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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潛龍傳

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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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雪魅火魈

第十四章 雪魅火魈

腳走之字,「刷」的一劍,直伸進去,劍尖如靈蛇吐信,卻並非「倒海劍法」中的招數。
寥燕秋不知「十八人」是什麼玩意兒,但見了雪魅火魈兩人內功這等詭異,哪裡還敢出什麼聲,巴不得離開一時好一時,便躡手躡足地走出。
那十餘人為首一人,乃是一個瘦長漢子,大刺刺地說道:「怕什麼,單打獨鬥,以及一起上,都是一樣的,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的頂著呢,急有什麼用?」
兩人離座後,各向四圍作了一個羅圈揖,齊向廣場中走去。
麥蓮只是「噢噢」地應著,心情可是矛盾到了極點。她心中根本沒有反清的意識,因此與眾人屏息以觀三人勝負的心情大不相同,乃是純從她自己一個人的願望出發的。她希望自己母親獲勝,但又怕如此一來,與紅雲宮成仇,自己與鄭可好事難諧,因此不免又希望紅髮真人勝了,但母女之情總還是在的,因此矛盾已極,不知如何是好。
這設計以氣眾人,原是鄭可的主張,紅髮真人一時不察,覺得可以給來人一個下馬威,便依計行事。此時給清波上人一喝,紅髮真人猛地省起自己如此作為,可是大失武林前輩身份,顯得極是小家子氣,他原也是一條硬漢子,此番固然為重利所誘,下山接了清廷所派高手雪魅火魈兩人上山,準備將武林同脈一網打盡,但究竟不是鄭可那樣的無恥奸猾之人,因此不覺「霍」地站了起來。
鄭可這才知道,深悔不應托大,忙不迭想倒縱出去時,哪裡還來得及,只得勉強以劍招架,化了趙敞這一招的銳勢。
紅髮真人雙掌一錯,身形陡矮,反倒欺近身去,五指捏拳,中指微凸,向清波上人「壇中穴」叩來。
紅髮真人索性這一指再也不縮回去,步步進逼,左掌不時砍出一掌,就憑這一指一掌之勢,清波上人除舞劍後退之外,便別無他法可施,一連退了十幾步,已繞了半個場子。
當下他見鬼影子等齊聲讚好,揚著臉冷笑了一聲,轉過頭來,向鬼影子望了一眼,道:「尊駕越俎代庖一杯酒,貧道已然承情,紅雲宮中第三代弟子,也代貧道敬他一杯!」嘴向鄭可一努。
火魈卻「咯」的一笑,道:「尊駕休怪,攝政王率兵入中原,平定亂局,每以未能入粵為憾,兩廣一得,富貴唾手可得,李成棟兵變之後,攝政王處心積慮,重謀他法。這班人在,與南明士氣,大有影響,是以非一鼓而擒之不可,那紅髮真人,也不能讓他知情,各位請出場去看熱鬧,一待三人精疲力盡之時,便可先去山腳下,愚夫婦自當去點著引子,叫他們即使知覺,也逃不脫,再一起會合後,去尋那金腸玉肚。」
趙敞覺得褲腳一緊,人便涼了半截,但隨即覺得它這一口並未沾到絲毫皮毛,用力向後一縮,「嗤」的一聲,將褲腳扯下一大片來,果然毫無損傷,但也已嚇得一頭冷汗,兩腳丁字步站定。
場地之中,紅髮真人陰陽鞭疾掃一個圈子之後,見清波上人退後狼狽,江上燕卻只是舞劍封住門戶,並還隱消自己攻勢,心中已知道面前兩人中,清波上人武功差得遠,攻弱之策,已自決定,陰陽鞭在空中略一停頓,左臂以肘向江上燕撞去。
鄭可此時穿著一件精工繡成的書生服,頭戴百寶書生巾,足登粉底皂靴,一離座站起,面如滿月,目若流星,風度翩翩,真是個美少年,誰又能想得到他心腸如此的毒辣?
這一劍劍勢如蒼龍出水,只惜並未與江上燕那招「江心補漏」配合,使的是「海內十洲」。
觀風玩月兩人稱有難,必是因上次自己獨闖紅雲,他們曾告訴自己紅雲宮中通道秘密之故。
清波上人劍才舞起,紅影一閃,人已不見,知道紅髮真人已繞至自己背後,但自己一心格他前面攻勢,背後門戶大關,再也無法防備,心中暗歎一聲這番完了。
這一抖用力恰到好處,又不致將蛇兒的骨節咬散,又不令蛇咬到自己,反將蛇抖出,那青王神經他這一抖,一見前面有人,哪裡還分什麼青紅皂白,血也似紅的蛇信直噴了出來,趙敞大吃一驚,急忙避了開去,這才想到鬼影子令他脫衫的用意,忙力透手臂,將一件上衣抖了起來。
這一掌,他在受傷之餘,乃畢生功力所聚,待到寥燕秋覺察,想避已自不及,百忙中鐵條抖起,也是一掌拍出,化了他一半來勢,另一半力道,還是硬生地接了下來。
眾人定睛一看,敢情是一條挑柴的扁擔,那出手之人,也已「霍」地站起,正是花山樵子馬十七。
這兩下「肘錘」,他明知撞清波上人不到,但卻乘機將內力發出。
寥燕秋卻向趙敞道:「敞哥哥,再別放過他!」
趙敞手腕一抖,但鄭可志在必得,不顧自己左半邊身子已賣給了人家,奮力點去,指尖竟觸及趙敞手腕,趙敞五指一麻,手便鬆開,「鏘」的一聲,野君劍直震出來。
那衣衫本是柔軟之物,但經他用力抖起,竟然也捲起一陣風聲。
那胖大漢子卻趕了過來,提刀向鄭可便砍,誰知一刀尚未砍下,忽見一溜紅煙,突射而至,快疾無倫,鄭可、寥燕秋兩人只覺一股大力壓到,慌忙縱開,那胖大漢子卻還不知厲害,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一聲慘嗥過去,那漢子胖大身軀,直跌了出去,「啪」的一聲,摔在地上,兩腮微微一伸,便自不動,眾人才看清楚,原來那溜紅煙也似的身形,正是紅髮真人,眾人才看清,將人摔出之後,他滿頭紅髮,才慢慢平復下。
眾人見紅髮真人親自出手傷人,不禁紛紛起立。
那瘦長漢子才「哼」的一聲,算是回答,轉過頭去,看場子中爭鬥情形。
這一來,紅髮真人心中更是大怒。清波上人一招將他道袍割下一幅,雖不濟也可挫他銳氣,這一場比試,關係極大,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清波上人早將自己一人的安危,全都豁了出去,因此手臂一長,第二劍又到。那一面江上燕也一劍削至。
她正在想著,只覺室中越來越熱,那男子一面笑,一面膚色轉成通紅,口中所噴出的氣,如同火焰山上的熱風一般。
寥燕秋一見出路被封,忙問三人道:「在地道內,可能打開出路?」
鬼影子道:「這廝拿話逼住,不准兩家使劍,不知他身上還有什麼歹毒玩意?否則定然不致如此!」
寥燕秋左右一看,並無人影,更在隔壁的房中一望,乃是空屋,便自窗口鈷了進去,小心地關了窗戶,將耳朵緊緊貼在牆上,果然聽得雪魅火魈兩人在交談。
章大明裝出「哎喲」呻|吟之聲,將真氣慢慢地凝聚在左臂上,準備一舉發難。
只聽得上面,又有人答道:「另一人面生得很,年紀也不大,大約是新入宮來的。」
紅髮真人不知就裡,還只當他們好整以暇,游刃有餘,心中越發小心,袍袖飄飄,「蒼龍出手」,踴身躍起三尺高下,手中那節物事,「霍霍」連聲,劃了一個圓圈,那大圓圈近他身子的一半,乃是黑色的,離他身子的那一半,卻晶光四射,耀眼生光,其徑足有六尺,清波上人首先被他盪開,江上燕也覺無法進招。
清波上人急挽劍花,一招「海內十洲」,只守不攻。
紅髮真人仍站在原地不動,清波上人提劍在手,向他一拱道:「真人請了!」
但趙敞手腕連翻,霎時間,鄭可只覺劍氣森森,隱隱夾有大海咆嘯翻滾之聲,上下左右,齊向鄭可襲到。
那「倒海劍法」與「翻江劍法」招數綿綿不絕,何等厲害,他竟能趁兩人一招將盡,二招未興之際,脫身而出,這份本領也是非同小可,看得眾人全都手心冒汗。
寥燕秋心懷鬼胎,不知他笑的是什麼,但覺給他笑得汗毛直豎,全室中頓時充滿了詭異譎奇的氣氛。她心中暗想:這兩人莫非便是雪魅火魈嗎?卻不知哪一個是雪魅,哪一個是火魈?
