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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紋.蓮花樓(卷一)青龍

作者:藤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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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經聲佛火 三、人事已非

第四章 經聲佛火

三、人事已非

紀漢佛「碰」的一聲一掌拍在桌上,聲音低沉,森然道:「雲彼丘,不必再說了,以免我耐不住,一掌殺了你!」
雲彼丘喃喃地道:「好一個活得不痛快!李蓮花,你說一個人為了女人,對他最敬重的朋友下毒,害他掉進東海,屍骨無存,該不該死?」
雲彼丘怔怔地看著他,困惑地說道:「門主,我是彼丘,你……你怎會變成……這副模樣?」
半個時辰之後。
李蓮花東張西望:「門柱?我這房子小,只有房屋沒有院子,所以沒有門柱……」
「啪」的一聲輕響,有人的手掌搭在了吉祥紋蓮花樓門上,但既沒有敲門,也沒有推門而入,就如一個人站在門口,手撫門上,怔怔地出神。李蓮花掃完了地,仔細地抹拭樓裡的灰塵,等了半天還是沒等到來人敲門,擦完窗戶的時候他「咿呀」一聲打開窗戶,探出頭去:「誰?請進……咦?」
李蓮花滿臉茫然:「我是誰?自天地生人、人又生人、子子孫孫、孫孫子子,『我是誰』倒也是千古難題……」
雲彼丘又是一怔:「皮球?」
雲彼丘一呆:「我是誰?」眼前這人明明就是李相夷,雖然以李相夷的為人絕對不會如此大呼小叫,但是此人樣貌身高聲音無一不是李相夷,他怎會問「你是誰」?
李蓮花微笑,十分有耐心也溫和地道:「真的會忘記的,十年了,他會遇到更倒楣、更糟糕的事,然後發現,很多其實當時以為罪大惡極不可原諒的事,其實並不是真的很糟糕,然後他就忘記了。」
紀漢佛仍是淡淡地道:「那不是門主,只不過長得很像。」
「你是誰?」李蓮花小心翼翼地看著他,有些敬畏地看了眼他手上的匕首,縮了縮脖子,「你……你你……想要幹什麼?」
李蓮花搖了搖頭,微微一笑:「人啊人,有時就是這樣,否則就活得不痛快了。」
李蓮花連眼都不眨一下:「該死。」
他語言誠懇,沒有絲毫玩笑之意,雲彼丘反而糊塗了:「你……不是李相夷?」
李蓮花露出有些尷尬的笑容:「無了方丈尚未出家的時候是個……綠林英雄……有次他身受重傷,倒和圖書在我家門口,我以家傳醫術將他救活。他那時劫了一輛大車,車裡裝滿了木板,將木板拼裝起來,就是這棟房屋,無了方丈嫌這房屋笨重,便送給了我。他正在普渡寺裡清修,這屋子萬萬不是我偷來的,你定要找他問個清楚。」
雲彼丘將信將疑:「李蓮蓬?」如此說來,如果李相夷是李蓮花之兄,他的原名豈非叫做「李蓮蓬」?
雲彼丘盯著他的臉看了很久:「但你長得和他一模一樣。」
李蓮花把掃帚抹布丟到一邊,見雲彼丘把匕首放在桌上,忍不住將那「兇器」拿去放進大廳最深處的抽屜裡,而後整整衣服,露出最文雅溫和的微笑:「請用茶。」
「皮大俠。」李蓮花給他倒了一杯新茶,慢吞吞地道,「我覺得有一件事,比『當年』更重要……」
李蓮花蹲下身子查驗屍體,紀漢佛長長吐出一口氣,他認定李蓮花並非李相夷的原因,除了眉毛膚色並不相同之外,李蓮花鼻子略矮,臉頰上有幾點淡淡的麻點,雖然並不難看,但是比起李相夷那絕世風采仍是差之甚遠,何況李蓮花為人舉止與李相夷相差十萬八千里,即使門主復活重生,也絕不可能變成李蓮花這副樣子,那容貌的相似,或者只是一種巧合罷了。
而後雲彼丘和李蓮花去兩里外的小鎮麵館吃了兩碗陽春麵,李蓮花買了把新掃帚,雲彼丘在吃了一肚子麵條之後糊裡糊塗地回去了。他本來很確定李蓮花就是李相夷,但在吃完這碗陽春麵之後,非但把自盡之念忘得一乾二淨,他也開始相信李蓮花真有個兄長叫做李蓮蓬,蓮花樓千真萬確是無了方丈送的了。
雲彼丘深吸一口氣,此刻他腦中一片混亂:「你既然家境貧寒,這棟房屋結構奇巧,雕工精美,價值不斐,卻是從何而來?」
