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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陽天

作者: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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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一三二章

第三卷

第一三二章

「老天,那是玩鬼把戲哪!他都跟你說什麼了?」
焦慶媳婦帶著哭腔說:「他姑,讓你這麼一說,我心裡邊更沒底兒。你快跟我說透了吧。」
「我告訴焦淑紅了。她來。」
「真的?」
這辦法果然生了效,焦慶媳婦扒著牆頭,悄悄地朝這邊看一陣兒,忍不住低聲喊開了:「嗨,同利大叔,要幹什麼呀?」
「說定了?」
焦二菊說:「這就對了。」忽然又嚴肅起來,「哎,你既然這麼堅決了,我就把一個想法先告訴你吧:那把刀子,十有八九是馬之悅這個傢伙放在你這院子裡的。」
焦慶媳婦搖搖頭:「沒啦。你說有什麼鬼呢?」
焦二菊說:「昨晚上我沒告訴你嗎?不論別人鬧什麼,你也不要亂思亂想,更不要跟著亂動。你就看著長春的眼神辦事兒,這個最保險。」
焦慶媳婦還有點不敢相信這件事似的說:「讓我再想想,這是大事兒,別瞎猜瞎說再闖下禍呀!……」
彎彎繞聽罷,臉色也變了,心裡又繞起來;過一會兒,又轉身往井沿那邊走。
彎彎繞見自己的辦法失效了,也很納悶兒,就走下溝來,對焦慶媳婦說:「家裡有什麼事兒呀,你都不敢出來一會兒?往常總是埋怨我們有啥事兒不告訴你一聲,這回有事兒要告訴你了,你又不過來。」
「你們幫著找吧。」
「在場上幹活兒,沒聽著信兒吧?」
彎彎繞扭頭說:「李鄉長來了,帶來新政策,要馬上分麥子,想怎麼分,就怎麼分。」
「狠個屁吧!盡給他辦好事兒!」
焦慶媳婦說:「你看,人家對地主不是挺狠的。」
這個大姑姐可算不賴。昨天下午就把行李搬過來了;晚上開會,怕丟下焦慶媳婦害怕,還親自把淑紅媽找到這兒跟焦慶媳婦待著,一直等到散會,才把淑紅媽換走。這一夜她們說了好多話兒,焦二菊沒發火也沒發煩,連一句硬邦邦的話都沒有說。看起來,是遠的近不了,是近的遠不了,還是窮人跟窮人貼心呀!
「哪年?」
焦二菊說:「不是嚇唬你,早上我在溝裡,碰上了馬鳳蘭,我順嘴說了句:拾了一把尖刀子,那臉蛋子一下子白了。」
她幾次要出去,走到門口,兩條腿就軟綿綿地抬不起來了;回到屋裡剛坐定,聽見院子裡的腳步聲,你瞧她心口窩那個跳哇。要是馬之悅跑來拉她,她應當怎麼對付呢?馬之悅可不像彎彎繞,那個人是軟硬和-圖-書全有,一個沒有點真本事的女人家,可對付不了呀。她好像第一次知道,而且是不知不覺地知道了:自己是怕馬之悅的。
焦慶媳婦連忙喊:「同利大叔,別走,別走!你就告訴我一句,還不行嗎?你們到底兒要幹什麼呀?」
「哎呀!那我們呢?誰跟我們做伴兒呀?」
焦慶媳婦心驚肉跳地想著,幾步跑到後院,又登上了石頭、扳住了牆,一露頭,就看見了那個禿頭頂,看見了那張總是帶著假笑的臉,那一對總是藏著許多話的小眼睛;還看見,韓百安夾著一卷子口袋,像犯人似的跟在他的屁股後邊……馬鳳蘭領著幾個女人過來了,跟馬之悅小聲嘁喳什麼。焦慶媳婦心裡邊又一動,對呀,馬鳳蘭是馬小辮的侄女,馬之悅是馬小辮的侄女婿,他們是穿著連襠褲子的,是……
彎彎繞眼皮沒抬,又把幾條口袋小心地疊在一起,慢慢地捲著。
後溝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這個自私心很重,又「真厭假刁」的女人家,這一天是在愁苦中度過的;要不是焦二菊朝她伸過熱情的手,說不定會嚇成個什麼樣子呢。她站在院子裡,聽著街上吵吵嚷嚷的聲音,這聲音裡好像還馬之悅。奇怪,馬之悅為什麼會變得這麼壞呢?過去自己倒覺著他挺能替別人想的,自己也很聽他的話,他為什麼誰都想害呢?焦二菊說那把刀子是馬之悅放在自己家的,不會吧?他放這個幹什麼呢?自己又沒有惹著他,他哪能無故地下毒手呢?忽然間她又想起蕭家丟了的小石頭。小石頭是個孩子,也沒有礙著誰呀,怎麼也有入朝他個小孩子下毒手呢!頭天晚上還挺好的,第二天起早就沒有影兒了。她又把那個下雨的晚上,馬之悅帶著馬小辮,突然間跑進自己的家裡的事兒,前前後後想了一遍;為什麼要下雨往外跑,為什麼偏偏往自己家跑呢?這裡邊有什麼鬼呢?