這種打法,真個窮兇惡極,見所未見,趙敞一閃避過,左掌砍鄭可胸前,鄭可右臂亦奮力一振,趙敞也覺虎口微麻,正要加發內力,使鄭可落敗之時,鄭可化開了趙敞那一掌,又來點他手腕的「寸關穴」。
清波上人仰天大笑,道:「抵禦清兵,人人有責,若朝廷肯為百姓出力,自然和朝廷聯結一起,否則只要有百姓在,抗清之力,便無法消滅!」
寥燕秋這一栽倒,只覺眼前直冒金星,天旋地轉,但她的心中卻高叫道:「快點起來!快點起來!雪魅火魈兩人,說不定什麼時候便點了火藥引子,一炸,就什麼都完了!」強運真氣,連沖數次。
這一說,眾人固是大愕,但紅髮真人心中卻暗暗歡喜,還只當清波上人尚未將自己擊敗,眾人便生異志,因此答道:「自然不差!」
寥燕秋在上面等了半晌,見再無人入內,知道章大明托大,是一個人進來的,心中在轉念頭,怎樣才能一舉而勝之,忽地瞥見自己身上道袍,只穿著一隻袖子,那原是她剛才嫌熱脫去的,這時正好用上,便悄悄將那一隻袖子除下。但這一下,難免有窸窣之聲,地道中又靜,大魔章大明也不是無能之輩,抬頭便向上看來。
那小道童道:「別客套了,你們兩人快逃吧!」
觀風玩月苦著一張俊臉,道:「打不開的,那銅香爐重三千餘斤,黃巾力士也托不起的。」
鄭可見劍刺到,揮劍來迎,「叮」的一聲,劍尖敲在野君劍脊之上,這種打法,分明是不將趙敞放在眼中。
那秋葉在門口,等得大汗淋漓,一身都濕了,見她出來,悄聲道:「好姐姐,我們快逃走吧!」
秋葉和觀風玩月原是要好朋友,便「撲」地跪下,哭道:「全是弟子不好,不干他兩人之事!」
鄭可雖未聽清楚麥蓮說些什麼,但也知道她見寥燕秋功力突進,心中妒嫉,因此便湊過去,低聲道:「蓮妹,這幾下花式,又不是真正武功,有什麼用處。我們再過幾年,定勝她萬倍!」
江上燕一出手是一招「晁蓋托碑」,來勢極為威猛,看來極不易半途改招,但她十年苦練,太陰煉形功已可媲美當年南海屍龍婆,這一下改招為「過河抽橋」,真是揮灑如意。
江上燕那一掌,正是襲他上盤,若是不顧一切砍去,則紅髮真人陰陽鞭定可不費吹灰之力,點中她手掌上的穴道。江上燕焉有不知之理?一招未至,倏地下沉,手腕向外一翻,第二掌「過河抽橋」,又已襲到,其快疾之處,真令人難以想像。
眾人這才弄清,敢情剛才近身進攻時,金鐵交鳴之聲不絕,乃是鄭可有意使兩劍相交的。
這一下還擰得極重,寥燕秋乃是女兒家,真是又羞又氣又怒,回頭一看,只見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道童,以前並未見過,滿面惶急憂慮之狀,見寥燕秋回過頭來,似乎一喜。
她輕功底子就不錯,再加又學了大相禪師的輕功身法,還服了益氣壯力、輕身延年的至寶石中黃子,因此端的身輕如燕,躥出之後,一見酒杯去勢尚急,一時不至會墜落,唯恐此時力未消去,索性賣弄一番,左足在右腳背上一墊,人便平空升高三尺,身子一橫,一個「雁落平沙」之勢,平平向前飛出七八尺,已來到酒杯之旁,「嘖」的一聲,一飲而盡,順手接過了酒杯,還覺得沉甸甸的,深慶剛才不曾魯莽,一等雙足沾地,便就勢一點,倒縱回來,坐於原位。
清波上人突然一凜,暗想目前真是生死相拼之際,自己數日奔走,已將江湖上英雄好漢聯絡得差不許多,將韃子趕走,系要靠這些朋友之力,怎麼還只顧兒女私情?一想之後,立即將難過的心情撇開,喝道:「紅髮真人,既將我等請來,何以倨不為禮,你也算是武林大宗師,怎的行事如此乖悖?」
紅髮真人冷笑道:「一對一比試,豈容外人插手相助?這廝敗壞江湖規矩,又如此不經打,可謂死有餘辜!」
眾人心中雖然是怒極,但卻無話可說。
這一連六劍,連趙敞也是莫名其妙,合座間,只有江上燕一人,知道此是「倒海劍法」中最精奧的一種變化,也是七種虛實變化中的最後一式,由三三成數,變為七七成數,若非紅髮真人真是勁敵,旁人早就避不過去。
紅髮真人聽得身後兵刃破空之聲,兩臂突然一縮,左先右後,兩肘齊向身後撞到,同時袍袖卻又向前拂起,化了江上燕一招太陰掌。
兩隻酒杯在空中一撞,並不破裂,乃是雙方盡皆將內力遠近算準,未到距離,輕若無物,一到目的,便重若山嶽,這原是極上乘的內功手法。酒杯飛到紅髮真人面前才碎裂,也是鬼影子算就的把戲,存心叫紅髮真人再出一次醜的。因此也可看出鬼影子功力之深,實可與紅髮真人、大相禪師、江上燕等人,並駕齊驅。
那道士便道:「跟我來!」向前便走。
寥燕秋趁機又向雪魅看了一眼,見她仍是瞑目不出聲,待將水放好,她即知道,將右手伸人盆中,火魈也將手伸人。
章大明躍下之後,一眼便望見觀風、玩月和秋葉三人偎作一團,在簌簌發抖,卻並不見有四個人,便喝道:「你們好大膽的小子,宮中強敵畢聚,正多事著哩,還想逃走,真要罪上加罪嗎?還有一個是誰?快說!」
原來當年江上燕與海底蛟合力戰敗大相禪師之時,兩人結縭十年,北方有俚語道:「黎明的覺,半道的妻,羊肉餃子清燉雞。」正是夫妻間情感融洽無比、情深愛篤的時候,此時一經提起,雖然她性情大變,也不禁覺得一陣甜蜜,敵愾之氣大盛,一劍刺出,竟是「翻江劍法」中的「霸王烏江」,劍氣如虹,由上而下,向紅髮真人的後心刺到。和圖書
火魈道:「娘子,這番我們若得建奇功,天下武林,全要刮目相待。」雪魅道:「官人此言不差,剛才聞報,紅髮真人正和海底蚊、江上燕劇鬥,先由得他們打去,我們可坐享其成。」
寥燕秋心神大亂,道:「青王神!青王神!」
寥燕秋見一出手便已得利,心中高興,便跑了過去,用盡生平之力向上托,誰知那銅香爐卻絲毫不動?回頭向小道童招手。
寥燕秋會意,左右一推,那銅香爐便轉了過去,地上露出三尺見方一個洞穴來。
江上燕頭也不回,只是一聲冷笑。
「撲」的一聲,也跳出一個胖子來,手持單刀,氣勢洶洶。
這幾下輕功,真是來去無聲,只見她人影飄飄,宛如天女下凡一般,姿勢更是美妙已極,江上燕半晌未曾出聲,此時也禁不在喉間「唔」的一聲,麥蓮便附耳向江上燕講了幾句話。
紅髮真人不知他因搭救薛老三,而致功力大減,只道他原來本領不過如此,「哈哈」一聲長笑,道:「我道海底蛟如何厲害,原來卻是這等膿包!」便踏前一步,食指伸出,便點清波上人喉間「天突穴」。
兩人四隻眼睛一接觸,鄭可因胸有成竹,不慌不忙。
話才說完,滿座叫好之聲,此起彼伏,清波上人面色嚴肅,毫無矜驕之色。
那兩個道士也是巡邏至此,見兩人倒地,香爐被移,才下去察看,發現觀風玩月兩人不見,急走上來,待去報信,剛好遇到寥燕秋又撞了出來,便舉刀迎敵。
趙敞舞起一團劍花,直向鄭可刺去,鄭可撮唇作晡,「噓」的一聲,還聳了聳肩膀,滴溜溜一轉避開。此時趙敞「倒海劍法」已然展開,鄭可還不知厲害,故意賣弄。
這一來,卻更使人難以明白,若是鄭可想借此消耗趙敞內力,則必須本身內功深過趙敞,才有用處,目下趙敞功力顯然勝他一籌,老是兵刃相接,有什麼用處?時間一久,自己非吃虧不可,鄭可又怎會做此傻事?
但紅髮真人乃普天下武林中,一等一的點穴大師。大魔章大明犯死拚命,這一下用的乃是重手法,透骨打穴,齊燕秋「髀關穴」既被點中,由不得她做主,過了半晌,腦子稍微清醒了些,但覺胸口悶悶地疼痛,人卻動彈不得,看章大明時,敢情傷勢比自己還重,面如金紙,出氣多,入氣少。
紅髮真人見他又是三劍出來,欺他內力不如,一步跨出,來到清波上人身旁,「呼」的一掌。
麥蓮見鄭可如此善解人意,不由展顏一笑,眾人正不知紅髮真人還有什麼花樣,那雪魅火魈兩人,也只是聞名,從未見過,不知尚有什麼陰謀鬼計,心中狐疑之時,忽見宮中道士報道:「花山馬十七,惠州六大鏢局總鏢頭,烈火箭鐵令官,又海南黎氏四兄弟到!」
三人經她一叫,不禁全都抬起頭來,麥蓮像是自覺羞慚,隨即低下頭去,紅髮真人和江上燕卻不得不在喉間「唔」的一聲,算是回答,然而就在他們兩人微一疏忽之際,寥燕秋手臂一振,流星錘疾揮而出,自下而上,在度清、度無兩人身旁插過,插入桌底,再手臂微抬,流星錘「砰」的一聲,擊在桌子下面。
卻說紅髮真人既有如此功力,剛才因一時不察,吃了大虧,又做聲不得,此時怎再能丟這一下面子?因此一見碎酒杯與酒一起下墜,眼看酒將撒開,他卻疾伸出兩隻手來,兜住了碎杯與酒,向上一托,一面氣納丹田,狂吸一口氣,那些原來掉去的碎瓷片和酒,竟如長鯨吸水的一般,全都向他口中倒投進去,吸進口後,「咕嘟」一聲,將酒嚥下,然而張口揚臉,「呸」的一聲,噴出一口白色碎片來,「扎扎」連聲,全都釘入一丈開外的大柱中,正是碎酒杯片。
鄭可見一口咬中,趙敞仍能脫身,心中大奇,繼而一看,原來相差毫釐,並未曾咬中,暗想此次如此不巧,下次難道也是如此嗎?只被略沾皮肉,就叫你小子上西天去見太上老君!腳步一移,雙向前撲上去。
那羊五郎一口單刀,在兩廣鏢行極為有名,絕非無名之輩,紅髮真人一舉而斃之,實是存心揚威,但偏偏他將話壓住,若評論起來,倒確是羊五郎太過魯莽了些。
江上燕回身斜步,觀諱劍輕擺,「屈子投江」,一劍還刺,誰知紅髮真人這一點乃是虛招,江上燕劍才刺出,紅髮真人便疾轉過身來,出手如風,那節物事直向清波上人點到。
這時,座間又一人飛躍出來,撲在那胖大漢子身上,號啕大哭,此時清波上人也已認出那胖漢子乃是廣西武林人物,人稱象山雙傑的羊五郎,在號啕大哭的那個,是他師弟劉洪。
眾人知道他敬酒為名,乃是想令清波上人出醜,以洩剛才狼狽之氣。
那天鄭可手中觀諱劍尚被她這一招「探囊取物」所奪,何況兩個道士,一抓便抓個正著,再手臂一抖,「噹啷」、「噹啷」兩聲,單刀便已掉落。
那小道童奔進一間屋去,取了一套道士衣服出來,說道:「姐姐,快換上再說!」
鬼影子心中大喜,果然見江上燕疾站了起來,已經大怒,如火上加油,「格格」一笑,道:「原來海底蚊是膿包不算,江上燕也是膿包,哈哈!真是浪得虛名,真人此言不差,在下領教!」
章大明不及防備,竟給道袍和頭罩住。
鄭可充耳不聞,見一擊不中,連環進步,向外一側,「蹬蹬蹬」連跌出三步去,然後又是一個箭步躥到,這一來,他已繞到趙敞背後,青王神突揮出去,對準趙敞背後就咬。
