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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遲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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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騙人的,那要等多久啊?」
「愛情的故事,通常都是男女雙方共同寫下來的,」水晴子說:「我覺得,日本女孩子,在性格上也能寫出那樣美的愛情故事,但如果遇不到懂得用情的對象,故事儘可寫下去,也就不美啦。」
我,只是一個極普通的日本女孩罷了!水晴子這樣想著,不禁有些羞赧起來。
「真的,你難得有假期,該去東京逛逛了。」愛知子說:「它雖不比京都那樣古老,但也有許多可以看的,圖書館、公園、博物館的陳列、傳統戲劇的演出,你還可以去看看男人喜歡看的大相撲,打鬥得很劇烈的。」
「你的論點很好,柳原君,」愛知子說:「但也有點理想化了,它並不能改變現實,如果你要一隻龜除去牠背上殼,能嗎?烏龜會說:你不是釋放我,是要我的命。日本民族的大和魂,不是一天培養出來的,它實在是軍國主義倡行的導因,臨到今天這樣程度,想把它撕掉,比烏龜脫殼更難呢。」
「自然怎會有假呢?」水晴子問。
「下週再見!」
「嗨,」柳原微微嘆著:「也許是觸景生情吧。一個國家衰弱紛亂,常被鄰國欺壓,看著什麼,都會想啊!」
「還不到那種程度,不過,變成輕俏活潑,不像早先那樣保守拘謹了。」
「讓背上沒有硬殼的女孩做你的嚮導吧,」愛知子說:「你們談話沒有拘束啊。」
「中國,在現實上可以說比較貧窮,但中國人在精神上卻是非常富有的。」柳原又輕輕捉住她的手,搖盪著說:「這要比精神上狂激混亂的,眼前的日本好得多,希望妳相信,我說的都是真話。」他在她手背上輕拍兩下,鬆開了,水晴子覺得有一種親切的蜜意,溫溫熱熱的把她的身心包裹著,薄暮的枕黯光景中,柳原的眼神,彷彿燃燒出亮亮的火燄,那樣的燭照著她。
「任何一個民族,它要走很多條路,如果認定一條,死死的走了去,有一天會變得積非成是,僵化下去的。」柳原說。
人和人之間的溝通,談話該是最普通最適當的方式了,水晴子覺得:柳原的肚子裡,藏著很多新異有趣的東西,就像她小時候放置玩具的箱子,一掀開箱蓋,就被琳瑯滿目的寶貝迷亂了眼目,她渴欲掀開他,取出那裡面的寶貝,逐項的、仔細把玩,但柳原的情緒,很少像今天這樣好,只要一觸及日支之間緊張的現實問題,他就顯出鬱勃勃的憤怒,無心再談任何美好的故事了。因此,她小心翼翼地盡量避免那一類的話題,用她的幻想,作不著邊際的神遊,這樣才能談東談西,一直講不完呢。
「那還早得很呢,」柳原說:「我愈研究,愈覺得日本是一個很難理解的民族,就像你們所愛的櫻花,開放的時候,又柔美,又火一般的燦爛,熱熱鬧鬧、轟轟烈烈,一下子開過去就算了!想再熱鬧,就重新來過,為什麼不像中國人所講的『細水長流』呢?也許多數日本人覺得不轟轟烈烈鬧翻了天,就不夠豔美吧。」
「你們國內的女孩,不是更溫柔的嗎?」水晴子https://m.hetubook.com.com微微仰起臉,俏皮的反問著。
「對內部來說,他們的想法確實有差異,」柳原說:「但對外來說,這五個階層以日本為主的本位觀,卻沒有什麼不同,愛國愛過了頭,不也是一宗遺憾嗎?」
