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作者:D.H.勞倫斯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九章

第九章

「當然呀!當在大戰的時候,什麼都是欣欣向榮的。那時候佐佛來男爵自己把財產囑託保管起來,這樣所有的金錢才可以永遠安全,我其實也並不很清楚啦,這是人們傳說的!但是他們說,現在連主人和東家都得不到什麼錢了。真令人難以相信!可不是!我一向相信煤礦的事業是永恆的,誰想得到會有今天這種情形呢!但是新英格蘭公司已關門了,而高維克林公司也一樣,如果到那小樹林裡去看看高維克林礦場,在樹林間荒蕪著,煤坑上長滿了荊棘,鐵軌腐銹得發紅。天呀!要是達哇斯關門的話,我們將怎樣呢?那真令人不忍想像。除了罷工以外,還是有擠擠擁擁的人群在工作著,這世界多奇怪。我們今年永遠不知道明年會有何事,真是茫茫然啊!」
「她們所關心的,便是衣服。她們覺得拿七、八個金鎊去買一件冬季外套——你要知道她們只是些礦工的女兒們喲——很理直氣壯的用兩個金鎊去買一頂夏季的童帽。她們戴著兩金鎊的帽子到教堂去,這些女孩們,要是在我年輕的時候,她們只要有頂三先令的帽子,已經很了不起了!聽說今年教堂舉行紀念會時,他們要替主日學校的孩子們,建造一座講壇似的大平台,高到和天花板一樣高,那主日學校女生第一班的教師湯森小姐對我說,這平台上的人所穿的新的禮拜衣裳,價值一定超過一千鎊以上!社會這麼的不景氣!但是你不能阻擋她們幹什麼。她們對於衣裳飾品是瘋狂的。男孩們也是一樣;他們掙的錢全都花在自己的身上:衣服、香菸、喝酒,一星期跑三次雪菲爾德去胡鬧。
「村中社會主義和布爾雪維克主義很流行嗎?」他問道。
在波太太的影響下,克利夫想去參與鬥爭了,想利用工業產品的粗暴方法,去奪取那成功女神的寵愛了。他張牙舞爪起來了。在某一種說法,波太太使他成為一個大丈夫,這是康妮沒有做到的。康妮冷眼旁觀,她了解——波太太使他感興趣的只是外界的事物,內在地,他已開始腐化了。但外表看來他卻虎虎生風了。
起初,波爾敦太太以為一位貴紳,應是與眾不同的,一位真正的貴紳如克利夫男爵這般。所以克利夫開始佔了上風。但是當她深深地了解之後,她才發覺了他沒什麼較他人特殊,只是一個有著大人的身體的嬰孩罷了;不過這個嬰孩的性情是怪異的,舉止也是斯文的,他富有權威,他有種種她所欠缺的,而他能夠用以這些知識駕馭她。
康妮驚訝於自己對克利夫的厭惡感覺。尤其是,她覺得自己一向就深深地討厭他,那不是恨,因為這其中是並沒有什麼熱情的,那是一種肉體上深深的厭惡。她似乎覺得所以和他結婚,正因為她厭惡他,一種不可思議的肉體上的厭惡他;而實際上她所以和他結婚,是因為他在精神上吸引她、刺|激她之故。在某種情形下,他像是比她高明,是她的支配者。
「是麼?給我那本書吧——那邊,那本黃皮的。哦,把那些風信子拿開吧。」
克利夫也是一樣。所有他的談話,所有作品,所有他的使他自己飛黃騰達的狂野掙扎!這一切都是瘋狂的。事情卻越來越糟,而成了真正的瘋狂了。