來人白衣披髮,尚未進來,已咳嗽了兩聲:「咳咳……是我。」
李蓮花隨聲附和,顯然不知他在說些什麼,紀漢佛默然轉頭,兩人往前再走出十七、八丈,那具被火燒得面目全非、斷了一隻手的屍體就在眼前。
李蓮花誠懇地道:「這位……大俠……鄙姓李,和圖書李蓮花,略通岐黃之術,武功既不高,學問也不大,不知這位大俠要找的『門柱』究竟是……誰……?」
李蓮花輕輕嘆了口氣,溫言道:「我若是他,當然是會恨你的。」
紀漢佛、石水和李蓮花三人慢慢走向放著屍體的地道口,光線漸漸充足,以紀漢佛和石水的眼力,只需一點光亮,身周數丈之內便清晰可見。突然看到李蓮花的臉,兩人都是臉色大變:「你……你……」
來人容顏淡雅,只是形貌憔悴,正是雲彼丘,聞言劇烈地咳了一陣:「咳咳咳……我……」他咳了好一陣子,才緩了口氣,「我看見門主了。」
雲彼丘默然,沉靜了很久,他緩緩地道:「也是……雲彼丘苟延殘喘,活到如今實在無顏……門主,彼丘當年喪心病狂,對不起門主。」
紀漢佛輕咳一聲:「你長得很像一位故人,不過你的眉毛很淡,他有長眉入鬢,你膚色黃些,他則瑩白如玉。他若活到如今,也已二十八、九,你卻比他年輕許多。」
紀漢佛「嘿」了一聲:「門主若是活著,為何不回百川院?」
「咿呀」一聲,紀漢佛的房門突然開了,他驀然轉身,負手看著走進門來的人,眉心微微一蹙:「你?」
「喂,皮大俠。」李蓮花在後招呼,「我看你心情不好,既然到了門口,何不進來喝杯茶呢?」
他喃喃地道,「你若是門主,可會恨我入骨?」
紀漢佛淡淡地道:「你對當年下毒手之事,倒還記得一清二楚。」
李蓮花鬆了口氣,溫和地微笑:「啊……是這樣的,我出生的時候本是一胎同胞,娘親生了兩個,一個叫李蓮蓬,一個叫李蓮花,李蓮蓬是兄長,我是弟弟。不過因為家境貧寒,兄長出生不久就給了一位過路的老人當義子,我從來沒有見過兄長,但世上也是有可能有人長得和我一模一樣的。」
李蓮花看起來只約莫二十四、五,他既然受過重傷,看起來又怎麼可能反而年輕了?雲彼丘道:「你忘了他練的是『揚州慢』?『揚州慢』的根基連我下『碧茶之毒』都無法毀去,讓他駐顏不老又有什麼稀奇?」
李蓮花摸了摸臉和_圖_書頰:「怎麼了?」
百川院中,紀漢佛心頭激動,雲彼丘痛苦至極,皆是因為發覺李蓮花就是李相夷,而李蓮花卻優哉悠哉回到了吉祥紋蓮花樓,這會兒正一面掃地一面後悔——後悔沒有留在百川院吃飯,還要多花五個銅板,走二里來路到山下小鎮去吃麵條。
無了方丈年輕之時確是一位赫赫有名的綠林好漢,雲彼丘自是知道,只聽李蓮花越說越奇,似乎全不可信,他卻又言之鑿鑿,還舉了無了方丈為證,彷彿也有些可信之處。若是平時,雲彼丘思路清晰明辨,絕不容李蓮花如此胡說八道,但此時方寸已亂,心緒煩躁不安,委實分辨不出他何句是真何句是假,只能呆呆地看著李蓮花的臉道:「你……你……若是門主,可會……恨我入骨?」
李蓮花眨眨眼:「我什麼?」
李蓮花連忙倒了杯茶給他,又道:「可是事情已經過去十年了,不管是如何糟糕的事,都該忘記了,不是嗎?」
紀漢佛一聲怒喝,鬚髮弩張:「不要叫我大哥!」
紀漢佛見到此人,似乎並不覺得愉快,淡淡地道:「你竟出門來了?」
白江鶉也已經看見了李蓮花的相貌,他和紀漢佛一般細心至極,一眼看出了許多似是而非的地方,心裡疑竇重重,不知到底能不能相認。百川院弟子開始著手收拾藏書樓和搬運屍體,李蓮花碎碎念了半晌,沒認出死人的樣貌年紀來,憤憤然說要回家苦修醫術,紀漢佛本要相留,卻想不出什麼理由,讓白江鶉送人出門,他卻不送,自行回房,對窗似有所思。
石水臉色難看至極,突然大步走開,一個人躍出那洞口,逕自走了。
紀漢佛再往他臉上仔細端詳半晌,長長吁了口氣,喃喃地道:「不……」
李蓮花奇道:「你是皮球?」
雲彼丘顫聲道:「當年我是一時糊塗……我……我……」
雲彼丘全身一震,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咳……咳咳咳……」
李蓮花指指房內,只見廳中一壺清茶嫋嫋升騰著茶煙。木桌熱茶,主人微笑藹然,彼丘突然胸口一熱,大步走了進去。
雲彼丘見他用兩根手指小心翼翼提著匕首的樣子,覺和圖書得有些好笑,窗明几淨之室,木桌熱茶之旁,讓他的心情出乎意料地變得平靜,徐徐喝了一杯茶。
