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他焦躁不安地問亞當:「請問我能幫忙嗎?」
紅色天空慢慢從蒙特婁昇起。將套房裡兩個臥室分開的客廳,沉浸在溫柔的光線裡。有人在敲門。安東尼替樓層的服務生開門,讓他把小推車推到客廳中央。年輕服務生問需不需要擺刀叉,安東尼在他口袋裡塞了幾張美金小鈔,便把推車接過來。服務生走了之後,安東尼小心地把門關上,避免發出聲音。他想一想,是要在茶几上,還是在可以眺覽遠景的窗戶旁的獨腳圓桌上吃早餐,最後他選擇在有風景的窗戶旁。他小心翼翼地鋪上桌布,擺上碟子刀叉,把裝有橘子汁的長頸大肚瓶放在桌上,接著擺上吃麥片用的大碗,一個裝滿小麵包的籃子,最後是插了一朵玫瑰花的細長花瓶。他往後退一步,然後把擺偏的玫瑰花瓶調好位子,把牛奶罐放在麵包籃旁邊,他認為這樣比較理想。他在朱莉亞的盤子上放了一個綁有紅絲帶的紙卷,然後用餐巾蓋住。一切就緒後,他往後退一公尺,看看一切是否都安置得恰到好處。接著他扣緊領帶,走到朱莉亞房前輕輕敲門,說太太的早餐準備好了。朱莉亞嘴裡咕噥地埋怨著,問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並不是說我的生活不讓妳感興趣,我就不設法去瞭解妳的生活動態。」
「華斯太太!」他張開雙臂對她說。「華斯先生在外面等您,我們幫您叫的禮車會遲到一點時間,今天的交通擁擠得不得了。」
安東尼馬上把紙卷從她手中拿走,說道:
高速公路非常擁擠,計程車取道聖帕蒂克街。車輛也非常多。司機建議在前面的地方再上七二〇路,然後從何內─萊維斯克街切過去。亞當完全不管路線,只要是最快的就行。司機嘆了口氣,儘管客人很焦急,他也無能為力。三十分鐘後,他們就可以抵達目的地,如果進城之後的交通狀況改善的話,也許不到三十分鐘就可以到。真想不到有些人會認為計程車司機不和藹可親……司機放大收音機的音量,結束了兩人之間的談話。
「我說的是你藏在背後,綁著紅絲帶的那個東西。」
一輛黑色林肯轎車停在他們前面。司https://www.hetubook.com.com機先打開車後行李廂,然後再下車迎接他們。朱莉亞打開車門,坐在後座上。正當行李侍者把兩人的行李放在行李廂裡時,安東尼繞到車子另外一邊。一部計程車锰按喇叭,差幾公分距離就會撞上他。
「不要拐彎抹角了,你就直截了當說吧。」她氣大聲粗地說。
她看到綁著紅絲帶的紙卷,於是帶著疑問的眼光轉向父親。
「你怎麼知道的?」
安東尼點頭。
「在他遭遇可怕意外事件之後的六個月,他寄給妳的那封信。信是從柏林寄出來的,信封的背後有他的名字。」
「信一直在妳的房間裡,哦,我是說妳以前住在家裡的那個房間。我把它收藏在妳書桌的抽屜裡。我想那封信應該還在那裡等妳。」
「車子很快就會來了。」安東尼說,「啊,車子來了。」
「那你為什麼要放在我的盤子上?」
「信還保留著嗎?」
「妳沒辦法收到那封信,因為妳早就離開家了,而且我也沒辦法把信轉寄給妳,因為妳走的時候沒有留下地址。我想這應該是妳在清單上可以再添上的另一項正當動機。」
「把它關掉,不然妳就接電話,煩死人了!」安東尼走進朱莉亞的房間對她說。
「真糟蹋!」
安東尼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雙眼看著女兒,說道:
「我回紐約的時候,你為什麼都沒跟我說?」
「你以為這是一場比賽嗎?」
「你出去!」
「朱莉亞,我想竇瑪斯並沒有真正死去。」
朱莉亞將浴衣的腰帶綁緊後,來到小客廳。她打量擺好的桌子,然後對拿一把椅子給她坐的安東尼微笑。
「什麼清單?」
「我幫妳要了伯爵茶,」他一邊說,一邊替她倒茶,「服務生向我提供紅茶、紅紅茶、黃茶、白茶、綠茶、燻茶、中國茶、四川茶、台灣茶、韓國茶、錫蘭茶、印度茶、尼泊爾茶,還有四十多種其他的茶我記不起來了,最後我警告他如果再繼續說下去,我就要自殺,他才閉嘴。」