現在,他明白了名譽的成功,與勞工的成功之間不同了;一個是享樂的群眾,一個是勞工的群眾。他呢,站在個人的地位上,供給著享樂的群眾以享樂的糧倉——小說;這點他是成功了。但是在享樂的群眾以下,還有個猙獰、齷齪而且可怕的勞工群眾。而這個群眾也有他們的需要。去供應這種群眾的需要,比去供應其他群眾的需要,是更嚴厲的工作。當他的小說,正在那一邊發跡的時候,這一邊達哇斯卻正在碰壁了。
「今天要我替你刮臉呢,還是你喜歡自己刮呢?」一樣是那種溫柔的聲音,但卻含有支配的意味。
他倆依舊守著從前的習慣,晚上是要在一起度過的,直至十點鐘。他們談著,或一起讀書,或校閱他的草稿,但是此中的樂趣早已消失了。他的草稿使康妮覺得煩厭,但是她還是盡她的義務,替他用打字機抄錄著。不過,不必等待多久,那將由波太太來做這工作了。
她現在是什麼都替他做了,他也覺得在她手裡比在康妮手裡更自然,更無羞赧地去接受她卑賤的服役了。她喜歡管理他的事情。她竭盡所能,甚至於最微賤的工作。有一天,她對康妮說:「當你深深地認識他們的時候,一切男子實在都是些嬰孩。啊,我看護過達哇斯礦坑裡最可怕、最難對付的工人。但是他們遇有什麼痛苦,而需要被照和*圖*書顧時,他們便成為大嬰孩了,所有的男人都差不多的!」
是的,有兩大群人在爭奪著成功的寵愛:一群是諂媚者,他們向她貢獻著娛樂、小說、影片、戲劇;另一群是不太舖張的,但是粗野得多的向她供給肉食——金錢的實質。那裝飾華麗的供給娛樂的狗群,彼此張牙舞爪地吵著爭取寵愛。但是比起那另一群不可少的、骨肉供給者們的你死我活的暗鬥來,卻又相差千里了。
「唉!世界變了。所有這些青年都無所忌憚、無所尊敬的了。上了年紀的男子們,便都是安分的、耐心的,可是他們讓婦女們把一切都拿了去。事情所以到了這步田地,婦女們簡直是惡魔呢。但是青年們都不像他們的父親了。他們什麼都不能缺少,什麼都不能犧牲;他們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要是對他們說,應該省點錢成個家,他們便說:『那不用著急的,我要及時享樂。其餘一切都可慢慢再說……』啊,他們是多麼魯莽、自私!一切都讓老人去幹,一切都越糟了。」
「人們都是為所欲為,我不得不說,他們是無所謂道德的。但是在這個年頭,他們不得不收斂一些,現在礦務不景氣,他們也沒錢。他們的抱怨是要不得的,尤其是婦女們。男人們都很安分、很有耐性,這些可憐的傢伙實在沒辦法!但是婦女們呢,她們還是繼續下去。她們湊錢去送瑪麗公主的結婚禮物;但是當她們聽說公主收的禮物都是些貴重的東西時,她們簡直瘋了:『她是誰,難道比我們更值錢?』為什麼史璜艾格公司送了她六件皮外套,而不給我一件?我真後悔出了十先令!奇怪我出了十先令給她,又得到什麼回報?我父親的收入這樣少,我甚至想一件春季外套都買不起,而她卻幾車幾車的收禮。現在是時候了,窮人們應有些錢來花,富人們是享福享夠了。我要一件新的春季外套,我實在需要;但是我怎麼才能得到呢?
