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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臺灣工業產品注重實用，拿電話來說，轉盤式的電話機，撥號很吃力，手指頭都撥痛了，機關的秘書小姐吃不消，用鉛筆代替手指頭，連鉛筆都撥彎了，你拿起電話筒來，好像跟大猩猩握手。產品需要升級，產品升級的時候，消費者的品味也要升級，品味升級才有美感，才懂得新產品的造型、設計、色彩、包裝。要想大家都升級，工商界要借重文藝人才，消費者也需要文藝修養。

有人看到新聞問我，商會爲甚麼要辦文藝性的座談？我告訴他，商會才有資格辦這個座談，商會最應該辦這個座談，因爲商人跟文藝作家做的是同樣的工作，商會跟作家協會是同業聯合會。

我說作家和商人是同行，並不是奇談怪論。經濟學有很多定理，都是照著人性定下來的，經濟行爲要符合這些定理，也就是要順應人性。文藝創作也有很多定理，也是符合人性的，文藝作品的構成也不能違反這些定理。我們都針對人性，有所爲有所不爲。

古今中外，文學藝術靠工商企業家支持。古人說金錢是庶政之母，我們可以加一句，工商業是ｈｅｔｕｂoｏｋ•com•ｃｏｍ金錢之母。大陸同胞常說，金錢不是萬能，沒有錢萬萬不能。有人統計，在這個世界上，音樂廳、圖書舘、劇團、交響樂團，百分之七十以上靠工商界支持。今天這個社會紅塵萬丈，裡面還是有美感，文學家藝術家有功勞，事業家資本家更有功勞。這是善跟美結合，這是積攢財寶在天上，留下美感、美談在地上。

即便是天下太平，政治民主，文學藝術也靠工商界支持，也和工商業共存共榮，相輔相成。臺灣第一個文化基金會是嘉新水泥公司拿出錢來成立的，其中有一個項目獎勵文學作品，給作家很大的鼓勵。那時候，台北的中國文藝協會想到，最好成立一個基金專門獎勵幫助文藝的發展。成立基金會需要募捐，募捐先要有一份文件，一個說帖，勸人家捐款，這份說帖我參加起草，一一說明文藝對人家有甚麼益處，其中有一項，文藝發展對工商業有甚麼幫助。那時候，商業廣告很低俗，大都是低級趣味，或者以惹人討厭來引人注意。那時候產品的說明書似通非通，寫說明書的人https://m.hetubook.com.com自己心裡明白，買產品的人看不明白，工商界把文學的訓練引進來，可以使廣告升級，廣告升級才配得上產業升級。

商業、文學、人性，這個三角關係，使我想到許多刻骨銘心的事情。我們很難忘記，摧殘商業，壓制人性，迫害文學，三件事情總是連在一起。否極泰來的時候，商業發展，人性覺醒，文藝復興，三件事情也總是連在一起。如果有先後順序，好像是商業走出第一步，女人先要有化妝的自由，社會才有思想的自由，港口海關先把新貨物運進來，然後才是新哲學。我們親眼看見，改變一個社會商人打先鋒，他們遭遇到的抵抗力比較小，文學藝術跟上去，擴大戰果。作家、商人，我們是難兄難弟，我們是並肩作戰的盟友，共患難也共安樂。

那時候有一種說法從美國傳到臺灣，工業發明和文學創造相通，有一個工業教育家，他辦了一座工業學校，他把文學寫作列爲必修的課程，用文學寫作的訓練來幫助工業發明的訓練。比方說，文學寫作有一種方法，把順理成章的事情倒過來安排，也就ｈｔｔｐs://ｗｗw•ｈｅtuboｏk•com.com是反其道而行。說故事照例從頭說起，反過來先說結局怎麼樣？電影裡面總是男老闆調戲女祕書，反過來，女老闆調戲男祕書怎麼樣？戲劇界常說無女人不成戲，偏偏有人拍一部電影，一個女演員也沒有。戲劇界常說無壞人不成戲，偏偏有人拍一部電影，裡頭全是好人。這兩部電影都很成功。

五月是我們的文藝月，紐約有很多文學活動，美國華僑進出口商會也辦了文學演講以前華人的商業領袖很少出來關心華文文學，這次在紐約也許是個創舉。

舉一個例子，消費者和讀者都有好奇心，沒有耐性，他的第一印象非常重要，所以良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我聽說開館子的人都是在開張第一個月展示他的最高水準，據說有些大師傅專替新開張的館子掌廚，他的薪水特別高，他只替你做三個月，在這三個月之內替你打響知名度，掛住顧客。我知道有些編劇的高手，電視公司請他編劇本，五十分鐘的戲，他只寫前面十五分鐘，這十五分鐘保證有看頭，鉤住你，使你看完五十分鐘。常寫文章的人都知道，文章開頭第一句最和-圖-書重要，編輯常說壞桃不必全吃，開頭幾句如果不行，他就懶得再看下去，他是第一個讀者，在這一點上他代表千千萬萬個讀者。

工業發明也可以倒過來思考。我們用針線縫衣服，向來針眼的位置在針屁股上，一定要這樣嗎？把線穿在針尖上行不行？行！於是發明了縫紉機。電燈向來是燈罩在上面，燈泡在下面，光線由上面照下來，反過來，讓燈光向上照行不行？行！現在我們客廳裡的燈大半都是這個樣子。

那份說帖裡頭，還提到文藝對子女教育、對社會風氣、對族群和諧、對個人修養、對宗教傳播、對政治、對軍事，都有好處，任何一方面伸出手來發展文藝，各方面都是受益人。今天華僑進出口商會主辦文學演講座談，我們應該怎樣解讀呢，是良好的開始呢、還是美麗的結束，是偶然高興呢、還是深謀遠慮，是呂會長個人的興趣呢，還是我們商業精英集體的智慧？華人精英在美國工商界是有成就的，這些領袖們對教育、對宗教、對慈善事業、對各種公益活動也是年年出力、歲歲花錢。很少想到華人藝術家，更難想到華文文學。

莫泊桑是小說家，他和_圖_書告訴我們，讀者對小說家的要求是甚麼，他覺得千千萬萬人向他呼喊：安慰我吧，使我覺得有趣吧，感動我們吧，使我幻想吧，使我笑吧，使我戰慄吧，使我哭吧，使我思考吧。這些要求都從人性發出來，小說家必須能滿足這些要求。顧客對工商界的要求又是甚麼？工商界的領袖，他會每天聽見千千萬萬人向他呼喊，給我更便宜的產品吧，給我更便利的產品吧，給我更新奇的產品吧，給我更美觀的產品吧，給我更堅固的產品吧。這些要求也都從人性發出來，工商業必須滿足這些要求。

再舉一個例子。工商業產品不斷推陳出新，同一個品種新出來的產品，要具備舊產品所有的功能，再加上舊產品沒有的功能。電腦現在是第幾代了？以前一代一代電腦能做的事情，今天用一部新電腦都可以做到。文學的發展也是這個樣子，先有詩，後有詞，詞裡面有詩；後來又有曲，曲包括詩也包括了詞；後來出現了小說，小說基本上是散文，但是包括詩詞戲劇。我們都說藝術有八種，詩、舞蹈、戲劇、美術、音樂、建築、雕塑、電影。電影最後出現，以前的七種藝術電影裡面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