個,馬之悅、蕭長春跟自己匯報了情況之後,沒有馬上來解決,這是疏忽大意;現在發生了嚴重問題,覺都不睡趕來了,這就把縣委和同志們加在自己頭上的批評抵消了。第二個,到和_圖_書這兒摸摸實際情況,工作組和王國忠來到,自己就會更有把握地堅持自己的意見,更有力地為自己辯護,也就否定了縣委對自己沒有「調查研究」的指責。第三個,到這兒來,把可能發生的亂子平復下去,就算自己過去有些工作方法不太對頭,並沒有造成事實,沒有引起惡劣的後果,頂多檢查一下,認識認識,也就不會再挨一下子處分了。
李世丹帶著驚慌之後的苦笑說:「咬倒是沒咬著。把我嚇個不輕。你這狗可真勇敢呀!」
李世丹奇怪地問:「他不來?說什麼了?」
李世丹說:「我想你家裡總得有人呢。」
「他要馬上找你談談心,我看還是不談為宜,這會兒時機不成熟。你別下地了,先到家裡等著,一會兒興許有個大差事讓你幹。快,快走!」
李世丹越發緊張,嘴裡卻說:「這個我心裡有數兒。群眾是講理的,他們都是莊稼人,沒有一個放著好日子不過,故意要鬧事兒。只要我們把工作做到家,用不著壓,大事兒可以化小,小事可以化了。」
馬之悅苦笑了一下:「反正,咱們都不是外人,對自己的老上級應當有什麼說什麼,不然,也是陽奉陰違了;您瞭解我,從打參加革命那天起,還沒幹過一件這種品質惡劣的事兒。」
他這樣走走過場,算是請假了,就匆忙地回到屋裡,又輕手輕腳地推出自行車,既沒有顧上捏捏輪胎裡的氣足不足,也沒顧上找一把撣子撣撣車子上的塵土,就騎上去,出了院子,拐出村口,一溜煙似的朝東山塢奔去。
李世丹心裡想:從馬之悅反映的情況和那個中農、貧農的行看,如今東山塢的緊張空氣跟扣押馬小辮的問題聯繫在一塊兒,這是關鍵所在,這一環一解,別的也就開了縫兒;放了他,飛不上天,鑽不進地,隨時可以再捉起來,不會有什麼不好。他左右權衡著利害,覺著,以「放」為上策。他找到了脫身之計,輕鬆了一些,對馬之悅說:「這是我們應當採取的果斷措施。先放了他,緩和了空氣,也打開了一個新局面;趁晌午,開個群眾會,敞開談談大鳴大放、發揚民主的問題,形勢就穩住了,別的一系列的矛盾的解決,也就有了基礎。」
李世丹的長臉又變黃了。他想起上次挨處分,恰恰是因為群眾聯名給監委會寫信引起來的,對這個消息,怎麼會不害怕呢!他不由自主地說:「全是誤會,全是誤會!」
馬齋這才帶著驚慌的神色站住了,等到馬之悅到了跟前,就說:「我在地裡割麥子,老遠就見李鄉長來了,我怕他進村先找蕭長春,就假裝說拉屎,蹲在麥子壟裡,又順著麥子壟爬到河溝,跑回村裡給您送信兒。多危險,差點兒撞到李鄉長。」
他想著,走著,不知不覺地進了東山塢中間的道溝裡。
李世丹的長臉一下子紅了,忍了忍沒有叫出聲來;故作不在乎地說:「往下說,往下說。」
馬之悅說:「這就了不得?還有比這厲害的哪,您就往下看吧!」
「你怎麼說中農成分不好?眼下大鳴大放解決農村的矛盾,你說解決跟誰的矛盾?就是解決跟中農的矛盾呀!他們是團結的對象,大多數,團結不好,就要鬧事兒呀!」
李世丹不由自主地來了個「各取所需」,立刻就抓住了這一點,心裡想:瞧瞧,這是怎麼搞的,氣氛多緊張,連小孩子都不敢在街上玩耍了,河邊上也沒有洗衣裳的婦女了,樹陰裡也沒有歇涼的老頭了,這還了得。不設法兒緩和一下,說鬧事兒就鬧事兒呀!