這是柳原有趣的一面,當他想到什麼,就很率直的傾吐出來,從不為維持虛浮的禮貌而作違心之論,他在無形中以鋒利的言辭裸現了日本文化的偏失,這是帝國的民眾不敢去想的,誰敢去批評視死如歸的切腹呢?……從另一方面來看,柳原對他自己的民族,也並非一味的誇耀,同樣保持了極敏銳的批判態度,可見他是客觀公平的。
「其實,日本社會這種形式上的多禮是可以檢討的,」柳原說:「有些場合,可以拿來當成漫畫或戲劇題材呢!比如說:兩軍對陣,主將拔出刀來,就要廝殺了,甲還要一鞠躬,說聲:對不起,乙也一鞠躬說:真抱歉。甲又一鞠躬說:務請原諒,乙也一鞠躬說:恕我魯莽。甲一揮刀,乙人頭落地,甲仍然一鞠躬說:遺憾之至。……這種多禮的誠懇性,在我們中國人來看,是值得懷疑的。從生理學的角度來看,日本人長得矮和經常彎腰鞠躬一定有關係,——鞠得太多了嘛!」
「上野公園還有些假,」柳原感觸的說:「使人看著心裡很難過呢。」
從音節上,她隱約想出該是誦著古老的詩吧,柳原先到站,他下車時,又握住她,匆忙的道聲:
他們一路走著、談著,在迷人的公園綠意裡,不知不覺的就走了許多路,春天的風景還適合這種頗具春情的話題,他能夠從水晴子含笑的眼神裡看出來。人和人之間的溝通,如果沒有一些頑硬的觀念橫在心裡,其實並不太難,柳原這麼想過,但「八紘一宇」的日本時代風,把那些具有黷武心態的日本青年吹上雲端去了,把現狀落後的支那人當成蠢豬看待,想溝通就很難了。日本是一個比較著重現實的民族,中古時的「大化」革新,全面向中國學習,等到明治維新,全面學習西洋科技,就把曾經教化他們,引領他們的中華民族丟到腦後,專以現實的強弱來區分對待了,就憑他們向中國所學的一點皮毛,就想稱霸亞洲,那也未免太不自量了。
「真感謝妳這個好嚮導,讓我飽遊了一次東京。」
「自然的神奇味道。」柳原解釋說:「在中國,有許多不同的自然景色,有的非常雄偉,像古代人蘇東坡寫的赤壁、像長江的三峽、蒙古的草原,廣大和荒涼的面貌,會使人和自然融成一體。有的非常俏麗,像峨嵋的雲霧、黃山的松濤,如詩如畫。有的非常清幽,像西湖的靈隱寺、南京的莫愁湖……而上野,只具一般的美罷了。」
「柳原君,你不會把我當成整個日本吧?」她嫣然的笑著。
忽然,她又搖搖頭,驅走了一剎間昇起的幻想。
那天清晨起薄霧,柳原來時,水晴子已經來了,她梳理得光潔整齊,穿著淺色印櫻桃的紅花衫子,繫著粉紅色的絲巾,她的臉hetubook.com.com色比衣衫更加明豔,有些像流動的早霞。
「很多像妳這樣年紀的女孩,都這麼純,這麼傻,只知道擁抱眼前,但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個狂人的夢呢。我明知這只是夢,怎能不說穿它。」
「不會很久,」柳原說:「你們國家的文字,並不很難學呢。」
不過,時間還是過得太快了,當夕陽拉長樹影時,他們不得不動身趕到車站,搭車再轉車往高田新宿那一線,在車上,憑著薄暮的窗,柳原說:
「這倒是真的,」水晴子想了一會說:「你的感慨也太多了,怎麼談來談去,又談回老題目上去了呢?」
「讓你到這裡做客,怎麼能讓你做工啊?」
「我通常都不太喜歡相撲那類過分職業化的表演。」柳原說:「把男人用特殊飼料養得那麼肥,讓他們那樣遲鈍的賣力表演,不像蒙古摔角,普通任何漢子隨時都可以參與的。但,我真的想到東京市區去走走了,早先我對日本的了解,全靠書本,那總隔了一層呢。」
「不要緊,」柳原也笑說:「結婚以後,她鞠躬,我不鞠也就是了!」
「你嘗試過乾脆俐落的刎頸嗎?」
柳原凝望著她,臉色柔和了。
等著他的「下週再見」吧!