紅髮真人聽了,果然面上變色,端起酒杯,「哈哈」一笑,道:「清波上人,久仰賢伉儷兩柄長劍,天下無敵,貧道今日忝為主人,先敬你一杯!」說著,將酒杯托在掌上,只見他手掌上肉又厚又紅,突然向下一陷,那酒杯本來就甚小,幾乎陷了一小半下去,然後,也不見他手掌怎樣動作,那塊下陷的掌肉重複彈起,那酒杯「突」地上升尺許,略一停頓,便緩緩向清波上人飛來。
原來秋葉正是章大明之徒,因此仗著師父疼愛,想動之以情。
秋葉則舌頭打結,講不出話來。
兩人撲地便拜,謝了救命之恩。
寥燕秋暗想糟了,肚中打著主意,還未得回答,屋中那如金鐵交鳴的聲音又起,道:「快進來啊!」
兩人交手不過三個回合,鄭可便已負傷,連清波上人也覺得意外,眾人更是怪聲叫好,趙敞心中一喜,見鄭可中劍之後,面色不改,人已縱出,便提劍趕過來,又是一招「精衛填海」。
清波上人一聽,忙立起身來,這些人全是他相約來此的,鬼影子則叫道:「糟了!」
寥燕秋哪知自己身在險境,見他已能出聲,便問道:「紅雲宮地道,能通至比武方場底下的,入口在何處,快說!」
章大明一見穴道被解,那鐵條雖仍抵在他的胸前,他也不會放在心中,試一運氣,除小腿上傳來一陣劇痛之外,其餘各處並無受傷。小腿骨打斷,但那是硬傷,與內功並無多大損害。
寥燕秋見趙敞無事,她一顆心仍是「撲通」、「撲通」,幾乎要跳了出口來,一時之間,倒呆在那裡。
觀風玩月兩人一聽,大驚失色,忙向旁一閃,躲了開去。
紅髮真人仍是那樣傲慢,道:「若勝了呢?」
鄭可見有便宜可撿,手在桌上一按,疾躍而出,就去拾野君劍,怎知馬十七也剛好走出,一俯身拾起扁擔,就是一招「祜樹盤根」,扁擔在鄭可腳踝上一勾,花山樵子馬十七那十七路勾跌扁擔法,何等神妙,鄭可一個不留神,「啪」的一聲栽倒,急忙躍起身時,野君劍也已到了馬十七的手上。
鬼影子起先聽他肆意嘲笑,心中也是氣憤,此時卻心中一動,忙向江上燕看時,見她臉上果然隱隱有不滿之色,暗想古人有言:「一夜夫妻百夜恩」,江上燕雖然為鄭可所騙,此時心中大恨清波上人不應與她寶貝女兒和寶貝女婿作對,但這究竟是一時意氣,和老公比較起來,自然還是丈夫緊要,而且還大可以激她一激,一見清波上人已更為狼狽,劍勢越來越慢,像是為大力膠住,便大叫道:「紅髮真人,海底蚊的確是膿包,你所言不差!」
趙敞捏緊了拳頭,寥燕秋眼瞪得老大,口中不斷喃喃自語,正在出神哩,忽覺有人在自己肩頭上碰了一下,她也不理會是誰,身子一側,但左肩又有人碰來。
誰知這一眼,卻令得那道士大起疑心,喝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怎麼從來沒有見過?」
他是故意說得快,寥燕秋只當他怕死,在道出真情,因此用心聽著,一面還在喃喃跟住他念,章大明越說越快,寥燕秋心神大分,章大明見機不可失,左手猛地在鐵條上一推,右掌「呼」的一掌,直向寥燕、秋胸口印去。
鬼影子則仍在大呼小叫,道:「啊,敢情江上燕、海底蚊全是大膿包,到如今方才知道!」
紅髮真人直躥過來,仍是一指伸出,清波上人只得再次後退。
但此次清波上人已有準備,掌風一到,劍便下沉,雖然歪了一歪,下面七劍,又一口氣刺出。
清波上人只覺眼前晶光一閃,陰陽鞭帶著一溜勁風,已遞到自己面前,若要退避,萬萬不及,只得上身疾仰下去,一個「鐵板橋」,陰陽鞭「刷」的一聲,剛好在他胸上半尺許擦過,清波上人暗叫一聲「險」,只道已經避開,怎知紅髮真人這條陰陽鞭節節伸出,足可伸到一丈開外長短,他在這條鞭上浸淫了近四十餘年,此時雖然背對清波上人,但對敵認穴,猶如背後生了兩隻眼睛一般,清波上人方才暗叫「僥倖」,「突」的一聲,陰陽鞭又長出尺許長的一節來,並還經紅髮真人用了巧勁,一伸出之後,便突然下彎,點的正是清波上人胸前的「華蓋穴」。
小道童急道:「下面還有地道呢!」
趙敞急切間轉不過身來,逼得也用「瘋子賣酒」的身法,向側避開,趁機一個「掃堂腿」,乃是「枯樹盤根」之勢,向鄭可的下三盤掃到。
高手過招,氣度究竟不同。
麥蓮及紅雲四魔全都支持不住,其他人武功尚堪支持,席間仍是談笑自若,三日之中,又來了五十七位江湖朋友,那方場已排滿筵席,只餘正中兩丈見方一塊空地。
那一邊鄭可見師祖大展雄風,得意揚揚,大聲說道:「蓮妹,你見了沒有?師祖手中兵刃,喚著陰陽鞭,那前半節晶光四射的,乃上好緬鐵打就,能直能軟,天下再無人能擋得!」
眾人齊皆一愕,只聽他緩緩道:「勝了如何?敗了如何?」
野君觀諱兩劍,雙劍合璧,步法嚴謹,實在是一絲一毫也差不得的,因此兩人若是功力相若,使將起來,威力便可大加發揮,眼下清波上人比起江上燕來,已大大不如,因此他這兒一亂,江上燕一劍便也刺空。
寥燕秋哪敢怠慢,一步趕過,駢指如戟,點在章大明背後的「志堂穴」上。
剛要出去時,忽聽上面道:「四個小畜生全在下面,有一個極扎手,怕是混進來的奸細,快封了出口,去報告大師伯!」
她滿心想的是地道秘密,知道章大明乃紅髮真人首徒,定悉其中詳情,一時間竟忘了大魔章大明並非易與之輩,剛才為她所趁,不過是一時不察而已,因此講完之後,鐵條旁移,輕輕一點,解了他的穴道。
寥燕秋道:「你們若下得去,可上羅浮山玉女峰真元觀中等我,我事畢之後,定當去那裡尋你!」
寥燕秋再用力一震,兩人便被她直甩出五六尺去,觀風玩月兩人跟蹤而過,在兩人腰間軟穴上點了點,又橫拖過來。
鬼影子這一下,足用了十成功力,兩杯相碰,微一停頓,他那酒杯便向側飛去,紅髮真人那酒杯仍然向清波上人飛至,但其力已被消了一半,雖是這樣,清波上人一接接過,還覺膀子酸麻,忙一仰而飲盡,抬頭看鬼影子那杯酒時,疾射到紅髮真人面前,紅髮真人則伸手來接之時,忽然「劈」的一聲,酒杯突然碎裂,連酒帶杯,往下墜去。
她與紅髮真人,一交手便是兩招,快疾無倫,待她的長劍削出,清波上人方始趕到,大踏步在紅髮真人身旁擦過,然而再一個轉身,野君劍疾挑起來,剌紅髮真人的後心。
鬼影子急叫道:「敞哥兒,快除下衫來!」
紅髮真人想一掌推開野君劍時,背後一陣涼氣襲到,觀諱劍已離他後心不過寸許,這一掌再也發不出去,好在他各門工夫俱臻絕頂,輕功上的造詣也極深,足尖一點,「旱地拔蔥」,人筆也似直的,躥上丈許高下,心知再憑空手,要吃虧也說不定,趁著人在空中,手在背後一探,便將黑漆漆、手臂粗細、不過一尺來的一節物事抓在手中。
趙敞倏地改招「瞞天過海」,劍自他自己背後伸出,令人防不勝防,「刷」的一下,已在鄭可左臂上劃了寸長的一道口子。
不問猶可,一問之下,寥燕秋大眼忽閃了閃,滴下兩串眼淚來,嘴一扁道:「敞師哥,我害了你!」
紅髮真人倒也不曾防到清波上人尚會作困獸之鬥,稍慢一步,「嗤」的一聲,道袍下擺被割下一幅來。
紅髮真人只當她仍是以劍來攻,怎知她卻棄劍不用,一掌拍出,真是無聲無息,紅髮真人一見那情形,便已認出是太陰掌,知道這種掌法乃是秉奇陰之氣而成,若挨上一掌,便是麻煩,因此陰陽鞭「突」地一長,伸了出來,以逸待勞,一式「抱月守闕」,陰陽鞭鞭梢顫悠悠地,護住上三路。
那劉洪見師兄命喪,哪裡還顧得紅髮真人厲害與否,「刷」地亮出一對判官筆來,叫道:https://m•hetubook.com.com「紅髮老道,姓劉的與你拼了!」連人帶筆,直衝過來。
紅髮真人已就勢「突」地退後一步,不等江上燕追到,便先發制人,「呼呼呼」連砍三掌,將江上燕迫退三尺,右臂一揮,陰陽鞭突長四倍,直向清波上人點到。
鬼影子道:「我教你一個出氣的法子,你是小孩,他們礙著身份,必不能怎麼著你,橫豎要打的,早一刻遲一刻而已,你師父要怪你,全包在我身上!」說著,又對她附耳說了幾句。
他這話明是講給麥蓮聽,實則是要眾人知道紅髮真人的厲害。
寥燕秋三手兩腳,將章大明制伏之後,方敢吐一口氣,手一揮,將道袍揭開,喝道:「還有一人是誰,你且看看清楚!」
寥燕秋心想若答得高了,怕他們又起疑心,便恭恭敬敬回答:「第三代。」
鄭可輕描淡寫地說道:「蓮妹,劍不要了,既已脫手,還好意思再使劍嗎?」鬼影子一聽,不禁叫道:「不好!」
鬼影子心中大急,心想事已危急,還顧什麼一打一,兩打一,略一提氣,便想跟著縱出,忽聽清波上人仗劍喝道:「誰都別動!」鬼影子一愣,清波上人續道:「今日此會,並非只是江湖上意氣之爭,各位朋友想已明白,但只可人無義,不可我不仁,既然講明一對一,各位朋友請觀戰便可!」
鬼影子一見,忙足尖一點,躍了出來,那一邊四魔陰天柱、三魔郎得山,也雙雙地搶出來,三人立時鬥在一起。
章大明怒目圓睜,講不出話來,寥燕秋以鐵條抵住他的胸口,問道:「你要命不要?若要命的,待我解了你的穴道,問一句,答一句,不准有半字謊言。若不要了,我手臂一伸,你胸前便多一個窟窿!」
另兩個說道:「有這等事,別走了他們!」
那「秋葉」便是引寥燕秋來此的小道童,此時也面上變色,不知所措,寥燕秋不識途徑,他一呆,她也動彈不得,不一會兒,一個道士轉了出來,寥燕秋忙將頭低下。
寥燕秋益發高興,四人魚貫鑽了下去,果然那條地道不過五六十尺長短,石牢過去,便是盡頭,找了半天,一點跡象也沒有,更看不出火藥引子,也不見有通往其他方向的岔道,牆上齊齊整整地排著水磨磚,磚縫全用白堊塗著,連一點罅隙也沒有,從盡頭處直看到出口,仍未有結果,寥燕秋焦躁起來,一把扯了頭上的道冠,將道袍脫了半邊,道:「道袍又厚又重,這麼熱的天,也虧你們穿著的。」
紅髮真人卻道:「且慢!」
紅髮真人面帶怒容,又命人重整筵席,命紅雲四魔補了度光三人的座位。
一時之間,眼前漆黑,他心中知人暗算,但急切間連罩在頭上的是什麼東西也看不清楚,只得沉住氣,「呼呼」兩掌拍出,秋葉首當其衝,慘叫一聲,便被他打得骨折筋裂而死。
在座眾人,全都心中暗叫完了,忽聽座中一人大喝一聲,「呼」的一條黑影飛起,又長又大,去勢卻極為勁疾,正好打在陰陽鞭上,將陰陽鞭下沉之勢擋了一擋,然後才跌落地上。
眾人見他貌相怪異,獅口凹鼻,站起之後,喝道:「再排一桌筵席來。」晃眼之間,已經排好,他才略一躬身,道:「各位請入席。」說罷,重又坐下。
那「華蓋穴」乃五臟之華蓋,總領人身奇經八脈,不要說是以紅髮真人之功力,再加上專點穴道,擅破內家氣功的「陰陽鞭」,即使為普通武林之士點中了,也是非死即傷,清波上人焉有不知之理?
