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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三品:物趣

作者:鄭明娳 林燿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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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質物趣 垃圾

物質物趣

垃圾

的確,儘管久聞紐約髒亂之名,但是初初見到她的那一剎那,還是像對紐約摩天樓夜景駭異一樣地,對她那幾乎不可能的滿街垃圾駭異著了。
「嘿,紐約,受不了,實在太髒了!」
躭在紐約,你可以像窗外的車流那樣永遠快節奏的流動,但是你也可以關起門來,獨個兒做起世界最慢節奏的中國清秋大夢。許多人在埋怨著一城垃圾的時候,卻不知自己非但是個垃圾製造者,而且,自己已經成爲垃圾了!
初初到紐約的人,許多人都以撿垃圾爲樂,眞還能憑著撿垃圾湊合成一個家的。然後,漸漸生活好轉了,自然、就汰舊換新一番。從撿垃圾的人,遞升爲一個丟垃圾的人。
「是的,I love N. Y.」是城中人的口頭禪,很美國典型的愛。它們在T恤上、在杯子上、在購物袋上、在車上、在加油站上、在公路的標幟上……因此,看多了,講多了,我愛紐約便成爲一種理所當然。但是,我卻不然,因爲我到底還是個外人,沒有被強迫教育和灌輸過這一套。我愛紐約,是因爲她是最醜的,也是最美的城市。我喜歡複雜龐大的事物。紐約便是。除了最醜最美的兩極之外,它也眞正是最有朝氣的,最頹廢的;最快樂的,最悲傷的;最新的,最舊的;最刺|激的,最消沉的;最善的,最惡的;最豪華的,最貧窮的……無數的兩極語,在在都可以用來解釋紐約這個城市。
於是徜徉在中國街上,雖然前兩天才用頭條版位報導過「清潔中國城」的新聞。文中曾提到過有許多暑期工作的學生將參加清掃中國城運動;又說罰款辦法也定得十分嚴格。但是要想中國城氣象一新,恐怕就像日頭打西山出來一樣不可能吧?而且,這一點倒並不光是瞧扁了咱中國城的中國人,倒大可賴到這和-圖-書是紐約的傳統上去。因爲,雖然無論在地下鐵或巴士上,到處全貼著「我愛更清潔的紐約」,然而,它的不清潔卻是依然故我。中國城既然是紐約一環,當然不能例外。
曹又方 (1942-)本名曹履銘。遼寧岫岩人。世界新專畢業。現專事寫作。著有散文集《愛的妙方》、《隨緣小記》、《情懷》等書。
從摩天樓扯到垃圾,紐約就是這種百味雜陳、包羅萬象,你就別想去歸類她的調調兒。她,實在太不容易讓人看透,因此也不容易讓容易厭倦的人厭倦。恐怕,這也是我愛上她的最誠實的理由和秘密吧?

