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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流水沓然去:王鼎鈞散文別集

作者:王鼎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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輯三 雪夜寫專欄,血液不結冰 由「五恨」到無恨

輯三 雪夜寫專欄,血液不結冰

由「五恨」到無恨

彭淵材,北宋音樂家,他的姪子惠洪在《冷齋夜話》裡稱淵材生平有五恨事:一恨鰣魚多骨,二恨金橘太酸,三恨蓴菜性冷,四恨海棠無香,五恨曾子固不能詩。
我們偶爾會遇見一個人,言語支離破碎,發言三分鐘都無法起承轉合,如果他身體健康,賸下可以推求的原因大概是沒有閱讀的習慣。我們一面閱讀,一面增加語言的能力,畫面轉爲語言的能力則比較困難,專家說,語言的能力是生存競爭力的一種。今天生存競爭劇烈,我們汲汲以求的豈不就是比並駕齊驅的人超出半步嗎!
且說m.hetubook.com.com以上大家的恨事都有一條和讀書有關。「我們都是讀書長大的」,請以食物爲喻,爲進修讀書,「一樣米養百樣人」,大家有共同必修,但是人人各有獨得。爲興趣讀書,「百樣人吃百樣菜」,各人個別選修,但是大家有共同所得:爲研究讀書:有終有始,在壓力下讀書,古人稱爲苦讀,攻讀,其中有登山之樂。爲興趣讀書:有始無終,隨興之所之,在無壓力下讀書,今人稱悅讀,其中有游湖之樂。
讀書,吸收知識,技術上副作用最少,其結https://www.hetubook•com.com果比較接近教育家的目標。文字是抽象符號,刺|激慾望煽動野性的力量較弱,試想,如果「軟玉溫香抱滿懷」變成光碟……。這就是爲甚麼說,愛讀書的人品性大概都比較好,我是說「大概」。陳果仁在酒館裡被人用球棍打死,如果在圖書館就安全了。聖經,我不相信可以變成電視連續劇,那種虔誠敬畏,靈性的成長,獨自面對上帝的感覺,只有閱讀。
步武前賢,我也有五恨:菜根難嚼,長安太遠,英文太不規則,身後的好書讀不到,毛澤東未轉型。
明代一hetubook.com.com位史學家自述讀書之樂,怒而讀之,悅然;憂而讀之,欣然;躁而讀之,悠然。南宋一位藏書家說,餓了、讀書等於吃肉;冷了、讀書等於披裘;寂寞了、書就是朋友;憂鬱了、書就是音樂。現代人能證明閱讀有更多的好處,治療焦慮症和壓抑症,防止老年痴呆,培養幽默感,使人圓通豁達,處世爲人減少爭執,增加朋友。如此說來,讀書的時候,「五恨」就變成「無恨」了!別人不讀書,所以我們不必讀書?否,否,如果別人不讀書,那正是我們要讀書的理由。
我們天字第一號的才女張愛玲和*圖*書抄而襲之,也說「一恨海棠無香。二恨鰣魚多骨。」不過這兩句只是陪襯,下面的主文是「三恨曹雪芹《紅樓夢》未完。四恨高鶚妄改。」近代人張翼廷亦有五恨:一恨河豚有毒,二恨建蘭難栽,三恨櫻桃性熱,四恨茉莉香濃,五恨三謝李杜諸公多不能文。他說的三謝應是東晉政治家謝安,南朝宋名士謝靈運,南朝齊詩人謝朓。李白在他的作品中曾一再推崇謝靈運和謝朓的詩。
與好友談書,一樂也。我們難免介紹自己愛吃的菜,希望別人也嘗嘗,難免稱述自己遊過的山水名勝,希望別人也去過。如果別人不嘗,不遊,和-圖-書也可以約略得之。一人讀書,十人分享,這才是益友。我想我們對作品有主觀的愛(文字因緣),也有客觀的標準(文章有價),兩者未必一致,不必各執一端,但各抒所見也足以互相發明。好讀書的人可以互相成爲畏友,摯友,有別於語無倫次的俗友,隔離向你傾倒語言垃圾的骯髒之友。
有許多能力只有閱讀可以得到,培根認爲讀史使人明智,讀詩使人靈秀,數學使人周密,科學使人深刻,倫理學使人莊重,邏輯修辭之學使人善辯。這話被人無數次引用。可以引申補充:只有讀書可以引人有系統的深度思考,慢慢組織成一個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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