這幾招所費時間極微,江上燕為紅髮真人一連三掌逼開之後,尚無機會進招,紅髮真人這一招雖只有用了三成力,但清波上人在半空,無力擋格,被他掌風到處,「砰」的一聲,結結實實摔下地來。
眾人心知清波上人此戰必敗,心中緊張已極,趙敞敬師如父,心中更是著急,偶一抬頭,看到麥蓮一雙俏眼卻只在鄭可身上打轉,全不將清波上人安危放在心上,倒是她身邊的江上燕,一對綠瑩瑩的怪眼,雖是冷冷的,但卻望住清波上人。
此言一出,清波上人等全都聳然動容,齊向場子中看去時,鄭可已取出了烏漆漆一副手套帶上。
且說那方場之上,紅髮真人與江上燕、海底蚊兩人二番交手之後,情勢果比前一次險惡許多,江上燕因見上次翻江劍法未能奏效,一出手便是太陰煉形功夫,倒轉劍柄,身子一斜,便已欺近紅髮真人身旁。
寥燕秋道:「自然,那紅髮老道太混賬了!」
寥燕秋這才會意,見那兩個道士只顧喝酒,並未留意有人來此,便在懷中取了兩隻髮釵,扣在手中,一運勁,便激射而出,兩人正舉杯歡飲間,哪裡顧得到有人暗算?髮釵到處,分中兩人「璇璣穴」,向旁一歪,便自倒下,手中酒灑了一地。
兩人見寥燕秋進來,初時面上只是冷冷的,後來那男子面上突然大露驚異之色,問道:「你是宮中第幾代弟子?」
鄭可則見機尚快,一聽得紅髮真人「呼」的一聲,便自躍開,因此倒便宜了他,少吃好些苦頭。
那「俞府穴」和「氣海穴」相距足有兩尺,但紅髮真人陰陽鞭晃處,竟然穴穴俱點,而且這一招來勢,不但有他本身輕功,還借了江上燕那一掌之力,端的是來去如電。
武功差些的人,只當他們兩人相鬥激烈,是以如此,但鬼影子、神鷹谷泰卻心中大為起疑,清波上人也瞧出事情不對頭。
江上燕被他這一呼,想起十年前兩人恩愛情狀,心中惘然,紅髮真人已然落下,那節黑漆漆的物事,逕向她肩頭點到。
寥燕秋拍手道:「好身手!」
寥燕秋越聽越驚,暗想韃子心腸竟然如此狠毒。紅髮真人為他們如此出力,尚且要送他歸天,那金腸玉肚,不知是誰,也從未聽說過。天幸讓自己聽到,那地道人口處,定是剛才香爐底下無疑,若不趁此機會,前去弄斷了引子,真個火藥炸了起來,鄭可這小子應該炸死,但敞師哥等也得同歸於盡嗎?
兩席相隔,不過五尺,若紅髮真人驟然出手,清波上人定難逃毒手,但清波上人卻毫無懼色,昂然而前,齊星中、趙敞忙跟在後面,鬼影子一碰寥燕秋,道:「小丫頭,你心中氣不氣?」
秋葉聽了無可奈何,抖著雙腿走去了。
原來劍之為物,在兵刃中是最難施,而招數劍術又最繁複的一種。大多數劍法,全都在一個「輕」字,與一個「靈」字上發展出來,況且兩人對敵,全憑兵刃相交,死拚力氣,乃是極下乘的工夫,照鄭可與趙敞兩人功力而論,絕不至於招兵刃互擊,只惜兩人劍出如風,近身進招,也分不清誰的身形如何動作,所使寶劍,偏又是天下馳名的利器比翼雙鳳劍,寒光瑩瑩,更叫人眼花繚亂,因此只聞雙劍相交之聲,分不出招數來。
但紅髮真人已有五六十年功力,早在明朝萬曆年間,便威名遠播,曾受錦衣衛指揮使之邀,在京城大顯威名,若是他想做官,錦衣衛指揮使一職,除他之外,誰還能奪?這還是幾十年前的事,到如今,更是功力爐火純青。但功力好了,做人之理未必明瞭,近十年來,他每以自己終老野林一事為憾,所以慈雲寺三大長老,為清廷搭線,才會一說便合。
寥燕秋此時則早已收了流星錘,從從容容,坐在桌旁。
清波上人一看,差不多已經到齊,何況他並不知紅髮真人鬼計,便道:「真人有何吩咐?在下這邊,人已齊了。」
鄭可一看形勢,鬼影子與郎得山、陰天柱動手,打得極為從容,郎得山半邊臉腫起老高,看樣子已吃了鬼影子一掌。那馬十七一根扁擔,招數怪異,自己不敢攖其鋒,江上燕與紅髮真人兩人卻僵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群雄則紛紛站起,「鏘」、「鏗」亮兵刃之聲,不絕於耳,心中暗暗著急,心想若是不快將雪魅火魈,以及清廷十八高手請出,只怕難討公道。
寥燕秋見輕易便救了人,心中大喜,和三人一起又上了暗道,仍由原地鑽出,將香爐放好,不理會那兩個道士的死活,一起走出去,剛過得兩重房子,忽聽前面有人叫道:「秋葉,你死到哪裡去了。人客要人侍候,便找不到!」
他們這裡一呆,剛好紅髮真人一口氣吹到,他這一吹,心中怒極,力大異常,以他功力而論,凡被吹出來,無論是雞絲魚翅,甚至於一滴湯水,全都比尋常人所發暗器,厲害了不知多少倍。
合座上下,竟無人識得那是何物。
寥燕秋道:「他們還要叫十八人呢,什麼是十八人?」
此時紅髮真人躍開之後,江上燕、清波上人俱一起回過身來,雖然只是各隔丈許,對峙不動,但從各自眼色之中,便可以看出,若再次交手,定比以前還要兇惡,寥燕秋如何肯分神他願,竟不看看碰自己是誰,身子再是一讓,又讓了過去。誰知剛讓過,大腿上卻被人擰了一下。
清波上人一聽,暗想自己此時此際,再不動手,怎可算人?足尖一點,便躥了出去。
她心中一動,暗道莫非十八人,便是他們兩人帶來的十八個高手?兩人要將這干人召來,分明是要商議如何將眾位豪俠之事一網打盡,此事非同小可,他們遲遲不出手,定有重大陰謀在,就算自身有被他們發現的危險,這等事比搭救觀風玩月,又重要了許多,說什麼也得偷聽一番,忙道:「你別心慌,好歹也幫我一回忙,去將那十八人找來,事情大著呢,快去!」
不一刻,天色已晚,紅髮真人仍是不斷勸酒,清波上人知道今晚睡不成了,果然,不一刻便掌起燈來,有話即長,無話即短,這一頓酒,竟連飲了三日三夜。
鄭可無端碰了一鼻子灰,被他搶白了一頓,若換常人,或是平時,鄭可定然不能忍受,但此時卻大有用這等人之處,再加這些人全是清廷派下來的,以後自己若要求功名富貴,便不能得罪,因此心中雖怒,卻反而陪笑說道:「自然!自然!」
清波上人見他既然相請,便大踏步向前去。
寥燕秋、清波上人等見了,猛地站起,寥燕秋面色煞白,尖叫道:「敞師哥!」手在桌上一按,人已縱出。
原來只拐兩個彎便是,一見兩個飯桶道士,仍是瞪大了眼睛,寥燕秋衝他們一樂,剛想鑽了下去,忽覺寒光一閃,自那大香爐後面,躍出兩個人來,手執單刀,當頭便砍,口中還罵道:「好大膽的王八龜崽子,膽敢私自放了重犯?」
她只覺胸前發甜,心中大怒,一鐵條擊了下去,章大明的肋骨又給她打斷幾根,但他手腕一沉,就著那一掌的餘勢,也已點中了寥燕秋腿上的「髀關穴」,腿一軟,便自栽倒。這也是寥燕秋太大意之故,竟然著了他的道兒。
章大明「嘛」地出了一口氣,便自不能動彈。
觀風玩月望著寥燕秋,似有依依不捨之意。
鄭可也是突然一驚,叫道:「岳母!」
鄭可跑得快些,先到一步,「鏘鋃」一聲,將觀諱劍拔在手中,虛揮一劍,「刷」的一聲,一溜青光,然後抱劍在胸,趙敞也已趕到。
寥燕秋接過,火魈又道:「一盆放在我面前,一盆放在她面前!」
不一會兒,火魈又道:「將兩盆水換一個位!」
寥燕秋一見那鐵條不過手指粗細,以自己之力或可扭彎,便緊緊地握住了兩根,先運清波上人所傳內功,真氣一轉,再暗運大相禪師所授佛門內功,向外一拉一扯,鐵條竟應手而曲,寥燕秋大喜,一閃而入,將觀風玩月兩人解了開來。
寥燕秋一聽,不甘示弱,也叫道:「敞師哥,給你劍,再在這廝身上劃兩道口子。」兩人針鋒相對。
只見紅髮真人半晌不語,然後道:「此次端午之約,原本是本宮第三代弟子,與天地會二阿哥,及清波上人之徒所約。約期比武,纖芥小事,清波上人何以廣邀武林人士,莫非真想與貧道過不去,想毀了紅雲宮數十年的基業嗎?」
第四天早上,紅髮真人突然站了起來,兩眼緩緩在眾人臉上掃過,然後停在清波上人身上,道:「上人所約朋友,可來齊了嗎?」
寥燕秋悄聲說道:「先別忙著走,干正經事要緊,那地道的入口在什麼地方,能否通到正在比武的方場底下?」
紅髮真人再嘲笑道:「海底蚊如此威名,真不知從何而來!」
那些躍出欲搶救的人一看,劉洪骨折筋裂,早已慘死,只聽得紅髮真人聲若洪錘,道:「誰要在他人相鬥之時出手相助,這兩人便是榜樣,誰要不服,便請出座,貧道決陪他走幾招!」
那道士伸手在寥燕秋的頭上「撲」地鑿了一下,道:「小心侍候著,屋中乃是有名的雪魅火魈,祖師爺親自下山去接回來的!」
寥燕秋不由自主,加強內力相抵,暗道這男子定是火魈了,聽師父說,兩人所練陰陽水火功,剛柔互濟,厲害無比,因此只是不聲不響,靜以觀變。
如是換了有五六次,所費時間,只不過大半個時辰,火魈道:「難為你了,你去將十八人找來,便無事了。」
章大明覺得看不出這丫頭內功已然不淺,倒要小心發難才好,不要一擊不中,自己小腿受傷,不能走動,再自取其辱,因此便歎了一口氣,道:「此是宮中秘密,照理不應亂說,但既已身落人手,還有什麼可說?姑娘怎生稱呼?」
至於趙敞和寥燕秋兩人則看得目瞪口呆,若非親眼目睹,真不敢相信武功一道,竟能練到如此境地。
紅髮真人冷笑一聲,「呼呼」又是連發兩掌,隱夾風雷之聲,真個其力能開山裂石,厲害已極。
看趙敞時,臉上似也帶有驚異之色,鄭可卻面帶和*圖*書奸笑,左膀上那道傷口已經凝住,大半隻衣袖為血所濡。