下午去日比谷,柳原把它和上野相比,說上野是貴婦,日比谷就如同村姑,這正和南京的玄武湖和莫愁湖一樣。他們躺在綠蔭深處的草野上,整整談了一個下午。柳原很感慨的說起一個「緣」字。
「有啊!早先演話劇,我演過西楚霸王,就像這樣的,瞇眼朝著天,讓烏江上的風吹著鬍髭,我用極優美的大動作,這樣,這樣拔出三尺龍泉,橫空一刎,血灑江干,嘿,我還挺身站著,不比坐疊蓆上劃肚皮好看才怪哩!」柳原邊說邊做出橫空一刎的動作來,一邊闊闊的笑著,彷彿他就是歷史英雄的再現,把愛知子和水晴子的眼都笑濕了。
「妳是嚮導,」柳原說:「我閉上眼由妳帶領吧。」
愛知子很喜歡柳原,也非常喜歡水晴子,總希望他們能夠成為很要好的朋友。
不過,用這些歷史滄桑,去看待一個日籍少女水晴子,卻是不公平的,她用人與人的關係對待他,他也應用人與人的關係還報,不得不暫時把這些收拾起來,放在一邊呢。
「你這是什麼怪研究啊?」愛知子笑不可抑的說。
柳原真的把這座沙龍當成了家,嚴格的軍事訓練,使他臉孔黝黑,身體愈加健壯起來,但他的舉止言談,怎麼看都很雅致,不像一個孔武的軍人。不過,水晴子忽然又覺得,不能拿他和帝國軍人相比,帝國的歷史上,雖也有過飲酒吟詩的大將,但莽夫弄文,總欠一分儒雅,柳原學習軍事,他本確是一個墨氣濃郁的才人。
「那你就不要打算娶東洋女子做太太了,」水晴子打趣著:「你的身材也不算太高嘛。」
「武者先生提倡新生活,愛知子和我姊姊葉子,都深受他的影響。」水晴子說:「我在鄉下長大,本性比較野,是不太願意說一句行一個禮的,那樣好麻煩不是?」
「柳原君,你想做和-圖-書日本通啊?」
「那裡都無所謂,」柳原說:「我跟妳走,就心滿意足了。」
「如果你真的駭懼,就趕快回國去吧。」愛知子說:「下回我就煮一尾河豚給你吃,讓你嘗嘗美和死亡接近的味道,敢不敢哪?」
「吃河豚可以,」柳原逗趣說:「要我切腹我可不幹,腦袋發瘋,幹嘛要找肚子麻煩?而且,在中國人認為,切腹是最拖泥帶水的自殺方法,刎頸才乾脆俐落,割斷了三寸氣,什麼全了結啦!」
「你真會比方啊!」水晴子又笑了起來。
她想過,如果不把話題牽引開去,柳原會把整本的日本侵華歷史都抖開來,點滴也不會放過,儘管那些都是血淚斑斑的事實,在這裡對她而發,總是太煞風景了。
「這裡一點也不俗,」柳原倚著樹說:「比較起來,它算是廣闊寧靜的,只是缺少一些奇致罷了。」
「來日本學習軍事的,我的前期學長,有不少和日本女孩談戀愛的,」柳原說:「也有結婚帶回國去的,大多數的國人,不太能夠諒解,總認為中日關係緊張惡劣,這種時刻,不應該娶日本女孩。他們不了解,日本女孩是日本柔性文化塑出來的最好藝術品,拿她們放在中國文化裡面,也是上品呢。」
雖然是晴朗的假日,日比谷公園的遊人並不多,偶爾有穿著和服的男女在遠處走過,構成一種無礙清幽的、活動的風景。
他的身影,閃出車門就不見了,車子重新開動,她只是單獨的憑著窗,凝望著逐漸黯下來的街市和田野,也不知怎麼的,她忽然有了一種略帶恐懼的預感,也許,這只是她神經質的幻想吧,假如她真的愛上柳原,在她的一生中,冥冥的,會有什麼樣的變化呢?會不會像現在一樣——二人同時搭車,天黑了,他走了,讓她獨坐在車廂一角,孤獨又輕恐的冥想,然後是一串深黑的長夜!她的心,被他所說的故事感動著,她手掌手背上,仍留著他手掌捏過的餘溫,這可愛又可怕的異國青年啊!