「真的,我敢說這些上了年紀人的行為是很噁心的!他們比年輕人更壞,更令人厭惡呢。在我看來,這是受到電影的毒素。但是你不能禁止他們去看電影。我常說:去看好的有益的影片,但是天啊,千萬不要去看激|情浪漫的愛情片子。無論如何不要讓孩子們去看!但是事實上,大人比孩子更壞,而老人更是糟!說起什麼道德來,沒有人會理你的。
對於康妮呢,他顯示著有點硬直的樣子。他覺得他愛她的一切的一切,所以對康妮儘可能表示敬意與尊重。但是顯然地,他在暗地裡懼怕她。他心裡的新阿奇里斯有個可以受傷的腳跟;在這腳跟上,一個女人如康妮,他的妻子,是足以給他一個致命傷的。他抱著某種半屈服的怕她心理,對她顯得非常地友善。當他對她說話時聲音會有點緊張,所以當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他儘量靜默起來了。
康妮很迷惑地聽著,但是聽了之後又常常覺得很丟臉。她不應該這樣好奇、津津有味地聽著。不過,聽他人最秘密的故事也沒有什麼不可以,只要用一種尊敬的心,用一種體貼的銳敏力,去同情於掙扎的受苦的人的靈魂。真正決定我們生命力的就是同情的消長。這點便是一篇好小說最重要之處。它——小說,能夠引導我們的同情心流向新的境地,也能夠把我們的同情心從腐朽的東西引退。所以,好的小說能夠把生命最秘密處啓示出來;因為生命中之熱情的秘密處,是最重要銳敏的感悟之波濤,去作一番澄清淨化的工作。
一種新的集中的燃料,燒得慢而熱力又猛,這主意首先引起了克利夫的注意。這種燃料的燃燒,得要一種外界的刺|激物,光是空氣的供給是不夠的,他便開始做著實驗,他得了一位聰明的青年來幫助他,這青年在化學的研究上,是有很大的成就的。
在波太太影響下,克利夫開始對於他的礦場發生新興趣了。開始覺得事情是與自己有關係的。一個新的擴展需要在他心裡產生了。畢竟他是達哇斯的真正主人,這點使他重新建立權威,那hetubook•com•com是他一向懼怕而不去想的。
「是的,克利夫男爵!」她溫柔地屈服了。然後靜靜地退了出去。但是每一次的挫折,卻更加強了她的意志。
「但是他們到那裡去幹什麼?」
康妮驚怕得麻木了。但是還好,克利夫對她的操縱,改向波爾敦太太施展了。她覺得輕鬆了許多。這一點克利夫自己不知道的。好像許多瘋狂者一樣,他的瘋狂可以從他所不自知的事物多少看出來,可以從他的意識的太虛中看出來。
過了一會兒他按鈴時,她馬上便到他那裡去。他便說:
「妳應當說,我調子了。」
管它的!讓人類在感情上和處世方面,陷到愚鈍的極端去,克利夫是不會關心的。讓這一切都見鬼去吧!他所注意的是近代採煤礦工業的技術和達哇斯的再造。
康妮聽了這番話,心裡想,下層階級和其他一切階級相似極了。到處都是一樣,達哇斯或倫敦的貴族區梅費爾或坎斯頓,都是一樣。我們現在只有一個階級了——拜金主義者,男拜金主義者和女拜金主義者,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你有多少錢,和你需要錢多罷了。
只有和波太太在一起的時候,他才真正覺得自己是一個主子,一位老爺,他差不多和她一樣起勁地、津津有味、絮絮不休地談著天。他讓她替自己刮臉,或以海綿洗抹他的全身,好像是一個孩子似的,真的好像他是一個孩子似的。
「你覺得麼?」她驚訝地叫。有點惱怒,但是被他的威嚴制服了,她把風信子拿出去,深覺於他的難於應付。
「或者你可以和波太太玩玩牌吧?」她對克利夫這樣說。