「要是有一個頂事兒的幹部去了,一說,她準得跟出來。」
「你說他是臭地主,馬之悅說他是香得冒油;他們壓根兒就穿著連襠褲子。」
「哎呀,不好,那把尖刀子是馬之悅放在這兒的!沒錯,是那天晚上帶進來的!我的天呀!」
焦慶媳婦從場上回家的半路上,遇見了李世丹,想說的話兒沒有說出來,心裡怪不安定。
「找韓百安去了。」
「聽說昨晚上焦二菊搬到她那兒住去了。」
和圖書會兒,焦慶媳婦正從鍋裡往外舀粥。她不住地給自己開心,還是坐不穩,立不安,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好。院子外邊的吵嚷聲和奔跑的腳步聲,像是有一根線似的牽扯著她;不願聽,也得聽,不敢看,又想看。一會兒她心裡想:要不就出去看一眼,看看這些人到底兒在幹什麼,問問這麥子到底兒是怎麼一個分法,也就踏實了。一會兒,她又想起那二斗小米子給自己惹下的大禍,覺著彎彎繞這夥人實在沾不得;想起那把明晃晃的刀子,覺著歪門邪道兒走不得;想起蕭長春在獅子院跟她說的那些話,覺著自己應當往支書這邊靠;想起焦二菊跟自己睡在一個炕上做伴兒,覺著還是這些人親。
「他更不行。連馬子懷都沒給轟出來。」
她想:「算了吧,管他們幹什麼,快幹活去吧,可不能再找一身活病了。」可是,心裡想走,兩隻腳卻不聽話。她想:乾脆跳過去,問個究竟,回去再幹活兒,也踏實了。這會兒,她看見有兩個人跟彎彎繞嘀咕什麼,兩個人都拿著口袋,立刻就想起她賣出去的那二斗小米子,也想起那一把好像從天上掉下來的尖刀子,她渾身打顫,立刻就又清醒了。這道矮牆,她是無論如何不能過去的。
焦慶媳婦又把聲音提高一點兒:「同利大叔,怎麼沒下地割麥子呀?」
「真的,那天晚上下著大雨,馬主任還把馬小辮叫到這兒訓一頓呢。」
彎彎繞說:「怪呢。這娘們今天好像長了心眼兒,光動嘴,不動身子,說什麼也不肯過那道牆。」
焦二菊滿臉通紅、急急忙忙地進了屋,又一抬腳上了炕,一邊在被垛上找褂子,一邊問焦慶媳婦:「你怎麼在屋裡貓著,不到場上幹活兒去呀?」
「在家裡哪,剛才煙囪還冒煙。」
聚到官井沿上的那幾個人,一邊吵著要分麥子,一邊納悶兒地猜測著溝南邊的焦慶媳婦。
「他一個人哪找的過來呀!」
「真的?是李鄉長說的,還是你這麼想啊?」
「我看,就是你剛說的那個時辰。」
彎彎繞打個愣:「真的?」
焦慶媳婦追在後邊問:「他姑,亂哄哄的,到底兒又唱的哪一齣戲呀?」
彎彎繞裝作沒聽見,把幾條口袋抖落開了,使勁兒抖著上邊的糠土。
「她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喲,你到哪兒去呀?」
焦慶媳婦一見焦二菊臉色大變,更慌了,就把那天晚上的事兒www.hetubook.com.com,從頭到尾地說了一遍。
彎彎繞心裡有底兒,笑笑說:「說不上繞,也談不上治,這是一件大好事兒,又不是讓她吃虧,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
「十成有八成。」
「你別刨根問底兒了,想多分麥子,快出來跟著我們幹。」
她剛把火點著,就聽見後溝裡有人吵吵嚷嚷,不知道又出了什麼事兒。她心裡邊不住地囑咐自己:就是出了天塌地陷的事兒,讓它塌去,讓它陷去;自己快做飯,快吃飯,快快離開家到場上幹活兒。