趙敞亦知這蛇兒毒得異常,除了它本身蛇膽以外,即使是華佗重生,扁鵲再世,也難救治,因此一腿掃到一半,便硬生生地收了回來。
這一下聲音大,實在只是摔得重,並未受多大內傷,若是清波上人在地上,為紅髮真人掌風壓下,則定要受傷不可,他人在空中,下跌之勢,已消了一部分內力,因此清波上人跌在地上之後,野君劍疾撩起來。
趙敞則全神貫注,此時已並無門面話好說,趙敞斜提野君劍,道:「請了!」
不要說清波上人現時內力受了損耗,即使是前半月,是否能接得住還是問題,弄得不好,他內力撞到,手臂折斷,也是意料中事,因此清波上人一見酒杯飛起,便心中大為猶豫,究竟接是不接?如果這一杯不接,紅髮真人定然還有說話,第二杯必將飛至,如此,則不需比武,已落下風,若是接,卻須當場出醜,也是一樣。
紅髮真人大吼一聲,陰陽鞭突然又縮成尺許長短,瞧準了江上燕觀諱劍的來勢,迎了上去,那觀諱劍斬金斷玉,他不是不知,但他這一下,迎得恰到好處,「叮」的一聲,正敲在劍脊之上,甫一接觸,即滾滾襲出,同時左右抽擊,突然間「呼」的一掌,向清波上人拍到。
此時,紅髮真人與江上燕、清波上人又已交上了手,人人屏氣靜息以觀,並無人注意她的行動,寥燕秋離席之後,見那小道童徑向西行去,便身形一晃,就追了過去,轉過牆角,見四處都無人,便問道:「小道長,可是觀風玩月兩個人著你來找我的嗎?」
寥燕秋心道:「那香爐下面,怎關得人?」
他這話明是敬酒,實是講給紅髮真人與江上燕聽,別以為剛才那一下子是武林高手的手腳,其實乃是一個無名的女娃子而已。
江上燕第二路又未得手,她左手還抓了觀諱劍在,就勢一橫,一招「江心補漏」,打橫刺出。
清波上人正在趁勢進招,哪裡避得開,一掌正砍在右臂之上,只覺一陣劇疼,「喀」的一聲,手臂頓時軟垂下來,「鏘」的一聲,野君劍也跌在地上。
原來室中物件並不多,一張榻上,正盤腿坐著兩個人,一個尖頭光腦,若不是梳著頭髻,幾乎看不出是個女人來,穿著一襲青色的長袍,正在瞑目打坐。那女子面色青得極為古怪,青裡泛白,毫無一點人的氣息。另一個男子,也是瘦得可以,卻只穿了一條長褲,赤露上身,一根根肋骨凸得奇異無比,顯得胸腹間俱陷了進去,膚色卻變幻不定,時而血一般紅,時而臘黃。
趙敞正以內力和他相逼,防不到鄭可竟會雙手齊出,迫得左掌向他砍去,鄭可見時機已至,左臂一縮,趙敞一掌砍空,兩手齊用,未免分神,鄭可就趁機用盡生平之力,傳至劍上,同時一腳飛出。
趙敞雖然不明其中道理,但只聽得鬼影子語言中大是惶急,不敢怠慢,便忙將上衣除了,他這裡剛脫了衣服,便見鄭可自衣領中抽出四尺來長,一支竹筒來,伸手一捏,「嘶」的一聲,一條綠得極為可愛、細小如指的竹葉青,便捋頭探了出來,鄭可伸手便抓,順手甩了竹筒,捏住蛇尾,有識貨的,俱都認出那條青蛇兒非同小可,乃是天下毒蛇中的異品青王神,也正是鄭可在茂名縣從寥燕秋處奪來之物。
清波上人、神鷹谷泰及齊星中、於六四人全是豪俠之士,鬼影子雖然為人刁鑽,最多古靈精怪的新奇主意,但算起來也是一條硬漢子,一見紅髮真人露了這一手絕技,不由自主同聲叫道:「好功力!」
他這幾句話,當真是理直氣壯,無一字可容反駁。
比翼雙鳳劍重又雙劍合璧,一攻上,一攻下,劍光森森,紅髮真人顧不得再發招攻人,袍袖一拂,擋開了清波上人的一劍,陽陰鞭一個盤旋,化了江上燕長劍的來勢,人「托」地躍起三尺,跳出了圈子外,陰陽鞭重已縮短。
寥燕秋對趙敞關切之至,忙道:「怎麼啦?」
重又坐定之後,鬼影子忽然高聲道:「小丫頭,對付蠻不講理的人,只有如此略施薄懲。來!你這一手乾淨利落,我先敬你一杯!」
那道士見屋中嘉賓催促,也無暇多問,道:「快進去吧!」
章大明緩緩地轉了一個身,並不回答。
座中只有一人叫道:「這種下流東西,江湖上怎能容得?」
這次聚會,幾乎尚未為清兵所佔各地,著名的人物全都來了,也真算是罕見的盛事,因此個個屏息靜氣,要見事情如何了斷。
清波上人本來只是單指鄭可而言,但紅髮真人心中有虧,那話一字一句,恰似刺著他的心,越聽越怒,等清波上人講完,一張醜臉已氣得鐵青,冷笑道:「清波上人如此慷慨激烈,與明廷賣命,莫非不是朝廷走狗嗎?」
她雖是不失稚氣,頑皮淘氣,但受清波上人熏陶久了,遇到了正經大事,卻一點也不含糊,抬頭四面一看,只見那丟紙團給自己的小道童正遠遠地站著,向自己偷偷招手哩!便忙站起身來,走了開去。
這一來,不但高下已見,而且?±燕顯然已鄉可騙信,站在紅髮真人一邊,立意與自己丈夫為難,清波上人只覺一陣心痛,脫口叫道:「紅妹,你……」
這一下寥燕秋志在必得,用了全力,只聽「喀嚓」一聲響過去後,章大明小腿骨已被掃斷,站立不穩,向前跌出。
江上燕眼明手快,清波上人劍才撩起,她便知那一招,因此觀諱劍輕擺,一招未至,倏地改招,「江底湧泉」,由下而上挑來。
觀風玩月三人忙領了她前往。
眾人知道他不是紅髮真人對手,急叫道:「劉兄快退!」但已是不及。
那十八人乃是奉雪魅火魈之命,出場來看何時可點著火藥弓子的。
慈雲寺三大長老坐在他的對面,首當其衝,只覺頭臉身上一陣劇痛,不禁慘嗥起來,倒於就地,來回打滾。
寥燕秋忙轉過身去,對秋葉說了,不一會兒,秋葉戰戰兢兢端了兩盆水來。
趙敞長劍一沉,改削鄭可的大腿,鄭可橫劍來格,劍尖直挑起來,「錚」地又是一下。
這幾句油腔滑調,四座全給他引得哄然大笑。
章大明叱道:「胡說!一年多沒放新人,哪有面生的人?」
那小道童看了,不禁笑了出來,又領她東彎西轉,遇到了幾個人,也都沒在意,順利通過,不一會兒,來至一個小天井,那天井正中,有一隻半人高的銅香爐,銅綠斑剝,看樣子是千年以上的古物,香爐之旁,有兩個身材高大的道士正席地而坐,在喝酒閒談。
他正在想著,忽聽連聲吆喝,自對面大殿中,飛也似走出十餘人來,高高矮矮,雖然儘是觀中道士打扮,卻一望而知,不是紅雲宮中人物,那十餘人一出動,橫視一眼,便大模大樣,來至場旁桌上坐定。
在他來說,這算是已客氣極了。
原來鬼影子在發杯之時,便用了巧勁。
火魈說道:「娘子,事尚未成,不宜多言,須防隔牆有耳。」
鬼影子道:「由你處置!」
眾人在一旁看了,才知道紅髮真人武功非凡,連江上燕與清波上人兩人聯手,看來也難以取勝,不禁都咋舌不已。
寥燕秋想起一事,猛地一跳,從頭頂心涼起,直涼到腳底,面色倏青倏白,鬼影子見了大異,心想這妮子精靈異常,向來嬉皮笑臉,什麼都不怕,怎的卻嚇成這個模樣?一看場中,卻又並無異狀,趙敞與鄭可兩人仍在對望,看情形是在運氣,鄭可則是勉強使真氣運轉,令右臂活絡,趙敞則鼓氣解了「寸關穴」,手腕不斷旋轉。
過了兩重偏殿,便見一排極為精緻的房子,宛若大戶人家一般,大道士躬身道:「兩位前輩,侍候的道童來了!」
鬼影子見他搭腔,知道自己計已得售,便道:「但在下不明何以當年大相禪師,也會敗在他劍下?」
章大明道:「來的十八人,號稱清廷十八高手,是多爾袞手下的死士,怎會有年紀輕的?你們先別吵,待我下去一看便知。」
那小道童說道:「是的,別多說話,快跟我來吧!」連轉了幾個彎,寥燕秋已全然不知道方向。
一人聲若洪錘,道:「尚在惡鬥!」
火魈「唔」的一聲,道:「地道弄明白了沒有?」
誰知紅髮真人明知正面點穴,清波上人也是武學名家,而且手中又有野君寶劍,絕難得逞,因此清波上人舞劍來格一招,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身形一展,竟在清波上人的身旁擦過,手腕抖處,陰陽鞭「霍」的一聲,疾彎過來,逕點清波上人背後的「陽關穴」。
當年南海屍龍婆仗太陰煉形工夫,橫行兩廣,威震滇黔,令得海南島上黎人奉她為神,全是因為這門工夫說動便動,任何內力如何深湛,發掌之時,連一點聲息都無,會武之士,眼觀四路,耳聽八方,若對方動作毫無聲息,自然要吃大虧。
她主意打定,知道事情刻不容緩,聽隔壁房中,似乎人已走盡,在窗縫中張望,空蕩蕩的,忙自窗口躍出,一陣亂走,但再也走不到那香爐處,越是著急,越是暈頭轉向,急得她滿頭是汗,心想若不找人問路,可再難尋到,正在東張西望地要找,忽見前面三個小腦袋一探,正是觀風、玩月和秋葉三人,神色緊張,見了她方鬆一口氣,趕了過來,道:「姐姐,我們走不脫!」
寥燕秋鬆了一口氣,趕緊推門進去,抬頭一看,不禁大吃一驚。
署名一個「月」字,一個「風」字。
紅髮真人「呼」的一口氣吹出,將迎面而來的湯汁吹去一大半,但頭髮也沾到了不少,江上燕最是見機,拖了麥蓮立即施展「太陰移形」絕頂輕功,避了開去,只在衣服上沾了些,最狼狽的慈雲寺三大長老和鄭可,幾乎滿頭滿臉,湯汁淋漓。
