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亡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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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今天是帶著好消息來的。老實說，我今天早上讀到那段文字的時候，馬上就想到一定要好好幫你慶祝一下。」
西班牙全國今天一早便因這個噩耗而陷入哀傷，痛失一代天之驕子，教育部部長毛利修．瓦士，乃國家的巨大損失。悲劇發生在今天凌晨，當時部長乘坐其司機兼保鑣駕駛的座車，卻在索莫斯雅瓜斯公路四公里處發生車禍。部長與其他內閣成員在帕爾多皇宮開會至深夜，會議結束後搭車返回私人住所。現場傳出的消息指出，意外發生時，一輛油罐車在反方向車道突然爆胎，司機驚嚇失控，撞上高速行進中的部長座車。油罐車裝滿液態燃料，兩車撞擊後引發爆炸起火，甚至驚動了附近居民，有人立刻報警。瓦士部長及其保鑣當場死亡。
昂大牙將托盤推近鐵欄邊，掀開餐盤上的蓋子。豐厚多汁的牛排泡在濃稠的甜椒醬裡，佐以烤馬鈴薯和綜合時蔬，這盤珍饈宛若幻夢。瓦士覺得嘴裡充滿口水，胃部頓時打了個結。
「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部長先生。這是您應得的。」
瓦士身後留下遺孀和女兒。政府相關人士表示，部長的靈堂從今天下午五點起在東宮對外開放三天，以供全國民眾瞻仰，並向這位西班牙偉人做最後的追念。痛失毛利修．瓦士這位國民典範，本報所有同仁在此表達最深切的遺憾與哀傷。ｗwｗ•ｈetｕbook•ｃｏm•coｍ
「我必須向你道歉，因為我訂了甜點，卻忘了帶來。」
「整份報紙都拿去看個過癮吧！蠟燭就讓你留著用。」
瓦士開始懷疑自己的想像畫面恐怕要成真。他的視力正逐漸消失，而且他也不確定，那名走下階梯到地牢門前問他是不是瓦士部長的女子，或許只是夢境一場？他一直懷疑那是一場夢。或許，他夢見了這一幕。或許，那又是個曾在蒙居克地牢裡腐爛的亡靈，一個精神錯亂的女囚，自認是他的獄吏，卻忘了自己的真實身分。這讓他憶起一件類似的案例。大夥兒都叫他明鏘石。曾在共和時代成為知名劇作家的明鏘石，一直是個瓦士睥睨不屑的人，因為他擁有瓦士一生夢寐以求卻得不到的人生。明鏘石的下場就和瓦士妒忌的其他人一樣，人生最後的歲月在監獄裡度過，已不知自己是何人，就這樣死在地牢第十九號牢房。
「我看你一副很吃驚的樣子，部長。不知是大餐的菜色不合口味，
和-圖-書或是你還在等其他人？」享受美食的喜悅霎時煙消雲散。瓦士再度癱倒在地牢角落。昂大牙在那裡待了幾分鐘，翻閱手上的報紙，同時抽著菸。抽完菸，他把菸蒂往地上一丟，並將報紙摺好。他發現瓦士緊盯著報紙，於是問道：「是不是想看看報紙？像你這樣的文化人，不看點東西就不對勁。」瓦士伸出僅有的那隻手，掛著哀求的神情。
佛朗哥萬歲！西班牙萬歲！毛利修．瓦士先生，我們永遠緬懷您！
身受重傷的油罐車司機羅森多來自亞科彭達斯，醫療人員雖極力搶救，傷者仍在送醫途中身亡。車禍現場火勢驚人，部長及保鑣最後成了兩具焦屍。
西班牙一代偉人殞落
「拜託。」瓦士開口請求他。
【通訊社／編輯部】馬德里，一九六〇年元月九日
傑出耀眼的一代英才，畢生貢獻於建設新時代的偉大西班牙，在戰火灰燼中重現輝煌榮耀。高貴的革命情操無人能及，秀逸文采將西班牙文學及文化推至巔峰。
毛利修．瓦士得年五十九歲，從事公職超過二十年。他的離世是西班牙文化界重大損失，因為他不只擔任部長一職，還是傑出的出版人、作家和學者。此外，他也領導眾多公立機構，我國藝文界重要人士皆於今天上午親赴教育部致哀，並對敬仰的毛利修先生做最後的致敬。和圖書
政府今天上午召開內閣緊急會議，首相宣布中午將由帕爾多皇宮正式發布公告。
「熟度正好。」昂大牙說道。「就是你喜歡的。」
「早安，部長。」他說。「我替你送早餐來了。」
此時應該是清晨時分，他已經學會依照寒冷的程度辨別時刻。他知道，一定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因為他們不會一大早就下來。他聽見有人開了門，然後是腳步聲。步伐穩重，不疾不徐。有個身影在幽暗中逐漸成形。他捧著托盤，盤裡飄出他此生從未嗅過的人間美味。昂大牙把托盤放在地上，點燃枝形燭台上的蠟燭。
教育部部長毛利修．瓦士車禍驟逝
大元帥公告 全國哀悼三天
新聞焦點
「那有什麼問題。」昂大牙大方應允，隨和圖書即走近鐵欄邊。
昂大牙把報紙往鐵欄內一丟，轉身踏上階梯。
瓦士把吃得精光的托盤推到一邊，雙手緊抓住鐵欄杆，目光緊盯著昂大牙。
托盤上還有一小籃精緻小麵包、銀製餐具以及純麻餐巾。搭配的飮料是里奧哈頂級紅酒，裝在義大利穆拉諾製的玻璃杯裡。
但瓦士仍知道自己是誰，因為他還能回憶過往。正如那後來癲狂失控的大衛．馬汀曾對他說過的，你就是回憶裡的你。因此，他知道，不管那名女子是誰，她曾經來過，而且總有一天，她或同夥的人會回來釋放他，將他帶離此地。因為他和明鏘石以及所有由他下令處決的可憐蟲不一樣。他，毛利修．瓦士，不會死在這樣的地方。他有義務要照顧女兒梅瑟狄思，因為她是他這段時間努力活下來的理由。或許正因如此，每當他聽見地下室入口那扇門打開，傳來有人在陰暗中走下階梯的腳步聲，他總會抬起充滿期望的眼神。因為，那一天可能已經到來。
瓦士朝著報紙撲過去，緊抓著它不放。昂https://m.hetubook.com.com大牙丟進來時，報紙版面順序因而錯亂，他僅靠單手整理，花了好一段時間才全部依序排好。接著，他拿著整理好的報紙，挪近燭台，視線落在報紙頭版。
起初，眼前只見一片模糊字海。他的雙眼陷入黑暗中的時間太長了。不過，他倒是一眼就認出幾乎占了整個版面的照片。那是他在帕爾多皇宮下拍的，背景是巨幅壁畫，他身穿白色細條紋的深藍色西裝，三年前在倫敦訂製的衣服。那是毛利修．瓦士在部長任內的最新一張官方照片。照片下方的文字漸漸顯影，彷彿水底的一幢海市蜃樓。
昂大牙將托盤從鐵欄下方推了進去。瓦士無視餐具和餐巾，直接伸手去抓牛排。他把肉送進缺了牙的嘴裡，那狼呑虎嚥的模樣，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他大快朵頤，享用美味的牛肉、馬鈴薯和麵包，最後把盤底舔得乾乾淨淨，美酒喝到一滴不剩。昂大牙神色冷靜地在一旁觀望，面帶和善笑容，從容地呑雲吐霧。