彎彎繞這會兒勁頭兒正鼓得挺足,就自告奮勇說:「我走一趟。」
焦慶媳婦放開了嗓子:「嗨,出什麼事兒了!」
馬大炮的哥哥說:「我聽馬齋說的。馬齋幫著動員馬子懷,這傢伙不但不跟著幹,還翻了臉……」
「噯,讓馬大炮轟轟她去吧。」
「沒準兒。」
焦二菊說:「這會兒我有個緊急任務得馬上執行,回頭我跟長春說說,再告訴你吧……」
這會兒,馬大炮的哥哥湊到跟前小聲問:「怎麼回事兒,你沒有把她繞出來?」
彎彎繞說:「留著讓馬主任找吧。」
後溝又有人喊一聲:「快著點兒,你怎麼沒有多帶上幾條口袋呀?」接著一片腳步響,又是一陣嘁嘁喳喳。
她喊叫著,朝外跑:「他姑,他姑喲!」
馬大炮的哥哥問:「嗨,你不找焦慶媳婦了?」
「你呢?」
馬大炮的哥哥說:「對啦,你去行,一繞就把她給繞出來了。」
彎彎繞有彎彎繞的辦法。他把幾條布口袋卷在一塊兒,往胳肢窩一夾,專在門口晃來晃去,跟湊攏過來的人嘀嘀咕咕,故意把聲音放的很低,把臉色裝得很神秘。
「不會吧?馬主任對地主也是挺狠的……」
她往灶膛裡填了一把柴火。
「上縣。」
焦慶媳婦吃一驚:「喲,馬主任怎麼給個臭地主求情呀?」
「要說仇恨,那可多啦,前八百年,後八百月,加在一塊兒解不開。這會兒,我沒有工夫跟你閒磨牙了,回來再詳細擺。快把門鎖上下地幹活兒。你看人家,哪有一個像你,一有點風吹草動,就成了這個樣子,心也亂了,嘴也亂了,真是的。我走了,回來得跟我匯報你都幹了什麼事兒!」
焦二菊找到褂子,一卷,夾在胳肢窩,一邊朝外走一邊囑咐焦慶媳婦說:「把門鎖上,把孩子打發到五嬸家去,快點幹活兒去吧。壞人要鬧亂子,咱們有和*圖*書多大勁兒,就拿出多大勁兒來幹活兒;他們越胡鬧,咱們越幹的厲害,給他們瞧瞧。咱們是鐵了心地走社會主義道兒,誰也擋不了!」
焦慶媳婦說:「哪能夠呢?你不用嚇唬我,反正我不能再沾他們的邊兒,你放心吧。」
「我是磨道的驢,聽喝!」
她往鍋裡攪了一碗米。
「下雨那天晚上?」
「就是前天……」
她不由自主地仄著耳朵聽聽動靜。
焦慶媳婦說:「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心裡亂糟糟的,想不亂又不行。」
焦二菊說:「這裡邊一定有鬼!他還說什麼了?」
焦慶媳婦說:「你先告訴我,這一回是辦好事兒,還是辦壞事兒呀?」
她心裡邊又嘀咕起來:這麼亂糟糟的,準是又出了大的事兒;聽那聲音,都是溝北邊的人,他們又鼓搗什麼呢?鄉長都來了,他們還敢鬧哄事兒嗎?她想:出去找個人打聽打聽吧,不行;到後溝去看看吧,更不行。她這麼嘀咕著,不知不覺地走到後院的豬圈牆跟前了;這兒放著一塊大石頭,是她常用的「瞭望哨」。她登上石頭,剛一露頭,就瞧見北坎子上的彎彎繞了。
彎彎繞說:「光說一聲不行,還得趕快動手幹哪。你就快點兒過來吧!」
按著一般習慣,別人越說投事兒,焦慶媳婦越會認為是有事兒,把腦袋削尖了往裡鑽,惟恐有什麼好事兒把她丟下。可是今天她卻一反常態。她靠在牆上,胳膊肘拄在牆頭上,手托著下巴;那樣子,好似要在這兒長期待下去,決不越過這半坍的短牆一步。昨天那件事兒,對她的教訓太大了,如今,這塊病疙瘩還在她的心口窩塞著,她又怕又悔,又不能把這塊病消除,她哪還有膽子再去攬別的事兒,她又哪還有心思攬別的事情呀?
