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一二八章
喜老頭說:「唉,你跟他打了這麼多次交道,還聞不出味兒來呀!」
蕭長春把自己的佈置和打算說了一遍。
「他來幹什麼啦?」
小伙子喊:「喜爺爺,小心!」
焦振茂說:「我是說,長春這裡邊有難處……」
「唉,他這麼做可不對呀!你得勸勸他呀!」
「說得對,說得對!他們正沒縫兒下蛆哪!」
社員們忽忽拉拉地圍了過來,全都仰起驚恐的臉,用等待的眼光望著垛上的支部書記。
支部書記蕭長春拼出了全身的力氣,領著二隊的社員們忙碌在打麥場上。
「對誰全那樣子。也不顧人家生氣。」
蕭長春明白了老人的意思,就說:「堅持原則是犯不下錯誤的。只要我們腳跟不歪不偏,腦袋裡沒有黑點兒,不摻沙子粒,一句話兒——保衛社會主義,就算保險了。」
「快救人吧!」
河裡的水呀有源;
忽然,所有的人都停住手了,所有的聲音都沒了;人們驚慌地擠在一塊兒,又騷動起來了,先是小聲地議論,隨後就大聲吵嚷:
「鄉長怎麼糊塗到這個地步!」
喜老頭一邊不慌不忙地調動著牲口,一邊說:「小心,不等於怕它,更不等於讓它這虛張聲勢給嚇住。遇著讓你害怕的事情,你總得這麼想:你不厲害,我比你厲害;你那厲害是假的,我這厲害才是真的。」
老人家臉上掛著的汗水,像金珠子,銀豆子,在六月的陽光下閃閃發亮。
小伙子趕忙送過一把長纓鞭。
蕭長春愣了片刻。他的許許多多設想和估計,好似急風驟雨般地從腦海裡閃過,胸口被怒氣和慌亂衝擊著,忍不住突突地跳了起來。接著,他提起杈子頭,使勁兒朝遠處一甩,只聽「嗡」地一聲,木杈子就落在攤著麥穗頭的場板上了;他又往垛上一坐,兩條腿往下一垂,一用勁兒,就從那高高的垛上溜到地下的人群裡。
其實,喜老頭早就瞧見他來了,卻像毫不注意地說:「嗯,你來了。」他說話的時候,臉上一點兒笑模樣都不帶。
蕭長春站在垛上,被這意外的騷動鬧得很奇怪。他瞧見焦二菊臉色非常難看地站在人們中間,猜到又出了什麼不妙的事兒,就大聲喊:「嗨,又怎麼啦?」
焦淑紅倒想得很簡單,她說:「上級怎麼樣?上級不辦正確的事兒就行嗎?」
「怕踢著嘛!」
焦二菊說:「找了。把他跟焦克禮按在那兒談哪,吵得非常凶。我聽到信兒到那兒看看,就跑來告訴你。」
「有指示總得先通知支書呀!」
這時候,如果旁邊站著一個不知底細的外村人,會當成是一個硬心腸的爺爺,正在數叨一個不順心的孫子;也許會以為,這個老社員對這個年輕幹部非常的不滿,非常的不信任,非常的……反正,他們不會猜到,這個老貧農是怎樣的敬這個年輕的支書,愛這個年輕的支書,又是怎樣從心眼裡佩服這個年輕的支書,敬愛和欽佩的程度,是深厚的、牢固的,量不出來,也動搖不了。
好像那魚兒和水不能分。
「你也喜歡他呀!」
新開闢的場板上,又垛起一個新的麥垛。運麥子的大車剛剛停下,人們就一齊湧上去,又是拉又是扯地幫著車把式卸著車;兩盤鍘刀又「卡嚓卡嚓」地響起來了;麥穗頭又把新場板遮蓋起來了。
喜老頭一邊搖著鞭子一邊說:「你們別大驚小怪https://m•hetubook.com.com的行不行!這算得了什麼!一個農業社的社員,連對付一頭倔騾子的勇敢勁兒都沒有,還怎麼對付壞人鬧出來的壞事兒呀!這叫真本事,這個真本事每一個人都應當有;要不,你就會讓它給嚇唬住——駕,喔!」
一場金子連上一場金子。
喜老頭看了蕭長春一眼,沒說什麼,又招呼小青年們說:「嗨,大聲點兒,大聲點兒,唱吧,唱吧!」喊了幾聲,他也跟著唱起來了:
「這下可省著拆了。」
「馬之悅出面了嗎?」