馬之悅又來一句:「您能做主?」
小張在屋裡應聲說:「上午不是還要接著開會嗎?」
李世丹問:「朝這兒走來那個人是誰?」
馬之悅心裡很樂,故意試探著說:「鬧事兒怕啥,一壓不就壓下去了。」
焦慶媳婦說:「李鄉長啊,您這會兒要是忙,過晌我再找您。我把實話全告訴您。您可和_圖_書一定去呀!您要不去,我可對您提意見;您得關心我們群眾。我家在蕭支書家隔壁。噯,您先別跟我那個大姑姐和韓百仲說我找過您呀。要不,他們又該批評我了。」說著,就急忙走了。
李世丹吃一驚:「什麼,群眾怕幹部怕到這種地步?哎呀,這還了得!」
大黃狗「噌」地一下撲了出來;先齜齜牙,又撲了幾撲,隨後才「汪汪」地大聲怒吼。
李世丹沒有跟大夥兒一起吃東西,也沒有躺在床上睡覺,反反覆覆地想了一遍,決定採取主動的辦法,要親自到東山塢走一趟。他來到電話室門外,敲著門板說:「小張,我到村裡轉一圈,一會兒你告訴他們。」
鄉黨委會開到傍雞叫,還爭論得不可收場,不得不暫時停下來,讓大家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再接著開。這會兒,鄉幹部們都睡著了。
馬之悅說:「他說,得看看李鄉長是為東山塢群眾來的,還是為蕭長春來的,再搭話兒;他還說,他給大夥兒送個信兒,好一齊站在岸上、擦亮眼睛看看李鄉長的行動。」
李世丹叫起來了:「什麼,他們還沒有把他放開呀?嗨,我昨天一再跟韓百仲說,讓他回來找你商量,最好先把押著的人放開。他這是怎麼搞的!」
「我也是這麼想。我說,隨便押人,容易使緊張的空氣更緊張;放開他也跑不了,上級有指示,再抓也不遲呀。」
馬之悅拿出一種好像被說服通了的樣子說:「東山塢這會兒好像亂麻一團,讓我從哪兒跟您說呢?」
馬之悅一邊幫腔:「就是亂透了。」
「這像什麼話!還有法律沒有!韓百仲也跟著這麼胡鬧?」
「韓百仲腦袋簡單,早讓蕭長春給整服了,純粹是個應聲蟲!」
李世丹說:「從黨的利益出發,從東山塢別鬧出亂子出發,實事求是地反映情況,不想個人,還能算抱怨情緒嗎?」
馬之悅說:「蕭長春要給他的兒子報仇,寧錯殺一百,不錯放一個!」
那個人來到胡同口一探頭,猛地停住,又一轉身子,慌忙地跑到溝下去了。
馬之悅趕忙接過自行車,推到大門洞,靠在牆上,跟過來故意給李世丹戴高帽子:「還找誰拿主意?您這一來,我們東山塢的人就算來了救星啦,您過去一個區都指揮的一盤棋似的,小小的一個村子的事兒,那不跟玩一樣呀。您就只管往外掏辦法吧!」
李世丹注意地聽著,見馬之悅故意打住了,就催著說:「說下去,說下去呀!」
那狗被踢疼了,斜著身子,「嗷嗷」叫著逃跑了。
李世丹說:「哎呀,老馬,你怎麼總說氣話呀?如今是啥形勢?正在整風,正在大鳴大放,硬壓群眾,保管事兒會越鬧越大,不可收拾,影響也不好哇!我們應當設法作到只解決問題,不鬧事兒。」
李世丹把眼一立:「這還談得上『敢』字嗎?在那兒押著人,這是製造緊張空氣,這是火上澆油!」
馬之悅說:「他們都是半信半疑的。有的說,耳聽是虛,眼見為真,咱們就看他的行動吧。剛才那個老中農,在道溝裡就是跟我這麼說的。」說著,又加重了口氣,「李鄉長,您這回既然來到了東山塢,出馬第一炮,就得打響,就得讓群眾震動一下,要不然,您就是開上八個群眾大會,講上十六個小時,也頂不了用。群眾總是講究實際的呀!」
馬之悅伸出大拇指:「高明,高明!您這個上級,我到死,也佩服。我保險,把押著的人一放,馬上就撥開烏雲見青天,您的威信,就會在東山塢幾百口人的心裡紮下根子,什麼人也不用想把它拔掉。」
「成分不太好——中農!」
李世丹說:「群眾的反映,怎麼能不聽呢?特別是眼下,是群眾說話算數的時候呀!」
馬之悅說:「上邊來人好哇,快看看東山塢成了什麼樣子。群眾的肚子都鼓鼓的,點火就著,不信您看看,出了亂子就小不了。誰有我瞭解東山塢!」