他喃喃的說道:「我對不起……四顧門上下……早該……早該死了……」說著便轉身往外走去,手裡的匕首仍是失魂落魄地對著心口,不知何時便會刺入胸口。
雲彼丘問:「什麼?」
雲彼丘苦笑,喝了一杯茶,如同飲酒:「因為……那個女人告訴我,不許李相夷出現在東海之濱,她打算和笛飛聲同歸於盡。她苦戀了笛飛聲十三年,始終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說她不能讓他死在別人手上……我……我怎知她在騙我……你……不,門主的武功深不可測,我若不下最劇烈的毒,怎麼阻止得了他去赴約?我以為只需阻他一時,我有解藥在手,並不要緊,可是……原來一切都不是那樣,一切都因為我蠢得可笑……」
雲彼丘緩緩地道:「因為……也許因為他以為……咳咳……以為我們全都……背叛……」
紀漢佛原本沉著冷靜的面容現出少見的驚駭之色:「你是誰?」
李蓮花搖搖頭:「不是。」
李蓮花瞪眼道:「我怎麼會知道?」
李蓮花陪他喝茶,眼角小心翼翼地盯著他,似乎以為他隨時都會自盡,雲彼丘突然覺得很好笑:「哈哈……咳咳……我可是很可笑?」
雲彼丘顫聲道:「真的會忘記嗎?」
雲彼丘一呆,怔怔地轉頭看他:「喝茶?」
李蓮花鬆了口氣很愉快地微笑起來:「呃……我想我們是不是應該去……吃個麵條、水餃什麼的?」雲彼丘一愕,抬頭一看,發覺果然已是午時了。
雲彼丘怔怔地看著他,很迷惑,就如見了一團迷霧,緩緩地坐了下來。
雲彼丘搖了搖頭,輕聲道:「化成灰我也認得……他臉上的麻點……是針眼……咳咳……金針……刺腦……咳咳……刺腦之術。我當年用『碧茶之毒』害他,要解『碧茶之毒』,除了我的獨門解藥,另一個方法就是金針刺腦……要刺得很深,才能導出腦中劇毒……咳咳……」
雲彼丘深吸了幾口氣,愴然轉身,踉蹌出門去了。紀漢佛餘怒未消——當年李相夷和笛飛聲決m.hetubook.com.com戰東海,雲彼丘為角麗譙的美色所惑,竟然在李相夷茶中下毒,那「碧茶之毒」乃是天下最惡毒的散功藥物,不僅散人功力,而且藥力傷腦,重則令人癲狂而死。雲彼丘當年喪心病狂,不僅在李相夷茶中下毒,還將四顧門一行人引向已成空城的金鸞盟主殿,置李相夷一人孤身作戰,失蹤於東海之上。但是李相夷失蹤之後,白江鶉持劍找他算賬,雲彼丘卻已後悔至極,讓白江鶉一劍穿胸,穿胸未死,他竟又橫劍自刎,被石水救下。看在他是真心悔悟,痛苦萬分的份上,四顧門離散之時沒有將他逐出門外。但即使這十年雲彼丘自閉房中,足不出戶,紀漢佛也始終難以真正原諒他。
雲彼丘咳得很厲害,「大哥!」
這番話大出雲彼丘意料之外:「無了方丈?」
「這個人被油淋,被砍手,被人刺了一劍,還撞破了頭。」李蓮花對著那死人看了半天,「她被人殺了四次。」
李蓮花「砰」的一聲將窗戶關上:「你認錯人了。」
紀漢佛點了點頭,仍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臉。李蓮花任他看著,悠悠嘆了口氣,在地道裡東翻西找,這地道裡只有三根粗壯樹枝搭起的一個如灶台般的支架,估計是放油鍋的,卻沒有見到鍋子,地上有許多樹枝,還丟棄著許多雞骨鴨骨。
李蓮花連連點頭:「千真萬確,千真萬確,在下從不騙人。」
雲彼丘猛地站了起來:「他若忘記了,為何不回來?」
雲彼丘被他弄糊塗了,茫然問:「門主?」
他咳個不停,紀漢佛全身一震:「你的意思是——他當真是門主?可是事隔十年,他怎會如此年輕……」
站在他門外,怔怔不知是進是退的人是雲彼丘,看著李蓮花從窗戶探出來的滿是灰塵的臉,牽動了一下嘴角,不知是哭是笑:「門……主……」
李蓮花極認真地道:「這是普渡寺無了方丈送我的禮物。」
他手腕一翻,一柄匕首在手,就待當胸刺入,了結此生。便在此時,大門「砰」的一聲打開,左扇門打在雲彼丘左肩,將他撞個一個踉蹌,那匕首不及刺入胸口,李蓮花「啊」的一聲叫了起來:「你是誰?你要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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