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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陽天

作者: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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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一二五章

第三卷

第一二五章

李世丹朝前跨了一步說:「這小伙子口氣好硬啊。他沒權力,我總還有權力吧?把他放開。」
馬之悅吼叫了起來:「李鄉長,您聽聽;剛才您還批評我顧慮多端,這是不是衝著我來了!」
馬之悅在外邊受不了啦,就隔著窗戶說:「你讓他尿一泡怎麼啦?焦克禮找韓百仲去了,回來還不一定怎麼著哪。再說,你後邊跟著,他還跑得了哇?」
「嗨,主事兒的人來啦!」
馬小辮叫喚起來了:「哎喲,哎喲,憋得我肚子疼呀!」
李世丹一邊扶著馬之悅一邊說:「看看,群眾膽子多小,都給這恐怖氣氛嚇壞了。摔著沒有哇?」
韓德大說:「我說入團也吃飯,不入團也吃飯,入團頂餓是怎麼著……」
馬小辮見焦克禮走了,就又大聲說:「我尿憋得難受,得讓我出去一下呀!」
「不用急,我們會懲罰你這個壞蛋!」
「行。反正你別光顧自己進步,把我給丟在腦勺後邊就是啦。」
「噯,我就是這麼想的。」
李世丹說:「這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兒呀。馬小辮鑽不了天,人不了地,需要抓的話,什麼時候不能抓呀。」
「組織委員都管什麼呀?」
韓德大說:「我問你在團裡邊。」
韓德大把焦克禮拉到跟前,小聲說:「不好了,李鄉長來了!」
沒容焦克禮再說什麼,見馬之悅和李世丹已經進了廟門,便急忙迎了過去。
韓德大氣得咬牙切齒,猛勁兒一推,把馬之悅「咕咚」一聲推了個「仰巴叉」就開腿跑了。
韓德大說罷,高高興興地往外走。真的,他一點兒也不睏,一點兒也不餓,精神得不得了。東山塢這一程子的風雲變幻,衝擊著多少顆幼稚的心哪!吊兒郎當的小伙子,開始考慮人生的道路了。他敬佩蕭長春。他也知道,自己一下子變成個蕭長春還不太容易,可是,變成焦克禮、韓小樂那樣的人,是非常好辦到的。他對自己蠻有信心哪。
焦克禮說:「瞎扯,一夜不合眼,能不困呀。就是不睏,你也得餵餵肚子去啦。」
「快說在哪?」
幾個提前從地裡回家做飯的婦女從大廟前邊路過,聽到裡邊有人吵嚷,就都試試探探地湊到廟門口看熱鬧。這裡邊有把門虎,有馬大炮的嫂子,馬子懷的女人也遠遠地朝這邊看著。
馬之悅連連點頭:「那是,那是。您自己也得小心點兒呀!」
韓德大著急地說:「嗨,像是馬之悅把他找來的,一直奔這兒。我看著這塊料,你快去對付。」
馬之悅說:「我早把算盤打好了,放心吧。」
李世丹說:「我的命令,讓他回去。」https://m.hetubook.com.com
韓百仲瞪了馬之悅一眼說:「鄉長,他跟馬小辮賣一樣價呀!他是個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大壞包!……」
焦克禮見李世丹這樣說,也把口氣緩和一些說:「這是一件大事情,得請示我們治保主任;他不發話,誰說也不行。」
韓德大想:反正我跟著不放,沒有村裡主要負責人在場說話,鄉長也不會怎麼樣,就對馬小辮說:「出去尿完,馬上回來!」說著,把門打開了。
李世丹看看馬之悅,意思是給韓百仲一個轉彎兒的機會,不想當著馬之悅的面兒談。
「快說幹什麼?」