https://m•hetubook•com•com馬之悅心裡更有底兒了,故意嘆了口氣,說:「工作不好做呀。您說,順著群眾的心思辦吧,老蕭那伙子人不幹;不順著群眾的心思辦事兒吧,群眾又不答應,我這夾板氣兒不好受,就是有本事,也休想施展開呀。」
「好像奔這兒來的。」
李世丹點上一支煙抽著,說:「辦法當然有。看樣子如今的事情越來越複雜啦。」
馬之悅說:「這兒又沒有外人,有什麼話,你就撒開了講吧!」焦慶媳婦看著李世丹沒有跟自己到家去的意思,就左右看看,想說,又不敢說,不說,又忍不住,只好吞吞吐吐地說半句話:「李鄉長啊,您可得給我們社員做主呀!我們東山塢亂透了……」
李世丹沉默了。他心裡好像塞了一團頭髮,扎扎撓撓,亂亂糟糟,裹不住,也捋不清。
李世丹一邊準備往院裡走,一邊說:「咱們一塊兒拿拿主意吧。」
李世丹把脖子一挺:「喝,這點主我就做不了啦?地主可以整,可不能隨便整,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整!」
馬齋一怔:「他看清是我了?」
馬之悅的臉上露出一點笑容,說:「好哇,就等您給群眾撐腰了。」他立刻又把那一點笑容收回去了:「唉,就是有您撐腰,事情也不是那麼容易辦的。您剛才一再問,群眾為什麼怕幹部,怕到這步田地。這不明擺著嗎!大廟裡這會兒無緣無故地押著一個人,群眾不會看成是咱們殺雞給猴看嗎?」
李世丹說:「上邊來了指示,讓咱們把東山塢的問題緩和一下子,穩住,等上邊來了人再處理。」
他在馬之悅黑漆大門前邊閘住車子,正要叫門,驚動了看家的大黃狗。
馬之悅說:「正字號的貧農,焦慶家的。」
馬之悅說:「還找人哪!半夜就都給趕著下地了,連病在炕的老人,抱著吃奶孩子的婦女都不能請假;要不,哪能有這麼多的人幹活兒呀。來,我給您搬車子,屋裡喝茶吧。」
李世丹聽著這些入耳的話,臉上不樂心裡樂,又說:「事不宜遲,你快去放了他吧。」
李世丹說:「怪現象全出在你們東山塢了。走,我跟你一塊兒去!」
馬之悅釘住問:「您敢放?」
李世丹說:「正在收麥子,下邊容易出問題,我得看看去。誤不了開會。」
李世丹說:「先談談昨天丟孩子以後的群眾情況,從這裡邊檢查我們的工作缺點,再找處理辦法。」
金黃的麥子在他眼前閃過,他沒有留神;熱鬧的勞動人群在他身邊出現,他也沒有注意,甚至有人朝他指指點點地說了些什麼,他也沒有聽到。他在全心全意地想著他追求的目的,想著怎麼通過「平衡」而達到「穩定」的竅門兒。
「我真不明白……」
可把李世丹嚇壞啦。他提起車把,想用車子抵擋,左擋右擋,在那兒耍開「把式」了。
他決定馬上到東山塢去,主要目的只有一個:「穩住東山塢的局勢不要再惡化」。他想,東山塢的局勢穩住,工作組和王國忠來到的前後一兩天裡,不再鬧出亂子,自己才算過了關。
焦慶媳婦說:「我有一個重要事兒,要對您說說,就一小會兒,耽誤不了您的工作。」
李世丹說:「你快把那個人叫回來,我跟他解釋解釋。」
馬之悅把李世丹突然到東山塢來的「底兒」全討到手了,差點兒高興得跳腳:「是呀,是呀!最好別鬧事兒,東山塢的群眾可厲害啦。這一程子,讓老蕭他們壓制得肚子鼓鼓的,全都急眼了;他們不鬧是不鬧,一鬧就得鬧大發,那可不好收拾。您是鄉長,王書記不在家,您撐著攤子,鬧出事兒來,您不好瞧,我也不好看,也是咱們失職。李鄉長,您說,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馬之悅趕緊迫問:「要是一放手,放出錯來,怎麼辦呢?」
那狗咬不著人,急紅了眼,在輪胎上撕了一下子,又撲到李世丹的背後了。
「太容易明白了,她怕說錯了一句話,給押到大廟裡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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