朱莉亞問他:「這是什麼東西?」
黑和-圖-書色禮車還沒開動。
安東尼把一個信封袋放在她的床上。
「你怎麼都知道這些事?」
她走出飯店後,看到安東尼在人行道上等她。
「我沒看到有人跟她在一起。」
「朱莉亞,妳為什麼回到紐約六個月之後才打電話給我呢?妳最後終於打電話給我是不是因為我在休士頓街南區雜物店的櫥窗內看到妳?還是因為經過了這麼多年都沒給我消息後,妳開始有點想念我了?妳如果認為我們兩人之間都是我贏的話,那妳就錯了。」
「華斯小姐!」
「我永遠不會私自開妳的信。」他頭也不回地回答。
「回紐約的機票。今天早上妳還在睡覺的時候我請櫃檯幫我們訂機票。我跟妳說過,我已經預料到妳的反應,所以我想我們的旅行會在這裡結束。趕快換衣服收拾行李,然後到大廳找我。我先去付帳。」
「這些人真是不長眼睛!」計程車司機一邊罵,一邊把車子並肩停在聖保羅飯店前面的一部轎車旁邊。
朱莉亞在沖澡時,安東尼坐在客廳的沙發椅上,雙眼注視著露在盤子外面的紅絲帶,然後嘆了口氣。
「為什麼?」
「華斯先生和太太?」亞當把這句話重複一遍,還特別強調「先生」兩個字。
「朱莉亞,那是二十年前的事,真是的!」
「不要轉移話題。你那句『並沒有真正死去』到底是什麼意思?」
外面傳來一連串喇叭聲,亞當轉頭看街上。
「你們的牛角麵包非常好吃!」朱莉亞立刻回應。「我說最後一次,不是太太,是小姐!」
「妳吃完早餐再打開。」
「伯爵茶就很好了。」朱莉亞一邊回答,一邊打開餐巾。
她解開絲帶,張開紙卷。竇瑪斯的臉孔又再度對她微笑。
「我從來沒有收到竇瑪斯寄來的信。告訴我,這不會是真的吧?」
「我太太昨晚是不是住在您的飯店裡?」
「這呀!」他指著小麵包說,「長長的,扭扭曲曲的是牛角麵包;方形的,有兩個咖啡色東西跑出來的,是巧克力麵包;像蝸牛一樣上面有乾果的是葡萄乾麵包。」
「吃和圖書完飯以後再打開來看,我剛剛說過。」
「現在是起床的時候了。校車再十五分鐘就會到,妳又要趕不上了!」
「我們說過彼此之間不用過去式說話,你還記得吧?你最後那句話可以改用現在式說。」朱莉亞邊吼邊離開客廳。
「我想妳會很高興,妳昨天花了那麼長的時間在看這張畫。」
「她走很久了嗎?」
她砰地一聲關上房門。獨自在客廳裡的安東尼坐到朱莉亞剛剛離開的位置上。
亞當用強硬的口氣問他:
安東尼看女兒看了良久,然後轉身回客廳。走到門口時,朱莉亞叫住他。
「華斯小姐昨晚的確在敝店下榻,不過她已經走了。」
朱莉亞回答:「謝謝。」
「先生,」主管連忙插話,好把他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我們請您吃點點心,好嗎?」
朱莉亞趁著安東尼轉身背對她時,把他手上的紙卷一把搶走。
「一個人嗎?」
這一回沒辦法在等計程車的隊伍中作弊了。一名穿制服的女子向每個乘客指定計程車。亞當只好乖乖排隊。他又撥了朱莉亞的電話號碼。
「您的接待小姐剛剛對我說華斯先生和太太離開了您的飯店!這樣加起來是兩個人,她是一個人還是不是?」
「我改變主意,我覺得吃完飯以後再看比較好。」
「這是什麼?」朱莉亞問他。
「二十年的時間,你從來找不到機會跟我說這件事嗎?」
她大聲吼:
「這二十年來我們很少有機會在一起說話!」他用威嚴的口氣說。「而且就算有機會,我不知道我是否會跟妳提!告訴妳又有什麼用呢?再給妳一個藉口好讓妳打斷妳已經開始的事業嗎?妳在紐約找到第一份工作,在四十二街有個套房住,我要是沒弄錯的話,妳有個在學戲劇的男朋友,之後又換了一個在皇后區展覽怪畫的男朋友,而且就在妳換另一個工作和髮型之前又把他甩了,還是前後倒過來?」
主管又再度往街上偷偷看了一眼。黑色禮車終於開動了。他看到車子開走後,鬆了一口氣。「有一段時間了吧!我想。」他答道。「我們飯店的果汁非常好喝!請跟我一起到早餐餐廳,我請客。」
櫃檯主管面容沮喪,問她:「華斯太太,你們提早離開敝飯店和圖書,我感到十分難過。我希望這不是因為我們的服務品質不佳?」
