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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三品:物趣

作者:鄭明娳 林燿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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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木樹人 花樹漫記

樹木樹人

花樹漫記

作爲休息,有時我愛想想使別人莫名其妙的問題。提到了花名,我就另舉一例。上面我們提到過「馬食菜」或「死不了」,我想,作爲太陽的恩人和摯友,我又想把愛太陽的痴心姑娘同植在一片園地,這個名字似乎要改雅一點才好。但我苦思多日,沒有結果。想到魯迅先生在《小約翰》中爲好多花起了很漂亮的名字,實在慚愧之至。我姑且把它名爲「午彩」如何?「午」與「伍」雙關,因爲它有不同顏色。「朝顏」、「晚香玉」、「夜來香」,是一日夜的幾個時刻同「午彩」也協調一致。小花園有色有香,日間蜂蝶紛飛,乳燕穿梭,傍晚入夜,蝙蝠低空旋舞,確可以養心怡性了。
名為「漫記」的散文,實則仍有思想的脈絡存在。本篇著重在與人的對映關係上,可以互相闡發,並時常二者融合為一。同時,作者在描寫喜愛的植物時,也表呈出作者的人格特色,仍是寫物小品的正典。
我們就決定了種馬食菜。
垂柳是富於詩的聯想的樹,「漏泄春光有柳條」,「何處生春早?春生柳眼中」。早報春光這一點就很夠引人喜愛的了,何況折柳贈別,使友誼增加了多麼濃郁的詩情啊!「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靑柳色新。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朝雨——柳色新——依依惜別的友情,融成一片圖景,使讀者彷彿身臨其境,並與詩人的心共鳴。我想這與柳所引起的聯想不無關係吧。前年去https://www.hetubook.com.com西安,到郊區一個地方,據說是灞橋遺址,路旁有幾株垂柳,我想是有意種植的吧。我走上土坡折了一枝,可惜未能帶回來插活。儘管我很喜歡垂柳,很願種上一株,但小園裏確已找不到適當的地方了。又聽園林隊的内行說,這種樹很容易生蟲,養起來比較麻煩,手邊也沒有樹苗,我只好認爲「好事多磨」,種樹恐怕也不是例外了。
大概在一九六四年,我陪一對英國夫婦在北京遊覽,使他們留下美好的印象的是郊區植樹很多。他們引英國詩人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的一句詩:「從一朶花裏可以看到一個天國。」以爲從這一個角落可以看出中國的政治情況是良好的。他們又說,中國有悠久的文化傳統,看來不像外間所傳說的樣子,這個傳統中斷了,却似乎不僅在繼續,還在發展呢。我覺得他們這幾句話是中肯的。
現在我雖然能分開夜來香和晚香玉,知道前者花黃,後者花白,花香後者遠不如前者,可是我很念舊誼,不會置晚香玉於不顧的。
年紀稍大的人大概都還記得,在抗日戰爭以前一些年代中,軍閥混亂,中國的政治情況漆黑一團,有一件似乎不大的事,引起不少人搖頭痛心:天壇的古柏有許多株被砍伐盜賣了。這件事我特別記得清楚,或者因爲同另外一件m.hetubook.com.com事聯繫起來的緣故。
我們也談了談種些什麼草花。我們並不以珍貴作選擇的標準。去年我們養了兩盆俗名「馬食菜」或「死不了」的草花,全家都很喜愛,因爲花朶多,花期長,毫無嬌氣,很容易養。這花使我想起我的祖母給我講的一個故事,我又轉述給孫兒女聽,他們也對這種花有了感情了。祖母說,這種花越被太陽曬,開得越旺盛,因爲太陽對它特別好。原來天上有很多個太陽,曬得莊稼枯死,水乾氣燥,人也很難存活了。有一個善射的人,很憐憫人民,便張開大弓,向天射箭。每一聲巨響,落下來一個太陽,人民鼓掌歡跳高呼,驚動了天帝。天帝也無可奈何。這時普天一片暗黑,人民又驚又喜:喜的是日害已除,驚的是沒有了太陽,人怎麼活下去呢?幸好有一個太陽情急智生,一頭鑽進一叢馬食菜下,未被善射人發現,存留下來了。這個太陽爲報答它的救命之恩,用自己的光照射它,它不但不枯死,而且越曬花越開得鮮艷可愛。