她是很伶俐的,她的撫觸是溫柔的、纏綿的,而又很緩慢。起初,她的手指在他臉上的這種無限溫柔的撫觸,使他覺得不快。但是現在他卻喜歡了,而且覺得舒服愉快的了。他差不多每天都要她來替他刮臉了。她的臉孔親近著他的,她的視線很集中地注意著她的工作。漸漸地,她的手指尖熟悉了克利夫的臉頰和嘴唇、下頷和頸項了。他是個養尊處優的人,他的臉孔和喉部是很好看的,而且他是一位貴紳。
「我不知道。請妳等一會吧。我準備好了再叫妳。」
「為什麼,這樣好的花!它們的香味簡直是迷人的!」
「老實說,如果達哇斯煤坑停工了,那可不是好玩的事!在罷工的時候,已經是夠不幸的了如果真的倒閉下去,那便要像是世界的末日來到了。當我年輕的時候,這是全國最好的礦場,那時在這裡工作的人都引以為傲!而現在礦工們都說,這是一條沉著的船,大家都得離開了。真令人寒心,不到不得已的時候,許多人不會就此離開,他們不喜歡那些新式的、掘得很深的、用機器去工作的礦坑。有些人是看見了那些鐵人——他們所取的名稱——就害怕的,那些砍煤的機器,代替了以前的人工,但是他們所說的話,在從前放棄人工織襪的時候,就有人說過的。我記得還看見過一兩架那種人工織襪機呢。
「啊,不要擔心,妳回房休息吧!親愛的。」
「他們總像是有錢似的,也不知道怎樣來的。沒有錢的時候,他們便開始說些難聽的話了。但是,據我看來,既然這些青年男女們所要的,只是以金錢來享樂和買衣裳,怎麼會沾染著什麼布爾雪維克主義。他們的頭腦是不能使他們成為社會主義者的。他們不夠正經,他們永不把什麼事情正經的看待。」
「所以你認為那是無關緊要的?」
波太太在許多事情上是可欽佩的。但是她有一種駕馭他人的怪癖,和堅持自己意志的無限的固執,這是新女性的一個瘋狂的標識。她相信自己是全心地盡忠於他人。克利夫使她覺得迷惑,因為常常地,或很常地,他使她受挫,像他的本能比她的更精細似的。是的,他比她有著更微妙的高明之處。這便是克利夫迷惑她的地方。
現在,精神上的吸引已經衰退了、崩潰了;她感覺到的只是肉體上的厭惡了。這種厭惡從她的心之深處升起,她領悟了生命曾經對她的摧殘!
雖然,波太太的閒話,使他對達哇斯村得了一個新認識。那種醜惡的生活多麼齷齪可怖!全不像從表面上所見的那麼可愛。所有這些閒話中的主人翁,自然都是克利夫所熟悉的,康妮只略知和_圖_書一二。聽了這些生活故事,人們會覺得那是在一個非洲的野林中,而不像是在英國裏。
「但是老實說,機器越多,人好像也越多了,他們說,你不能從達哇斯的煤炭裡,取得和史德門那裡一樣的化學原料,那是奇怪的事,這兩處煤礦相距只有三哩路。總之,這是他們所說的,但人人都說,不想一點方法改良人們生活,不僱用女工——所有那些每天跑到雪菲爾德的女孩們——都是可恥的。老實說,達哇斯的礦場,說是像一隻沉著的船,大家都得像老鼠離開沉船似的離開了……這些話,那時談起來一定有趣呢!
真的,他像是再生了。現在,生命重新回到他身上來了!他以前和康妮過著那種藝術家的,和自己覺得孤寂的生活時,他是漸漸地萎死消沉的。現在,他屏棄了一切。他覺得生命從煤炭裡、從礦穴裡,蓬勃地向他湧來。於他,礦場的齷齪空氣,也比氧氣要好呢!那予他以一種權威的感覺。他正開始他的事業了,他正去開始他的事業了。他就要得勝了,得勝了!那並不像他用小說所得到的那種勝利,那只是竭盡精力用盡狡猾的廣告的勝利而已。他所要的是一個大丈夫的勝利。
現在,有時康妮在晚飯後,便藉口頭疼上樓去了。
有時康妮很想對克利夫說:
她也是個漂亮的婦人,她的蒼白的、有點細長的臉孔,非常地肅穆,她的眼睛是晶瑩的,但是很含蓄的。漸漸地,用著無限的柔情,差不多是用著愛情,她可以握著他的咽喉,而他也對她馴服起來了。