馬之悅又叫起來了:「怎麼,鄉長都當不了韓百仲的家呀?真是的,趕快放開!」
小伙子非常認真地執行自己的職責。昨天一夜,他的身子沒有放平過,腦袋沒有沾枕頭,兩隻眼睛瞪個溜圓,盯著馬小辮,惟恐發生差錯。
韓百仲說:「你到東山塢不通知幹部一聲,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個幹了壞事兒的地主放了,我能冷靜嗎?」
韓百仲說:「你先把這件事兒弄明白,把馬小辮抓回來,咱們再談。」
韓德大答應著,又對馬小辮說:「媽的,老老實實地給我坐在那兒去!」
李世丹依舊很和氣地說:「百仲同志,我們不能隨便扣留人家,這不符合今天的整風運動的政策要求,這樣做容易惹下亂子……」
韓百仲一挺胸膛說:「他把命都交給社會主義了!他一步一個腳印兒,光明正大!」
「組織委員管組織工作,管收團費、過生活……管的事兒可多了。快去吃飯吧。」
馬小辮爬起來就跑。
李世丹對馬之悅說:「小伙子是執行任務的,可以讓他請示去。」又對焦克禮說:「快去吧,我們等你。」
李世丹皺皺眉頭,又拿出一副「大人不把小人怪」的樣子,對焦克禮說:「小伙子,不要這麼無理。咱們是講法律的,要保證人權;在沒有弄清問題真相的時候,不能隨便押人,趕快放了吧。」
把門虎跟馬大炮嫂子小聲地嘀嘀咕咕,又指手畫腳:
這句話也正符李世丹的心思,他點了點頭。
韓德大哪還顧得聽這個呀,跳蹦子要往外闖。
焦克禮朝他翻著白眼,故意說:「你問的是臭地主馬小辮對不對?」
韓百仲一進廟門就急火火地問:「李鄉長,你放了馬小辮?」
韓德大急了:「跑,跑!臭地主,你給我回來!」
焦克禮應聲就走。
李世丹拉住焦克禮,對韓百仲說:「別忙,咱們得先談談。百仲同志,我希望你有點獨立思考的精神,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要跟別人亂衝亂撞。你知道蕭長春的所作所為是犯了什麼樣的錯誤?」
韓百仲說:「刀都放在咱們脖子上了,還意氣用事呢!我說鄉長,您是來幹什麼的?我看你……」心裡一動,猛轉身對焦克禮說:「快去報告蕭支書,快!」
焦克禮就像不相信這是真事兒似的,跑到西耳房看看,見裡邊真空了,又轉了回來,喊著:「李鄉長,您怎麼說話不算話呀?您說等百仲大叔回來再說,為什麼把他放了?」
韓德大知道他耍手腕,偏不叫他出去。
馬小辮一出門,幾步跑到李世丹跟前,通的一聲跪在地下。又是哭又是嚎:「李鄉長,開開大恩吧!我是老老實實接受改造哇!昨天一天,我病得啥似的,連屋都沒有出哇!我沒幹壞事兒,共產黨讓我怎麼著,我就怎麼著了;鄉長,您得高抬貴手,把我當個人看吧,鄉長得給我一條活路走哇……」
「我是這麼說,誰光為有意思了?這幾天跟著大夥一塊兒工作,我覺著人活著更有勁兒了……」
李世丹說:「隨你吧。老馬,不管怎麼著,要好好工作,拿出黨性來。」
「對,對!入團,就是宣佈為共產主義奮鬥,就是宣佈把身子、把命都交出來了;一個人只要有了明確的鬥爭目標,又肯犧牲個人的東西,活著才有勁兒;年輕輕的,光為吃飯睡覺拚命,活著還有什麼勁兒。」
韓百仲說:「惹下什麼亂子?你瞧瞧,把他捉起來,社員們全都更有勁兒了!」
李世丹說:「怎麼不能放開呀?」
「你先交出馬志新的變天信!」
韓百仲說:「馬上就需要抓!」
「我,我簡直不知道你在那兒說的是什麼!」
後邊這兩個詞兒,真的觸動了李世丹。心想:是呀,地主也是人,不把他當人看,既不符黨的政策,也不符人道精神;而且,也鬥爭倒了,也老病成這個樣子了,手無寸鐵,身無掙扎之力,還不給他一條活路,對他改造也不利;最重要的是,無緣無故地扣人,的確有點殺雞給猴看的嫌疑,很容易引起群眾的不安,更不利於解決問題。