《中國現代散文鑑賞辭典》,中國集郵出版社
一九八九年版
幾年來,小園的篙上總攀滿牽牛花,它們的帶露的笑臉爲我們的生活增加許多愉快。有一次小孫兒問我,「牽牛是天上的牛郎變的嗎?」我很理解他爲什麽提出這個問題,因爲我既給他說過牛郎織和-圖-書女的故事,在希臘神話中,除上述向日葵外,也還有其他變花變樹的故事,他都是很喜歡聽的。他接著提了另外一個問題,可就把我難住了:「那爲什麽管它叫牽牛花呢?」是呀,爲什麼呢?民間傳說,七夕牛郎織女相會啜泣的聲音,在瓜棚下可以聽到,或者誤傳爲牽牛花下了吧?對此我毫無所知,只好恭候專家指教了。不過,我對花名是不滿意的,當然,若是果眞與牛郎織女的故事有關,那就又當別論了。照目前的情況,我覺得日本把此花名爲「朝顏」較好。
我們想,在馬食菜叢中種幾株向日葵,也是滿有意思的。
還有妻和我特別喜愛的一種花,夜來香。在孫兒女聽起來彷彿像希臘神話一樣渺遠的時期,我們曾經並坐在院内乘涼,一盆夜來香近在眼前,我們凝神看著它,花一朶一朶突然一閃一閃開放了,陣陣微微的清香撲鼻,這時心曠神怡的感覺是很難用文字形容的。
就個人說,植樹造林也引起我許多愉快的回憶。對於「五講四美」和「文明禮貌月」活動,妻和我都是極爲贊成的。我們想,我們能做些什麼呢?除了對孫兒女加強教育外,我們談到一些往事。我建議在後面小院裏栽幾棵樹,種些花草,將環境美化一下。
李霽野 (1904-)安徽霍丘人。早年曾加入「未名社」。曾任教於河北女子師範學院、北平輔仁大學、四川白沙女子師院、天津南開大學、臺灣大學等校。著有散文集《給少男少女》、《意大利訪問記》等書。和*圖*書
在以上兩種情況之下,不僅談不到植樹造林,經濟文化也都不堪設想了。因此,政府提出全民義務植樹後,從大處和遠處想,我感到衷心的喜悅。
一九二八年四月,未名社印行了我譯的一本書,竟天外橫禍飛來,把一位朋友和我捕去關了五十天,僥倖沒有喪命。因爲「優待」。我們可以在一個小小的院子裏散散步。關不住的刺槐花香從隔院傳來,既增加我們喪失自由的苦惱,也稍稍給我們送來點快慰——我們究竟還是活在人間的。我們被「開除」,也就是被釋放,是在中夜。我們沿著南北池子大街回寓所,一路上刺槐的清香撲鼻,這印象是終生難忘的。我對刺槐因此一直懷著好感,還在故園中種植過一株。父親也一直很喜愛,或者同我那點經歷也不無關係。妻完全同意栽一棵刺槐,但孫兒女却有點鼓嘴,說是怕有「吊死鬼」。我說刺槐是從外國引進來的樹,並沒有「洋吊死鬼」隨來,不必擔心害怕,他們也就沒有異議了。
魯迅先生是一九二四年從磚塔胡同移居到宮門口西三條新居的,我查了查先生的日記,一九二四年五月記:「二十六日,星期三,晴,移居西三條胡同新居。」我第一次去訪問先生,是在秋末冬初,見到前面小方院裏種的是兩棵丁香,後來知道這種花是先生喜愛的。又從文章上知道,後院和_圖_書種的「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我想,爲了紀念先生,種棗樹和丁香很適宜。妻表示完全同意。
這個關於太陽的傳說,自然使我聯思到希臘神話中的日神阿波羅(Appollo),有時也認爲是太陽的化身。阿波羅是極美麗健康而又文雅的男性。世間有一個美麗女郎很愛慕他。每天仰望著他御車從天空經過,向他伸開兩臂表示對他鍾情。但是阿波羅無動於衷,她感到十分痛苦,諸神很憐憫她,把她變成了向日葵。
在這以前,我還在北京做窮學生的時候,每周總從常空的錢袋裏摸出幾分錢來,買幾枝晚香玉插在住室的瓶裏。那時我誤以爲這就是夜來香呢。怎麼喜歡起夜來香呢?說起來也滿有意思。「五四」後語體詩登上了詩壇,我看報刊總先看看詩。當時有個詩人的詩比較受歡迎,可惜以後聽說他在政治上墮落,不再有人提起了。不知爲什麼,他有一句詩我直到現在也還沒有忘記,「夜來香從媽的房中傳過來。」我喜歡養幾枝晚香玉,是這句詩引起來的。
我們當然不能忽略它。
一九二六年初夏,我因爲母親患病,回故鄉省親。我的故鄉原來是樹木很多的地方,即使在初夏,也是處處郁郁葱葱,幾乎每家宅後都有一片竹林。我驚訝地看到,到處光禿禿的,幾乎完全見不到竹林了。同父親談起來,才知道前一二年,當地的駐軍將較大的竹子砍伐盜賣,只殘存一些不成材的小竹,群衆在憤怒之下,索性砍掉當柴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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