「先去上野,」水晴子說:「熱鬧又通俗的地方。」
車輪飛速滾馳著,車窗玻璃發生抖動的聲響,柳原沒再和她說話,卻獨個兒喃喃地念著什麼:
「我的日文不行啦,」柳原笑說:「軍事術語比普通形容詞懂得多些,說那些故事的時候,一句也用不上,等我加緊補習一段時間,再和妳講吧。」
他請她在公園附近的街道上吃料理,她提議飯後再搭車去遊日比谷公園,把這個假期全給玩掉。
「日本女孩也隨著時代在變,」柳原說:「這和我在書本上得來的印象有些不一樣了。」
「我在想,日中應該鼓勵通婚,」水晴子說:「這當然只是狂想啦,假如讓日本武士,娶些獅呀,虎呀,夜叉呀,無鹽呀,來嚴加管束,他們就不敢過分逞野蠻,鬥凶狠,一味黷武了。假如把你們看成文化藝品的東洋女孩嫁到中國,讓中國男人更像男人,中國也可能轉弱為強呢!……如果人人都怕老婆,家可安,國勢不一定能強呢。」
「武者先生不是提倡新的生活嗎?我是年輕人,也應該勞動hetubook.com.com勞動呢。」柳原說。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和妳說這些?」柳原面對著偏西的太陽說:「其實,那些古老的故事,在我的生活裡已經見不到了,我只能說:它們感動過我,也感動過無數世代的中國人,癡心的女子,真純的情愛,被我們民族認為最珍貴、最久遠的東西,也是我最嚮往的夢……」
「也會變成獅呀、虎呀?」
來到沙龍後,他從來不提起軍營的事,彷彿他不是來學習軍事,而是來研究文化和社會生活的,他每次都帶了一些研究日本民間習俗的書籍,看得津津有味,愛知子笑他說:
「我真沒想到,妳會這樣的大膽假設。」
「你們收假的時間早,夜晚的東京節目,你都沒有時間去看了。」水晴子說:「日比谷比較偏僻一點,你也許更喜歡那裡。」
他這樣一說,水晴子忍不住咭咭咯咯的笑出聲來,又恐怕失態,用帕子掩住嘴。
「妳想到什麼,會這樣好笑?」柳原說。
她原想問他下週有什麼打算,但她口脣有點緊張僵澀,一時說不出話來。柳原比她年長不多,但他懂得太多,比起來就顯得很不平衡了,她想去懂得他,要花很多很多時間,而對方幾乎不消問她什麼,就能了解她了。
「也許變成一場悲劇,再不是眾所喜愛的,大團圓的調子。」柳原沉思著,緩緩的說:「不過,悲劇也有悲劇的美,像中國的孟姜女哭倒長城啊,燕子樓上的盼盼啊,一樣是久遠流傳的呢。」
「當然不會,」他說:「妳只代表日本的一半,比較可敬可愛的那一部分。比如:山川、自然、藝術,細緻又精進的,比較柔和久遠的那一部分……妳不會笑我又在寫詩吧?」
「拿這些馴鹿來說,牠們就是假象;」柳原說:「日本真是心懷仁念,愛護草木牲畜的民族嗎?在中國,他們不知有多少黷武殺人的犯行,中國人的性命,難道比馴鹿還賤嗎?如果不是,日本就是存心欺世盜名,顯出它的兩面性格,這是很可怕的呢!」
柳原抓過水晴子的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
「那下個禮拜的早晨,我們在這裡見面。」柳原說。
「你的成見太深了,柳原君,」水晴子說:「一般的日本百姓,並不全像你想的那樣子,皇室、藩主、貴族、武士和平民,每個階層的想法都不一樣呀。」
「你為什麼總把事情看得那麼遠呢?」水晴子說:「至少在今天,我們之間還沒有戰爭吧。」
「我正打算這樣笑你,你倒先說出來了。」水晴子說:「你既有自知之明,我就不好再笑啦!」
他們搭車到上野公園去,在迷人的綠裡倘徉著。