紅髮真人冷笑一聲,道:「廢話多說無用,上人,你說如何了斷,便悉隨尊意便了!」說著,便坐了下來,清波上人一想,今日之局,若不動手,豈能了結?但若動起手來,自己這方面人雖多,武功好的卻少,而且清廷派來的厲害人物,雪魅、火魈還只是前幾天,他們隨紅髮真人上山之時,見過一眼,那時他們一掠而過,根本沒有看清是什麼樣的人。清廷既令他們當此重任,作為重新入粵的前驅,當然不是等閒之輩。再加寥燕秋曾說,在宮中有好些神秘的「道士」,全都不倫不類,顯然也是清廷高手,喬裝打扮,混了進來的。此刻這些人如果全都露面,事情倒也簡單,偏偏一個也不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卻須小心,因此煞費躊躇,不知如何處理才是,百數十雙眼睛越是集中在他身上,越使他拿不定主意,因為一個不好,真被他們一網打盡的話,民間抗清力量,便要大受挫折,天地會、花山七十二寨相繼失敗,皆因一時失策,豈可再蹈覆轍,沉吟半晌,方道:「小徒與鄭可,四日前一戰未定勝負,如今再令他們交手便了。」說完,瞧見鬼影子、於六兩人暗暗點頭,心中便放下一塊石頭。
紅髮真人一鞭堪堪點中,卻被她這一纏,不得已撤鞭回招,清波上人得此一瞬之機,也已轉過身來,一劍刺出,正是「海女弄環」。
寥燕秋猝不及防,險為所算,但觀風玩月兩人已一個自左,一個自右,風撲而上,各人抱住了一個腿,向外便拖。
三人不知她為發脾氣,俱都不敢做聲。
原來在火魅前面的那盆水,滾燙滾燙,烙手生痛,雪魅面前的那盆,卻又冰冷冰冷,一樣凍得生痛,寥燕秋心中暗道這算是什麼邪門功夫,真個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但卻不知如何用來對敵傷人?便將功力逼至指尖,將兩盆水換了過來,兩人又將手插人,不一會兒又要換,那盤冰冷的水,變成了滾燙,滾燙的水,又成了冰涼。
寥燕秋此時在他身後不過三尺,若要傷他後才逃走,易如反掌,但因聽說「人客要人侍候」,心想師父和鬼影子、泰山神駝等人俱進紅雲宮中,已有清兵派來的多名高手,所謂「人客」,定是這些人了,這批人尚未露面,虛實不知,何不趁此機會,去探聽一下虛實?因此便和秋葉連打手勢,叫他不要害怕。
此時鄭可便是吃了以往趙敞對敵,自以為已熟知倒海劍法精奧的大虧,還只當他這第一招「張羽煮海」乃是平平無奇的起勢,因此避開之時,故意在離劍鋒不過半尺處擦過,以顯其身法之靈巧。
章大明聽到風聲,想要躲避,但整件道袍罩在頭上,急切間撕不脫,慢了一慢,被寥燕秋掃個正著。
此時,座間眾人,有的已大嘩起來,性子躁的便大叫道:「媽拉巴子,要不要臉,這類下三濫的玩意,也拿出來咬人?」
那火魈笑到一半,突然停住,又向寥燕秋看了一眼,道:「你小小的年紀,又是宮中的第三代弟子,內功卻是這等好,可是帶藝投師的嗎?」這下頗有嘉許之意。
趙敞知道這一戰非同小可,若不小心從事,不啻斷送在場五七十位江湖好漢命,因此「嗯」地答應一聲,和鄭可還隔得老遠,便兩眼緊緊瞪住了他,真個神定氣閒,會家眼中,一望而知,鄭可雖然引人注目,但卻不如趙敞之氣勢雄渾。
寥燕秋猛地想起此番入宮,不見觀風、玩月兩人,這番條子上幾個字,看了宛若聽到他們兩人清脆的童音一般。
鬼影子既見趙敞、鄭可尚未交手,則寥燕秋如此驚恐,必有原因,不禁問道:「小丫頭,怎麼啦?」
但紅髮真人這一下「肘錘」,並非實招,待江上燕一掌拍到,手臂便猛地一縮,以一掌虛擬相抵,借江上燕太陰掌之力,https://m•hetubook.com•com人已一團火也似,向清波上人疾撲而至,陰陽鞭「突突突」三聲響,竟伸得七八尺長,鞭尖軟若三月柳絲,顫悠悠地直指清波上人胸腹間「俞府」、「壇中」、「巨闕」、「期門」、「分水」、「氣海」等六個大穴。
觀風三人見她瘋也似的,嚇得躲避不迭。
寥燕秋無端白事被他鑿了一下,心中有氣,但聽說自己將進屋去侍候雪魅火魈,不由得一驚,強忍了一口氣,只是白了那道士一眼。
紅髮真人一點不中,手腕一抖,「突」的一聲,那節物事又長了尺許出來,清波上人一個「鐵板橋」,「嗖」的一聲,紅髮真人手中兵器,剛好在他的胸前擦過,清波上人上身後仰之後,第三招「精衛填海」,已勉力使出,江上燕第三招也剛好揮出,紅髮真人一式「關公大脫袍」,滴滴溜一轉,手中那節物事又回復原來長短。
俗語所謂「越老越悖」,是有一定道理的。
鬼影子、於六兩人素知清波上人為人義氣過人,如此場合,他一定不會畏難退縮,早就怕他不顧一切躥出,則絕非紅髮真人敵手,他若有三長兩短,不但紅雲宮之會,殘局難以收拾,即使能夠下得古兜山,那重創天地會,誓死抗清一事,也難以達成,因此見他身形一動,便不約而同,一起伸手向他抓去,怎知清波上人去意已決,誰都無法阻止他,手中野君劍連揮兩揮,自左至右,「嗤嗤」兩聲,將兩隻道袍袖子齊都割落,鬼影子、於六兩人只覺手中一輕,清波上人已仗劍站在紅髮真人面前。
江上燕勃然大怒,離座走前兩步,道:「紅髮老道,你怎敢如此小覷人?」
紅髮真人正在心中得意,忽聽江上燕尖聲一問,那聲音直刺人耳鼓,心中便已知道著了鬼影子的道兒,已將江上燕得罪,當著這麼多人,若要改口,怎麼能夠?自己既自負為武林大宗師,剛才大話已說出口,莫非再收了回來不成?因此一時間竟答不上來。
趙敞心中大驚,忙身子一側,五指如勾,直抓鄭可胸前,同時左掌也發,一掌正中鄭可右肩,「砰」一聲,鄭可痛得「哎喲」一聲,觀諱劍也「嗆啷」掉落地下,趙敞就勢一腳,將劍踢出,只見黑影一閃,原來是江上燕離座而起,將劍接了過去,那柄野君劍飛出之後,也已為神鷹谷泰一躍而起,接在手中。
這一手工夫,已與上乘輕功「壁虎游牆」相去不遠。寥燕秋雖未嘗試過「壁虎游牆」功,但自服了石中黃子之後,身輕如燕,再加一提氣,借那些少之力,將身子貼住,卻是一點也不難。
那道士並未看出,喝道:「快去,要兩個人,正好你們兩個都去。到處亂走,留神吊了起來,關在地牢裡!」
寥燕秋不知他們鬧的什麼玄虛,忙答應了,伸手便去拿那兩隻銅盆,誰知才一觸及,便自縮手不迭,差一點「哇」的一聲叫了出來。
清波上人只覺一股股大力連綿撞到,步法一亂,向旁一側。
觀風玩月兩人則撲在秋葉身上,哀哀啼哭。
座中果然無人出來相助,但個個全神貫注,只怕清波上人稍有不測。
紅髮真人江上燕兩人將酒潑出之時,自然也將內力運上。本來,若論功力,鬼影子可與江上燕匹敵,於六與谷泰兩人合起來,與紅髮真人也可抗衡一時,惜乎鬼影子與谷泰兩人內力全都打了一個折扣,因此內力一較,三人便落了下風,只見酒一潑上,「殼殼」酒聲,那段尺許長的斷木,突然向旁一歪,平平飛出,落於就地。
怎知觀風玩月兩人早已豁了出去,一把抱個正著,兩人舉刀欲砍,寥燕秋兩臂一分,五指如鉤,正是大相禪師所授的「空手奪白刃」工夫。
陰陽鞭去勢經扁擔一阻,清波上人趁此一剎之機,平空向旁滑出半步。但紅髮真人手臂一橫,晶光耀閃,陰陽鞭猶如靈蛇一般,捲住了清波上人小腿,向前一扯,清波上人一個站不穩,跌倒在地。
紅髮真人為人本就傲慢異常,見自己一指伸出,清波上人便連退七八步,益發大傲起來,道:「海底蚊浪得虛名,原來不堪貧道一指之力!」
江上燕與清波上人和紅髮真人隔得近,見他手中怪兵器連連伸出的那一節,皆比原來的略細些,可知是裡面有機關,一按便出的。而且,絕不止伸出兩節,他每一節都有尺許長,若能伸出七八節來,豈非防不勝防?因此兩人一打眼色,他們離師出道以來,同闖江湖三十年,臨敵之時,一直是兩人一起出手,年輕之時,好勝心強,定了多種眼色手勢,以便臨敵之時,不用說話,便可同時發難,如今分手十年,又陡逢強敵,自然而然又想起這些玩意兒來,一個眼色打過,方才各自「噗嗤」一聲,俱覺好笑。
紅髮真人一看天時,鬥了已近個多時辰,心想若再不能將這兩人敗下陣去,在清廷眼中,自己可變成了枉負虛名的膿包,因此早已打定了主意,清波上人不來找他,他也得去找清波上人,何況清波上人求勝心切,以為自己夫妻兩人,遇敵一起出手,對方是一個也好,是十人也好,向來聯手以對,乃是出了名的。這般情況,不能算是兩打一,因此江上燕一出手,便又介入。
鬼影子道:「怎麼一回事,快說啊,趁還有時間,可以對策!」
又過一會兒,重複靜寂,只聽火魈道:「外面如何了?」
清波上人這幾句話講得斬釘截鐵,鬼影子歎了一口氣,頹然坐下,向於六看了一眼,於六向他作了一個無可奈何之狀,兩人同時苦笑一下,心中俱以為清波上人太過正人君子,難免要吃大虧。
兩人分開後沒有多久,趙敞長劍一擺,踏中宮,走洪門,「刷」的一聲,直刺過去,鄭可卻全然不按劍法,由上而下,直劈下來,趙敞猝不及防,改招不迭,「錚」的一聲,兩劍重又相交。
那男子「噢」的一聲,又細細打量了寥燕秋一下,再向門外的道童看一看,突然笑了起來,笑聲也甚為奇特,「嘰嘰」連聲,與老母雞生蛋之後的叫聲差不多。
江上燕「嗖」地掣劍在手,道:「好!便叫你這老道看看當年大相禪師是如何敗的!」
但江上燕自負武功不下於紅髮真人,被他當著這麼多江湖人物如此講法,怎能忍受得住,叱道:「你們別管!」嚇得兩人齊皆不敢出聲。
寥燕秋知道又有人走來,發現自己所做的好事,心想再不逃出,自己被關事小,若耽擱了時間,被火魈雪魅點著了火藥引子,這事可不得了,忙身子一蹲,一個「旱地拔蔥」,想從那方洞中直蹄出去時,頭頂一黑,那銅香爐已自合上,尚幸她見機,百忙中手臂一長,托在香爐底上,人再落下,否則,若是撞了上去,怕不撞個發昏!