「這個給妳,」他又繼續說,「我當然應該早點跟妳提這件事,不過我沒有機會。」
「我是問你買這幅畫的真正原因。」朱莉亞進一步追問。
他一邊看著裝小麵包的籃子,一邊低聲說:
「您太太?」櫃檯主管一邊問,一邊瞇眼從亞當肩膀上面往外看。
「妳以前恨我的所有理由的清單。」
她問道:「你什麼時候買的?」
朱莉亞聽了身子搖搖欲墜,口裡追問:
「活著,這也可以說是很適的字眼……」
安東尼離開房間後輕輕把房門關上。
「我想是妳的手機在響,一定是妳把手機留在房間裡了。」安東尼帶著尷尬的口氣對她說。
棉被蓋到鼻子下的朱莉亞睜開雙眼,伸伸懶腰。她好久沒睡得那麼深沉。她抓抓頭髮,半瞇著眼,好慢慢適應白天刺眼的光線。接著她跳下床,突然感到頭昏,便在床邊坐著。床頭桌的鬧鐘正好指著八點鐘。
櫃檯主管聽到後,心想糟糕,立刻走到他前面來。
他已經看得到蒙特婁商業區一座高樓大廈的屋頂,距離飯店已不太遠了。
加拿大航空公司的班機於早上七點十分從紐約內華克機場起飛。機長的聲音在擴音箱響起,報告現在開始要在蒙特婁降落,飛機將準時停在入境門前。說完之後,座艙長解釋飛機降落時應注意的事項。亞當在狹窄的座位上盡可能伸展四肢。他把座位前的小桌板拉上去,看看窗外。飛機正好飛在聖羅蘭河上空。遠處浮現蒙特婁城市的外廓,還可以看到皇家山起伏的山巒。MD-80型飛機開始往下傾斜,亞當繫好安全帶。駕駛艙的前頭已看到機場跑道的信號燈。
「我不希望是如此,妳小的時候對破壞玩具特別有本事。」
「竇瑪斯還活著?」
「我們的接待小姐一定弄錯了。」他一邊回答,一邊狠狠瞪著年輕女郎,「我們客人很多……要不要來杯咖啡,或是來杯茶?」
櫃檯主管的神情越來越不安,回答道:
朱莉亞背著皮包穿過大廳,直接走到接待處。櫃檯主www.hetubook.com.com管立刻離開櫃檯,向她迎面走去。
飯店外有一部黑色禮車在等著旁邊的計程車開走。卡住他們的司機正忙著數鈔票,好像一點都不著急。
「你把信打開來看了嗎?」
朱莉亞站起身,將餐桌推開。
「幹嘛要那麼早?」她一邊抱怨,一邊進入浴室。
「因為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我原本希望我們永遠不會談論這件事,而且我也承認我不是很想提。但是我怎麼也沒想到,我們的旅行會碰到此事,甚至有可能因而不能繼續,因為我可以預測妳的反應。不過,就像妳說的那麼煞有其事,既然有徵兆向我指引一條路……那我就應該坦白地跟妳說一件事。」
亞當無名火三千丈。他沒有攜帶任何行李,目的是希望能夠盡快離開機場,可是從日本來的七四七飛機的旅客已經擠滿了海關檢査站。在他前面的隊伍長得最起碼需要再等二十分鐘,他才能跳上一輛計程車。
亞當拿一把美元給他,也不等他找錢,就立刻衝到飯店的自動旋轉門。他跑到接待處,問華斯小姐的房間號碼。
「昨天,在我們離開碼頭的時候。妳走在前面沒注意到我。我先前給了女畫家很多小費,所以她說我可以拿走這幅畫。畫的主人不要這幅畫,而且對她也沒什麼用途。」
「素米馬桑!」他突然想起這句話。他在日本一家出版社的聯絡員經常講這句話,因此亞當認為道歉也許是日本國民的一項傳統。他一邊說「素米馬桑,對不起」前後十次,一邊在日航旅客中穿來穿去。之後又講了十次「素米馬桑」,終於能夠拿出護照給加拿大海關人員檢查。官員在護照上蓋個章後,立刻把護照交還給他。機場規定在行李領取處出去之後才能使用行動電話。亞當不管這項規定,從外套口袋中掏出手機,打開之後立刻撥朱莉亞的號碼。
「什麼信?」朱莉亞繼續問。
接待小姐遺憾地對亞當說:「華斯先生和太太已經離開了。」
「因為他寫了一封信。一般來說,已經離開人世的人無法寫信。除了我以外,妳看……我事先沒想到這點,這又是一件很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