喜老頭把全部的勁兒集中在一隻手上,緊緊地抓住了騾子的腦袋;那騾子想著撒潑也撤不起來了,只可搖著尾巴倒退,不能左右搖晃;喜老頭順勢把另一隻手上抓著的套繩一掄,搭在了騾子的身上,套夾板就給套住了。
焦淑紅說:「快辦正經事兒吧,您別當和事佬了。」
焦二菊有點發火了,就說:「真是廢話,王書記來了,能跟馬之悅坐在一個凳子上,給地主服務呀!長春,你快點兒發話怎麼辦吧,別耗時間了。」
蕭長春站穩以後,問焦二菊:「他放馬小辮,也沒找百仲大舅?」
「點火還不著呀!」
玉珍回頭一看,笑著對馬長山媳婦說:「一心真不能二用,來了人都沒有瞧見。」
「哈哈,真是禍從天降!」
好像那魚兒和水不能分。
「哼,不一定吧?」
「百仲大舅和克禮都有事兒,這邊場上的事兒,我們都不管了。」
「事情大概要麻煩。」
小樂二嫂子也罵一聲:「人家好心好意地幫助你,還安心使壞!」
喜老頭依舊不慌不忙地調動著牲口,一邊說:「你們怎麼知道我不行?我行。因為我知道它的底,也就有對付它的辦法兒!對待什麼事兒,都得這樣。忘了那句古話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又知彼,又知己,也就越有信心越來勁頭。」
「我真怕他。」
「不用忙,裡邊比外邊暖和。」
喜老頭的臉上掛著汗珠子,肩膀好似塗了油那麼亮;聽到人們吵嚷,就走了過來,把開玩笑當成正經話兒說:「怕什麼,有什麼可怕的?讓那咬群兒的、跳槽子的、把心夾在胳肢窩的、把眼睛長在後腦勺子上的東西們鬧騰去吧!日頭永遠從東邊出,月亮永遠往西邊落;碌碡還是在咱農業社的場上轉,麥子還是得裝進農業社的倉庫裡,咱們這農業社照著原來的樣兒,順著原來的轍眼,幹到底兒,走到底兒了!狗還能吃了日頭嗎?」
年輕的支部書記站在一旁聽著,眉毛掛上了笑,眼睛裡透出了樂——這些話他聽明白了,碰到心坎上了。
年輕的支部書記站在一旁聽著,心口窩跳起來了,兩隻手攥起來了——這些話,他聽懂了,從裡邊悟出了道理,也取得了力量。
……
「快攤吧,多軋一場!」
蕭長春琢磨著李世丹的口氣和馬之悅出面這件事兒,感到問題非常的嚴重。他努力地鎮靜自己,回想著縣委、王國忠的幾次指示,回想著昨天晚上鄉裡武裝部長說的那幾句話,尋找著最妥當、最有力的處理辦法。他對這些驚慌而又憤怒的社員們說:「同志們,依我看,問題倒不是給咱們抹了屎和讓咱們受了氣。他這樣把人一放,說不定要給壞人助了威風,他們會趁火打劫!」
「嘻——嘻——」
焦振茂著急地hetubook.com.com說:「我怎麼說清楚呢?唉,這個李鄉長跟王書記好像有點不一樣呀!」
蕭長春一邊朝這邊走,一邊說:「樹下邊一坐,涼快吧?你們倒會找輕活兒做呀!」
蕭長春沒有聽明白:「看什麼人呀?」
喜老頭朝那邊看看,大聲喊:「嘿,婦女同志們……」
蕭長春問:「怎麼放了你們的假呢?」
「簡直是給咱們臉上抹屎呀!」
焦二菊也說:「振茂,你這一套,在這上邊可用不上。」
山上的樹呀有根,
蕭長春說:「沒想到李鄉長這樣沒有立場。」
剛剛擴展的場院,顯得更加寬敞、有氣魄。一邊正在揚場。婦女揚麥子不多見,那個揚場的是福奶奶;她老當益壯,好似小伙子一般有力氣。那邊正拆垛,年輕人吵吵鬧鬧,說說笑笑,在垛上垛下,折跟頭打把式,好像唱戲的舞台。那邊正翻場,幾十個掄著把杈子的人,排成隊,走成行,不慌不亂,只有在操練場上才能看見這麼整齊的步伐。
婦女們喊:「喜爺爺,您真不行!」
他從西邊出了場,抄近道兒,順著村子邊,沿著小河旁,朝北走,再往東一拐,就到了另一個打麥場的跟前了。
「嗨,他進了村,不分青紅皂白,就急急忙忙地把那個臭地主給放了!」
「真的。」
志泉媳婦罵道:「多可惡呀!沒事兒嚇唬人!」