紅髮真人也一拱手,道:「上人請先賜招。」
這句話一說,四座盡皆默然,個個自度能力,皆非紅髮真人之敵,當真為他聲威所脅,清波上人一見這情勢不好,若自己也不出場,以後怎能在江湖上見人?明知不敵,送死也要去送一遭,便大聲道:「一人是因出手相助,因此要死,另一人何故也對之下毒手?」
寥燕秋不耐煩道:「我叫寥燕秋,你快說那入口在何處吧!」
清波上人知道他利令智昏,還想說自己方面的不是,以待事發之事,江湖上傳說出去,還將事情當做是意氣之爭,而與民族大義無關,因此「刷」地站了起來,凜然說道:「在下等此次來紅雲宮聚會,一則是了結與貴派弟子鄭可的恩怨,二則借此集會,事完之後,重創天地會,聯結各山各寨兵馬,誓力抗清。自然這與真人無關,我們且先將貴派弟子在江湖的惡行道出來讓大家聽聽,最不該的是他身為漢人,卻去做敵人走狗,膽敢將清兵勾引人粵,江湖上絕容不得這等敗類!」
寥燕秋也沒有了主意,再加心中焦急,逆氣上衝,眼前一黑,竟又暈了過去。
寥燕秋這一錘出手似風,快疾無比,桌上菜餚湯汁濺起,原是一霎眼間的事,鄭可和慈雲寺三大長老雖然被濺了一頭湯汁,仍是莫名其妙,不知發生了什麼大事,而且再也想不到是寥燕秋在搗鬼,倉促間竟然一呆。
鄭可此時則已將青王神收起,趙敞也退過一邊,場心中只有紅髮真人與清波上人兩人。
一言甫畢,馬十七已當前大步走進,土頭土腦,純是鄉下樵子打扮,手中還拿著一條木扁擔。那鐵令官是一個胖矮漢子,黎氏四兄弟則裝束奇特,原是海南島上人,善使暗器,俱都短小精悍。清波上人稍與寒暄幾句,酒席又已擺上。
江上燕怒道:「你住口!」
寥燕秋看那甬道高可盈丈,四壁皆有細燈照明,全用上好水磨磚砲成,不禁暗暗讚歎紅雲宮建造之妙,不一會兒,轉過了一個彎,便見一間鐵檻柵攔住的大門,向裡一張望,觀風玩月兩人正被吊在室中,一見寥燕秋到來,面有喜色,但又出不了聲,敢情口中還被塞著鐵核哩。
怎知章大明一聽有面生之人,便知茲事體大,若被奸細混進,還當了得,便喝道:「還有一人在哪裡,快說!」一面喝著,一面手掌揚起,一掌就要緩緩向秋葉頭頂拍下。
兩人客套已過,清波上人野君劍一擺,道:「有僭了!」身形突進,手腕一抖,長劍「嗡」的一陣響,「刷」的一劍,直勾勾向前刺。
紅髮真人給他撩得火起,一時忘了江上燕正在自己這面,脫口叱道:「什麼海底蚊,江上燕,嘿嘿,在貧道眼中,全是膿包!」
但此時形勢,卻不容清波上人避得開。原來他見自己一個「鐵板橋」,已避開了紅髮真人一擊,只當紅髮真人前有強敵,定當撤鞭改招,因此一提真氣,上身已準備仰起,因此陰陽鞭下沉,他人上仰,竟剛好迎上,想躲也沒處去躲。
鬼影子若無其事,「咦」的一聲,道:「怎麼啦?又不是我說的,紅髮真人剛才還說過,那大嗓門,誰都聽到,既不敢去惹人家,朝我這小膿包發什麼惡?」
鄭可不等趙敞趕到,便身形一矮,七煞劍法展開,一團青光護住全身,也直衝過來,兩人都是全力前進,甫一接觸,一陣金鐵交鳴之聲,連綿不絕,總有十七八下,可知兩人在這一剎那間,劍式變化,已有近二十式之多,而且又招招相碰,是以「錚錚」之聲不絕。
寥燕秋聽了,喜形於色,一手按在腰間流星錘活扣上,隨著鬼影子向前走去,來到桌旁,突然身子一轉,叫道:「紅髮老前輩,師母,蓮師姐!」
原來這些時日來,紅髮真人已看透武功如同清波上人者,座間不下七八人之眾,但清波上人卻憑他那股浩然正氣,為眾人所敬服,儼然是這班反清死士的首領,他等一會兒還要為清廷辨事,若是清波上人在,卻是個大大的阻礙,因此一見清波上人敢在人人不敢出聲時講話,便特意蠻不講理,準備趁機將他除去。
青王神一出竹筒,便被鄭可捏住蛇尾,身子一伸一屈,仰了起來,直咬鄭可頭臉,鄭可手腕一抖,一個箭步,躥了出去。
寥燕秋這才知道自己以內功與他身上的熱氣相抗,已被他一眼看出內力深淺,偏偏也講的是第三代弟子,因此竟已惹他疑心,不禁暗自出汗,忙答道:「是帶藝投師的。」
紅髮真人「哼」的一聲,近百餘人全都鴉雀無聲,要聽他講些什麼。
寥燕秋覺得有趣,便一件件穿上,將髮髻拆散了,盤在頭頂,戴上羽冠,果然是一個俊俏年輕道士。
寥燕秋初見鬼影子示意她喝下那杯酒,還不知是什麼意思,此時一見酒杯向外飛出,便自會意,手在椅柄上一按,人便跟著酒杯去勢,躥了出去。
寥燕秋心中不覺一痛,但事情危急,也不令得她難過,滴溜溜一轉,轉至章大明背後,就勢拾起了地上的鐵條,一下「橫掃千軍」之勢。
那酒杯看來來勢極慢,但是清波上人等人卻一望而知,紅髮真人這一手掌心陷肉,借力震起的手法,乃上乘發暗器之法,至少用了八成內力在這酒杯之上。
寥燕秋吃了一驚,但隨即鎮定,暗笑這兩人這等怪模樣,言談之間,卻如此文雅,正在想著,一陣腳步聲過去,隔壁房中,似多了不少人。
小道童以布蒙面,不令那兩個道士看出是誰,一溜煙跑了過來,轉過銅香爐背後,在左邊耳上指了指。
鄭可冷笑一聲,手中青王神往回一收,竟似軟鞭「倒舂石臼」的招數,由外往裡抽來,趙敞若避得慢些,腿上非被扯下一大塊皮肉不可。這是因為青王神腹背之上,皆有一條逆鱗之故。
原來紅髮真人這一下狂吸潑酒,確是非同小可,雙掌一兜,掌上內力,要將潑酒下降之勢阻止,接著張口狂吸,將酒吸入,若就是這樣,倒也罷了,偏偏酒中混合有無數小塊的碎瓷片,邊緣何等鋒利,一起吸入口中,若非內力深湛,怕不滿嘴盡被割破?但紅髮真人卻早有準備,酒一人口,便用力一合,那些碎瓷全都為他一合之力,變成粉末,然後再將之逼在一邊,將酒嚥下,將那些瓷粉吐出。雖只一眨眼工夫,但是所費功力,豈是常人所能望其項背?
鄭可知道紅髮真人是要令他出手,但他暗想如今江湖上一等高手,幾乎盡在此間,目前看來雖然還在喝酒敬酒,實則劍拔弩張,說動手就動手的,而且一動起手來,生死立判,哪有周旋的餘地?這些微末道行,不知師祖為何還要叫自己賣弄?但他儘管心中疑惑,卻不敢不從,滿滿地斟了一杯酒,也不用力,只是隨手揮出,酒杯居然也四平八穩,向鬼影子飛出,鄭可只覺得杯才脫手,便見紅髮真人一聲咳嗽,一股大力撞來,m.hetubook.com.com幾乎坐不穩,那杯酒也在空中略略停了一停,他便知紅髮真人已暗將內力運上,只待看鬼影子出醜。
清波上人一劍刺空,倏地將劍收回,後退一步,抖起斗大一個劍花,正是「倒海劍法」中的「精衛填海」,經他使來,比趙敞又高了不知多少倍,但紅髮真人卻仍是不閃不避,一掌砍出,「呼」的一聲,掌風過處,清波上人虎口一麻,長劍幾乎脫手,忙用力握住,劍鋒已歪過一邊。
這一來,兩人手中俱沒有兵器,鄭可右臂,直痛得抬不起來,趙敞分明已佔上風,但看鄭可時,卻面無驚惶之色,兩人相隔五尺站定,生死決鬥,自然不能點到就算,因此兩人不肯罷鬥,也在意料之中,那一旁麥蓮忽然自江上燕手中接過觀諱劍,高叫道:「可哥哥,要不要將劍給你?」
這一下惡作劇,真是妙到透頂,於六、鬼影子等人俱都笑得前仰後合,清波上人雖然平時不苟言笑,這時也忍俊不住,向寥燕秋看了一眼,見合座只有她一個人緊繃著一張又紅又白的俏臉,咬著下唇,不禁更跟著眾人,呵呵大笑起來。
寥燕秋一見時機稍縱即逝,哪敢怠慢?將道袍揚起,連人帶袍,飛撲下來,口中還喝道:「還有一人在這裡!」
那小道童便鑽了下去,寥燕秋跟在後面,踴身而下,不過七八尺深,小道童忙牽了她的手,一路向前行去。
清波上人一跤摔倒之後,一個「鯉魚打挺」,便要躍起,怎知才躍了一半,紅髮真人又反手一掌,「呼」地拍到。
清波上人野君劍為他掌風蕩歪,胸、頸之間門戶大開,再加紅髮真人這一指雖是對準「天井穴」點手,卻見他手指微晃,周圍「人迎」、「地倉」、「結喉」等數穴卻全在他手指籠罩之下,因此逼不得已,向後連退七八步,方能回劍自衛。
兩人又道了謝。
寥燕秋只覺甫一進室,便有一股熱氣逼來,但向旁躍了步,卻又有一股寒氣,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顫,便忙運真氣相抗,那秋葉只站在門外,不斷發抖。
兩桌之間,相距不過五尺,紅髮真人與清波上人剛好面對面,也不過是丈許遠近,那酒杯雖然來勢極緩,但也不消多時,便將要飛到,清波上人正待用盡平生功力,好歹試他一試之時,忽聽鬼影子一聲長笑,朗聲說道:「在下越俎代庖,回敬紅雲宮主人一杯。」五指一收一放,手中那只酒杯,便激射而出,「叮」的一聲,剛好與紅髮真人擲出的那杯相碰。
麥蓮兩眼含情,叮嚀道:「可哥哥,小心了!」
那道士被斥,辯道:「怕是火魈雪魅帶來的。」
鄭可忙迎了上去,說道:「各位來了,看樣子要群鬥,雪、火兩位老前輩呢?」
趙敞暗叫一聲「來得好」!氣貫臂,力運手,將內力傳至劍上,用力一震,誰知鄭可一沾即離,「刷」地長劍一沉,趙敞內力運空,不免狼狽,但也算他功力大進,百忙中立定腳跟,也沉劍相迎,鄭可趁勢一挑,趙敞舊力剛盡,新力未發,那一瞬間的空隙,為鄭可所乘,野君劍被鄭可直挑起來,同時左手駢指如戟,來點趙敞乳旁的「期門穴」。
紅髮真人「桀桀」笑道:「誰叫他不自量力,敢和貧道交手,清波上人你莫非不服嗎?」
若這杯酒是敬清波上人,則或許會著了紅髮真人的道兒。但鬼影子何等精靈,一聽在如此關頭紅髮真人還叫鄭可出場,其中定有原因,細心留意,他已覺察,紅髮真人咳嗽才停,他便道:「紅雲宮第三代弟子的酒,就由真元觀第二代弟子喝了吧!」向寥燕秋一使眼色,伸手一掌,「呼」的一聲,直向那杯酒砍去,他此時內力遠不及紅髮真人,但紅髮真人只是仗著咳嗽掩飾,一吹之力,他這一掌卻是內家劈空掌法,是以掌風到處,酒杯便向旁箭也似的射了出去。