口頭不愛紐約的人太多了,可是紐約還是聚集了太多的人,包括那些憎恨她的人在內。如果,要派個不是給紐約,最足以表明人們厭恨紐約的態度的話,和最普遍性的說法便是:
如果道路是肺的脈絡的話,我的感覺是這肺已經爛了、壞了,血脈阻梗不通,病入膏肓,不可救藥。
但是,曾幾何時,一個藝術家找到了自己,走出了自己的路的時候,當然不僅丟棄了別人、甚且自己的垃圾。
往往,在我消沉的時候,自己否認推翻了自己,自己無法肯定承認自己,這時如果有個善心的朋友在側的話,就會說:
大都會文明是一種「環境」,一個創作者面對某種「環境」,必然不會侷促在「環境」的素描一端,他(她)應當進入「狀況」——所「狀況」指的是與個人在現實生活中發生關聯性的「特殊環境」。「環境」是客觀的、物質的對象,而「狀況」是主客交融的、心物揉雜的生存現場。曹又方狀寫紐約,將生活觀察和現象以漫談方式織串成篇,她進入個人的和-圖-書「狀況」裏追問自己對一個都會的認識和愛怨,兼及自我創作生命的反思。
「無論如何,妳寫了十三本書了啊!」
白晝的紐約城,像個被性病肆虐的美女,瘡痛都掩蓋不住了。然而雖然充斥著污濁髒亂,不經心卻仍能發現美人眼眉間的風情萬種,就益發感到有種奇異眩人的頹廢墮落魅力了。
也許因爲我離鄉未久,還沒有病態到把鄉情移到這十分不堪的中國城上的緣故。因此,屢屢數落著中國城的醜怪骯髒。這調調兒雖然不十分中聽,但多少還有點好面子,愛之深、責之切的心理,總不服氣在西人面前所展現的中國城是這番面目!
我是個東北人,一口國語卻臺灣腔兮兮,亂不標準。注音裏管「垃圾」唸「勒舍」,我實在不慣,好像這麼一來,「垃圾」便不是「垃圾」了。反正,也不是考試,不會扣分,我就依然故我,唸我的「拉基」,覺得十分粗魯過癮。
眞的,紐約如果是個女人的話,我想,她必然是個毛病多、脾氣大、才氣高、姿容絕的奇女子吧!沒有點本事、能力的男人,是沒法愛上她和被她所愛的。
「當布林」香檳還在齒頰中留芳,法國的小牛肉也還在胃中沒有消化,紐約的大好夜色才正開始著哪。從餐館出來,我走在東邊七十幾街的一條巷衢裏,像停滿了千萬隻綠蝴蝶的一長溜銀杏樹,洋溢著旖旎的紐約夏夜風情。但是,赫!垃圾,它絕不饒人地就依偎著那些美麗房舍、街道,甚至憩息著千萬隻綠蝶的銀杏樹下,煞著風景。
我負責編輯的偏巧是紐約市及中國城社區這一版,原先還在埋怨每天給警察局打電話,聽不太懂廣東國語。但,這下可好,講廣東國語的人也退休了,我每天和_圖_書只好親自跑一趟警察局拿新聞稿。
那眞是尷尬透了的提醒。我覺得我快要被我自己逐漸等身起來的著作「活埋」了,好傢伙,多嚇人的一大堆垃圾!
想想,我倒是在一個星期四的倒垃圾日裏,從門口搬回一大堆舊雜誌過。便照實說了。
女人主觀強,作家又是自我意識特重的人物,因此,我更兼具了雙重病。但是在汗顏羞見自己製造的垃圾的當兒,之所以還繼續不斷製造垃圾的緣故,只是自我中心地想著,希望下一本書不是垃圾而已。
在我埋怨的當兒,同事就笑我說了:「妳不是說妳現在的境界行雲流水,垃圾堆中都能找到快樂嗎?那麼,何不享受一下這垃圾旁的晨間散步呢!」
黑色的巨大塑膠袋裹著不知哪來的那麽多垃圾?黑暗裏,老是令人生起「袋屍案」的連想。但是,除了袋袋的垃圾以外,紙箱也是垃圾羣中的一大傑作,也不知何處來那麼些紙箱的?此外,什麼都可以成爲美國人的垃圾的,床墊啦、桌啦、椅啦、櫃啦、冰箱啦、電視啦……除了一個活人、活貓、活狗之外,樣樣都可能成爲垃圾。
過去,如果不是爲了嘴巴好吃的話,實在不願意去這垃圾城中的垃圾城——China Town 的。只因爲,有時候吃多了洋玩意,眞會令人冒火發嘔。何況,只要本國友好相聚,沒有一頓豐盛的中國菜,是不能盡歡的。這點在海外,尤其能夠貫徹傳統。