真的,今天這裡有一種特殊的氣氛,那是戰鬥的氣氛;不論是哪個人。一著邊兒就能感覺到的氣氛。
焦振茂還是有幾分擔心地說:「長春哪,不管你怎麼說不可怕,我還是得勸你幾句兒……」
喜老頭仔細地聽著,不住點頭。
「慌神了?」
玉珍說:「喜爺爺給我們倆放了半個假。」
喜老頭說著,把小褂子的襟兒從胸脯子前邊朝後一撩,又順著胳膊往下擼,脫下來了;又一團,一甩,扔在遠遠的麥子垛上,就威風凜凜地朝紅騾子跟前走過來,一把從小伙子手裡扯過韁繩,搭在騾子的脖子上;接著,一手緊抓住籠頭,一手提起套上的夾板。
杏子正熟,菜花正開,滿寨子紅紅綠綠。
馬長山媳婦臉朝西坐著,看見走來的人,就用腳尖兒捅了捅對面坐著的玉珍,小聲說:「嗨,來人了。」
「您說還差一點什麼?」
知底的人也有議論,翻場的人就在笑嘻嘻地小聲嘀咕:
他立刻就回答了自己:應當鬥爭。李世丹把馬之悅當成知己,馬之悅說什麼,他信什麼,現在又發展到,馬之悅說什麼,他就做什麼;他不相信自己的同志,心裡沒有群眾,現在又發展到給敵人加油,給群眾潑冷水。這是原則問題,路線問題,李世丹損害了黨的利益。在一個黨員來說,沒有比黨的利益更高的利益了,應當豁出個人的東西,堅決保衛它。當然,對李世丹跟對馬之悅不一樣,需要掌握火候,需要用同志的態度,救人的心情……年輕人想到這裡,有了主心骨,也有了力量。他對焦振茂說:「您放心,沒有什麼難處。這一程子,我們過了多少江,過了多少河,還有什麼可怕呢?」
「跟在李鄉長的屁股後邊,溜鬚拍馬,可神氣啦。要我看,全是這傢伙在背後使的壞。」
一片笑聲連上一片笑聲。
蕭長春又問:「為什麼放馬小辮,他說沒說?」
「我派個人找二菊說一聲就行了。你快忙你自己的事兒去吧。得工夫,hetubook•com•com照應照應二隊的場,還有倉庫。這些地方都守個好好的,那就撒開巴掌,讓他們鬧去吧;他們覺著怎麼鬧過癮,咱們就怎麼陪著。」
「得馬上派人到上邊報告。要不,光我們鬥,不一定能降住李鄉長;不論怎麼說,他是鄉長啊!」
蕭長春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從樹杈上扯下小白褂子,就邁著堅定的腳步,朝場外走去。
喜老頭把鞭子一甩——「劈啪」一聲,那紅騾子甩開了四隻大蹄子,在那鋪著麥穗的場板上飛跑起來;身後的碌碡「吱吱吜吜、吱吱吜吜」,一片響。
「長春,咱們不順著鄉長不行吧?」
蕭長春說:「讓他們活動去吧,一切都佈置好了。」
那幾個高小畢業生和回家來度麥假的中學生就在人們的笑聲裡,扯開嗓子唱開了:
社員們又嚷嚷起來了:
蕭長春這會兒甚至想:用不著再跟老人家說什麼了,要說的話,老人家已經知道了;想要聽聽的話,老人家已經告訴自己了;這會兒,自己完全可以轉身走,到大廟去找李世丹,用自己應當有的勇敢和應當有的信心,參加那場特殊而又激烈的鬥爭。
喜老頭依舊是用那副冷硬的臉孔接著說:「唱個歌兒吧,你們這會兒不抖神兒,還等什麼時候抖神兒;這會兒不美,什麼時候美!唱,唱,讓他們聽聽。讓他們知道知道,我們正在幹什麼,想什麼。」
年輕的支部書記站在一旁,著迷地看著老人。他忽然從老人的臉上發現一種異乎尋常的神情——鐵塊一樣的硬,石頭一樣的冷。這神情絕不是因為對付一頭倔騾子引起的,那裡邊包含著種種複雜的心思:憤怒、氣惱、焦急、擔憂;最重要的,還是一種鬥爭的勇氣和勝利的信心。支部書記熟悉了這個老石匠,他們的心思常常是一個樣兒的,所以最能瞭解他,也最容易從他身上吸取力量。
支部書記的堅定臉色和這幾句有勁兒的話,把驚慌的人給穩住了。他們從支部書記嘴裡接受了戰鬥的任務,戰鬥的勇氣,也接受了勝利的信心。
