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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二菊說：「瞧您，火都上房了，還不著急。」

「我走了，你好跑呀？」

王國忠從焦二菊的神情裡立刻發現了問題：「這麼說，我們來晚了一點兒？」

焦二菊說：「一點不假，把人氣死了。」

瘸老五一瘸一拐地跑到前邊攔住她，皺著臉上的肉皮說：「嘻嘻，我知道你得從這兒過，真碰上了。」

瘸老五叫著：「嗨，你這是要幹什麼呀？不解，不解！哎喲，哎喲，我解，我解！」就用一隻手把褲子解開了：「解褲子讓我幹啥呀？」

焦二菊把兩隻眼睛一瞪說：「幹我應當幹的事兒去，你管著這大奶奶了的？」

焦二菊攥住他的手腕子，順著勁兒一擰，就把胳膊給擰到背後去了。

那邊又喊了一聲：「嗨，百仲大嫂子！」

「二菊，你這麼對付我，純粹是往身上找病哪！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焦二菊又把這隻手給他擰住，一齊用勁兒往背上端，骨節兒「咯吱咯吱」直響。

「不行，你不能走！」

焦二菊聽這聲音怪耳熟的；當然熟了，不熟怎麼會這麼叫自己呢。

焦二菊沒費多大力氣，就把枴杖奪過來了，兩手攥住兩頭，往膝蓋上一墊，一用勁兒，那隻磨得發光的枴杖就「嘎巴」一聲給撅成了兩截兒，一抬手，又給扔到麥地去了。

「我不能讓你走！」

瘸老五見硬的不行，就來軟的：「二菊，咱們一個莊住了這好幾年，可沒有什麼過不去的，這回也用不著這一套，咱倆來一個井水不犯河水，各行方便，你看好不好？」

割麥子的人群在她身邊的地裡出現了。麥子滾著波浪，鐮刀閃著銀光。

王來泉說：「你們有急事兒，快走吧。我先領著社員割麥子，等晚上再開個會https://m.hetubook.com.com，把李鄉長在我們村鬧翻案的情況往一塊兒湊湊，整個材料，送到鄉裡去。我的意見就一個：這位鄉長得好好地批判批判啦，實在不像話呀！」

「壞蛋！我要你的命！」

焦二菊看他那副怪樣子，猜出有點來勢不善，就停住問他：「碰上幹什麼呀？」

王國忠說：「這種人，不在事實面前碰個頭破血流，是不會相信真理的。」

她越過刀把地，又繞過小河灣，前邊就是奔縣城的大道了。她回頭看看，東山塢已經甩到背後，那邊的一切聲音都聽不見了；捋了捋被風吹散的頭髮，又把大草帽子戴上，繫緊了帽帶兒，剛剛穿過一個十字路口，猛然瞧見從麥地裡躥出一個人，把她嚇一跳。