寥燕秋打了一陣之後,氣已稍出了些,便坐了下來,雙手支頤,靜思對付之策,暗罵自己為何定要來此察看,既是找不著地道,便應前去和師父等講明,人多,主意也多,如今弄得孤身一人,在此處被煎熬,氣將起來,又要起身亂打,忽聽出口處「格」的一聲響,那銅香爐又被移開,一人在問道:「除了觀風玩月和秋葉以外,尚有一人是誰?」正是紅雲四魔中大魔章大明的聲音,三個小道聽了,面上煞白,道:「姐姐,大師伯一來,我們就沒命了!」
紅髮真人道:「好!可兒出場去吧!」
趙敞暗暗吃驚,要躲是難以躲過,好在兩劍仍貼在一起,仍可以內力勝他,便再次運力,用勁一壓,鄭可只覺右臂酸麻不堪,暗叫一聲「好厲害的小子」!左手尚未點到趙敞胸前,便突然轉彎,五指箕張,來拿趙敞手腕,那拿捏的方位,刁鑽異常,中指、食指與無名指剛好趁機點趙敞手腕上的「陽谷」、「陽豁」、「陽池」三穴。
小道童拖了寥燕秋,將身子一掩,道:「姐姐,你看到了沒有?玩月、觀風便在那香爐下面。」
那秋葉早就被嚇呆了,算寥燕秋機靈,答應了幾聲是。
鬼影子叫完之後,略一停頓,道:「只惜約束不嚴,叫後輩在江湖上壞了紅雲宮的名頭!」這便是他一張口不饒人處。
寥燕秋見這小道童生得也惹人喜愛,眼前將有驚心動魄的劇鬥可看,也不想怪罪於他,做了一個不可再打擾自己的手勢,剛想不理,忽見小道童手一揚,一個紙團飛了過來,紙團出手之後,小道童立即背過身去,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走了開去。
這樣打法,自然緊張已極,明是生死相拼,眾人全都屏氣靜息,望住在場中翻翻滾滾、殺作一團的趙敞與鄭可兩人,兩人一口氣纏來繞去,鬥了足有七八十回合,才又倏地分開。
鄭可一抽不中,就勢將蛇向前一送,那青王神被他顛來倒去,扔了幾次,凶性大發,不等鄭可再向前送,便直伸過去,趙敞手中衣服還未揚起,蛇口大開,一口便咬住了趙敞大腿。
屋中一個極為煙鏘刺耳的聲音答道:「著他們進來!」
火魈雖有疑心,但想紅雲宮銅牆鐵壁,防守如此嚴密,連蒼蠅難飛進,何況這麼大一個人,因此也就放過,道:「你去端兩盤水來!」
那一旁江上燕見清波上人危急,尖嘯一聲,音如鬼魅,已使展「太陰煉形」中移形換位上乘輕功,腿不彎,腰不塌,一晃便至清波上人背後,一招「屈子投江」,劍走輕靈,來削紅髮真人雙腿。
寥燕秋屏息以待,果然大魔一躍而下,寥燕秋忙向上一躍,手指硬向磚縫中插去,雖然只附著極少的地方,但卻被她借這一點,將身子緊緊貼在地道頂上。
那火魈高笑幾聲,其聲「咯咯」,道:「這番大功告成之後回京去,攝政王定要大加讚賞,各位富貴可期,尚望小心行事。那些火藥,不要再去檢視一遍嗎?」
那一旁紅髮真人與江上燕究竟全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一驚之後隨即定神,聽清波上人等笑得如此歡暢,明知是他們搗的鬼,但自己自負武功絕頂,鬧了半天,卻沒有看清對方是怎樣做的手腳,這種事,還是吃了啞巴算數的好,否則若要鬧將起來,三句話一說,臉先擱不起,因此強遏怒氣,令鄭可將慈雲寺三大長老扶起,三人雖然內外功俱有根底,這一下也自傷得不輕,有幾根雞骨還深陷肉中,只得一根一根剔了出來,「哼喲」之聲不絕,其勢不能再用席,便由人扶持,人房休養。
他這裡話才講完,已然怪叫一聲,道:「紅髮真人,你看看是誰來了?」麥蓮急道:「媽,你怎麼啦?」
寥燕秋一見那小道童的動作,心中便是一動,暗想那小道童定是有什麼極重要的事告訴自己,但又怕紅雲宮中人知道,所以才鬼鬼祟祟,因此忙打開紙團一看,只見上面歪歪斜斜,寫著幾個字道:姐姐,我們有難,快來搭救!
寥燕秋一愣,道:「先下去看看也好。」
無巧不巧,清波上人趁紅髮真人講話分神之際,力圖反擊,紅髮真人心中後悔弄巧成拙,反倒將江上燕得罪,手上更慢了一慢,清波上人得以一劍揮出,正是「倒海劍法」中的「張羽煮海」。
紅髮真人見突然手掌一晃,便已改攻下盤,心中也不免一愣,左腳斜跨,陰陽鞭疾轉過來,倒轉鞭把,自上而下便砸。
鬼影子接著道:「翻江倒海劍法,馳譽江湖三十餘年,豈同泛泛?江湖上有幾句話道:海底蛟、江上燕,兩柄長劍闖江湖,翻江倒海三十年,你可知?」
劉洪若知難而退,或者不致身遭慘死,但他性烈如火,存心拚命,大叫一聲,手起一拳,擊在紅髮真人胸上,只聽「撲」的一聲,劉洪右臂反倒軟垂下來,但他仍不肯息,左手又起,一掌斜劈紅髮真人頭臉,被紅髮真人順手一撈,便揮了出去,雖然有幾個人想要搶救,但紅髮真人出手奇快,劉洪已經跌在青石板上摔死,連聲都未出一下。
江上燕與海底蚊兩人,一套「比翼雙鳳劍」,在江湖上已經有十年來未曾露面,這一下重又雙劍合壁,江上燕已練成了「太陰煉形」的上乘內功,清波上人也是功力有進,只聽劍氣中隱隱水波翻騰之聲,威力大發,的確是非同小可。
兩人道:「姐姐才好身手。」
趙敞聞言,立即站起。
寥燕秋喝道:「別動!」手中鐵條,向前微伸了伸。
清波上人見江上燕第二招使出,野君劍早已揮起,乃是「瞞天過海」,雙劍齊攻,但紅髮真人認定清波上人功力較弱,左掌「呼」地硬砍過去,手中那節物事「突」的一聲,突然長了一倍,清波上人險險避過,但步法已亂。
她滿心以為三人一定會知道,但三人卻搖搖頭,說道:「我們只知有一條地道,長不過五十餘尺,就是剛才的那條。那方場底下,能否通到,便不知道。」
只見紅髮真人站在那裡,避都不避,劉洪雙筆齊向他胸前點到,紅髮真人手一探,已抓住了左手的那支,手臂一移,「叮」的一聲,兩支判官筆已全到了紅髮真人的手中。
誰知趙敞近來劍法大進,這第一招「張羽煮海」的七種虛實變化,幾乎已全部領略,「倒海劍法」純論劍招,是一招厲害似一招,但若論其中變化,則剛好相反,乃是第一招最為厲害,這套劍法之所以能稱雄於天下,也是因為它顛來倒去,循環復始,全部使出,有令人難以捉摸之奧妙。
寥燕秋也不知自己能否打得過章大明,但只盼他一人下來,合四人之力,或可將他制伏,因此便搖手做勢,令三人不可出聲。
這一轉念間,又是十數下「錚錚」之聲,這時趙敞心中也疑惑不已,不明鄭可葫蘆中賣的是什麼藥,又過了二十餘招,趙敞猛地想起,自己氣力看來勝過鄭可,何不將計就計,令他手中長劍脫手?主意打定,非但不避,而且迎了上去,那聲音綿綿不絕,時稀時密,越發驚心動魄,又殺了七八回合,趙敞一劍平刺,正是「海女弄環」,鄭可橫劍硬擊。
紅髮真人有苦難說,此時不出聲已是失威,何況承認自己講錯?一霎間剛愎脾氣又發,硬著頭皮道:「是說了,又怎的?」
鬼影子實在忍不住,道:「鄭可若敗了,還想有命嗎?一人一口,吃也將他吃下肚去!」
這一擊,少說也有數十斤力量,江上燕與紅髮真人剛「唔」的一聲,桌上的湯汁酒盤,便直震盪起來,變生倉促,再好武功,也料不到寥燕秋敢如此大膽,在這種時候搗鬼。
紅髮真人心想這事非得說清楚不可,否則眾人還會聽命於清波上人,而不信自己,事關清廷深知民間抗清之力,如野草一般,燒之不盡,若對現來赴會之人一網打盡,固然消滅一部份力量,但總不如將之一絡,收回己用的好,因此一干人等,早有準備,但卻埋伏不出,紅髮真人有可以威服眾人之機會,怎肯放過?一面進逼清波上人,一面冷笑道:「那是大相禪師更為不濟之故。」
仍是那人道:「佈置好了,只待一點火,引子便可燒至那方場底下。」寥燕秋一驚,暗想道:「什麼東西,燒到那方場底下去?難道這廝外號火魈,準備用火攻嗎?」
章大明道:「你仔細聽著,不容易記呢,打這兒出去,直過三重偏殿,向左拐彎,再向東拐,向東轉彎之後,立即後退,再向西轉……」
清波上人見江上燕出手相助自己,心中感慨萬千,此時紅髮人還在空中,他不禁低聲呼道:「紅妹!」
另一人答道:「不用了,在下所制火藥,若半途出事,還能有火藥王之稱嗎?」言下竟大有怪火魈看不起他之意。
寥燕秋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在地道中團團亂轉,越轉越心急,跑了過去,將石牢的鐵柵硬拆了一支下來,拿在手中,在牆上亂敲亂打,直敲得磚屑橫飛。
清波上人一劍堪堪刺到,突遇一股大力,向胸口撞來,他此時焉敢與紅髮真人比拚內力,忙回身撤劍。
江上燕尖喝一聲:「來得好!」她捨劍不用,一掌「太陰掌」迎了上去。
座間眾人,眼看清波上人如此狼狽,卻又無力相助,心中如滾油煎熬,趙敞更恨不得將自己胸口撕裂,好出這一口烏氣,但紅髮真人手不留情,身子一滑,便已趕到,清波上人見他一到,長劍揮起,一連三劍,這三劍凌厲至至,連紅髮真人也不敢硬闖,停了一停,一掌化了三劍來勢,剛想進招,清波上人連停都不停,「刷刷刷」又是連環三劍。
若換常人,定要心怒氣躁,但趙敞只是想道:「不管你如何,今日我只要勝了你,便沒事!」因此「叮」的一聲,忙把手臂一縮,就勢舞起一團劍花,劍尖突然伸出,逕刺鄭可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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