離著場院還老遠的,他就看到了那邊小山一樣的麥子垛,雲彩一樣的煙塵,像集市一樣眾多的人群,像戰場一樣火熱的勞動氣氛。
馬長山媳婦笑笑。因為她過去不大出門兒,跟蕭長春不大熟,說話還有點兒害臊。
一個小伙子要套碌碡。那騾子是鬧病剛剛好的紅騾子,很精神,也很倔,故意跟小伙子鬧彆扭,左掉屁股右蹬腿,就是不順壟,不入套。氣得小伙子粗脖子紅臉直罵街:「這個鬼東西,比彎彎繞還會跟我繞,真刁!」
小樂的二嫂子從麥垛子那邊趕過來,幫著抻套繩。
我們有了農業社,
「長春,趕快拿主意吧!」
好幾個小伙子,小老虎似的竄上了高高的麥垛上,幾把三股權一齊舞動起來;麥穗兒成團成塊地摔落在場板上;鞭子又響起來,大車的輪子緩緩移動;碌碡也套上了,「吱咀咀」地滿場滾……
喜老頭說:「好像還差一點兒。」
蕭長春笑笑,朝著場裡走。
「上邊有什麼新指示嗎?」
馬長山媳婦又是笑笑沒開口。
喜老頭聽著歌聲,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接著,又好像來了一陣風,立刻把這一點難得的笑紋給吹跑了。他對蕭長春說:「我告訴你,不論是誰,就是皇上他二大爺來了,只要他幹反對咱們農業社的事兒,也得跟他鬥!你心軟給他留點面子,他心硬可不會hetubook•com.com給你留面子,不給咱們東山塢的窮人留面子,得鬥,狠狠地鬥!」
「對。我原來想,等著跟李鄉長討個底兒再派人去呢。」
「你不怕踢?」
「沒想到喜老頭還有這一手!」
「我就不信。沒慌,心裡也沒少折騰,對不對?」
站在垛跟前的焦二菊和焦淑紅,急忙伸手扶住他;她們立刻感到,支部書記的身上像燒著了一樣熱得燙手。
蕭長春高聲地說:「要跟同志們說的話,我過去全說了,用不著再多講。一句話,不管什麼風,什麼雨,什麼雲彩,什麼火,我們永遠要做保衛黨、保衛農業社的硬骨頭。」停頓一下,對焦振茂說,「您就跟大夥兒守住這個場,這兒就是陣地。」又對焦二菊說,「您快去通知民兵,監視壞人,特別是馬小辮,不要讓他跑掉。」又對焦淑紅說,「淑紅,你趕快到大廟去,幫老保管和小樂守倉庫……」
兩個婦女扔下碌碡框,撇了套繩子,臉兒紅紅的,幾步跑出老遠。
我們要走天堂路,
焦二菊、焦淑紅憋足了勁頭,奔向各自的崗位去了。
小伙子故意喊了一聲:「瞎伸手,踢著!」
樹木不能沒有根,
「我覺著你又該沉不住氣,跑這兒來找我了。」
焦淑紅又好氣又好笑地說:「瞧您說的,要是一樣,還鬥爭什麼呀!」
千年萬載、萬載千年不變心!
蕭長春聽了這句話,不由得渾身一震。
「李鄉長為什麼把馬小辮放開呀?」
從四面響起了讚美聲:
玉珍說:「場上正打麥子,怕煙火,怕偷竊,怕那不三不四的人來勾搭場上那些心眼兒活的人。今天立了一個暫時的規矩,閒人免進!」
「說一遭兒,還是老把式有辦法!」
喜老頭說:「你昨晚上不就說了嗎,怎麼說沒想到呢?」
焦二菊說:「他的口氣可硬啦,沒有一點縫兒,一口咬定我們把馬小辮抓錯了。」
河水不能沒有源,
「我看哪,馬上再把馬小辮抓起來!這氣可不能受!」
他站在高高的麥垛上,揮動著長柄的三股權,往下揚挑著麥穗頭;麥穗頭像片片雪團,從他揮動著的杈子頭上跌落在乎整光潔的場板上。六月的早晨,那紅艷艷的陽光披在他那結實的肩頭;晶瑩的汗珠兒,掛在他那剛毅的臉上。他這會兒,恨不得一口氣就把滿場的麥子打軋完畢,快裝倉,快送公糧,快分配。那時候,緊張的收穫時節過去了,就可以集中力量一心一意地處理東山塢一切壞人壞事,來一個徹底大掃除。隨後,工地上的幹部和社員們都回來了,跟家裡的幹部、社員們摻在一塊兒,分成幾個臨時的小隊,滅麥茬的滅麥茬,種晚棒子的種晚棒子;一個隊的人專管大田莊稼,一個隊的人專管挖水渠,另一隊的人呢,封山、栽樹……這個那個,要做的事情可太多了,這兒那兒,要出現的建設場面,一定是更火熱、更有氣勢了。