武裝部長氣憤地說：「昨天晚上開黨委會，大夥兒對李世丹批判得那叫狠；他表面上接受了，敢情全當了耳旁風，真是可恨之至！」

瘸老五明白了焦二菊的用意，說什麼也不幹，腦袋搖，大腿刨，把吃奶的勁頭兒都使出來，想掙脫焦二菊；可是，這一切都是白費勁兒的，連窩兒都動不了啦。

焦二菊拍著手說：「就是找你去呀！」

不錯，喊她的正是王國忠，正衝著她笑哪！

跑了一陣子，就到了熱鬧地方。這兒是玉龍莊的地界，大道上來往著拉麥子的車輛，大道兩旁全是收割小麥的社員，處處是一片歡騰的景象。

她穿過麥子壟，繼續朝前跑著。

「哈！哈！哈！真有意思呀！這回天變的不錯吧？是陰了，還是晴了？」

王國忠仔細地聽著，在心裡邊估計著這一切發展的趨勢和解決的辦法。他昨晚上接到鄉裡的電話之後，就開始到處奔忙和*圖*書，忙到快天亮，才把要處理的事情處理完；又跟縣委作了最後一次請示，早飯也沒吃，就跟著縣委會和公安局的三位同志出發了。半路上，他們碰見了正到玉龍莊尋找李世丹來的武裝部長，又聽到了一些新情況。他離開東山塢不到半個月，竟然發生了這麼多的波折、這麼大的變化，這使他有些緊張；而東山塢的同志們，特別是蕭長春，經住了革命鬥爭的嚴重考驗，這又使他感到很振奮。另外，他覺著作為一個鄉黨委書記從處理和對待馬之悅這個人的問題方面，有許多的經驗、教訓是應當好好地加以總結的……

「他算什麼？他是大狗，你們是狗崽子，一窩熬了你們才解恨！」

瘸老五立刻就用被鬆開的那隻手抓住焦二菊的衣襟。

一大隊拉麥子的大車從她面前的大道上開過來了，煙塵滾著，鞭子響著。

焦二菊假裝沒有聽見，還是甩著大步走。

他們往東山塢走。五輛自行車擠在一塊兒，圍著焦二菊，聽她介紹東山塢這兩天發生的事情，特別是李世丹到村以後引起的那場風波。

瘸老五還是嬉皮笑臉地說：「碰上好唄。我問你，你要幹什麼去？」

焦二菊顧不上理他，還是照直走。

焦二菊說：「不晚，不晚，你真是能掐會算，盼你來，你就到了。」

焦二菊剛要鬆手，又想：馬之悅把這個瘸小子派到這兒來，一定是早就謀劃好了的，想封住門，不讓上邊知道信兒；這個瘸小子一定把這個差事看得很重要，決不會這麼順順當當地讓自己走；甩開他，自己一撒開腿，要了命他也追不上；可是，他回去了，壞人裡邊又多一個，幹嗎讓他去充數呀？帶上他吧，一瘸一拐的是個累贅hｔtps://m•heｔuｂoｏｋ•cｏm.ｃom，送回村去，李世丹準得把他放開；交給別人吧，離村又遠了，這邊麥子是外村的，地裡空空，沒有割麥的人……她左想右想，忽然想出一個最合適的辦法，就說：「行，咱們兩便著吧。」說著，鬆開一隻手。

焦二菊想：人家別的村、旁的社全是平平和和的，惟獨東山塢，哪來的這麼多麻煩事兒呀！她真有點怕碰上個熟人，問她去幹什麼。她覺著東山塢鬧騰這種麻煩事兒，自己的臉上實在有點不光彩。

大個子武裝部長問：「李鄉長到你們村子裡去啦？」

王國忠說：「火大點兒好：早熟，早揭鍋，就不用總是捂著蓋著了。上次我給你們寫信說，壞事會變成好事，就是這個道理呀！」

瘸老五說：「你幹你的去，我不攔了。」

「要變天了，你知道不？」

瘸老五「哎喲」著，偷偷地伸出另一隻手，想要揪扯焦二菊的衣裳。

兩個就奪開了枴杖。就憑瘸老五這副骨頭架子，無論如何也試不過身強力壯的焦二菊呀！

焦二菊手疾眼快，一伸手就把枴杖給攥住了。

「我是馬主任派來的呀，你真不怕他往死裡整你呀！」

王國忠說：「亂一點兒不要緊。越亂，壞東西暴露得越明白，省著咱們多費力氣往外挖他們了。」

這個人五十來歲，小墩子個兒，肉鼻子，小眼睛，臉上淌著汗水，手裡邊還提著一根彎把子枴杖——不是別人，正是小鋪掌櫃的瘸老五。

焦二菊開懷地笑了一陣子，抹了抹臉上的汗水，又把瘸老五推了幾下子，一直推到離道邊遠一點的麥地裡，說：「好啦，在這兒看著瓜吧，別讓狗叼走了哇！」隨後便朝遠遠的東山塢看了一眼，一轉身，甩開大步，奔縣城和-圖-書的方向跑起來。

