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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納雷斯直視他的目光。昂大牙笑容滿面，顯然樂在其中。

「小情人？」

「當然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同行，那還用說。」

他一轉身便看見安曼鐸，永遠的吉普賽王子，統治著那個被世間遺忘的世界。一身無懈可擊的黑色西裝，手上拿著一雙漆皮皮鞋。長褲褲腳捲起，以便和孩童一起在潮濕的沙灘上散步，然後看著孩子們逐浪玩耍。他指著眼前的船難景象，點了點頭。

進了貧民區，第一條窄巷就有不少疑神疑鬼的眼神迎接他。衣衫襤褸的幼童、面容蒼老黝黑的婦人、年事已高的老年人，沒等他走過來，早已伸長了脖子張望。未幾，一群年輕人上前包圍他，一副不懷好意的模樣，硬是擋住了他的去路。

「這是他嗎？」他問道。

暴風雨將一艘老舊貨船吹颳到此地，如今擱淺在沙灘數公尺外。船身傾倒，桅杆在朵朵浪花間忽隱忽現。巨浪沖散了船上大部分貨物，此時在海面上四散漂流。一群海鷗在擱淺船隻上方盤旋，一群船工則忙著搶救殘局，孩子們在一旁慶祝災難帶來的盛況。遠處可見一片煙囪林立，無邊無際的工廠叢林，漫天烏雲，偶爾傳來雷響的回音與閃電餘光。

等不到答覆，他猛地回頭。站在身後的李納雷斯，一臉愕然凝視著班嘉實的遺體，彷彿剛剛被人甩了耳光。

「卻是良師益友。」

「沒有。」

「您確定？我倒覺得像是惡棍懲凶。」

「沒有？」昂大牙反問。「沒跟任何一個部屬提過？」

「和_圖_書這姓氏很常見。」

「那您也沒問他？」

「他在沙灘上。」年輕人頭一甩，指點了方向。

李納雷斯遲疑半晌。「班嘉實懷疑可能是一個叫利卡鐸．盧馬楠的人。他對這個人有印象。我記得是他以前的同事。」

昂大牙無所謂地聳聳肩。李納雷斯轉個身，隨即走向門口。昂大牙看了看其中一名手下，並點頭示意。這名刑警尾隨警官離去。另一名手下走過來，昂大牙對他拋出探詢的眼神。

「當然。這段期間，您在局裡談過班嘉實懷疑死者是盧馬楠這件事嗎？」

「他說是在調查手上的案件時發現的。案情部分，他沒跟我多說。」

「我們在談命案，老兄。一件衝著我們而來的命案，針對的還是警界菁英分子。誰有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呢？」

「班嘉實沒跟您說嗎？」

李納雷斯一時語塞。「我不能接受這樣的處理方式，不管是您或任何人下的命令。」

「某些人眼中的災難，卻是另一群人樂見的慶典。」他說。「什麼風把您吹回老家來了？親愛的老友，壞事還是好事？」

費爾明踏出醫院時，風雨已遠，他走在海灘上，朝著索摩洛斯特前進。陣陣東風捲起潮浪，浪花湧進沙灘，距離陋屋聚集的貧民區僅數公尺，再往遠處望去，便是新村墓園的圍牆。就連死人都比這些在海邊度日的無名賤民住得好，費爾明在心裡這樣嘀咕。

「您就這麼相信他？」昂大牙好奇追問。

「費爾明，命運對我們的認識，比我們自己更清楚。我想，您並沒有做錯任何事。不過我感覺今天這件事很緊急，跟我說說細節吧。」

「當然。」

「為什麼？」

「我在等法醫的驗屍報告。」

昂大牙看著他的眼神平靜而深遠。「李納雷斯，您就認了吧！世上確實有手法專業的惡棍。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這些您都知道。而且，我們就實話實說，您的好朋友班嘉實體能已不復當年。人都會老的。」

「有沒有查到那個婊子的行蹤？」

「沒有。」

「救人一命。」

「不，人情債。」

「我猜您需要的不是眼線，而是援手……要我幫什麼忙嗎？」

「這件事情很複雜，而且風險不小。」

「我聽說班嘉實回到這裡之前，曾經和您一起去了市立殯儀館。」昂大牙說。「可以跟我說說事情經過嗎？」

「鄉巴佬，你迷路了嗎？」

「是我虧欠的一條命，安曼鐸。我今天來，為的是我多年前就應該營救的一條命。命運把她交到我手裡，我卻搞砸了。」

「您聽過羅位郎這個姓氏嗎？」

「我猜班嘉實會在時機成熟時再告訴我。」

「我記得局裡掛名這個姓氏的只有一個人，任職資料處，快退休了。」

「就跟相信我自己一樣。」李納雷斯答道。

「班嘉實小隊長前一晚發現了一具屍體，打電話要我過去幫忙處理。」

李納雷斯再度搖頭否認。「我能不能請wwｗ.hｅtuｂoｏk•ｃoｍ.ｃｏｍ問……我們到底在談什麼？」

「我找安曼鐸。」他再說一次。「我是他的朋友。」

費爾明頷首感謝，這群年輕人隨即退到一旁。費爾明繼續沿著窄巷走了百餘公尺，此地的人們已無視他的存在。窄巷之後，一條彎道通往海邊，費爾明已聽見沙灘上傳來孩童的嬉戲笑鬧。他走過去一看，頓時明白孩子們聚集沙灘其來有自。

