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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來一支吧。」

一踏出殯儀館大門，班嘉實頓感暢然舒爽，彷彿好不容易脫離了久留的煉獄。馬寧若醫師招待的烈酒，加上一半的編號終於有跡可循，讓他興奮不已，幾乎忘了自己已許久沒闔過眼。他的身體頻頻透露疲憊的訊息，倘若他能認真思考這件事，應該會注意到自己全身筋骨痠痛，連回憶都痛了，然而，想到剛剛挖掘的線索可望為案情帶來一絲曙光，足以讓他仍穩穩站定腳步。他一度想去艾莉夏家和她分享這個新線索，但他並不確定瓦士從馬德里帶出來的這一連串死亡證明編號是否確實有助釐清案情，因此，他決定先去查清楚再說。他朝著梅迪納塞利公爵廣場走去，那是個棕櫚樹林蓊鬱參天的綠洲，四周盡是破落的大宅院，海霧從碼頭蜿繞而來，港口的巴塞隆納民政局很快就要開門了。

「甩掉那兩名警察以後，你躲到哪裡去了？」

瑪蒂蝶伸了個懶腰，探頭找尋散落床腳的衣物。

小伙子探頭到窗外，仔細觀察中庭，相連的窄巷就是瑪蒂蝶剛剛提到的巷子。

艾莉夏從桌上皮包裡拿出左輪手槍，並檢查是否裝了子彈。一見到她拿著手槍，費叮咚嚇得變回原來那個小伙子。

她走近他身旁。這小伙子變了，他看她的眼神，以及他的行為舉止，都跟以前不一樣了。她決定暫時不提，改天再找個適當時機和他聊聊。

「那您呢？要去哪裡？」

艾莉夏站了起來。「你什麼都不用做。ｈｅtｕbｏoｋ•ｃｏｍ.cｏm你已經做得夠多了。」

他正打算鑽進氣窗口，瑪蒂蝶卻從背後叫住他。「費南東？」

「有時候您還真像是小嬰兒。來吧，洗澡了。您要自己脫衣服，還是我幫忙？」

「嗯？」

浴室的氣窗滲入一絲天光，表示天快亮了。費叮咚坐在床上，瞅著瑪蒂蝶，她在一旁躺著，半寐似醒。他輕撫她的肌膚，眼睛直盯著那一|絲|不|掛的胴體，臉上漾起笑容。她睜開雙眼，一臉平靜地望著他。

「現在幾點了？」艾莉夏問道。

「藥性一定很猛。」

「該說謝謝的是我，寶貝！怎麼樣，是不是覺得挺愉快的呀？」

他身後約五十公尺，有個幽暗人影落在一戶舊宅的斷垣殘壁間，監視的目光緊盯著他。嘴裡叼著雪茄，肚子填滿食物，酒精挑起的亢奮加上錯誤期待，在他看來，班嘉實是再完美不過的獵物。他對這名老警官僅存的一點尊重正緩緩消散，就像仍在他腳下匍匐竄游的薄霧。

「你留在這裡等班嘉實回來，然後把剛剛告訴我的內容轉述給他聽。任何細節都不能漏。」

「當然。」費叮咚隨口敷衍她。「等我領薪水的時候。」

「正好，那就加倍！」班嘉實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怎麼樣？小情聖，心情有沒有平靜一點？」

「再見，寶貝。祝你一切順利。」

「你想得美。」

「沒有。但是我覺得您去洗個澡比較好。來，我來幫您。」

「喂，您……」

「白蘭地只剩下定價很貴的那種。」服務生刻意提醒。

艾莉ｈttｐs://ｍ.heｔubｏｏｋ•cｏｍ•ｃom夏還來不及抗拒，費叮咚已經把她從沙發拉了起來，又拉著她進了浴室，先讓她坐在浴缸旁，同時轉開水龍頭放水，一手伸進去試水溫，另一隻手扶著她，以防她重心不穩跌進浴缸裡。

「還很早。您還好吧？」

「您吃的是什麼藥？」他好奇問道，一邊端詳著藥瓶。

「那些人應該走了吧？」小伙子問道。

班嘉實常聽人說早餐是一天最重要的一餐，至少在中午吃點心前是這樣的。以一支哈瓦那雪茄收尾，簡直比富翁還暢快。吐著哈瓦那煙圈，挺著飽肚，滿懷希望，他繼續接下來的行程。漫天琥珀晨靄，迷濛朝陽灑在外牆上，讓他不禁暗忖，這一天，大概是揭發事實真相的日子吧！至少他覺得已有足夠的線索。或許就像某個徘徊街頭的新進詩人，多年後回憶往事，總會這樣說：那天是個偉大的日子。

「說來話長，我改天再解釋。我們現在怎麼辦？」

艾莉夏把他推出浴室，隨手把門關上。她身上衣服一件件落了地，就像剝除老死的鱗片，接著，她看著鏡中的自己。

「您根本不像能聽人講話的樣子。這樣好了，先去洗個澡，我來煮咖啡，怎麼樣？」

「謝謝，再見了。」

「特別的旅社？」

「我又不是小嬰兒。」艾莉夏抗議。

「阿斯匹靈。」

「你一大早在這裡幹什麼？」

途中，班嘉實在皇家廣場上的兩個世界客棧前停下腳步，此時已開始供應早餐和咖和_圖_書啡，滿足了夜貓族就寢前最後一頓點心需求。他在吧台前坐下，對臉頰凹陷、滿嘴落腮鬍的服務生招手，點了一份塞拉諾火腿三明治，一杯啤酒，外加摻了白蘭地的大杯黑咖啡。