焦二菊鬆開一隻手，就勢提起瘸老五的褲腰邊，又一用勁兒，就把瘸老五的腦袋給塞進褲襠裡去了。瘸老五變成一個對頭彎的大蝦米似的。焦二菊又用瘸老五自己的褲帶把瘸老五連腰帶腦袋橫攔著一捆一系，抻了抻，很結實，就順手一推。瘸老五像一個碌碡似的滾了一下子，不要說動一動，就是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是一個勁兒「吭哧」。

焦二菊不由自主地一回頭；這一回頭可不要緊，高興得她一跳三尺：「我的媽，王書記呀！」

他們說著，走著，老遠就看見了東山塢，就聽到了那邊傳來的各腔各調兒音波。

焦二菊問他：「這話怎麼講？」

焦二菊又揪住了瘸老五的一隻耳朵：「我看你敢動！小子，給奶奶使起手腕來了？告訴你，你的本事還小一點兒！把褲子解開！」

「李鄉長讓我這兒等你的，李鄉長的話你得聽吧？」

焦二菊笑了笑，又說：「咱們一邊走一邊說吧，快著點兒回去，村子裡邊亂著哪！」

王科長說：「還用得著他宣揚。認識百仲同志的人，哪有不知你那大名的呢！」

王國忠又問旁邊的王來泉：「你的意見說完了沒有哇？」

瘸老五說：「馬主任讓我叫你回去……」

焦二菊看看這個，瞧瞧那個，簡直不知道先跟誰打招呼好了。

那邊的人有點急了：「嗨，怎麼聾啦！」

焦二菊又命令：「把腦袋伸到褲腰裡去！」

「有話你講！」

王國忠說：「這點問題要是看不出來，我這鄉黨委書記還怎麼當呀！」又鄭重地說，「沒有外人，有話你就說吧。這三位都是縣委會和公安局的，這位是王科長。」

瘸老五舉起枴杖子就要動手。

焦二菊說：「去他媽的蛋吧，他算老和-圖-書幾！」

「你去讓李鄉長自己來叫我。」

「我一腳把你踢到河溝裡去！」

矮個子王科長插言問：「這位就是大腳……」

焦二菊拍手說：「喲，我的名兒怎麼也在縣裡掛上號了？都是王書記給我宣揚的！」

她躲閃到路邊，繞著跑過去了。

瘸老五疼得喊叫著彎下腰：「放開，放開！你給我擰折了怎麼辦？咱們慢慢說行不行？」

焦二菊一邊擰著瘸老五的胳膊，一邊挺開心地問：「疼嗎？不疼再使點勁兒。」

王國忠笑笑說：「幾天不見面，二菊可提高了。」

怕碰上熟人，就碰上熟人了，路邊上有人大聲地朝她喊：「嗨，焦二菊！」

瘸老五急了，伸手要抓焦二菊的頭髮。

這邊的樹下邊停著五輛自行車，除了王國忠、大個子武裝部長，其餘的三個人不認識。他們的旁邊還站著一個一手拿著鐮刀，一手抓著一把麥子的小伙子，那是馬子懷的女婿王來泉。

焦二菊說：「喲，我還沒有開口，你怎麼就知道我提高了呢？」

焦二菊說：「他不去，哪能鬧出這場亂子呀！」說到這兒，看看那三個不認識的人，又把話收住了。

焦二菊見鄉黨委書記這樣沉著，心裡也就安穩一些了。

「你不走，大奶奶就不能跑啦？」

「那是你們做夢，你們的死日子到了！」

王國忠比離開東山塢那會兒顯得清瘦一點兒了。他一隻手抓著大草帽子扇風，一隻手端著那沒有喝完的半瓢水，問跑到跟前的焦二菊：「這麼慌慌張張的，幹什麼去呀？」

「你是狗！」

瘸老五叫喊起來：「哎喲，哎喲！」

焦二菊走出胡同口，跑到小橋子上了。她那兩條腿上像加了膠皮轂轆那麼快；兩隻大腳板子，一扇一扇，把橋上的石板震得「咚咚」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