玉珍這才笑著說:「讓我們倆一邊挑土塊兒,一邊守著路兒,看著人。」
一棵大杏樹下邊,有兩個青年婦女坐在一個大笸籮跟前,正在挑麥子裡的小土塊兒。
「我找您說幾句話兒。」
喜老頭說:「往那邊站站吧,別把麥子垛給我引著。」
「沒。」
蕭長春說著話兒,捲上了一支煙。
他們一塊兒走到場邊上。
「這下要糟啦!」
馬長山媳婦說了半句話:「她瞎說呢……」
志泉媳婦丟下權子,跑過來幫著拽碌碡。
蕭長春說:「同志們,不要慌,不要亂,有上級黨撐腰,有大夥兒的團結一心,還有什麼怕的呢?把咱們勁頭兒拿出來,該打麥子打麥子,該割麥子割麥子,該建設還是建設;先讓百仲大舅跟他們對付著,我把那個隊的事兒關照關照;回頭,我再去找他們。」
我們有了農業社,
男女社員們,圍著麥垛轉,繞著場板跑。他們把蕭長春從垛上拆下來的麥穗頭用杈子挑起來,就像絮棉被似的,均勻地攤曬在場板上的每一個空白的角落。
喜老頭打斷他的話說:「要我看呀,不是可能要出亂子,是一定要出亂子;這個亂子,不會等到明天後天,馬上就要出。剛才彎彎繞、馬鳳蘭,還有馬齋幾個人,賊眉鼠眼、試試探探地在場邊上轉,看樣子是來招兵買馬的,一看見我朝他們瞪眼珠子,一看見這邊大多數人都沒給他們好顏色,就溜了。你看,這不是活動起來了嗎?」
小伙子忍住笑說:「一嚇唬你們就嚇成這樣兒呀?」
蕭長春面對著這件事兒,的確有難處。他當了九個月支部書記,他領著大夥兒跟天鬥,跟地鬥,跟投機分子鬥,跟地主富農鬥,也跟那些要走資本主義的富裕中農鬥過;現在還給他拉開一個新的陣勢,還要跟一個有錯誤的上級鬥。他對這個領導又不是十分瞭解,只知道他過去受過處分,只知道他「有點右」,憑這一些,就可以跟李世丹來一個公開的鬥爭嗎?
蕭長春又朝大夥兒喊:「同志們,打麥子呀,顯顯咱們的威風吧!」
「等討了底兒,再另派一個嘛,多走兩趟有啥虧吃?」
蕭長春最後提高聲音說:「同志們,考驗我們的時候到了。加油吧!這也是對咱們這些人的鍛煉哪!什麼樣兒的鬥爭都得經受經受,有好處。」
他這個「稱呼」,逗起一片笑聲。
那騾子又要耍脾氣,眼睛瞪著,脖子挺著,尾巴撅著,蹄子刨著,要撤瘋、尥蹶子。
焦振茂說:「不,不,我這回可不是當和事佬,鬥是要鬥,我覺著,一樣的話,幾樣說法,千萬別把事兒弄僵了。」
蕭長春說:「真沒有想到,又來這麼一出。」
他要到一隊的場上,找找喜老頭,把自己的想法跟老人家說道說道,讓老人家幫自己出出主意,同時,把那兒的工作安排妥當,回來,好一撲納心兒地投入一場特殊的戰鬥。
「我馬上找百仲舅媽去。」。
「喜老頭真厲害。」
「哎呀,李鄉長這不是幫倒忙嗎!」
焦二菊推開圍著她的人,「登登」地跑到麥跺跟前,晃著兩隻大手說:「長春,可不得了啦!李鄉長來啦……」
那邊拆麥子垛的人,光顧從底下掏,下邊空了,上邊成了大腦袋,「嘩啦」一聲坍下來,埋住了好幾個婦女。
焦振茂很擔心地看看大夥兒,又看看蕭長春,插了一句說:「長春哪,我看還是先去勸勸李鄉長吧,他是你的頂頭上級,比不了旁的人呀!」
「經驗比力氣還重要,不能光使傻勁兒!」
他還是忍不住地叫了一聲:「喜爺爺!」他那聲音有點兒發顫;隨後又朝喜老頭跟前走了過來。
蕭長春說:「我也是這麼想。這一程子,那群壞傢伙正沒有縫兒可鑽,李鄉長這麼一鬧,正是空子,他們能放過去呀?我看,可能要出一點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