是的,他正教育著她,他覺得是一件快樂的事,這給他一種權威的感覺。而她呢,也覺得興奮。她漸漸地得到了一切上流階級所知道的東西,除了金錢以外,這也使她沉醉。相反地,她亦使他覺得需要她在身邊。她的興奮的沉醉,對他是一種微妙且深深的阿諛。
他開始把關於採礦工業的專門書籍重新拿來閱讀;他研究著政府公報,而且細心地閱讀德文的採礦場、煤炭化學及石油化學的最新書報。當然,最有價值的發明,是很被人守住秘密的。但是,當你開始探求採礦工業技術上的深奧,和研究各種方法之精密,及煤炭的一切化學可能性時,你是要驚訝於近代技術精神之巧妙,及其近於神秘的智慧的,那彷彿是妖魔本身的智慧,都好像借給了工業的科學家似的。這種工業的專門科學,比之文學與藝術那種低能者的感情廢物有意義多了。在這園地中,人好像是神或有靈感的妖魔,奮鬥著去發現。在這種活動中,人不受心理年齡的限制。但是克利夫知道,這些同樣的人,如果講到他們的感情與生活狀態,他們的年齡,大約只有十三四歲——只是少不更事的孩童罷了,這種科學與情感之天壤差異,是令人驚駭的。
因為康妮對波太太提議過她應該學習打字。波太太是隨時都準備著動手的人,她馬上便開始了,而且勤勉地練習著。現在克利夫有時口唸著一封信叫她打,她也可以打出來了,雖然速度不快,但多半不會出錯了。她很有耐性把難字和遇著要用法文的時候,一個字一個字唸給他聽。她是這樣的興奮,所以教她差不多也可說是一件樂事了。
他並不知道波太太對他的幫助有多大,也不知道自己是多麼依靠她。但是有一件顯然的事,就是當他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的聲調是變成安閒親切的,差不多有些庸俗的。
「今天天氣多麼美好!」有時波太太會用這種迷人的、動聽的聲音說。「我相信你今天坐著小車子出去散散步,一定會覺得寫意的,你看,多美的太陽!」
她覺得自己毫無力量,而且完全地孤獨無依了,她希望有什麼外來的救援。但是整個世界中並沒有可以救援的人。社會是可怕的,文明的社會是癲狂的,金錢和所謂的愛情,便是這個社會的兩個瘋狂慾念,尤其是前者,在迷失中,每個人在這兩種狂慾中金錢與愛情中——追逐著。看看麥克里斯!他的生活、行動,只是瘋狂罷了。他的愛情也是一種瘋狂症狀。
「我想今天還是妳替我刮臉吧。」
也許那也是以往他迷惑康妮的地方吧。
「我想你們已經聽見愛爾蘇小姐在上星期結婚了!誰想得到!愛爾蘇小姐是鄉村裡,那老鞋匠詹姆士.愛爾蘇的女兒。你知道他們在派克有了一棟房子。老頭兒是去年摔了一交死的!他八十三歲了,卻強健得像個小夥子似的。他在北斯島山上一條滑冰道上摔了一交,把大腿折斷了,便完結了他的一生;可憐的老頭兒,真是可憐,他把所有的錢都傳給黛蒂了;他的男孩們m.hetubook•com.com卻一枚辨士也沒得到!黛蒂,我很熟悉,她大我五歲……是的,她去年秋天是五十三歲。你知道他們都是十分虔誠的教徒,真的!
他終於從自我中跳脫出來。藝術沒有使他達到這目的,而只是把他牽制住了。但是現在呢,他的心願已經實現了。
起初,他相信問題的解決是在電力方面,把煤炭變成電力。以後,又來了個新主意。德國人已發明了一種不用伙夫的發動機。這發動機所用的是一種新燃料,這燃料燒起來只需很少的量,而在某種特殊情形之下,能發生很大的熱力。
但是她走了不久,他便按鈴叫波太太來玩Piquet或bezique紙牌戲,甚至下象棋。他把這些遊戲都敎了她。康妮覺得波太太臉紅得像興奮的女孩,手指不安地舉著她的棋子又不敢動的樣子,真是難看。克利夫用著一種勝利者的半嘲弄的微笑對她說:
「剛好是那氣味我不愛聞。我覺得有些殯儀館的味道。」
「我調子了!」
「許多達哇斯的男子們都到史德門和費德華去了。」波太太說。「克利夫男爵喲,你去史德門看過大戰後成立的那些新工廠嗎?那天你得看看,那全是新式的偉大的化學工廠建築在煤坑上;那全不像是個採煤的地方了。人們說,他們從化學產品所得的錢,比煤炭所得的還要多……我忘記了什麼化學品了。而那些工人的宿舍,簡直像王宮!附近的光棍們當然是趨之若鶩了。但是許多達哇斯人也到那裡去了,他們在那邊生活得很好,比我們這裡的工人還好。他們說,達哇斯是完了,再過幾年便要關閉了,而新倫敦早就完了。
而康妮呢,她覺得克利夫的真面目顯露出來了;他有點肥胖臃腫,更有點庸俗、平凡,並沒有什麼才氣。波太太的把戲,和她的謙卑的威風也太透明了。不過康妮所奇怪的便是這個婦人從克利夫那裡所得到的興奮快|感。說她已愛上了他,是不對的。他是一位上流社會的人,一位有爵銜的貴紳,一個照片在許多畫報登著、能夠著書吟詩的人,能和這麼的一個人親近,使她覺得沉醉罷了。她的沉醉到了一種怪異的熱化地步;他「教育」她,對她所引起的一種熱情,是比戀愛所能引起的更深且大的。實際上,他因不能使他倆間發生愛情關係,反而使他更無所拘束地,對於這另一種的熱情——「知識」的熱情,如獲得像他一樣的知識——而興奮沉醉呢! 在某種觀點上,毫無疑問地這婦人是鍾愛他了;姑且不論我們把鍾愛兩字怎樣看法。她看起來是這樣的漂亮,這樣的年輕,她的灰色眼睛有時很迷人的。而同時,她還有一種溫柔的滿足,那幾乎是得意的、秘密的滿足。唉!這種秘密的滿足,康妮覺得多麼惡厭! 克利夫之深陷於這個婦人的手中,是不足驚訝的!她深深地、堅持地愛慕他,全心全力地服侍他,使他可以任意的使用她。 康妮詳細地聽著他倆的談話。大部分是波太太在說話。她對他說著一大堆達哇斯村裡的閒話。那是比閒話更甚的;那是什麼格絲太太、佐治.愛里歐、梅芙小姐,凑在一起的。關於平民生活的事情,只要波太太一開口,那是比一切書本都更詳細的。所有這些平民都是她所深悉的,她對他們的事情是這樣的感覺興趣、這樣的熱心。聽她說話是令人歎服的,雖然那未免有點丟人。起初她不敢對克利夫講「說起達哇斯」——這是她自己的口吻;但是一說起了,可就起勁了!克利夫聽著,是為了找「材料」,他覺得其中或許有些材料的。康妮明白他的所謂天才就是了;知道利用閒話的一種伶俐的才幹,而外表則表現得滿不在乎。波太太的「說起達哇斯」來時是很起勁的;甚至滔滔不絕的。什麽事情她都知道!她很可以說出十二部書的材料來呢!
「她在主日學校敎了三十年的書,直至她父親死了。父親死後,她開始和一個金波洛克的男子來往;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這個人,他叫威爾格,是一個有好看的紅鼻子、上了年紀的人,他在哈里遜的木廠裡做工。他至少有六十五歲了;但如果你看見了他倆勾肩搭臂、在大門口擁抱接吻的情形,你準會以為他們是一對年輕的小鴛鴦呢!是的,在正對著派克羅的大街的窗口上,她坐在他的膝上,誰都可以瞧得見。幾個兒子都已四十多了,他太太也才死去,兩年多呢!如果那老詹姆士沒有從墳墓裡爬出來發她的脾氣,那是因為他出不來;因為他生前對她是很嚴厲的!現在他們結婚了,到金波洛克去住了。人們說,她從早至晚都穿著一件睡衣跑來跑去,www•hetubook•com.com多不體面的事!