後溝有人喊一聲:「快走哇,都在井沿上集齊哪!」
「他對我可有什麼仇恨哪?」
把門虎說:「一物降一物,滷水做豆腐,同利大叔最能治她!」
「唉,我怕又跟你們走到泥坑裡拔不出腳來呀。你……」
「還過夜嗎?」
焦慶媳婦說:「早起沒開伙,回來做飯,吃了我就走。」
「是嗎?糟,準是又讓他們給抓過去了!」
彎彎繞這下可真動氣了,轉身就走。他走了幾步,沒有聽到焦慶媳婦那種嬉皮笑臉的呼喊聲,很奇怪地回頭看看,牆頭上沒了人影兒,等一陣子,也沒見過來,真有些糊塗了。
焦慶媳婦連忙說:「聽清了,聽清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你看,彎彎繞他們在溝裡直喊我,我連茬兒都沒有搭。我還敢沾他們的邊兒,我不要命啦!」
「對。馬主任呢?」
焦二菊白了她一眼,有火也壓下了。從打昨晚上搬到焦慶家來住,她下了決心不再跟這個落後女人發火。她們躺在炕上,焦二菊用自己這一程子學來的說服動員方法,耐著性子說服焦慶媳婦,幫助焦慶媳婦回想這幾天遇見的事兒,猜猜那把刀子的來歷……她們倒是搞得挺親熱了。於是,她帶著一點兒笑模樣說:「你快去跟著大夥兒幹活去吧,一幹活,心裡就不亂了。我告訴你,我走後,你千萬別沾這群壞人的邊兒,你要是沾了他們的邊兒,我捲起行李就走;往後,別說他們放在你這兒一把刀子,就是把大炮架在你這兒,我也不管啦,聽清沒有哇?」
「別那麼芝麻粒大的膽子,只要不怕掉腦袋,再沒什麼怕的了!」
她要找李世丹說的,就是為那把尖刀子的事兒。她想,在村裡有了黨支書、韓百仲兩口子當依靠,要是再抓住李世丹這個上邊的依靠,就算「雙保險」了,災禍就興許自消自滅。可惜,因為馬之悅站在李世丹的跟前,她想起昨天在獅子院裡蕭長春和韓百仲兩口子對她的警告,就沒有敢把話說透。
「沒那事兒,一會兒就得沉不住氣,就得湊過來。」
焦二菊這會兒非常機靈。她把這件事兒立刻跟蕭家丟孩子的事兒連在一塊兒了。
彎彎繞不高興了,故意摔摔咧咧地一轉身:「你不想幹拉倒,我們還不想找你哪,真是的。為你好,又不是我求你討仨借倆!」說著,假裝往回走。
焦慶媳婦說:「你就這麼跟我說一聲還不行嗎?」
「坐了好大工夫才走哇!」
焦二菊說:「李鄉長來了,馬之悅把他拉到手裡,讓他放了馬小辮……」
「誰找找她去吧。」
「真?」
焦二菊最後這句話,原來想給別人鼓勁、壯膽,沒有想到,反而增加了焦慶媳婦的不安。
彎彎繞抬起腦袋,朝這邊瞥了一眼,冷淡地回答了一句:「沒什麼事兒。」
焦二菊停住腳想了想,又忽然說:「喂,我給你個重要任務,我不能在家裡多耽誤工夫了,你快去找找蕭支書,把那天晚上馬之悅怎麼把馬小辮帶到你這兒的,又都說了些什麼話兒,原原本本地告訴他。快去吧!」
「馬之悅這小子啥時候把刀子放到我家的呢?」
「哎,她這一回怎麼沒有聞風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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