韓百仲朝馬之悅跟前逼近一步說:「馬之悅,你說點天地良心話,這一程子,你都幹了什麼勾當?你勾結地富分子,煽動落後的中農鬧土地分紅、搞糧食投機,你又勾結城市的壞人,想變天;你是不是一個地道的壞蛋,啊?……」
李世丹站在大柏樹底下,朝這邊說:「這是誰在屋看著哪?開開門,讓他出來;一會兒,在院子裡解決。」
焦克禮說:「組織委員唄。和圖書
馬之悅把臉轉向李世丹,收藏起驚慌,裝出一副氣憤加可憐的樣子,說:「李鄉長,這回您親眼看見了吧?他們就是這樣搭伙陷害自己的同志呀!您可也得小心,他們專會造謠言,說不定也會朝您下傢伙的!」
韓德大認真地說:「我不困也不餓。說起來真怪,過去總是睡不夠,睜開眼就想奔飯盆子;這一程子,要是沒有人提醒,總是忘了它們。你說這是不是因為腦力勞動的關係呀?」
「這麼想就對了。往後,你就好好地跟著大夥兒一塊兒參加鬥爭,好好跟蕭支書學習;入團的事兒,等開會的時候我們再研究研究……」
韓百仲說:「有話你就快點兒說!」
韓德大急得搓手:「不行,不行。放走了他,我實在擔不起;一會兒您走了,我們怎麼跟大夥兒交代呀!」
馬之悅一跳三尺高:「你看著我活在東山塢礙你們的事,你就槍斃了我吧,槍斃了我吧!」
李世丹說:「怎麼沒通知幹部?」指指馬之悅說:「副主任不是在這兒嗎?」
韓德大的聲音更低了:「管吸收青年入團的事兒不管呀?」
韓德大說:「憋不住就往褲子裡尿!」
韓德大不服氣地說:「這幾天想的事兒,比我活這十幾年想的都多,這不是腦力勞動是什麼呀?你想事兒用腳後跟想嗎?」
韓德大把手裡那根棍子交給了焦克禮,磨磨蹭蹭地還不肯走;朝焦克禮的臉上看了一眼,忽然小聲問:「克禮,你負的是什麼責任呀?」
馬之悅立刻又鑽空子說:「著哇,事情還沒有弄明白,為什麼隨便押人?」
馬之悅咧著嘴,往起爬著,揉著屁股蛋子說:「不要緊,不要緊。」
「又胡扯了!」
馬之悅沒多說話兒,只是唉聲嘆氣,順著李世丹的心思作各種各樣的表情。他心裡明白:只要李世丹主張把馬小辮一放開,自己這邊的氣勢就抬了頭,從地下抬到天上;蕭長春那邊的氣勢就算倒了個頭,從天上跌到地下;圍著蕭長春的那伙子人的威風就削了一半兒,圍著自己的那伙子人就能打起精神。蕭長春一定要跟李世丹爭論起來,李世丹是個非常愛面子、重領導架子的人,當著眾人,下不來台,連個彎兒都不能拐,定要使強制手段;這樣一來,蕭長春的氣勢就算全倒了,那伙子人的威風就算滅了,自己這伙子人就要厲害起來了。自己再看空子找時機鼓動社員鬧騰一下子。得,馬上就得整風、鳴放,鬧成一鍋粥,自己的大功就算告成了。對,放開馬小辮是一個決口,不能不抓住。他想到這兒,就小聲對李世丹說:「先讓他回家得了m.hetubook.com•com,不然外人看著不好瞧;群眾一聽您來了,找到跟前一問,也不好說話兒。您既然到了,馬上就應當來個新局面。」
他押著馬小辮到家裡吃早飯回來,焦克禮已經在大廟裡等他換班了。
李世丹說:「哼,他……」
韓德大見焦克禮光著膀子,胳肢窩夾著鐮刀;還帶著一臉汗水,猜到他剛從麥子地裡回來,就說:「不用換班兒了,我一丁點兒都不睏。」
李世丹又小聲囑咐一句:「千萬勸群眾別鬧事兒。」
「放開!」
「我看入團真頂餓……」
韓百仲大聲地說:「克禮,去,把馬小辮給我抓回來!」
焦克禮跑回耳房窗前,小聲地跟剛鑽進去的韓德大說:「德大,我找百仲叔去,你可注意點呀,沒百仲叔的話,誰說也別放開馬小辮!」
「什麼,什麼?」
焦克禮衝他說:「我還想把你也一塊兒押起來哪。壞東西,又想鑽空子搗亂呀!」
「是呀,現在你又怎麼看呢?」
李世丹說:「放心吧,誰也不敢對群眾打擊報復……」
「喲,出了什麼事兒了?」