「當然也有溫柔的,但並不普遍呢。」柳原說:「有些形容中國女性的專用語,不知妳有沒有學過?比如:河東獅、母老虎、母夜叉、無鹽、東施之類的形容,恐怕很少用在日本女孩身上吧?……這就是說,我國婦女也有很多強悍的,她們留下的歷史故事,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呢。」
沙龍休息的日子,本是單調寂靜的,有了柳原在,氣氛就顯得熱鬧多了,柳原會幫助她們清掃屋內和*圖*書,整理器物,一面談談說說的,講許多支那本土的故事。他這樣的勤勞卻使做主人的愛知子不安起來。
「一點都不怪,你們的民族,是美人與炸彈的混合體;」柳原誇張的形容說:「是禪和切腹並存的怪物,你們追求的美,裡面有毒,就像美味的河豚一樣,美的極致就是死,這多駭人啊!」
「這是真的,」柳原說:「比較起來,我寧願喜歡日本的女孩,像水晴子這樣的,——她背上沒有硬殼啊!」
「你說的那些美,我都沒有眼見過,」水晴子說:「那是沒辦法去比的。」
水晴子沒有點頭,更沒有搖頭,只是一味的低頭。
「我好喜歡聽你講的故事啦,」水晴子沉醉的眨著眼:「不論是喜劇的、悲劇的,都很迷人呢。」
柳原雙手交叉在胸前,抱著自己的膀子,用長統馬靴踏著淺草,來回踱動著,眉宇間鬱結著一股憂憤的神情,使他看來更加英昂。水晴子明顯的看得出,當他想到他自己國家處境的時候,他才真的像個軍人。
「就因為是假設,我才敢大膽啦!」水晴子說。
「我們家鄉,有一種灰灰的甲蟲,俗名叫叩頭蟲。」柳原說:「看到日本人對談時那樣呆板多禮的樣子,忍不住就會想到叩頭蟲叮叮叩頭的樣子呢。」
「來日本之前,我做夢也沒夢到,會和妳在一起。」他說:「局勢越來越緊張,也許有一天,我們和日本,會變成交戰的敵國,一旦戰爭爆發,民間即使有真純的感情存在,由於時空遙阻,彼此也無法交通了。」
「奇致?」水晴子不太懂得這個字義。
「扇裁月魄……羞難掩,車走雷聲……語未通!」
「這好極了,」柳原說:「我真怕和一大羣軍事學校的同學去逛東京,一點情趣都沒有呢。不過,水晴子,妳願不願陪我?」
他用低沉感傷的語調,說了一些古老中國情緣的故事,說起「征衣緣」、「孟姜女哭倒長城」,以及紅葉題詩……水晴子的眼,一直是濕濕亮亮的,這是多麼哀感又浪漫的愛情故事,由古代中國多情的男女用生命寫出來,像一幅一幅精緻的刺繡,繡在不朽的時空上面,再印進一代一代人們的心上,中國竟是這樣的一個國度麼?柳原說出的故事,和她在書本裡讀到的支那本土太不一樣了。書本給她的印象是:支那本土的土地山川,一切屬於自然的事物,都是豐富美好的;而支那各地的人民,大都是瘦弱佝僂,穿得臃腫破爛,充滿原始落後的模樣,那些墨色深濃的圖片上的支那人,曾給她一種怪異的感覺,他們有的拉著人力車,有的蹲在河邊、手托著鳥籠,有的在耍猴兒,有的挑著擔子,或是傾跌地拉著縴。她看過更多艱苦勞動的生活形象:拾大糞的、吹嗩吶的、說書的、砍刀的乞丐、賣卜的盲人……也許,在那片廣大的土地上,確有若干低層生活者比較貧困勞苦,但為什麼帝國專用這些形象來教育日本的少年和兒童,而不給他們多面的、廣闊的真相呢?
「我該感謝你吶,柳原君,」水晴子說:「你的那些故事,帶我遊了一次中國,古代的中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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