「我想她說的是實話，但是，您如果不放心的話，我們可以再對她施壓。」

「不知道。」李納雷斯沒好氣地頂了回去。「我為什麼會知道？」

「不用了。地毯式搜查各家醫院診所。她如果送醫治療的話，一定會用假名掛號。她應該去不了多遠。」

「有人最近向您打聽過這個人嗎？」

「惡棍？」

「你不是已經死掉了嗎？」他問道。

「您不知道嗎？」

「他說了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發現屍體的嗎？」

「沒有。」

昂大牙一聽，更是樂不可支。「不不不，這話不是我說的。我算哪根蔥？您自己心裡有數，應該不需要我再多說。」

「工廠倉庫裡只有一具屍體。現場找不到她的蹤跡。我們盤查過她在對街的公寓，一無所獲。附近鄰居都沒看見她，門房太太非常確定上一次見到她是昨天，當時她正要出門。」

「到了最後關頭，我又改變心意了。」費爾明這樣回他。

「沒有。您是在暗示什麼？」

「可惜的是，根本不會有調查結果。」

昂大牙蹲跪在屍體旁，伸手掀開覆蓋的毯www.hetubook.com.com子。

「馬德里那邊如果打電話來呢？」

「您故意這樣說的。」李納雷斯駁斥。

昂大牙對他眨了個眼。「沒什麼，我相信您說的是真的……還有，您知道班嘉實離開殯儀館之後去了哪裡嗎？」

昂大牙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這一區一向不太平靜，而且，老天爺最清楚了，加泰隆尼亞人偷竊成性，連自己亡母留下的內褲都不放過，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這裡的人身上流著竊賊的血液。」

年輕人暗自衡量著對手的本事，一拳把他打飛根本易如反掌，最後，年輕人面露微笑。

李納雷斯搖頭否認。

「您的事業運一直很平順，李納雷斯。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們可不是在玩警匪漫畫那種鬧劇。世間無英雄，狗熊一大群。現在別做儍事。過不了多久，美好的退休人生就等您去享受。時代已經變了。要知道，我說這些都是為了您好。」

「我們找到她之前，此事一個字都不准提。要盡可能不動聲色。」

「絕望從來就不是好參謀。」

「但您是有打算要呈報的？」

「您的性命嗎？」

「她說的話可信嗎？」

「沒有。」

「有人告訴我，他們看見您從海上聖母醫院走出來。」安曼鐸悠悠說道。

李納雷斯皺起眉頭。

「真的？班嘉實沒從民政局打電話找您詢問什麼嗎？」

「同事摯友，真有意思。沒想到在警察總署還能交到好朋友。那麼，可不可以告訴我，兩位確認了屍體身分嗎？」

李納雷斯點頭回應，雙眼微閉。昂大牙再次將毯子蓋和圖書上死者頭部，站了起來。他意興闌珊地查看客廳，漫不經心地檢查散落一地的衣服和物品。除了李納雷斯之外，另外兩名手下在一旁默默等著。

安曼鐸不禁莞爾，頻頻點頭。他點了一支香菸，然後把整包菸遞給費爾明，但這位訪客卻婉拒了。

「艾莉夏。」

「費爾明！」他身邊傳出低沉、平靜的嗓音。

「絕望。」

「民政局。」昂大牙說道。

李納雷斯一臉不屑睨著他。「我只知道，您是他媽的混帳，而且，老子根本不在乎您背後的靠山是誰。這件事情不能就這樣算了。應該怎麼處理，就該照規矩來。」

「在市警局裡呢？」

「到底是不是他？」昂大牙再度追問。

「原來到處都有您的眼線。」

「沒有。」

「這些事情，等調查結果出來再說也不遲。」

「如果是簡單又安全的小事，我想您也不會過來麻煩我了。她叫什麼名字？」

「陪您到現場處理屍體的除了法醫和他的助手、檢察官和警官之外，還有別人嗎？」

「雖然不是我的同事，但是我也有印象。您跟相關單位報告這件事了嗎？」

「再怎麼厲害的惡棍宵小也不會是班嘉實的對手。」李納雷斯辯稱。「這一點，您比我還清楚。業餘惡棍不可能有這樣的本事。」

「是的，長官。」

其中一位年輕人，額頭和臉頰各嵌了長長的刀疤。他走上前來，面帶脅迫的奸笑，狠狠盯著費爾明的雙眼，擺明了要挑釁。費爾明無畏直視。

「我要找安曼鐸。」費爾明神色自若，臉上不見一絲不安或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