同時,我又想,人類有那樣神奇的力量建造一座偉大的城,當然,也同時具有毀敗它的能力。這些垃圾不管是把它解釋成這個城市的排泄物處理不當也好,還是像道德家那樣去斥責人們的失德也好。總之,它是一個事實,摩天樓與垃圾並存,無論如何,兩者都是紐約的特徵。
朋友們大笑之餘,就有一個嘴和_圖_書巴壞的,曉得我單身就調侃道:
「有些男人也是垃圾啊!」
《情懷》,大地出版社
一九八四年版
但是,天底下的事,卻是十分荒謬有趣。我討厭中國城,老天就偏要治治我這個病,天天敎我上中國城。由於每天在一家中文報館上半天班,這下我可像噩夢樣地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了。
世界上,是不會有任何一個城市像紐約這樣嚴重地以垃圾爲患的,包括南非清潔工人大罷工的期間在內,絕不會比紐約壞。紐約四處堆集著的垃圾,人們不以爲怪倒以爲它是路柳牆花。我在想著,如果有一天,紐約的垃圾全不見了,人們反而會覺得很奇怪,因爲這城好像突然給抽空了似的。
「瞧,簡直太羞恥了。」義大利紳士用不屑和搖頭來印證著他的所言。
林立的摩天樓當然是紐約的標幟,但是連得那樣緊密旺熾,還是令人頗爲駭異的。白天的時候,還不怎麼樣。入了夜,上了燈,就玄奇神妙起來了。
「愛你的,殺你的都是她。」曹又方如此形容一個西方的大都會文明。
「是嗎,我這就享受去!」
人類可以建造這樣龐大的城,在看了紐約之後,這是很自然便產生的浩嘆。但是你只要一走進它的血脈裏去,無論是上城、中城和下城,從一百多街到零街,再加上那東盡西盡大道之間的條條大道,儘管是那象徵富貴奢華的第五大道、公園大道也罷,都是蛆蟲鑽動,一直想浸蝕到幾塊好肉裏去。
我卻笑了,因爲我眞的能夠從垃圾堆中找到快樂了。便說:「無論如何,我還是愛紐約。」
我倒想,不用分男人女人,有的人,眞的是垃圾。
連成一氣的廣袤無際的一大片輝煌明麗的燈海,如丘似壑地輝耀晶瑩在暗黑的m•hetubook•com.com天幕上。金山、銀山、寶石山樣地堆砌成一個成年人的童話。凡是屬於大城的繁華都麗,無論是歌舞昇平,還是紙醉金迷,都盡可以拿來入夢。
「是麼?妳眞的愛紐約?」義大利人口角帶著一抹笑,我以爲他又要嘲弄一些什麼了,然而他卻用磁沉的腔調說道:「妳知道嗎?我有一個真實的經驗。簡直糟糕透了!妳相信嗎?便是我發現一旦離開紐約,還眞想她!這簡直像跟一個蛇蠍美人周旋,在一起的時候活受罪,分開了卻又不能不想她!」
紐約是最醜的,也是最美的。這句話,恐怕已成爲旅遊手册中最通行的說明。她的確如此。像個聰明有性格的現代美女,最好的最壞的她都可能給你。愛你的,殺你的都是她。
我認識一個義大利人,很以歐洲高級品味爲榮的一個歐洲人,他就笑說:
紐約目前是全世界養活藝術家最多的城市,這兒的中國藝術家也不少。有時候,和幾個畫家、雕刻家晚上一道在中國城吃完飯出來,走在垃圾堆裏,就彼此競相笑著過往曾經撿過垃圾的笑話來。當然,這垃圾指的是廣義的垃圾,拾人牙慧,胡亂剽竊抄襲也算數。
「妳也撿過垃圾嗎?」
大城的夜,總是極盡蠱惑之能事。百老滙散戲擁出來的觀衆,永夜銷售著色情的四十二街,吃到夜半才散席的晚餐,凌晨四點鐘才從「蕊金」和「麥吉克」迪斯可舞池終場的紅男綠女……但是,誰都沒有去注意那一直伴隨著他們存在的成噸的滿街堆置的垃圾。因爲,夜,太會粉飾裝點,一切宛如燈下看美人。
「他們實在應該把下一屆的紐約市長,送到新加坡去,學學他們如何變成世界最清潔的都市的?」接著他又十分氣忿地說:「簡直太不文明了,他們怎麼會讓一個都市充滿這許多垃圾的?他們簡直讓人活在垃圾堆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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