「謝謝。」

艾莉夏睜開雙眼，窗外已是一片明亮晨光。她轉過頭，把臉埋進沙發上的抱枕。她還穿著前一天的衣服，滿嘴苦杏仁味，那是藥丸泡在酒精裡留下的餘味。她耳裡有爆裂聲，雙眼微睜，瞥見桌上擺著藥丸：旁邊的酒杯是喝剩的微溫白酒，她立刻一飮而盡，想再添酒時，卻發現酒瓶已空。直到她踉蹌走到廚房找酒，這才明白，原來兩側太陽穴感受到的爆裂聲既非脈動，也不是藥物引起的偏頭痛，而是敲門聲。她靠在飯廳椅子上，揉揉眼睛。門外有個聲音不斷喊著她的名字。她拖著腳步走到門前，然後開了門。門外站著費叮咚，一副走過天涯海角重返故鄉的滄桑，他注視著她，看不出些許寬慰神情，倒是多了幾分驚慌。

他對他毫無畏懼。他不怕他打算要調查的那些事。他極力抿緊了嘴，就怕一不小心笑出來。就差那麼一點兒了。當他不需要再跟蹤他，當那件事情處理完畢，接下來終於可以好好享受他的獎品：艾莉夏。就他們兩人，時間充裕，慢慢來，一如長官對他的承諾。他會好整以暇，使出各種招數，讓那個不知羞恥的花瓶好好見識一下。他已經不需要向她學習任何本事，將她推入死亡的萬丈深淵之前，他一定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折磨她，讓她好好體會何謂真正的痛苦。

艾莉ｈttps://m•ｈｅtuｂook•ｃoｍ.coｍ夏端著半睜半閉的雙眼頻頻點頭，轉身又打算回去癱坐在沙發上。費叮咚隨手關上門，在她沒有失足跌倒之前，趕緊扶著她好好靠坐在抱枕上。

艾莉夏在桌上摸著找香菸。費叮咚趁她不注意，趕緊把菸拿走。

「我洗耳恭聽。」

「我昨天晚上在松園。我有事情要向您報告。」

「我在他們盯梢的波格利亞市場後面找到一家特別的旅社。」

「你如果要走，從通往巷子的氣窗爬出去。那條巷子往前走就是市場的一個入口。」

她點頭。「可是要小心。千萬別摔斷骨頭。希望你還會回來找我。你一定會回來吧？」

「我身上有臭味嗎？」

十五分鐘後，艾莉夏裹著一件尺寸嫌大的浴袍，頭髮用浴巾包著，她靜靜傾聽費叮咚敘述前一晚發生的事，偶爾啜一口雙手捧著的黑咖啡。當小伙子把事件經過都報告完畢，她一口氣喝完咖啡，直盯著他的雙眼。

「從這裡嗎？」

「好好待她。你那個女朋友，不管她叫什麼名字……好好待她就是了。」

數秒鐘之後，冰涼的水冷不防地咬噬她的肌膚，頓時將她拉回鮮活的現實。正在廚房準備煮咖啡的費叮咚，聽聞浴室傳出的尖叫聲，忍不住莞爾一笑。

「如果有什麼事值得慶祝，您或許可以飯後來一支『羅密歐與茱麗葉』，怎麼樣？我有熟人直接從古巴帶回來的。很細緻的肉桂香氣，當地女人在大腿間揉出來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

費叮咚羞紅了臉，但在暗處穿衣整裝的他還是頻頻點頭。瑪蒂蝶伸長手去拿床頭櫃上的香菸盒，點了一根菸。她看著費叮咚急急忙忙穿衣服，即使今晚才剛上了一課，依舊一副青澀的扭捏和膽怯。穿好衣服後，他看著她，然後指著氣窗。

「什麼叫都不用做？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還什麼都不用做？」

「別去踩那個階梯，已經有點不穩了。最好就是往下跳，你反正還年輕。」

「這不算什麼。昂大牙那傢伙根本不知道我是誰，不過，我確定他一定認識您，艾莉夏。您的處境很危險。」

「你不需要做這麼危險的事，費叮咚。」

「我也祝妳一切順利。」費叮咚答道。

「我的老天爺。」她喃喃低嘆。

他告訴自己，換作是他，絕不會做這樣的事，他絕不容許酒精和縱慾破壞他的判斷力，也不會讓自己的身體變成鬆垮的臭皮囊。所有老人都讓他厭惡至極。凡是沒有膽量從窗戶縱身躍下，或無力跳遠至少一公尺的人，皆已進入衰老狀態，應該好好抽打一頓，或是將他們完全剔除，就像處理癩皮狗一樣，優質社會才能運作順暢。跟蹤者笑了，他向來幽默看待與自身相關的事。他總是充滿活力，因為他一向比其他人聰明。他不會和班嘉實犯下同樣的錯，一個孔武有力的人，只因一時疏忽，卻招致不必要的悲慘下場。就像盧馬楠那個大老粗，活著的時候自以為是，瀕死的關頭跪地求饒，雙手緊抓著脖子。當時他站在他面前，眼睜睜看著他雙眼血管爆裂，瞳孔變成墨色鏡片。另一個不懂得及時收手的雜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