韓德大從外邊進來的時候,就故意站在馬小辮跟前「訓話」,聲音挺大,想壓住外邊的聲音;可是馬小辮可精著哪,一聽到馬之悅的話音,就樂了;又聽到李世丹的話音,馬上又神氣起來了,根本不聽韓德大那一套,硬要出去。兩個人正你闖我攔的時候,焦克禮說了這句話。
「哎,把馬小辮放了?」
李世丹想:看看,這些群眾是多麼怕幹部,怕成了這種樣子;物極必反,群眾一旦什麼不顧了,不鬧事兒才怪哪。幸虧自己趕到這兒來了。就說:「小伙子,不用怕,等幹部來,不用你開口,全由我替你說,好嗎?」
焦克禮被夥伴的這種淳樸的感情、實在的語言打動了,就伸出兩隻手,輕輕地搭在他的肩頭上,很鄭重地說:「德大,入團,不是光為有意思……」
李世丹伸出胳膊攔住門:「等等!」又對韓百仲說:「百仲同志,我想個別跟你談談心。」
韓德大說:「鄉長,您的命令?不是您讓我看著的,治保主任來了一問,我不好交代呀!」
「咱們再找焦振叢對對倒動糧食的口供!再讓焦慶媳婦把那把尖刀子拿出來給你認認!」
李世丹說:「好吧。你既然要跟他蕭長春一條道跑到黑,只好由你去了。不過,我是上級派來的,得顧大局,也得對同志負責。到屋裡去,咱們先心平氣和地說說。」
韓百仲兩隻眼睛看看馬之悅,又看看李世丹:「李,李鄉長,這是為什麼?」
「真的。人了團,心裡就裝上了大事兒,身上就長了本事,和_圖_書想得就多了,看得就遠了,就不至於總是奔飯盆子,光想著吃飯、睡覺了——我還沒入團,一跟你們靠近,就嘗到甜頭了,幹工作,參加鬥爭,真有意思極啦。」
焦克禮說:「算你腦力勞動了,還不行嗎?快走吧。」
韓德大低著腦袋,扭扭捏捏地說:「我想人你們團,你瞧著我夠格不夠格呀?」。
焦克禮笑了:「你這算什麼腦力勞動啊!」
李世丹說:「對,我已經把他放開了……」
「瞧,那不是李鄉長嗎?」
韓德大接受了一件最重要、也是最開心的任務:看著地主馬小辮。
馬之悅先拉開一副「領導者」的架子,開口問:「克禮,你們押著的人在哪兒?」
這工夫,焦克禮從地裡找來韓百仲,半路上又碰上了韓德大,他們就一塊兒跑回大廟裡。
馬之悅馬上就領會了。他心裡打轉:要說聽聽有好處,可是又想借這個千金難得的機會,辦點事兒,就小聲說:「李鄉長,我在這兒不方便,你們談吧。」
馬之悅老羞成怒,叫喚起來了:「李鄉長,你瞧,你瞧,這夥人野蠻不野蠻呀!他媽的,你敢罵我!」
韓百仲和焦克禮兩個人聽了這句話,全氣得滿臉通紅,半晌說不出話來。
焦克禮剛把西耳房的門子關好,回頭見了他,就問:「你怎麼又回來啦?」
李世丹說:「同志,別急躁,冷靜一下好不好?」
他走出廟門,忽見馬之悅陪著李世丹朝這邊走過來了,立刻就想起他大伯韓百旺常說的話:「李鄉長跟馬之悅一個心眼兒」,不由得一驚,趕忙退了回來。
焦克禮打個愣說:「不怕。他來了,敢把誰咬半截兒去呀!」
焦克禮說:「這個地主可壞到家了。他辦的壞事兒,還沒有弄明白呀!」
焦克禮故意說:「你一提這個,我倒想起一件事兒來了。去年秋後,團支部組織青年們種苗圃,我找你去,對你說,參加活動,準備條件,將來好人團。你對我說什麼了?」
韓百仲跳著腳喊起來:「我不能讓別人污辱他,李鄉長,你再要亂說,可別怪我不給你留面子!」
馬之悅張開胳膊把大門口給堵住了。
「你全懂!」
焦克禮發現韓德大的臉紅了,對他的心意也就明白了幾分,點著頭說:「管,當然管。你問這個幹什麼呀?」
「你沒權力說這句話!」
李世丹說:「韓百仲同志,這未免太不像話了吧?不要意氣用事好不好?」
焦克禮說:「德大,該我了,你快去吃飯、睡覺吧。」
焦克禮說:「李鄉長,不能放開。」
焦克禮說:「做夢哪?我不是代理隊長嗎?」
「你說我是什麼也好,先拿證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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