但是小說和閒話一樣,能夠興起假的同情而為靈魂機械的致命傷。小說能把最齷齪的感情描寫得極大尊貴,使其在世人的眼中看來是「純潔」的。於是小說和閒話一樣,流於腐朽了,而且和閒話一樣,因為常常地假裝著站在道學方面,那當更屬於惡毒了。波爾敦太太的閒話,是常常站在道學方面說的。「他是這麼一位可惡的男人,她是這麼一個好的女人。」這類批判性的話不絕於耳。因此康妮從波太太的閒話裡,看出女人是個喜歡甜言蜜語的東西,男人則顯得忠厚多了。但是太忠厚了反而使一個男子「壞」;而甜言蜜語則使一個女人「好」。
「啊,那是只要生意好,危險是不會發生的。如果事情長久惡化,年輕人便不免會迷糊起來。我告訴你,這些都是自私放縱的孩子。但他們不見得會做出什麼事情來的。他們無論什麼事都不會認真,除了坐在機器腳踏車上出風頭,和到雪菲爾德的舞廳去跳舞。沒有事情會使他們正經的。最正經的人是穿了晚禮服去跳舞的,在一群女子的面前炫耀,跳著那些新式的卻爾斯登舞,什麼都不幹!有時公車上擠滿了這些穿著晚禮服的青年,礦工的兒子們。他們對什麼事都不認真…… 除了對於卡斯特和達比的賽馬會,因為他們賭馬賽。還有足球呢!足球也不像從前了,差得遠了。他們說玩足球太辛苦了。周末下午,他們認為不如乘機器腳踏車到雪菲爾德或諾丁漢去玩的好。」
克利夫對於他的本村,開始有個新的認識了。他常常懼怕這個地方!本來他以為安然無事的,而現在……
「我對她們說:『算了吧!既然得不到你所想的這些豔麗的東西,也就算了,妳能吃得飽、穿得暖已經是託天之福了。』而她們卻反駁我說:『為什麽瑪麗公主不|穿上破舊衣裳?我不能得到一件春季的新外套?真是豈有此理!一個公主!一個公主就能這樣!只是錢在作怪罷了;而她有的是錢,所以人人巴結,雖沒有人給我錢,但我和他人卻有同樣的權利呢。不要對我說什麽教育。金錢才是好的。我需要一件春季的新外套,但我不會得到的,因為我沒有錢……』
她用她那光亮、驚異的眼睛望著他,然後含羞地、馴服地低聲說:
她聽了心裡微微地顫動起來,她異常溫柔地答道:
「是的,克利夫男爵!」
「當他們沒有錢去供這種揮霍的時候又怎麼樣呢?」
他天天到礦場去,他研究著,把各部門的經理和工程師,都詳細地查詢起來,這是他們從來沒有夢到的。權威!他覺得在自己的心裡,滋長著一種新的權威的感覺:對這些人的、和幾千個礦工的權威。他發現了,他漸漸地把事情掌握到手裡來了。
「千萬不要沉溺深陷在這個婦人的手裡吧!」但是,她並沒有說出來,因為她總覺得自己並非關心他到這種地步。
在達哇斯只有兩處煤場了:一處就是叫達哇斯的,其他一處叫新倫敦。從前達哇斯是一個著名的煤場,賺錢出名的。但黃金時代已經過了。新倫敦從來就沒多大出息,平素不過勉強維持開銷。但是現在像新倫敦這種礦場,根本是要被人放棄了的。
波太太的一番話,引起了克利夫的鬥志。無疑地,他的進帳,都是得自於父親的遺產,雖然那一筆進帳並不太大。實際上,他並不真正關心那些煤坑。他所欲奪得的是另一個世界,文學和榮耀的世界;換句話說,是名譽的成功世界,而不是那勞工的世界。
「哦!」波太太說。「聽說有些人在叫囂,不過叫的人大多是負債的婦女。男子們並不管這些的。我們不相信達哇斯的男子變成赤色份子。他們相當穩重,不管那些事的。」
他甚至勉強地重新回到礦場裡去;他坐在一個大桶子裡,向礦穴裡降下,被人牽曳著到各處的礦洞裡去。大戰前他所熟悉的,現在都重新顯現在他眼前了。他現在是殘廢了,端坐在那大桶子裡,辦事人員用著很強的光亮照著礦脈給他看。他所言不多,但是他心裡已開始工作了。
他現在明白了成功需有兩個主流:一個是著作家或藝術家一類的人所供給的諂媚、阿諛;而另一個是肉和骨,是由實業上發財的人去供給的。
「呀,他們到那裡去流浪……到講究的茶館如美卡多一樣的地方喝茶……帶著女友去跳舞、電影院或者皇家戲院去。女孩們也和男孩們一樣的放蕩不羈,她們喜歡什麼便做什麼的。」
因此,閒話使人覺得羞恥;這也是多數小說,尤其是流行小說,使人讀了覺得羞恥的緣故。現在的大眾,只喜歡迎合他們的腐敗的心理的東西了。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